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我那浮動的初戀感覺
1.遊子吟
我的前面,橫陳着冰冷而自顧璀璨的風景,我獨自一步步走向其中。而家人永遠挑着燈,為我在背後靜靜守侯。
又要從老城回去讀書的大都市了,父親還是騎着那又老又破的28寸自行車送我去車站。車站在老城中心,轟轟然的繁華和無數個遠遊在即的傷感同時上演。
老車咯吱咯吱地在城裏慢慢穿行。我坐在車後邊哼着小歌邊盪着雙腿,摟着父親的肚子說:“暑假時它還沒有這麼大的,現在幾個人都環抱不過來了!”
父親笑呵呵地自我陶醉:“這是老年發福呢!”
這話讓我有點愣住了。父親老了嗎?然而家裏除了柴米油鹽的奔忙以外,好像就沒有歲月變更了,外面的大事嚇不倒我每日忙碌的雙親。怎麼一下子就成了老年了呢?在幼兒園的時候,家裏曾養過兩隻小豬。父親下了班就從小朋友堆里把我撿起來,然後去煮豬食洗豬圈,卻從來沒有累的時候,還笑着和母親說:“養三頭小豬還真不容易啊!”後來樓上要砌個小房,我蹦跳着去幫忙提半桶水泥,已經張牙舞爪了,鐵桶還是紋絲不動。可父親輕輕巧巧就提起兩桶走上三樓去了。因此,我自小就仰視着強壯高大的父親,從會畫紅太陽的時候就在算了:“多少個我疊羅漢才會有爸爸高?如果把我橫着放,又要多少個呢?”最後的答案一定是數不清那麼多個。
如今女兒長成了快一米七的亭亭姑娘,穿上高跟鞋時總讓人羨慕不已。可一走到父親旁邊,還是矮父親半截。父親是個天文數字。——大概世事便該如此,女兒一生要對父親仰視。不管父親有多老,肚子變得多大。
風一起,便吹落幾點小雨。我催父親趕緊回家,但他從來不在意這點小風小雨,又說起了當年冒着豪雨跑去石灣的故事。
這個故事我已經聽了無數次了,心裏偷偷地笑着,便挂念起母親來。我和父親笑謂她傻得恰到好處,下班了還跑去開墾荒地自種瓜果,每個傍晚以捉蟲為樂,做飯的事自然要等父親回家再說,她是個快樂的陶淵明。原來做陶淵明的家人是要挨餓的。今天陶淵明很大抱負地買了許多花種子,要把那片荒地種滿成千上萬的萬壽菊……下雨了,陶淵明一定還貪黑戀田,不知回家吃飯了沒有?
在車站前我跳下了車,拍着父親的大肚子催他趕快回家。父親斥責我沒大沒小的時候,卻像動畫片里笑容可掬的維尼熊。維尼熊轉了車頭,慢悠悠地走遠。高大的背影里永遠透出穩重和慈祥,總在漠視着這些小小風霜,彷彿這一生從來沒有過慌張迷惘的時候。而做女兒的我,整整見證了二十年。
我轉過身來,深深地吸了口氣,馬上又恢復了在人前一貫的成熟驕傲,挎上手袋,款款地走向車站。我的前面,橫陳着冰冷而自顧璀璨的風景,我獨自一步步走向其中。而家人永遠挑着燈,為我在背後靜靜守侯。
2.蒹葭蒼蒼
剎那間,那塵封已久的情懷再也抑制不住,一齊湧上了心頭,是悲,是悔,是祝福,是怨恨,全都溶進了晶瑩的淚珠。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嚴浩常常想起這首古詩,不自覺地,莫名其妙地,這倒不是他酷愛古典文學,而只是懷念那曾經走進了他生活中的伊人,如今伊人已遠去,伊人在水一方,惟留下這無盡的思念。
“戀愛是條高壓線。誰碰誰觸電。”那一年嚴浩剛到軍校,師兄們就一本正經地對他如是說,以示軍校學員間不準談戀愛的禁令是如何如何的嚴格。當然,這只是軍校與地方大學眾多不同中的一個,要是你到了軍校認為這一點不可理解,就會有眾師兄抬着臉兒對你說:“小夥子,想戀愛莫入此門,這是軍校!”
