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肉腳是怎麼學會遲到的?你問我這樣的問題,我可能會先朝你腦袋上敲兩下,然後回你一句:“遲到這種事情還需要學嗎?”
為什麼我會特別聲明這個?那是因為有一次,我對肉腳遲到的功力已經到了想拜他當師父的地步了。
肉腳是騎腳踏車上課的,他的家,距離學校大概有八百公尺,這八百公尺的路,完全不需要轉彎就可以到了。很多同學家比他遠,路比他複雜,而且還是用走的,所以我們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他這麼會遲到呢?
那日,早間九時許,陽光昭昭赫赫,輕風逸逸瀟瀟,肉腳一副似無其事,泰然自若的走進教室,他連報告兩字都沒有說,老師看了看他,也只是搖搖頭。他從我身邊經過,一陣肅風翻湧,赤光乍落,我看着他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深深讚佩,那態勢已經接近了翩翩C然,玉樹臨風,簡直就是旁若無人,清風傲骨啊。
那時第二節已經進行到後半段了,肉腳簡直就是把上課當上班。
坐在附近的女同學看見肉腳遲到了竟然還如此氣盛翩翩,宛若潘安再世,都不禁一陣嬌喘,頰色頓時紅潤了起來。
只見肉腳一個轉身,右手一個翻轉,書包已經順勢弔掛在書桌的右方,他移動視線,觀察了四周,聚氣一凝,倏地便知道這節課是英文,真是強中之豪傑,絕頂聰穎,就看他稍稍挑捻了手指,英文課本便像羽毛般的從書包中飄了出來,緩緩降鋪在桌上。
附近女同學一看,又是一陣嬌驚,下一刻立即感覺到身體發熱,似乎起了變化。
上面四段,都是我們班的天才“簡大便”寫的,我只是照抄而已。
他那個時候對金庸的小說迷之又迷,再加上平時對情色小說的研究也算透徹,所以寫出來的東西可說是詞流語暢,遣字恰當,但武俠加上情色……嗯……這兩大派門的取向與內容不一,讀起來總是怪怪的。
簡大便本人的名字當然不叫簡大便,這只是連姓帶外號一起叫而已,若真取這樣的名字,那簡媽媽這玩笑就開大了。
只是簡大便本人不太希望他的真名曝光,所以他甘願叫做簡大便,我也就悉聽尊便。簡大便這個傢伙的事迹也是如數家珍,待我慢慢介紹,咱們故事先回到遲到魔王肉腳身上吧。
“就算是上班,九點半也應該遲到了吧。”坐在我旁邊的邱志融一臉正經的補了一句,“好一個遲到魔王,連老師都已經放棄收伏他的念頭了。”他點點頭。
下課後,我跑去問肉腳。
“你是怎麼學會這麼厲害的遲到大法?”
“遲到大法?”
“對啊,你的遲到功力已經到了天荒地老,鬼哭神號的境界了,多少女孩為你瘋狂啊。”
“哪有女孩子為我瘋狂?”
“我也不知道,簡大便寫的。不過那不重要,快告訴我怎麼學成的!”
肉腳看了看我,然後在我的頭上敲了一下,
“遲到這樣的事還需要學嗎?”
我摸了摸頭,仔細的聽他說來。
“遲到,是一件非常藝術的事情,而且工程浩大,艱辛萬分。首先,你必須喜歡睡覺,而睡覺呢,是一種天賦,但後天可以加以練習。”
“然後呢?”我問。
這時,邱志融似乎也感興趣的湊過來聽,然後是周石和,江泓儒,簡大便。
“再來,你必須像個聾子一樣,不管鬧鐘怎麼響,你絕對不能去理它,如果能在鬧鐘響了之後繼續睡,醒來之後鬧鐘已經叫到沒電,那麼你就已經差不多了。”
“喔?好神,再來呢?”
“再來就是不管時間再晚,你都不該急着完成什麼事,例如刷牙洗臉換衣服,做這些事情的速度與心情關係到一整天的精神問題,絕對不可以急。”
“有道理,然後呢?”
