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之一 公主與流氓
陰暗髒亂的巷子。
凌亂的腳印,殷紅的血跡,被壓倒的草奄奄一息地卧在地上,巷子深處有駭人的打鬥聲和尖銳的呻吟。
“給我廢了這小子。”
為首的男孩仰着頭殘忍地笑着,他的頭髮微長,眼瞼下方有一道淺淺的粉紅色疤痕,此刻,他正抱着玩味的心態看着那個挨打的男孩,那男孩每痛一分,他的心裏就越舒暢一些。
“叫你裝什麼好學生!讓你裝什麼乖寶寶!!”一個光頭男孩邊踢打着地上的男孩邊狠狠地罵道,“你再去跟老師打小報告啊?去啊!!你去跟老師說我們打了你!去啊!!”
被打的男孩蜷縮着身子哀叫着,嘴裏破碎的呻吟一陣陣一逸出。可那幫人卻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
“威哥,夠了吧?再打下去這小子可能會沒命。”其中一個留着長頭髮的男孩開口道。
沈仲威冷冷地抬起眼,邁開步子走到被打的男孩身前。
所有人自動為他讓開一條道路。
被打的男孩害怕地往牆角爬去,他臉上恐懼的表情讓沈仲威直想得意得大笑。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開始沉醉於這種變態的快感中不能自拔。
他的生活里沒有溫暖,他也不需要溫暖。
彷彿只有在這樣糜爛的生活中,才能發掘出靈魂深處那個頹廢的自己。
他抬起腳狠狠地朝地上的男孩踢去,眸子裏有殘忍的暗光。
①歌詞摘自方雅賢《聽見》
一下,兩下……直到男孩再也呻吟不出聲音。
側過臉,沈仲威瞥到了光頭男孩嘴裏叼着的煙。
“拿來。”他伸出手,唇邊勾出一抹邪煞的笑。
光頭男孩不知所以地將還未燃盡的煙遞給他,沈仲威獰笑着蹲下身子,將煙頭湊近男孩的鼻尖。
嗆人的味道讓男孩痛苦地咳出聲來。
煙頭處,點點的猩紅色火光忽明忽滅。
“你的皮膚很漂亮嘛。”沈仲威獰笑着用手指劃過男孩的臉頰,“我想毀掉它。”
他玩轉着手裏的煙頭,滿足地欣賞着男孩臉上極度恐懼的表情。
他慢慢地將煙頭湊近男孩的臉龐,慢慢地,一點一點接近。
所有的人都抱着看玩笑的心態看着這即將發生的殘忍的一幕。
男孩微弱的求饒和呻吟是那樣的無力而無用。
“住手。”
就在煙頭快要燙到男孩的臉時,一個不高不低的聲音阻止了沈仲威的動作。
那是一個女孩的聲音,原本柔和的聲線攙雜了少許的怒氣,低低地在空曠的巷子裏迴響着。
沈仲威循聲看去,一名女孩正從一輛黑色法拉利上下來,身後似乎還跟着兩名壯碩的保鏢。
女孩轉過身對保鏢做了個手勢,保鏢便站在了巷口不再跟過來。
她一步一步地朝他們走來。
空曠的巷子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詫異地看着女孩一點一點地接近他們,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煙頭靜靜地燃燒着。
倒在地上的男孩也停止了掙扎,睜着微腫的眼睛看着這個如神一般高貴的女孩緩緩地走來。
她的腳步聲輕輕地在小巷中回蕩。
女孩有着黑色微卷的長發,淡淡的眉毛和琥珀色的雙瞳,黑色的開襟外套里是白色的襯衫,紅色的格子短裙下是修長的小腿。
沈仲威輕輕地皺了一下眉。
這是他們學校的校服。
女孩彷彿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讓她與四周陰暗的環境格格不入,儘管外表柔弱如水,可她的周身似乎散發出一股如女王駕臨一般的強烈氣勢,令人不得不為之震驚。
她徑直走到沈仲威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放了他。”她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一般女孩看到這樣血腥殘忍的畫面,哪個不是尖叫着避得遠遠的?
