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列傳
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奸偽萌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健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非虛言也。漢興破觚而為圜斫雕而為朴網漏於吞舟之魚而吏治烝烝不至於奸黎民艾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
高后時酷吏獨有侯封刻轢宗室侵辱功臣。呂氏已敗遂侯封之家。孝景時晁錯以刻深頗用術輔其資而七國之亂怒於錯錯卒以被戮。其後有郅都、寧成之屬。
郅都者楊人也。以郎事孝文帝。孝景時都為中郎將敢直諫面折大臣於朝。嘗從入上林賈姬如廁野彘卒入廁。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復一姬進天下所少寧賈姬等乎?陛下縱自輕柰宗廟太后何!”上還彘亦去。太后聞之賜都金百斤由此重郅都。
濟南瞷氏宗人三百餘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於是景帝乃拜都為濟南太守。至則族滅瞷氏惡餘皆股慄。居歲餘郡中不拾遺。旁十餘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為人勇有氣力公廉不私書問遺無所受請寄無所聽。常自稱曰:“已倍親而仕身固當奉職死節官下終不顧妻子矣。”
郅都遷為中尉。丞相條侯至貴倨也而都揖丞相。是時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獨先嚴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
臨江王徵詣中尉府對簿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而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以間與臨江王。臨江王既為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后聞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歸家。孝景帝乃使使持節拜都為雁門太守而便道之官得以便宜從事。匈奴素聞郅都節居邊為引兵去竟郅都死不近雁門。匈奴至為偶人象郅都令騎馳射莫能中見憚如此。匈奴患之。竇太后乃竟中都以漢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釋之。竇太后曰:“臨江王獨非忠臣邪?”於是遂斬郅都。
寧成者穰人也。以郎謁者事景帝。好氣為人小吏必陵其長吏;為人上操下如束濕薪。滑賊任威。稍遷至濟南都尉而郅都為守。始前數都尉皆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其畏郅都如此。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都素聞其聲於是善遇與結驩。久之郅都死後長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於是上召寧成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武帝即位徙為內史。外戚多毀成之短抵罪髡鉗。是時九卿罪死即死少被刑而成極刑自以為不復收於是解脫詐刻傳出關歸家。稱曰:“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千萬安可比人乎!”乃貰貸買陂田千餘頃假貧民役使數千家。數年會赦。致產數千金為任俠持吏長短出從數十騎。其使民威重於郡守。
周陽由者其父趙兼以淮南王舅父侯周陽故因姓周陽氏。由以宗家任為郎事孝文及景帝。景帝時由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循謹甚然由居二千石中最為暴酷驕恣。所愛者撓法活之;所憎者曲法誅滅之。所居郡必夷其豪。為守視都尉如令。為都尉必陵太守奪之治。與汲黯俱為忮司馬安之文惡俱在二千石列同車未嘗敢均茵伏。
由後為河東都尉時與其守勝屠公爭權相告言罪。勝屠公當抵罪義不受刑自殺而由棄市。
自寧成、周陽由之後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之治類多成、由等矣。
趙禹者斄人。以佐史補中都官用廉為令史事太尉亞夫。亞夫為丞相禹為丞相史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今上時禹以刀筆吏積勞稍遷為御史。上以為能至太中大夫。與張湯論定諸律令作見知吏傳得相監司。用法益刻蓋自此始。
張湯者杜人也。其父為長安丞出湯為兒守舍。還而鼠盜肉其父怒笞湯。湯掘窟得盜鼠及餘肉劾鼠掠治傳爰書訊鞫論報並取鼠與肉具獄磔堂下。其父見之視其文辭如老獄吏大驚遂使書獄。父死後湯為長安吏久之。
周陽侯始為諸卿時嘗系長安湯傾身為之。及出為侯大與湯交遍見湯貴人。湯給事內史為寧成掾以湯為無害言大府調為茂陵尉治方中。