既然是軍人,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在這塊綠色大學陣營中,做到這一點是必備的素質之一。但軍人亦是平凡的普通人,也有紅塵俗念的纏繞,也有七情六慾的渴望,更何況青春年少,於是在自學接受紀律約束的同時,也不免對斜下的夕陽發出“似水流年等閑過,何時抱得美人歸”的感慨。
那是在大三時一個仲夏的黃昏,嚴浩因事打開水去晚了,錯過了浩浩蕩蕩的打水大軍,那條通往開水房的路一下清靜了許多。橫過馬路的管道溝年久失修,上面的一塊水泥蓋板也碎掉了,害得他險些摔倒。當他邊往前走邊為自己幸免於難喝彩時,後來兀地傳來一聲驚叫和暖瓶破裂的悶響。他回頭一看,一個女生在那“陷阱”邊正摔得人仰馬翻。
她坐在管道溝邊,左腿栽在水泥板的窟窿里,到底是女孩子,摔倒了,上身還優雅地斜向一邊,用一支手穩穩地撐着地,彷彿是坐在海灘上享受陽光。
嚴浩看到她狼狽不堪的樣子,下意識地沒說話先笑出了聲。
“喂!你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她坐在溝邊氣急敗壞地沖他喊道,樣子凶得好像一隻被惹惱了的小貓。
嚴浩忙止住笑,把暖瓶放在路邊,跑上去笨手笨腳地把她扶起來,這才發現她左腳的小腳被凸出的一截鋼筋劃了個大口子,絲襪上已被殷紅了一片,他知道這一跤把她摔得不輕。
“你是哪個隊的,我給你叫人去。”嚴浩一邊扶穩她,一邊這樣問她——“我總不能這麼攙着她去診所,要是給人看見那還了得,我渾身長嘴也說不清,前幾天同隊的伍剛因涉嫌戀愛……”嚴浩心裏想。
“你不是人呀?”她金雞獨立站好,抬起頭來氣乎乎地對他說。那表情彷彿是她現在的傷勢並不要緊,要緊的是嚴浩在這種情況下竟說出這樣的傻話。
這時嚴浩才看清了她大方俊俏的臉,特別是那雙美麗的眸子,使他真正明白了,什麼才是《詩經》中寫的“美目盼兮”。人長得倒是不錯,就是性格太潑辣了些,剛才還罵他不是男人,現在又開始說他不是人了。
“好,好,好,我送你去!”好男不跟女斗,遇到這號人也是沒法子的事,嚴浩挽起她就往診所拉。
“喂,你別急。”她一面停下來一面略帶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的鞋還在溝里……”
真是丟死了大老爺們的臉,長這麼大了,還是頭一回給女孩子撿高跟鞋。
送她去診所,嚴浩挽她哪兒都覺得不合適,她倒不客氣,一下子把胳膊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把嚴浩當成了她的拐杖。嚴浩平生還是第一次跟同齡的女孩子這麼走路,他臉上發燒,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比她還痛苦。
好不容易把她送到了診所,全身大汗淋漓不止,嚴浩轉身剛要走,她卻沖他大聲喊:“別走,你走了,我怎麼回去?”那口氣彷彿是嚴浩把她推進溝里的。嚴浩在心裏暗自對自己說:完了!這下被她賴上了,難怪孔老夫子感嘆說:“世間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此話不假。
趁護士給她處理傷口,嚴浩跑到炊事班死活拐來一輛自行車。包紮完以後她理直氣壯地坐在車後座上,然後像是嚴浩的媽似的說了一聲:“走吧!院子裏不許騎車。”嚴浩只好推着她走,邊走邊可憐自己命苦,碰到這麼個母夜叉。
“喂,小孩,你是今年新來的吧!”她坐在車上問嚴浩,口氣像是長輩。她講起話來輕描淡寫的,可把嚴浩險些氣昏了。嚴浩沒好氣地告訴她,他是本科生正在讀大三。她聽了以後,似乎感到很意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呀,是老學員了,怎麼看起來這麼年輕!”嚴浩這才明白,由於自己長着一張娃娃臉,她把他錯當成新兵了,難怪她膽敢欺負他。
嚴浩把她送到了她的宿舍樓下,架好了車子要扶她上樓,她忙拒絕了,連頭也沒敢抬,兩頰上分明緋紅一片,連看也沒敢看一眼嚴浩,匆忙道了一聲“謝謝”便一蹦一跳地走了。軍校里,老學員就是愛把新生當小孩看,有意無意地欺負你,可女學員對“小孩”這麼毫無顧忌,嚴浩還是剛剛知道。
剛一回宿舍,嚴浩的戰友們就炸開了鍋。原來嚴浩送她回來的時候被去診所打針的班長看見了。他忙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他們,可他們起鬨得更厲害了,嚴浩只好補上一句評語以示不屑:“那個母夜叉,說起話來像機關槍連發!”可他心裏卻又不禁對自己說:“那可也是個漂亮的母夜叉呀!”