沈仲威慢慢地站起來,將煙頭扔到地下,踩滅。
他的唇邊勾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
而她。
她卻敢公然要求他放人。
“你是誰?”
沈仲威上前一步,讓她仰視着自己。他惡作劇般地靠近她,輕聲在她的耳邊問道。
“我叫羅暄。”
女孩卻意外地沒有閃避,她迎着他曖昧的目光,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沈仲威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在場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着。
羅暄。
羅暄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在博楓學院,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是大富豪的女兒,她的財產和她的美貌讓她成為了學校眾多優秀男生追逐的對象。
更讓人屏息的是她的才華。
12歲就辦過畫展,出版過個人畫集。
她可以公然逃課而不被追究,她可以任意出沒學校任何一個禁止學生進入的場所。
在學生們的傳言中,她就如同一個女神一般被人景仰着。
沈仲威直直地看進她澄澈的眸子。
原來,女神也是好管閑事的人。
裝模作樣。
她以為自己真的是可以拯救別人的女神嗎?
可笑,他最討厭這種自命不凡佯裝清高的有錢人了!
他抬手捏起她的纖細白皙的下巴,邪笑着對她說:“如果你做我的女人,我就放了他。”
在場的眾人悄悄地倒吸了口涼氣。
陰暗的小巷,一名黑衣少年與一名少女長久地對視着。
她的反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羅暄沒有厭惡地打開他的手,也沒有開口向保鏢求援。她淡定的琥珀色眼瞳依然如一汪平靜清澈的泉。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她竟然笑了。
那淡淡的笑容,好似庭院中嬌貴百合的幽香。
粉唇微啟,她輕輕地對他說:“好啊。”
沈仲威捏住她下巴的手陡然一松,深邃的眼瞳里寫滿了不相信。在場的所有人也都驚呆了,手裏握着的棍棒掉了一地。
蜷縮在牆角的男孩也不可置信地看着羅暄,眼裏蓄滿了淚。
羅暄從口袋裏掏出一方乾淨的白手帕,彎腰遞給挨打的男孩。
“你走吧。”她溫和地對他說。
男孩的喉嚨堵得發不出聲音,他用乾淨的手帕不斷地抹着臉,可眼淚和鼻涕卻還是不停地流下來。他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手裏攥緊了那條手帕,一路歪斜地從巷子裏走了出去。
沈仲威詫異地看着面前發生的這一切,仍然沒能回過神來。
“你等一下。”羅暄看着男孩已經走遠,也邁着步子朝巷口的保安走去。
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不用那麼盯着我,我不會逃的。”
陽光打在她的側臉,空氣里遊動着細小的塵埃。
整個畫面的感覺如夜裏綻放的百合一般逸出聖潔的氣息。
時間彷彿在那一瞬的陽光里變慢,綿長得好象電影的慢放鏡頭。
黑暗的巷子盡頭,他忽然失神。
她走到保安跟前,對他們說了些什麼,保安點點頭,矮身坐進黑色法拉利。
羅暄沒有上車,她目送着車子遠去,澄澈的眸子裏突然漾出一縷茫然。
等到沈仲威回過神來,羅暄已經站在他的面前,仰着臉看他,彷彿在等着他說什麼。
“你……”他居然一時語塞。
“帶我去你們常去的地方吧。”見他遲遲不開口,羅暄便出聲打破沉寂。
所有人都驚異於她的大膽和平靜。
嬌貴的有錢人家千金大小姐,怎麼會跟他們玩在一起?
