3、我每天都給自己打氣,不怕死,亦不怕活下去。
我剛登上Q,便蹦出群消息,是米楚她們在討論該怎麼安慰我。我們的群名字叫“我們是害蟲”。
我說,都幾個熟人,別搞那些假情假意的,晚上陪我去喝酒就得了。
她們幾個被突然蹦出來的我嚇了一跳,爭先恐後地問我怎麼不在家裏休息。我說,睡醒了。別擔心我,我沒什麼事。
我說完這句話,她們才開始朝八卦的方向靠攏,比方說,你打算以後跟陸齊銘怎麼辦呢?現在誤會解除了,你們倆還幹嗎拖着不和好?
我說,這個問題有待考證,你們就甭擔心了,順其自然吧。
我說這話時,外邊有陽光從窗戶鑽進來,我桌子上的仙人球格外綠意盎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哭過,我竟然覺得整個世界開始澄澈美好起來。
但是這樣的狀況沒持續多久我就蔫了下來,因為唐琳琳走過來說,蔣言叫我到他的辦公室去。我問她怎麼了。她說看不出來他的喜怒。
我忐忑地走進蔣言的辦公室,主編已經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了,壓抑的沉默有種風雨欲來的架勢。我剛走到蔣言的辦公桌前,他就甩出一本書給我,蹙着眉頭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看主編,主編指了一下封底圖書價格的位置。我掃了一眼,馬上就在心裏哀號起來,完了,我是徹底完了。
圖書價格本是25塊錢,上面卻清晰明白地寫着“22”。這個錯誤是我在出片前就檢查出來的,並且對美術編輯提醒過要改掉的,可現在……
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說,這個,我有提醒美術編輯改正的……
但是,當美術編輯到達蔣言的辦公室,看到書上的錯誤時,立刻對我翻着白眼說,真服了你了,自己負責的書定價都搞錯。
我意外地看着她的反應,低聲說道,我明明要你改過的啊。
美術編輯聽到我的話,不但沒有領一點情,反倒突然大聲嚷起來,你什麼時候跟我說過?上次校對就犯了錯誤,害得我加班給你替換文件,現在又這樣。你總是出這樣的錯誤,讓我怎麼跟你合作!
我知道美術編輯是公司的老員工,但她咄咄逼人的態度還是讓我當場就懵在那裏。那一瞬,我聽着她肯定的否認,竟然開始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她強硬的態度讓我百口莫辯。
我想起蘇冽跟我說過的一句話,作為一個新人,要適當地軟一下。
這樣的僵局被蔣言打破,他說,你們先回去,林洛施你留下。
蔣言說,林洛施,你是這本書的責編,所謂責編,就是這本書從頭到尾,不管出了什麼錯,都要由你負責。你明白嗎?
我愕然地看着他,想要爭辯什麼,可是細細一想,他的話卻合情合理。最後,我黯然地低下頭,點了點頭,說,對不起。
這三個字並不能幫你逃脫責任。蔣言嚴肅地說。
我獃獃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此刻還能說什麼。最後我脫口而出,那我辭職吧。
我說完這句話,蔣言定定地沒有說話。我以為他準會大發雷霆,可是我低着頭等了一會兒,卻聽到了他的笑聲。他說,蘇冽跟我說,你特別英勇,現在看來,不過是縮頭烏龜。
我抬頭瞪他,但在看到他沉靜的眼睛時,我的氣勢卻弱了下來。
他不是穿家居服的那個明亮而又毒舌的大男孩,他是穿着西服,氣勢沉穩的老闆;即便是笑着,也讓人不自覺地有一股壓力。
最後他嘆道,新人難免會犯錯,但第一次就犯這麼大的錯,你也挺不容易的。
我怎麼聽這句話怎麼像在擠兌我,但在這麼嚴肅的環境下,我沒有任何還口的餘地。他說,我跟印刷廠打了招呼,暫時停印。你親自去趟印刷廠跟他們溝通一下吧。
蔣言的話讓我忘了他剛剛還在擠兌我,而是不停地對他點頭,感激涕零地說,謝謝蔣總,謝謝蔣總。
我從辦公室出來時,美術編輯心虛地看了我一眼。我沒有理會她,因為我覺得蔣言的話是對的,即使她有錯,但更大的錯在於我;更大的責任,也需要我承擔。
一路上,我都在感慨自己最近的悲劇狀態,我覺得我應該去寺廟拜拜菩薩來滅滅晦氣。
但是在我還沒想好去哪個寺廟拜哪尊菩薩時,就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尖銳的鳴笛聲。我轉過頭,看到一輛車瘋了般朝我衝撞而來,我本想一轉身跑掉,但是腳卻像生了根般扎在原地,所以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車慢慢地向我靠近。
最後我兩眼一黑,伴隨着疼痛昏倒在地上。看來,寺廟也不用去了,菩薩也不用拜了。
和陸齊銘分開后,我曾偷偷地走上過二十七樓,想一了百了地跳下去。爸爸出事後,我也曾一天一天地存過安眠藥,企圖吞下去。
是的,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求死的心是如此強烈。但是後來,我被自己說服,我每天都給自己打氣,不怕死,亦不怕活下去。
當這輛車衝撞過來的那一瞬間,沒有人知道,我突然由驚慌變成了平靜,因為那麼久以來我想做的事,終於實現了。
我終於可以歇一歇了,放下所有的事來歇一歇了。
那一刻,我的眼前浮現出初次見陸齊銘的情形。那年的元旦,他穿着白色毛衣,藍色羽絨服,坐在霓虹閃爍的燈光下,微笑純白,眼神澄澈。
我多想告訴他,其實從一開始,我便對他懷有所有少女都擁有的心事。
只是面對他身邊的如雲美女,我望而卻步。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朝我走過來,會對我說,林洛施,我喜歡你。
在有生之年,能聽到陸齊銘的這句話,我願意花光我所有的運氣。
我曾暗暗發誓,如果我們之間有一千步的距離,只要他朝我走來第一步,那剩下的999步,我都會堅定不移地朝他走去。
可是後來的我,為什麼忘了呢?
齊銘,對不起,對不起。縱使我們因為懷疑對方而分開,可是這一刻,我還是如此如此地想念你。
我還帶着你畫的房子設計圖紙,上面還有我們的簽名。
那是你許我的諾言,你看,我將它帶走了。這樣,你便會永遠虧欠着我,便會永遠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