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年級之後,阿居就被分配到別班去了。
但我們還是每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他的教室在我隔壁那一棟,旁邊就是福利社,隔兩間就是導師辦公室。
沒有跟阿居同班的日子,似乎就沒有那麼的清晰,我很努力的回想我三年級之後,
到底有過哪些特別的回憶?
我記得三年級是一個很不一樣的年級,那是生命中第一次在學校吃營養午餐,第一次在學校睡午覺。課表上第一次出現下午也有課要上的情況,書本也多了生活與倫理還有健康教育。那個時候並沒有現在的周休二日,三四年級生每個星期二、星期四都有七節課要上,都要在學校度過正午時分。五六年級則是除了星期六以外,每天都要留在學校吃飯,每天都有七節課。
十一點多的時候,老師就會請班長帶着值日生去廚房把飯菜提回來,然後在每個同學的桌上各發一個吃飯用的鐵餐盤,一個鐵碗,還有一雙新的塑料筷子。
我很興奮的在我的筷子,鐵餐盤還有鐵碗上面,都貼上了自己的名字,我覺得自己在學校吃飯是一種已經長大的感覺,我不再需要每天中午回家等媽媽回來煮飯。
吃完飯之後,老師要所有的同學把自己的餐盤洗乾淨,然後準備睡午覺,不可以再到處走動。
我以為在學校睡午覺,老師們會帶我們到所謂的寢室去,然後每個人發一床棉被,
一個枕頭,我甚至奢望有鬧鐘還有冷氣。
結果沒有,我很難過,失望的像掉了寶貝玩具一樣。
老師只是要我們趴在桌上,乖乖的,聽話的,安安靜靜的。
這時班長就會很威風的站在講台上登記座號,只要有人不乖,例如走動,講話,寫功課……等等,都會被記下座號。
你會看見黑板上寫着許多不乖的項目名稱,例如“說話”,“走動”,“亂七八糟玩,講不聽”……很多很多,各個項目底下有好多個號碼,而且一定會有些號碼是重複的。
這些被記下座號的同學,下午上課的時候就會被老師罰站,還會在家庭聯絡簿裏面加註今天在學校犯了哪些過錯,讓家長們了解孩子們在學校有多麼的調皮搗蛋。
我記得我第一次被記上座號,是因為阿居跑來教室找我。
我看見他站在我教室門口向我招手,我瞪大眼睛,覺得不可思議,我不敢相信在這幾乎全校都安安靜靜睡覺的時刻,居然有人是可以跑到別班找別人玩的。
“我好無聊,我們班一點都不好玩,我都不知道他們在幹嘛。”阿居說,
“所以我來找你去盪鞦韆。”
“盪鞦韆?!”我驚呼,“現在?!你是說著玩的吧?”
“我沒有說著玩啊,你是不是不喜歡盪鞦韆?那我們去外面買沙士糖。”
阿居很鎮定的說。
“沙士糖?”我簡直快崩潰了,“拜託!別鬧了,你們班長不會記你喔?”
“記完啦,就是記了我才出來的。”
我驚訝阿居的勇氣,又抵抗不了出去買沙士糖的誘惑。我回頭,班長正在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他向我指了指座位,示意我回去坐好睡覺。
我看見黑板上“說話”跟“走動”的項目底下已經有了我的座號,我眉頭一皺,想了一想,不到五秒鐘,我立刻決定跟阿居一起去冒險。
“林子學,你不回來我就要去報告老師了。”
我聽見班長在門口叫我,但我的心已經在雜貨店的沙士糖上面了。
阿居帶我穿過學校的中廊,經過了福利社,他指了指他們班,說“你看,他們都不覺。”,我看見他們班上的情況,像是看見每個班級平時下課的模樣。
他們班上同學像是沒政府的一樣,跑來跑去的跑來跑去,看漫畫的看漫畫,聊天的聊天,甚至還有玩積木的。
他們的黑板上滿滿的都是號碼,管不住秩序的班長根本就是放棄了,只是坐在講台上發獃,同學在他身邊穿梭,像台北站前新光三越的人潮一樣。