沈仲威看住她清澈的眸子,冷聲說道。
“你不要後悔。”
羅暄無所謂似的一笑。
“我已經是你的女朋友,跟着你,很正常。”
“好。”
沈仲威冷笑一聲,抬起手大力地攬住她單薄的肩。
看着她平靜的側臉,一種很惡作劇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慢慢地生成。
***
漸漸西沉的夕陽拉長了所有的影子。
幾輛機車在馬路上尖嘯飛馳着,那速度彷彿要將拉長的影子甩在身後一般,令人不由得膽戰心驚。
羅暄輕輕地抱着沈仲威的腰,紅色的群角獵獵翩飛。
他給她的安全帽里有淡淡的煙草味道和各種香水混雜在一起的氣味。
她淡淡一笑。
想必這個位置一定已經換過不少女人了。
感覺着越來越冷的入夜的風,她頭一次嘗到了叛逆的快感。
不想回家。
家裏有她最難以面對的人。
沒有人知道,在她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面,包藏着的是怎樣一顆傷痕纍纍的心。
閉上眼睛,不堪的回憶還是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
“滾!你給我從這個家裏滾出去!!”一個面目姣好的中年女人激動地站起來,用手指狠狠地指着她驚惶失措的臉龐。
10歲的她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家,她害怕地躲在接她過來的父親的身後,拽緊了父親的衣角。
“你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小孩子是無辜的!況且她的媽媽已經……”高大的中年男子急切地想要安撫女子暴躁的情緒,卻換來了一頓劈頭蓋臉的痛罵。
“你還敢提那個賤女人!?把這個小妖精留在身邊就是時刻在提醒你對我不忠的事實!你給我把那個賤人生的賤種丟出去!!”女人已經完全喪失了高貴的風度和氣韻,此刻,在她的眼裏只翻湧着無盡的恨和戾氣。
“我媽媽不是賤人……”羅暄小聲地辯護着。
聞言,那女人瘋了一般地伸手扯過她小小的身軀,劈手就是一個耳光。
她的父親甚至來不及護住她。
羅暄重重地跌倒在地上,白皙的臉龐頓時紅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你瘋了!為什麼拿孩子出氣?!”中年男人上前一部扯住女人的手。
“那是你的孩子!跟我沒有關係!!”女人也不甘示弱地回罵道。
在一旁站着的僕人完全驚呆了。
老爺和太太從結婚以來沒有吵過架,可現在,就為了這個孩子,他們吵得面紅耳赤,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偌大的客廳里只充斥着罵聲與吼聲。
羅暄怔怔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他們兩人的嘴一開一合。
她的腦袋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到。
最後,女人怒氣沖沖地摔了茶杯,返身上樓。
卧室的摔門聲震耳欲聾。
……
幾年過去了,羅暄依然無法忘記那個女人當初看她的眼神,多麼的憎惡和不甘,彷彿她的存在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和可笑的罪惡。
可是,所有人看到的,就只有她富豪千金的一面,卻沒有人知道,她也是一個可憐女人的女兒。
父親因為公事常年不在家,回到家裏,面對的就只有那女人冷若冰霜的面容和她同父異母的妹妹。
父親給她的愛,僅止於物質。
她多想真真正正地消失一次,看看她的父親會不會丟下繁瑣的公務和堆積如山的合約文件來找她。
自從媽媽去世,在她的記憶中,這世界上只剩下她孤單一人。
夜色愈濃。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開始飄落着細雨。
飛馳的摩托讓原本柔和的雨滴變成了飛濺的水珠,凌厲地擊打在安全帽上,發出尖銳的響聲。
不遠處的霓虹,閃爍着妖冶的光芒。
***
雨滴輕輕地叩着窗欞。
風吹起書頁,沙沙的聲音如蠶食桑葉。
桌前的少年被這微小的動靜拉回了神,抬起頭,慢慢地活動着撐下巴撐酸了的手。
少年的手邊,造型考究的茶杯里盛着紅茶,此刻正在慢慢地逸散着溫度和香氣。
“少爺。”一名僕從打扮的人恭敬地喚了聲,伸手去拿已經不熱的紅茶,“我去為您換一杯。”
“不用了。”那名被稱為“少爺”的少年微笑地抬手制止了僕人的動作,修長的手指揉了揉眉間,順便摘下了架在鼻樑上的黑框眼鏡。
“不用換了,我現在不喝。”他站起身來,輕輕地伸了個懶腰,“你們可以下去休息了。”
“是。”僕人們應了聲,轉身退出房間。