“然後就是最困難的一段了。你必須忍受老師同學在你走進教室的時候所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最後你就會自然的視而不見了。基本上這些眼光有很多含意,有不以為意沒關係的,有不可思議很神奇的,有莫名其妙挺奇怪的,有極為厭惡想扁人的,也有看見偶像要簽名的那一種,不過這個比較少,不需要期待太高。我本人從上國中以來到現在研究遲到的精髓已經三年,倒是只有一次被投以看見偶像的眼光。”
“哪一次?”,我問。
“就這一次,你們所有人看着我要我教你們怎麼遲到這一次。”
包括我,還有所有聽他闡揚遲到精義的人,不是賞他一拳,就是踹他一腳。
那之後,肉腳的遲到習慣依然沒有改過來,我想他應該非常引以為傲吧。
有一天,第一節下課,周石和因為上課跟女同學傳紙條,而且內容太過噁心,所以被班導師叫到辦公室罰站。
他們的紙條內容是:
女:“好無聊,我們來吟詩作對吧。”
周:“喔,好啊。”
女:“那我出題。”
周:“來吧。”
女:“與君相約喜鵲橋,”
周:“卻見烏鴉死黑鳥。”
女:“……君無吟詩之誠意,”
周:“相約閨房會更好。”
本來我也想,吟詩作對的紙條,應該罪不至罰站才對,但看了內容才知道,他被罰站也難怪啦。如果我是老師,我當然會罰他站,這詩真是太不正經了。
就在周石和被罰站沒多久,老師帶着肉腳走進辦公室,且面色凝重,看起來很火大,肉腳則依然氣度翩然,一臉自若的模樣。
“說!”,老師拉高了嗓子,“今天遲到又是因為什麼理由?”
“我……”,肉腳有些退懼。
“講啊!昨天是腳痛,前天是眼睛痛,大前天是肚子痛,今天又是哪裏痛啊?”
“沒有,今天沒有痛。”
“沒有痛?這是什麼文法啊?算了……既然沒有痛,為什麼今天還是遲到啊?”
“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我……”
“你怎樣啊!”,老師拍了一拍桌,顯然耐性已經用光了。“再不說我就要打電話給你父母了。”
肉腳看了老師一眼,然後說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理由……
“我……我……我迷路!”-
待續
*不只是在現場的周石和笑到翻過去,連老師都笑到不知所措。*
*不愧是遲到的魔王啊,肉腳。*
鬼才會相信“迷路”這個理由,都已經國中三年級了,每天走同一條路,就算要說閉着眼睛騎車都會知道下個坑洞在哪裏也不過份,他竟然用迷路的理由搪塞,這真是天才與勇者的作為。
一旁罰站的周石和當場笑到不支倒地,他回到教室時把這件事告訴我們,我們又是一陣狂笑,然後異口同聲的說:
“如果我是老師,我一定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其實肉腳這麼常遲到,自始至終也只有一個原因,就是睡覺。他沒辦法說服自己準時
起床。他說,他常在鬧鐘響的時候問自己:“君欲起床乎?”,剛問完就又不省人事了。
肉腳的事迹可以說是五花八門,說三天三夜可能都說不完。
還記得當時我們有個理化老師,他的名字裏有個“輝”字,又因為他腳的行動不方便,所以我們替他取了個外號,叫做跛輝。他倒也挺喜歡這個外號,可能是聽起來有那麼幾分豪氣。
跛輝上課的時候還算認真教導,但每節上課,他一定會提到NBA,他非常喜歡看NBA,並且非常喜歡跟學生討論。他非常期待能有學生跟他一樣對比賽和球星如數家珍,但當時國三的學生,能有多少時間看NBA的比賽?就算你品學兼優,顧學無慮好了,你也無法像老師一樣每一場比賽,或是每一篇報導都耳熟能詳吧。跛輝後來似乎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只要他在說NBA的時候,不準有人打瞌睡即可。偏偏,“打瞌睡”一直是肉腳的“專長”。什麼?你問我打瞌睡是他的專長,那遲到是他的什麼?這你就太傷我的心了,我對他敘述了這麼多,難道你看不出來,遲到是他的“天職”嗎?
一天,理化課,跛輝帶來了前一節小考的考卷,並且開始討論試題。這種一天到晚討論題目的日子相信大家都曾經有過,仔細的回想便會發現,討論當時教室里必定哀聲遍遍,此起彼落,看着答錯的題數,並且開始計算待會兒會被老師打幾下。
跛輝先叫幾個成績優異的同學念出某些選擇題的答案,然後他再做詳細的解釋。肉腳照慣例開始打瞌睡,而且一覺深眠,難以復醒。這時跛輝開始發表他對麥克喬丹的高見,以及派崔克尤英的看法。你不認識這兩個人沒關係,但你不可以不知道接下來發生的事。很快的,跛輝發現了肉腳正在和周公下棋,他先以靜制動,在肉腳附近盤旋,像只荒原里饑渴欲尋獵物的禿鷹,肉腳周圍的同學發現,想先叫醒他,沒想到跛輝早了一步。
“李紹民……”,他喊了第一聲,肉腳沒有反應。
“李紹民……!”,第二聲,肉腳還是不為所動。
“李紹民!!”