武安侯為丞相徵湯為史時薦言之天子補御史使案事。治陳皇后蠱獄深竟黨與。於是上以為能稍遷至太中大夫。與趙禹共定諸律令務在深文拘守職之吏。已而趙禹遷為中尉徙為少府而張湯為廷尉兩人交驩而兄事禹。禹為人廉倨。為吏以來舍毋食客。公卿相造請禹禹終不報謝務在絕知友賓客之請孤立行一意而已。見文法輒取亦不覆案求官屬陰罪。湯為人多詐舞智以御人。始為小吏乾沒與長安富賈田甲、魚翁叔之屬交私。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內雖不合然陽浮慕之。
是時上方鄉文學湯決大獄欲傅古義乃請博士弟子治尚書、春秋補廷尉史亭疑法。奏讞疑事必豫先為上分別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讞決法廷尉絜令揚主之明。奏事即譴湯應謝鄉上意所便必引正、監、掾史賢者曰:“固為臣議如上責臣臣弗用愚抵於此。”罪常釋。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為此奏乃正、監、掾史某為之。”其欲薦吏揚人之善蔽人之過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監史深禍者;即上意所欲釋與監史輕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詆;即下戶羸弱時口言雖文致法上財察。於是往往釋湯所言。湯至於大吏內行脩也。通賓客飲食。於故人子弟為吏及貧昆弟調護之尤厚。其造請諸公不避寒暑。是以湯雖文深意忌不專平然得此聲譽。而刻深吏多為爪牙用者依於文學之士。丞相弘數稱其美。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獄皆窮根本。嚴助及伍被上欲釋之。湯爭曰:“伍被本畫反謀而助親幸出入禁闥爪牙臣乃交私諸侯如此弗誅後不可治。”於是上可論之。其治獄所排大臣自為功多此類。於是湯益尊任遷為御史大夫。
會渾邪等降漢大興兵伐匈奴山東水旱貧民流徙皆仰給縣官縣官空虛。於是丞上指請造白金及五銖錢籠天下鹽鐵排富商大賈出告緡令鉏豪彊併兼之家舞文巧詆以輔法。湯每朝奏事語國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決於湯。百姓不安其生騷動縣官所興未獲其利奸吏並侵漁於是痛繩以罪。則自公卿以下至於庶人咸指湯。湯嘗病天子至自視病其隆貴如此。
匈奴來請和親群臣議上前。博士狄山曰:“和親便。”上問其便山曰:“兵者兇器未易數動。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結和親。孝惠、高后時天下安樂。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邊蕭然苦兵矣。孝景時吳楚七國反景帝往來兩宮間寒心者數月。吳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實。今自陛下舉兵擊匈奴中國以空虛邊民大困貧。由此觀之不如和親。”上問湯湯曰:“此愚儒無知。”狄山曰:“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湯乃詐忠。若湯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詆諸侯別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湯之為詐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無使虜入盜乎?”曰:“不能。”曰:“居一縣?”對曰:“不能。”復曰:“居一障間?”山自度辯窮且下吏曰:“能。”於是上遣山乘鄣。至月餘匈奴斬山頭而去。自是以後群臣震慴。
湯之客田甲雖賈人有賢操。始湯為小吏時與錢通及湯為大吏甲所以責湯行義過失亦有烈士風。
湯為御史大夫七歲敗。
河東人李文嘗與湯有卻已而為御史中丞恚數從中文書事有可以傷湯者不能為地。湯有所愛史魯謁居知湯不平使人上蜚變告文奸事事下湯湯治論殺文而湯心知謁居為之。上問曰:“言變事縱跡安起?”湯詳驚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謁居病卧閭里主人湯自往視疾為謁居摩足。趙國以冶鑄為業王數訟鐵官事湯常排趙王。趙王求湯陰事。謁居嘗案趙王趙王怨之並上書告:“湯大臣也史謁居有病湯至為摩足疑與為大奸。”事下廷尉。謁居病死事連其弟弟系導官。湯亦治他囚導官見謁居弟欲陰為之而詳不省。謁居弟弗知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謀共變告李文。事下減宣。宣嘗與湯有卻及得此事窮竟其事未奏也。會人有盜孝文園瘞錢丞相青翟朝與湯約俱謝至前湯念獨丞相以四時行園當謝湯無與也不謝。丞相謝上使御史案其事。湯欲致其文丞相見知丞相患之。三長史皆害湯欲陷之。
始長史硃買臣會稽人也。讀春秋。庄助使人言買臣買臣以楚辭與助俱幸侍中為太中大夫用事;而湯乃為小吏跪伏使買臣等前。已而湯為廷尉治淮南獄排擠庄助買臣固心望。及湯為御史大夫買臣以會稽守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數年坐法廢守長史見湯湯坐床上丞史遇買臣弗為禮。買臣楚士深怨常欲死之。王朝齊人也。以術至右內史。邊通學長短剛暴彊人也官再至濟南相。故皆居湯右已而失官守長史詘體於湯。湯數行丞相事知此三長史素貴常凌折之。以故三長史合謀曰:“始湯約與君謝已而賣君;今欲劾君以宗廟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湯陰事。”使吏捕案湯左田信等曰湯且欲奏請信輒先知之居物致富與湯分之及他奸事。事辭頗聞。上問湯曰:“吾所為賈人輒先知之益居其物是類有以吾謀告之者。”湯不謝。湯又詳驚曰:“固宜有。”減宣亦奏謁居等事。天子果以湯懷詐面欺使使八輩簿責湯。湯具自道無此不服。於是上使趙禹責湯。禹至讓湯曰:“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滅者幾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狀天子重致君獄欲令君自為計何多以對簿為?”湯乃為書謝曰:“湯無尺寸功起刀筆吏陛下幸致為三公無以塞責。然謀陷湯罪者三長史也。”遂自殺。