房門輕輕地闔上,少年嘆了一聲,呈大字型倒在了柔軟的KINGSIZE大床上。
疲憊地闔上眼帘,腦海里滿滿的都是剛才看的英文書籍里的單詞。
他,上官燁。
名牌大學一年級在讀,羅暄青梅竹馬的玩伴,同時也是上傲集團董事長上官豪的獨生兒子,上傲集團的唯一繼承人。
他的父親上官豪與羅暄的父親羅恆宇是知交,更是生意場上密切的合作夥伴。
他與羅暄,很早就認識了。
上官燁還記得第一次在她們家的庭院中見到她時,她穿着漂亮的小紗裙,一副可愛乾淨的模樣,可讓他出乎意料的是,她防備的眼神如同受傷的小獸,絲毫感覺不到孩子應該有的頑皮和稚氣。
那不是一個十歲孩子該有的眼神。
當年,十二歲的上官燁這樣想道。
他好奇地走近了兩步。
漂亮的洋娃娃被她冷落在一邊,羅暄蹲在庭院中,正拿着小樹枝,在鬆軟的泥土上畫著什麼。
“你在做什麼?”他友好地問她。
羅暄沒有抬頭,依然是努力地畫著,偶爾抬手擦一擦臉頰,卻讓泥土沾了上去,看起來像個滑稽的小花貓。
太陽斜斜地照在庭院裏,她小小的身子投影在地上,拉得很長。
“在畫畫嗎?”他也在她的身邊蹲下,兩個長長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他覺得,只有一個人的影子,好象有點寂寞。
“畫的是什麼呀……”上官燁湊過頭去看。
他沒有注意到,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自問自答,可他卻依然樂此不疲。
“媽媽。”
空氣里突然傳來一聲突兀的童音。
“咦?”上官燁訝異地側過頭。
羅暄輕輕地把小樹枝放在了一邊,小小的手來回搓着。
“畫的是媽媽。”她說道。
“是嗎?”上官燁興奮於她的開口,馬上仔細地端詳起她的“大作”來。
彎彎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嘴巴向上彎成好看的弧線,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肩上。
——泥土上的畫像凹凸不平,甚至有些簡陋可笑,沒有一點美感可言。
可上官燁卻能感覺得到畫中人笑容的溫度,和那似乎能夠穿透歲月直到永遠的眼神。
一直到後來,他才知道了她的故事。
高中,他們同校一年。
她美麗,安靜,不愛說話。
他看她在學校高貴清矜得像一個女神,看她成為許多女生羨慕的對象和許多男生追求的目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的心裏有多麼的自卑。
在她的繼母眼中,她是個不應該出生的人。
即使出生了,也必然要活在繼母的冷眼之下。
有一次,他發現她在畫室里偷偷地哭。
畫布上狼籍一片,畫筆和顏料散落一地。
他嘗試着安慰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最後,她用袖子抹乾了淚,垂着眼帘對他說。
“你是養尊處優的堂堂大少爺,你是上官伯父唯一的寶貝兒子,從來沒有受過冷眼和漫罵,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的感受?”
他啞口無言。
她執拗的眼神讓他難受得不能呼吸。
細碎的敲門聲打斷了上官燁的思緒。
“少爺。”門外有人輕聲喚道。
“進來。”上官燁用手撐起身子,慢慢地坐起來。
門開了一個小縫,來人在確認屋內只有上官燁一個人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閃身進來。
“小尊?”上官燁認得他,小尊是在上官家的廚房裏打雜的小工,與上官燁年齡相仿。
“少爺,我剛才看見她了!”小尊神秘兮兮地湊到上官燁耳邊細聲說。
“她……?”上官燁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隔壁羅家的羅暄小姐啊!”小尊揚高了聲音,“我剛才出去採購食材的時候,看見她跟一群不正經的男人走進酒吧里了!……真沒想到,平時看起來那麼高貴的羅暄小姐竟然是那種表裏不一的人……”
小尊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上官燁越來越凌厲的眼神給震住了。
“你確定你真的沒看錯嗎?”他一改平日的親近溫和,語氣里隱含着警告的成分。
“我發誓,少爺,那種話我可不敢亂說。”小尊有些緊張地舉起手,生怕他的話不被相信。
“……你是在哪裏看到她的?”上官燁壓低了聲音,繼續問道。
“就在市區中心的一家叫作Shake的酒吧,我是親眼看見羅暄小姐進去的。”
“我知道了……”上官燁的手輕握成拳,挺秀的眉緩緩地皺起,“還有,我不希望再聽到污衊她的話。”他的語氣和緩下來。
“是的。”小尊也明白自己說錯了話,低下頭不敢再出聲。
這些年來,誰沒有看出少爺對羅暄的用情至深?