第三聲終於叫醒了肉腳,他慌慌亂亂的站了起來,看了看自己的考卷,又看了看別人的考卷。
“A啦!A啦!老師,這一題答案是A……!”
這時老師只是笑了一笑,“啊我又沒有叫你站起來……”。
全班頓時哄堂大笑,肉腳慢慢坐了下來,臉紅的跟柿子沒什麼兩樣。
最後要說的是簡大便,他是個奇人,我只能這麼形容他。
他喜歡水,很喜歡,非常喜歡。還是我應該說,他喜歡親近水,很喜歡,非常喜歡。
本來大家都還不知道他對水有這麼無法自拔的喜愛,後來大家跟他一起出去玩了幾次,慢慢的發現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習慣。只要目的地是有水的,他一定要下去游泡一番。有一次,我們許多人到了四重溪遊玩,那天早上天氣還算不錯,陽光和煦,不大不小,不知道怎麼地到了下午,天空突然陰黑了起來。那時候我們正在溪旁的小逕行走,大家看了看天色,不免有些擔心。
“喂,我們再走下去不是辦法,如果等等下大雨了很麻煩。”邱志融回頭對着江泓儒說。
話才說完,細細的雨絲就飄下來了。
“啊銬,真的下了,你這張嘴真是靈赦啊。現在怎麼辦?回頭嗎?”,江泓儒說。
“先回頭吧,找個地方先閉閉雨,不然如果裏面沒有地方躲雨,我們真的會變成落湯雞。”
周石和說完,大家便開始往回走。
請想想,說這幾句話的時間,應該不需要多久,頂多十幾二十秒吧。但當我們一回頭,簡大便已經脫光衣服,飄流在溪面上了。是的,你沒看錯,就是脫光衣服,一絲不掛。“快啊,快來啊,這水好清澈,涼透我心啊。”他說。
我們所有人當場下巴全都垂在地上。他的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我們問他為什麼這麼敢?如果當時有其它的遊客在,那豈不是很難看?
但他只是搖搖頭,並沒有回答。
不過,又一次,在旗津的海邊,夜裏,晚空星星萬點,明月光兮,我們在沙灘上夜烤,談天說笑,四周遊客寥寥,但情侶成雙結對。沒多久,不遠處傳來一陣驚叫,我們朝着聲音的來處看去,在稀微的燈光下看見一條赤裸的身影,雙手K腰,面對着大海。
“我的天……”,我驚呼……
“是簡大便……”,邱志融也驚呼……
沒多久,沙灘上一片死寂,遊客幾乎全數離開,情侶更是一對不剩。我們本來想趕快滅了烤肉的火,迅速離開,然後報警來把他抓走。但看在同學三年的情份上作罷。簡大便說,赤身裸體面對水,是對水的尊敬。我們雖然覺得那是一派胡言,但為了不讓他繼續妖言惑眾,只好唯唯諾是。國中畢業之後,大家就四散了。有些人念了外地的五專,有些人因為家庭因素離開了高雄,有些人繼續高中生活,目標國立大學,有些人則選擇了高職,為了一技之長。
是吧,是吧,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有聚就有散,散後有緣就會再聚。
在我們大學時聽同學說簡大便在中興大學物理系,並且取得交換學生的資格,準備要去美國了。但他奇人有奇事的特性,我想是永遠都不會改了。
“下個月,簡大便就到美國去了。”
一次電話的聯絡,肉腳這麼告訴我。
“真的?為什麼?”,我驚訝的問着。
“交換學生。”
“原來如此,真是優秀。”
“不過,你知道簡大便在中興的社團是什麼嗎?”
“什麼?”
“中國武術社……”,他忍着笑意說著。
“中國武術社?那還OK啊。”,我說。
“但是他自傳表上的專長寫什麼你知道嗎?”
“寫什麼……?”,我有不好的預感。
肉腳終於笑了出來。
“螳螂拳。”他說-
待續-
*如果你有這樣的同學,你該驕傲?還是慚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