他們班的不乖項目名稱非常的好笑,跟我們班完全不一樣。前面說到的“堆積木”,“看漫畫”等等就算了,還有“鬧人”,“亂吐口水”,“打班長不說對不起”,“跑去別班叫不回來”。
我好想去他們班,x那間我的羨慕全部寫在臉上。
我們從學校的側門跑出去,那是個永遠都關不緊的門,因為側門的旁邊就是垃圾場,每天都會有垃圾車自動開門進來收垃圾。
雜貨店的老闆看見我們上課時間來買糖果一點都不驚訝,好象這樣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一樣。我們在付錢的時候,有幾個五六年級生從雜貨店的最裏面走出來,我們好奇,也往裏面走去,赫然發現裏面別有洞天。
那是個大概有半間教室大的房間,擺滿了電動玩具還有BAR台,好多五六年級生一邊打電動還一邊吆喝着,我跟阿居看到傻眼。
我開始害怕並且後悔,我不該在這時候離開學校,我覺得眼前的一切像地獄一樣的恐怖,我應該聽班長的話回到座位坐好睡覺。
但一切都太遲了,因為我跟阿居同時看見一台剛好沒有人玩的超級瑪莉,這時他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我們各自掏出五元,硬幣投入電動機的聲音像是把靈魂投入邪惡的深淵。
那天晚上,阿居被水媽媽打的亂七八糟,我一度以為水媽媽停不下手,可能就會這樣打到天荒地老。我在我家聽見隔壁的他在哀號,我的心跳像是裝了加速器一樣慢不下來,因為爸爸就要回來了,媽媽說她會把聯絡簿拿給爸爸看,而聯絡簿上有老師的親筆明註:“子學在今天中午跑到校外打電動玩具,需要家長協助教導。”
一連好幾天,我看見阿居的小腿上有好幾道瘀青,那是藤條走過的痕迹,那是作錯事的懲罰與證明。我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我的手心有好幾天是紅腫的,爸爸當天晚上也沒有饒過我,他光是用手掌打我,我的冷汗和眼淚就一起流了。
我們再也不敢去打電動,我是說中午睡午覺的時候,只有中午睡午覺的時候。
因為我們開始無法抵擋那電動玩具的誘惑,每天放學,我們一定會去報到。阿居買芋頭小饅頭的數量明顯的減少,他幾乎都把錢省下來去打電動。
就這樣,我們打到小學畢業,爸媽也打我們打到小學畢業。
畢業那一天,我問了阿居一個老問題,“為什麼在學校睡午覺沒有床可以睡?為什麼沒有枕頭沒有棉被?”
阿居扁着眼睛看着我,他說:“你是神經病嗎?”
當我發覺自己問了個笨問題正在傻笑吐着舌頭的時候,他又說:
“走,我們去打電動。”-
待續-
*“打班長不說對不起”,“跑去別班叫不回來”……*
國中三年在大家的印象中,幾乎都是為了高中聯考在奮鬥,尤其是所謂的“升學班”。在升學班裏面,每天都有念不完的書,考不完的試,補不完的課後輔導,甚至寒暑假還有輔導課要上。
老師每天很準時的在六點五十分進到教室,然後發給我們一張考卷,我們必須在七點二十分之前交卷,然後掃地,然後參加升旗典禮。
典禮之後,開始一天八節課。當第一節課的老師走進教室,我們的手上就會再多一張試卷,上課的時間有一半的時間在考試,一半的時間在討論考卷,然後是第二節,第三節,……就這樣到第八節。
第八節之後還有晚間輔導,美其名是留校自習,其實是把今天還沒考完的試利用晚上的時間考完。所有的同學都已經呈現彌流狀態,就差沒有口吐白沫。
我們都覺得奇怪,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試卷?為什麼考試卷永遠都做不完?後來才知道我們每個學期所交出去的學習費一仟五佰元,就是用來買考試捲來荼毒我們自己的。
雖然我把國中三年的生活說寫得很像恐怖小說,但這是真的,我們是這樣走過來的。有時會回頭想想,那段日子到底是怎麼撐過來的?