他對她的呵護倍至,每個人都感覺得到。不明就裏的下人們甚至以為兩人從小便有婚約,羅家和上官家兩家又是世交,等羅暄和上官燁到了年齡便可以攜手步上紅毯。
可是,只有上官燁自己知道,那只是他自己一相情願。
至少,羅暄對他,僅止於友情。
“你可以出去了,今天你所看到的,不要告訴任何人,就當作你看錯了。”上官燁站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小尊的肩,“我不希望用少爺的身份來壓你,可是,請你一定不要說出去。”
“是的,我知道了。”小尊應了聲,恭敬地退了出去。
上官燁換下家居服,披上掛在衣架上的黑色長風衣。
匆匆地下樓,在僕人的注目下踏出豪宅,徑直走向隔壁羅家大宅。
按響了門鈴,不一會兒便有一名僕從打扮的女孩出來應門。
“上官少爺是來找大小姐的吧?”女孩有禮地向他點了點頭。
“是的。”上官燁微微頷首,“她在嗎?”
女孩搖搖頭,回頭看了看一樓廳堂中的落地鍾,“小姐還沒有回來。”
“是嗎……那就是已經走了。”上官燁彷彿早已了悟的樣子,“麻煩轉告下伯父伯母,今天晚上我和羅暄約好了跟朋友一起聚會,也許會晚些回來。”
“好的,小姐跟上官少爺在一起的話,老爺太太一定會很放心的。”女孩舒心地微笑了一下。
上官燁扯起唇角露出一個酸澀的笑容。
回到上官家的車庫,司機王叔正在細心地擦着車窗,一看到少爺進來,他馬上恭敬地站好鞠了個躬。
“王叔,我要用車,你可以先去休息了。”上官燁從口袋裏掏出備用的車鑰匙打開車門。
“少爺,你要去哪裏,讓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上官燁對他笑了笑,坐進駕駛座,關上車門,發動引擎,打開車內的暖氣。
白色流線型的車身慢慢地沒入夜色。
上官燁握住方向盤的手越來越緊。
……“我剛才出去採購食材的時候,看見她跟一群不正經的男人走進酒吧里了!……真沒想到,平時看起來那麼高貴的羅暄小姐竟然是那種表裏不一的人……”……
……
……“你是養尊處優的堂堂大少爺,你是上官伯父唯一的寶貝兒子,從來沒有受過冷眼和漫罵,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的感受?”……
……
車內的暖氣正在徐徐地送風。
可上官燁的內心卻被冰冷一寸一寸地吞噬。
羅暄,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呢?