湯死家產直不過五百金皆所得奉賜無他業。昆弟諸子欲厚葬湯湯母曰:“湯為天子大臣被污惡言而死何厚葬乎!”載以牛車有棺無槨。天子聞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乃盡案誅三長史。丞相青翟自殺。出田信。上惜湯。稍遷其子安世。
趙禹中廢已而為廷尉。始條侯以為禹賊深弗任。及禹為少府比九卿。禹酷急至晚節事益多吏務為嚴峻而禹治加緩而名為平。王溫舒等後起治酷於禹。禹以老徙為燕相。數歲亂悖有罪免歸。後湯十餘年以壽卒於家。
義縱者河東人也。為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為群盜。縱有姊姁以醫幸王太后。王太后問:“有子兄弟為官者乎?”姊曰:“有弟無行不可。”太后乃告上拜義姁弟縱為中郎補上黨郡中令。治敢行少蘊藉縣無逋事舉為第一。遷為長陵及長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貴戚。以捕案太后外孫脩成君子仲上以為能遷為河內都尉。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河內道不拾遺。而張次公亦為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功為岸頭侯。
寧成家居上欲以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東為小吏時寧成為濟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使治民。”上乃拜成為關都尉。歲餘關東吏隸郡國出入關者號曰“寧見乳虎無值寧成之怒”。義縱自河內遷為南陽太守聞寧成家居南陽及縱至關寧成側行送迎然縱氣盛弗為禮。至郡遂案寧氏盡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屬皆餎亡南陽吏民重足一跡。而平氏硃彊、杜衍、杜周為縱牙爪之吏任用遷為廷史。軍數出定襄定襄吏民亂敗於是徙縱為定襄太守。縱至掩定襄獄中重罪輕系二百餘人及賓客昆弟私入相視亦二百餘人。縱一捕鞠曰“為死罪解脫”。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其後郡中不寒而慄猾民佐吏為治。
是時趙禹、張湯以深刻為九卿矣然其治尚寬輔法而行而縱以鷹擊毛摯為治。後會五銖錢白金起民為奸京師尤甚乃以縱為右內史王溫舒為中尉。溫舒至惡其所為不先言縱縱必以氣凌之敗壞其功。其治所誅殺甚多然取為小治奸益不勝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斬殺縛束為務閻奉以惡用矣。縱廉其治放郅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多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為不復行此道乎?”嗛之。至冬楊可方受告緡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天子聞使杜式治以為廢格沮事棄縱市。後一歲張湯亦死。
王溫舒者陽陵人也。少時椎埋為奸。已而試補縣亭長數廢。為吏以治獄至廷史。事張湯遷為御史。督盜賊殺傷甚多稍遷至廣平都尉。擇郡中豪敢任吏十餘人以為爪牙皆把其陰重罪而縱使督盜賊快其意所欲得。此人雖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滅宗。以其故齊趙之郊盜賊不敢近廣平廣平聲為道不拾遺。上聞遷為河內太守。
素居廣平時皆知河內豪奸之家及往九月而至。令郡具私馬五十匹為驛自河內至長安部吏如居廣平時方略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連坐千餘家。上書請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奏行不過二三日得可事。論報至流血十餘里。河內皆怪其奏以為神。盡十二月郡中毋聲毋敢夜行野無犬吠之盜。其頗不得失之旁郡國黎來會春溫舒頓足嘆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殺伐行威不愛人如此。天子聞之以為能遷為中尉。其治復放河內徙諸名禍猾吏與從事河內則楊皆、麻戊關中楊贛、成信等。義縱為內史憚未敢恣治。及縱死張湯敗後徙為廷尉而尹齊為中尉。
尹齊者東郡茌平人。以刀筆稍遷至御史。事張湯張湯數稱以為廉武使督盜賊所斬伐不避貴戚。遷為關內都尉聲甚於寧成。上以為能遷為中尉吏民益凋敝。尹齊木彊少文豪惡吏伏匿而善吏不能為治以故事多廢抵罪。上復徙溫舒為中尉而楊仆以嚴酷為主爵都尉。
楊仆者宜陽人也。以千夫為吏。河南守案舉以為能遷為御史使督盜賊關東。治放尹齊以為敢摯行。稍遷至主爵都尉列九卿。天子以為能。南越反拜為樓船將軍有功封將梁侯。為荀彘所縛。居久之病死。