但痛苦歸痛苦,我國中三年的生活其實非常的多采多姿。
你可能會覺得自己看錯了,為什麼我會用“多采多姿”來形容我的國中生活?明明國中生活並不適合用這樣的形容詞啊。
說真的,用“多采多姿”四個字我還覺得含蓄了點,其實應該有另外一個更貼切的形容詞,叫做“群魔亂舞”。
因為我有一堆莫名其妙的同學。
我以為阿居已經是夠特別的人了,但我們一到國中之後,我發現班上幾乎每一個男生都是“阿居級”的怪咖。
我就來隨意的說幾個吧。
首先,先來介紹我們班的遲到大王,他遲到的功力已經到了上帝也嘆息的境界,他幾乎不曾準時參加過早自修,要在第一節上課時看見他也有某種程度上的難度。
他遲到的理由千變萬化,冠冕堂皇,仿真兩可還舉一反三,簡直就是出類拔萃。你似乎永遠不會聽到同一種遲到的理由,除非你特別去記錄它。
他叫做李紹銘,我們都叫他肉腳,至於為什麼叫做肉腳,我也記不得了。
而他遲到的功力所向披靡,待我慢慢跟你們敘述。
再來是周石和,一個你無時無刻都可以從身上任何一處翻出錢來的天才。
是的,你沒看錯,就是翻出錢來。
另一個是江泓儒,一個你無時無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從他身上翻出錢來的另一個天才,而且他出去玩一毛錢都不帶你還會覺得無可厚非,無所謂。
本來我們是不知道周石和有這樣的特異功能,更不知道江泓儒是個打死不帶錢的阿獃,那是有一次,大家考完試一起去看電影,我們相約在新崛江里那一間有很多電動玩具的奧斯卡。
買票的時候,大家各自掏出錢來,這時江泓儒很可愛的笑了一笑,說了一句我沒帶錢。說也奇怪,大家也沒多想什麼的就開始想辦法幫他籌那一百八十元的電影票費。
六七個人身上的零錢掏出來,加一加還不到一百塊,正當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周石和說了一句“好啦好啦,我生啦。”
只見他把手伸進前面的口袋,嗯了一聲,又伸進後面的口袋,再嗯一聲,然後他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再把手伸進襪子裏,拿出來的時候就多了五佰。
“哇銬,你幹嘛藏錢在襪子裏啊?”,肉腳很不可思議的表情問着。其實不只是他覺得不可思議,我們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周石和沒說話,只是呵呵笑了兩聲。
電影尚未開演之前,我們沉醉在一樓的電動玩具里,電影演完了之後,我們走到附近的餐館吃飯,這時赫然發現身上的錢全部打電動打光光。
結帳的時候,大家再一次的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怎麼辦。江泓儒就別說了,他總是傻笑着等別人替他付錢,別人也會像中邪一樣的替他付錢。
這時周石和又說了一句“好啦好啦,我生啦。”
只是這一次他不是從襪子裏拿出錢來,而是內褲。而且內褲里生出來的錢比較多。
從此之後,只要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時候有周石和在,我們就會盡情的揮霍身上的現金,然後很開心的等他表演生錢的特異功能。我們很喜歡他說的那一句“好啦好啦,我生啦。”,對我們來說,這句話根本就是天籟。
周石和跟江泓儒都長得肥肥胖胖的,很壯,似乎天生就有一股蠻力。記得那時我們學校正在蓋新的校舍,工地附近堆放了很多的鷹架,水泥還有磚頭,他們兩個時常相約一起去玩徒手劈磚頭。
非常恐怖的是,他們真的能把磚頭劈斷。
我問他們為什麼這麼無聊,劈磚頭手不痛嗎?
他們異口同聲的回答我:“這是課外活動。”
其實江泓儒是個很聰明的傢伙,他的頭腦里永遠都有讓人感到訝異的想法。
說的明白一點,只要是你覺得平常人不會做的事,他都會不加思索的去沖。
他自稱是“神”,這世上沒有他不敢做的事。他騎車的時候說自己是車神,他賭博的時候說自己是賭神。
記得有一次,下課時間,他趴在走廊上的圍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時你會覺得噁心,一個超過八十公斤的壯男在圍牆邊裝憂鬱,看了就很想給他一個飛踢。
“喂,你在想什麼?”我走過去問他。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指着底下說,“這樣有多高?”
我看了看下面,“兩樓半。”,我答。
“我跟你打賭,我敢跳下去。”,他說,說的時候臉上的肥肉在振動。
我又看了看下面,再看一看他,“賭多少?”,我說。
“五十塊。”
“好,我賭了。”
話剛說完,他就跳了。我心一驚,探頭一看,就看見他圓滾滾的身么掉在草皮上,然後往前滾了兩圈。
我怕他受傷,但他只扭傷了腳踝。
他贏了五十塊,但我想他去看跌打師父的錢可能不只五十塊。
還有一次,他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班上的同學都為之一驚。
一天早上,他走進教室,就一副叛的對我們說,“別再叫我神了,叫我救世主吧,迷途的羔羊們。”
我們都一頭霧水,但他平常臭屁慣了,我們也就算了。
早自習的時間,照慣例,導師會走進教室,然後發給我們考卷。
但這一天沒有,老師只是走進教室,手上並沒有考卷,他只是面色凝重的看着我們,然後宣佈了一個消息。
“各位同學,今天暫時不考試了,因為學校昨天遭了小偷,我們班的考試卷全部都被偷了。”
我們所有人心裏都嚇了一大跳,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爽快,全班歡聲雷動,就像宣佈聯考廢除一樣的興奮。
我們都偷偷的看向江泓儒,他只是[着眼睛,狡詐的看着老師,然後露出自信的笑。
原來那個小偷是他,他趁着夜裏潛入學校帶走了所有的考卷,還拿去燒掉。
這一刻,他簡直是我們的偶像,別說叫他救世主了,要我們跪下來拜他我們都心甘情願。
只是,爽快的時間只有五秒鐘。因為老師又補了一句:
“因為沒有考了考卷,所以同學們明天要再交一仟五佰元。”-
待續-*請想像當時所有人的表情,以及江泓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