細密的雨滴碎在車窗前。
上官燁的神情有一剎那的模糊。
我一直站在你的身邊,我一直等待着你發現我早已為你準備好的溫暖。
拜託你,不要一直沒有目標地看着過去。
請你發現,我永遠站在你的面前,等你握住我的手。
***
喧鬧的Shake酒吧內。
妖嬈的各色燈光迷眩地閃動着,羅暄雙頰緋紅地坐在暗處,纖白的手拖着一杯水果酒,眼神迷離如同這酒一般清醇而醉人。
她已經喝了很多。
雙眼所及之處,只有她一個人是穿着校服來到這種場所的。
身邊的沈仲威一直靠在沙發上抽煙,偶爾跟着身邊喝酒作樂的同伴們調笑幾聲,完全把她當作是透明的空氣。
他身邊的小姐換了又換。
她看到他甚至邪笑着把啤酒潑到小姐的臉上,小姐嬌嗔地打他,然後兩人一起發出尖銳的笑聲。
羅暄的身子輕顫,握住酒杯的手微微一松。
金黃色的液體淋上她的紅格子短裙,格外地刺眼。
那是一種多麼空虛的笑聲,只屬於靈魂早已蒸發的人。
她扯動嘴角自嘲地笑笑。
原來,還有比自己更可憐的人。
“嘩——”駭人的響聲。
在羅暄恍神的那一剎那,沈仲威不知道何時已經踢倒了面前的茶几,茶几上的酒瓶摔碎在地上,濃烈的酒氣向四周逸去,看不清顏色的液體流淌一地。
陪酒的小姐尖叫着四散開去。
“我沒有錢。”沈仲威的手已經扯住了一個服務生的衣領,幾乎要把他提離地面。
“我說了,我沒有錢付帳。”他邪惡的笑在一明一暗的燈光下有如暗夜中的羅剎。
其他的人都抱着看好戲的心駒諞槐擼揮腥斯醋柚顧?br/
服務生的臉嚇得發青,他的嘴唇蠕動了幾下,側頭大喊道:“保……保安!”
還沒說完,服務生的臉上就挨了一記重拳,摔倒在了地上。
幾名保安也已經發現了這裏的事件,正撥開人群朝這裏走來。
“怎麼回事?有人不付帳嗎?”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保安看向沈仲威,另一名保安將摔倒在地上的服務生扶起。
“等一下。”
黑暗的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的角落,有一個少女安靜地站了起來。
妖嬈迷離的燈光打在她的側臉,卻絲毫沒有影響她如百合一般的氣質。
“多少錢,我來付。”
羅暄平靜地開口。
“多少錢?包括他們損壞的這些東西。”她指了指被推倒的茶几和碎裂了一地的酒瓶,再看向剛剛被扶起來的服務生,“醫藥費的話,也可以……”
話沒有說完,她便覺得自己的手腕被人重重地向後一扯。
很疼。
“你想做什麼?”沈仲威冰冷深郁的眸子對上她的,“想炫耀自己很有錢,是嗎?”
羅暄輕輕笑了笑,拿出皮夾。
“我是很有錢。”
沒錯,我只有錢。
沈仲威伸手接過她的皮夾,逕自打開,隨意地翻看着。
唇角勾出僵硬的弧線,他的手輕輕一揚,皮夾斜斜地飛了出去,落在了舞池裏的人群中。
舞池中的人盡情地舞着,絲毫沒有注意腳下小小的皮夾,它被人踩在腳下,由這一處被踢到另一處,眼看就要隱沒在這狂野的熱舞當中。
“帶着你的錢,滾吧。”他彎下腰,輕輕地對她說。淡淡的酒香縈繞在她的鼻尖。
迷離妖冶的燈光下,誰都沒有注意到她的臉色越來越白。
忽然,她推開了沈仲威,一頭扎進了人頭攢動的舞池。
沈仲威嘲笑地看着她。
有錢人家的千金大小姐,竟然還會在乎錢包里的幾張鈔票和幾張金卡?
可笑。
“喂……你們!”其中一個保安伸手扯住他的衣服,“到底要不要付帳?”
沈仲威收回視線,一拳擊中保安的門面。
其他人也蜂擁上來,與幾名保安扭打在一起。
……
舞池裏的燈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羅暄的身子被熱舞的人群撞得動搖西擺,完全站不住腳步,更別說是想要彎腰撿東西了。
皮夾……皮夾……
她抬手使勁地抹掉眼眶裏的淚水。
皮夾里有媽媽的照片啊!