而溫舒復為中尉。為人少文居廷惛惛不辯至於中尉則心開。督盜賊素習關中俗知豪惡吏豪惡吏盡復為用為方略。吏苛察盜賊惡少年投缿購告言奸置伯格長以牧司奸盜賊。溫舒為人善事有埶者;即無埶者視之如奴。有埶家雖有奸如山弗犯;無埶者貴戚必侵辱。舞文巧詆下戶之猾以焄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姦猾窮治大抵盡靡爛獄中行論無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於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勢者為游聲譽稱治。治數歲其吏多以權富。
溫舒擊東越還議有不中意者坐小法抵罪免。是時天子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溫舒請覆中尉脫卒得數萬人作。上說拜為少府。徙為右內史治如其故姦邪少禁。坐法失官。復為右輔行中尉事。如故操。
歲餘會宛軍詔徵豪吏溫舒匿其吏華成及人有變告溫舒受員騎錢他奸利事罪至族自殺。其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光祿徐自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
溫舒死家直累千金。後數歲尹齊亦以淮陽都尉病死家直不滿五十金。所誅滅淮陽甚多及死仇家欲燒其屍屍亡去歸葬。
自溫舒等以惡為治而郡守、都尉、諸侯二千石欲為治者其治大抵盡放溫舒而吏民益輕犯法盜賊滋起。南陽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杜少齊有徐勃燕趙之間有堅盧、范生之屬。大群至數千人擅自號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太守、都尉殺二千石為檄告縣趣具食;小群以百數掠鹵鄉里者不可勝數也。於是天子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長史督之。猶弗能禁也乃使光祿大夫范昆、諸輔都尉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虎符兵以興擊斬大部或至萬餘級及以法誅通飲食坐連諸郡甚者數千人。數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復聚黨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無可柰何。於是作“沈命法”曰群盜起不覺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
減宣者楊人也。以佐史無害給事河東守府。衛將軍青使買馬河東見宣無害言上徵為大廄丞。官事辨稍遷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治淮南反獄所以微文深詆殺者甚眾稱為敢決疑。數廢數起為御史及中丞者幾二十歲。王溫舒免中尉而宣為左內史。其治米鹽事大小皆關其手自部署縣名曹實物官吏令丞不得擅搖痛以重法繩之。居官數年一切郡中為小治辨然獨宣以小致大能因力行之難以為經。中廢。為右扶風坐怨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格殺信吏卒格信時射中上林苑門宣下吏詆罪以為大逆當族自殺。而杜周任用。
杜周者南陽杜衍人。義縱為南陽守以為爪牙舉為廷尉史。事張湯湯數言其無害至御史。使案邊失亡所論殺甚眾。奏事中上意任用與減宣相編更為中丞十餘歲。
其治與宣相放然重遲外寬內深次骨。宣為左內史周為廷尉其治大放張湯而善候伺。上所欲擠者因而陷之;上所欲釋者久系待問而微見其冤狀。客有讓周曰:“君為天子決平不循三尺法專以人主意指為獄。獄者固如是乎?”周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為律後主所是疏為令當時為是何古之法乎!”
至周為廷尉詔獄亦益多矣。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減百餘人。郡吏大府舉之廷尉一歲至千餘章。章大者連逮證案數百小者數十人;遠者數千近者數百里。會獄吏因責如章告劾不服以笞掠定之。於是聞有逮皆亡匿。獄久者至更數赦十有餘歲而相告言大抵盡詆以不道以上。廷尉及中都官詔獄逮至六七萬人吏所增加十萬餘人。
周中廢後為執金吾逐盜捕治桑弘羊、衛皇后昆弟子刻深天子以為儘力無私遷為御史大夫。家兩子夾河為守。其治暴酷皆甚於王溫舒等矣。杜周初徵為廷史有一馬且不全;及身久任事至三公列子孫尊官家訾累數巨萬矣。
太史公曰: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為聲。然郅都伉直引是非爭天下大體。張湯以知陰陽人主與俱上下時數辯當否國家賴其便。趙禹時據法守正。杜周從諛以少言為重。自張湯死後網密多詆嚴官事浸以秏廢。九卿碌碌奉其官救過不贍何暇論繩墨之外乎!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為儀錶其污者足以為戒方略教導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質有其文武焉。雖慘酷斯稱其位矣。至若蜀守馮當暴挫廣漢李貞擅磔人東郡彌仆鋸項天水駱璧推咸河東褚廣妄殺京兆無忌、馮翊殷周蝮鷙水衡閻奉朴擊賣請何足數哉!何足數哉!
太上失德法令滋起。破觚為圓禁暴不止。奸偽斯熾慘酷爰始。乳獸揚威蒼鷹側視。舞文巧詆懷生何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