全世界,唯一的一張,媽媽的照片啊。
踉蹌着向前,她終於看到了已經被踩得面目全非的皮夾躺在舞池中央。她不顧一切地擠了過去,艱難地彎下腰,伸手去撿它。
就在她的手即將觸到皮夾時,一隻穿着高跟鞋的腳踏在了她的手上。
“嘶——!”她疼得倒抽了口涼氣。
混亂的舞池,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彎腰撿東西的女孩臉上那狼狽的淚珠和吃痛的表情。
終於,她顫抖的手指勾到了皮夾,她把它撿起,緊緊地抱在懷中。
怔怔地蹲在舞池中央,眼淚流下來濕了她的臉。
為什麼,我要活得這麼累呢?
忽然,一股向上的力道將她扯了起來,錯愕地抬起頭,上官燁隱含着怒氣的臉龐撞進她失去焦點的視線中。
看見她臉上的淚,上官燁肚子裏的火氣竟然全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只是無邊無際的心痛和無奈。
“帶我走吧。”羅暄回過神,握緊了手裏的皮夾,淡淡地看了一眼仍在與保安撕打的沈仲威,抬手用袖子抹掉淚痕,“你不是來帶我回去的嗎?”
“是。”上官燁的聲音隱沒在喧鬧的音樂聲中,“為什麼要來這裏?”
“……”羅暄沒有回答,吃力地擠出舞池,叫來了服務生。
她掏出皮夾里的所有錢遞給服務生,指了指沈仲威,又說了些什麼。
服務生會意地點點頭,轉身朝那邊走去。
酒勁終於發作,眼前的一切模糊了又清晰,世界彷彿旋轉着顛倒過來,手上被踩傷的地方一陣一陣的疼。
在她倒下去的時候,有一雙有力的大手,從後面輕輕地托住了她。
***
高二年1班。
溫度愈高的空氣里漾着電風扇輕微轉動的聲音。
戴着眼鏡、看起來四十歲的語文老師正面對着黑板寫着詳細的板書。
講台下的學生們認真地抄寫着,偶爾也有後排的學生睏倦地打着小盹,以彌補前一天晚上的睡眠不足。
靠窗的第三個座位空着。
突然,教室的門被人用力地踹開,“砰”的一聲嚇得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老師寫板書的手一顫,手中的粉筆斷了半截。
班級門外。
白色的襯衫只扣了零散的三個口子,校服的外套敞開着,弧線優美的下巴旁凌亂的頭髮流露出些許頹廢的氣息,長長的劉海遮擋住了他迷離的目光。他的左臉頰上有一塊明顯的淤青,嘴角邊也貼着瘡可貼,好象是剛和人打過一架。
老師將教科書重重地擲到了講台上:“你是誰?”
修長的手臂靠在身旁,食指輕輕地彈了彈煙灰,沈仲威沒有回答老師的話,徑直用目光掃過全班。
“我找羅暄。”
陽光穿過他的發隙,他的笑容玩世不恭。
聽到這話,有不少人開始在底下竊竊私語。
他找羅暄?
羅暄跟他這樣的人,能有什麼關係嗎?
他們兩個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我現在在上課,要找人請下課再來。”仍然不了解狀況的老師走下講台,抬手想要關門。
沈仲威悠閑地抬起修長的手臂撐住門,居高臨下地看着身高只到他肩膀的老師。
“我來找我女朋友,關你什麼事情了?”他輕輕的話語裏隱藏着未知的危險。
整個教室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的女朋友”?
“叫她出來。”沈仲威再次加重了語氣。
“羅暄……她不在。”班級里有人小聲地開口道。
沈仲威的雙眼危險地咪起,他逕自走到那個說話的同學面前,隨意地拿起他桌上的一支筆把玩着。
“告訴我,她在哪?”
***
畫室。
米色的落地窗帘嚴實地拉着,只有幾縷燦燦的陽光漏進來,靜止在窗台上,金黃的顏色好似甜美的蜜糖。
幾個畫架零散地立在畫室中,其中一個鋪上了畫布,畫布上空白一片,顯然作者還沒有在上面作畫。
羅暄安靜地站在畫架前,左手托着調色盤,拿着畫筆的右手僵在半空中。
調色盤上,五顏六色的顏料好似昨天晚上妖冶的燈光,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動。
她拿着畫筆的手劃過每種顏色的上空,就是遲遲地下不了筆去沾顏料。
“砰砰”兩下敲門聲打斷了她的猶豫。
畫架輕輕地顫動。
羅暄放下手中的調色盤,緩緩地走到畫室的門前,輕輕地拉開門。
“你果然又在這裏。”
上官燁的笑臉出現在她的眼前。
“不請我進來嗎?”他舉了舉手上提着的東西。
羅暄挑起嘴角笑了笑,側身將他讓進屋內。
“今天沒課?”她問道。
真是奇怪,他們學校大一的課程每天都是排得滿滿的呢,他怎麼會有時間來看她呢?
“跟你一樣。”上官燁拉了一張椅子隨意地坐下,調皮地挑了挑眉,“逃了。”
羅暄瞭然地笑了笑,徑直走到畫架前,用手指輕觸畫架上的白布。
“……今天頭還痛嗎?”上官燁拿出帶來的瓶子,輕輕地搖了搖,“喝喝看這個,保證百病全消。”
“蔬菜汁?”羅暄接過來,看了一眼裏面翠綠得晶瑩的液體。
“這可不是普通的蔬菜汁,它可是加入了上官燁的獨家配方喔。”
羅暄輕輕地擰開瓶蓋,清新的蔬菜味道立刻逸了出來。
“……昨天,為什麼要去那裏呢?”上官燁看着她平靜的側臉,昨天一直沒能問出來的話一不留神便脫口而出。
羅暄咽下一口蔬菜汁,微苦,有點酸,更多的還是甘甜。
她垂下眼帘,用手指輕揩了一下嘴角。
“只是想看看,他們到底會不會擔心我。”她的笑容里有無奈和淡淡的苦澀,“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們不可能在乎。爸爸永遠把事業放在第一位,在他僅有的閑暇時間,對我好,給我錢也只是因為他覺得虧欠了我的媽媽……而繼母就更不用說了,她根本就巴不得看不到我,我消失了,最好。小我兩歲的妹妹只熱衷於打扮和交男朋友,我想,她也跟她的媽媽一樣,看不到我這個姐姐吧……”
羅暄的手指微微地收緊,她的聲調也不自覺地越揚越高。
上官燁嘆了口氣。
原來,她永遠也不會把他的關懷他的擔心計算在內。
抑或是……故意視而不見?
“燁……”羅暄發現了他的沉默,“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上官燁一怔。
“對不起。”她揚起落寞的笑,“我不配。”
虛掩着的房門被微風輕輕地來回推動着,發出微弱細小的響動。
一個黑色的身影從門外閃過。
蟲的淺鳴伴隨着風的低吟,頭頂上,秋日的陽光暖而不烈。
沒有人注意到,他曾經來過。
***
教學主樓上的大鐘敲出清校的零聲。
下了晚自習的同學們三三兩兩地結伴踏出校門,輕快的談笑聲飄散在微涼的空氣中。
空蕩蕩的教室。
黑板上還殘留着白色的粉筆字。
羅暄慢慢地將桌上的書塞進書包,拉上拉鏈,關了教室的燈和窗,正要朝門外走去時,卻發現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在教室的門口攔住了她。
倨傲的下巴,直挺的鼻樑,如深潭一般的眼瞳和凌亂長過肩的頭髮。
沈仲威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一隻手肘撐住門框。
“……”她記不清他的名字。
“沈仲威。”他彷彿看出了她的躊躇,馬上開口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他有些粗魯地拉住她的手腕,牽着她往外走去。
走廊上的風吹回了她的神志,她連忙退後一步,想要掙脫他的掌握。
可是,他握得好緊,握得她手腕生疼。
“放手。”她秀氣的眉微微蹙起。
“不是想要被擔心嗎?”沈仲威沒有回頭,仍是大步往前走着。
“……司機在樓下等我。”羅暄驚異於他怎麼會知道她的事,卻沒有馬上開口問。
“你是我女朋友。”他的聲音隱沒在黑暗中,“遊戲開始,就不能反悔。”
“……帶我去哪裏?”羅暄讓步般地說。
“一個別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