這件事很快被嚴浩淡忘了,他還是按部就班地在他的生活模式中循環往複。周末外出,嚴浩換上了自己滿意的一套便裝,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那次他外出的主要目的是到菜市場買些西紅柿、黃瓜什麼的,別以為他是要回去炒幾個菜改善生活,主要是水果太貴了,而他的津貼又十分有限,只好買些這些東西當水果吃。菜市場人潮洶湧,他在一個攤位上買西紅柿時,身邊一個姑娘的討價還價聲吸引了他,她穿着一身清爽的休閑裝正和攤主據理力爭,那聲音使他想起來了那個講話像機關槍的女孩。這時攤主敗下陣來,正在給她稱黃瓜,她付錢時,嚴浩認出了她正是那個掉在溝里的姑娘,她正巧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對,她的臉一下子紅了。那時嚴浩的脈膊幾乎達到了每分鐘120下,可能他自己的臉也紅了。不知為什麼,在回去的路上他們不自然地走在了一起,每人手裏都拎着一大兜西紅柿和黃瓜。嚴浩走路習慣慢走,她低着頭隨和地跟着他,矜持得與那天的“母夜叉”判若兩人。
一路上,他和她談了許多,嚴浩深切地感覺到歌德在小說中所說的那種“親和力”在生活中是多麼的具體。在臨近大門時,嚴浩步伐堅定地和她告別了,連頭也沒回一下,可心裏卻充滿了無限的惆悵。那時嚴浩雖然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可她的性格卻給他留下了永遠難忘的印象,那是一種紫色的印象——是熱情潑辣的玫瑰紅色和穩重典雅的天藍色的恰當混合。
從那以後,嚴浩閑暇時常想起這個有着紫色性格的女孩,心裏不斷地做着這樣或那樣的假設,繼而又一一把它們推翻:假如不是在軍校,假如他們再晚五年或十年相遇,一切都會順理成章!但即使是在地方大學,畢業時,也終會因為漫長歲月里的相思之苦難以消受,而為大學的愛情劃上句號的。如果再晚五年或十年,那倒是個很好的時機,但那時恐怕她早已做了別人的戀人了。人生就是這麼矛盾,在不適合戀愛的時候,她偏偏降臨在你的身邊,而在你可以完美地成全自己愛情的時候,她卻走遠了,遠得就像夜幕中的地平線。
大家同在一個學院抬頭不見低頭見,嚴浩每次和她照面,他們都互相友好地微笑致意,可他知道那笑表達的絕不僅僅只是問候。他知道這樣下去只會是毫無結果的痛苦,他決定要回到以前的狀態中去。可長久以來她的影子卻始終在他內心揮之不去。
臨近暑假,專科隊的戰友們舉行過盛大的告別晚會後,揮淚向母校告別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看着和自己同學習同訓練、同吃一鍋飯、同舉一桿旗的好兄弟們將奔赴天南地北,就此分別時,許多平時未掉一滴眼淚的七尺男兒泣不成聲。那時正是江南的梅雨季節,煙雨朦朧中,離愁沉沉地壓在了每一個年輕軍人的心頭。那時嚴浩才知道,她也正是這長長的軍校畢業隊伍中的一員。
那天,她是一個人走的。天上飄着蒙蒙的細雨,她軍裝筆挺,沒有打傘,手裏拎着一支手提箱,舉手投足間,職業女軍人的風采已初具規模。只有軍隊才會造就出這種穩健而又具有強勁生命底蘊的美。嚴浩站在二樓的窗前默默的目送她。隨着門崗哨兵致給畢業生的一個長長軍禮,她踏出了那道戒備森嚴的大門,帶着她清秀挺拔的身影和她紫色的性格,走了。連同那段美好的記憶和他放不下的心事,也和他統統消失在江南的雨霧中了。剎那間,那塵封已久的情懷再也抑制不住了,一齊湧上了心頭,是悲,是悔,是祝福,是怨恨,全都溶進了晶瑩的淚珠。耳邊,《詩經》中那被傷心人傳唱了千年的悲歌,凄婉的響起來,揮之不去: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3.一網情深
我特意取了一個跟你的“心海曉風”相應的網名,然後裝成女孩的口吻和你聊天,你果然“上鉤”了。
曉海熟練地鍵入“心海曉風”四個字,進入網蟲聊天室。把聊客名單一掃,既沒有他認識的網友,也沒有令他感興趣的網名。於是他又來到遊戲網站,開始下棋,在網上下棋,他從來都是輸多贏少。正當他焦頭爛額之際,聊天室的窗口突然跳出——
“咱們又見面了,你高興嗎?”
曉海一看,頓時興奮起來,這是他第三次在聊天室遇到“林江影月”。他對她(他)印象很好,前兩次兩人都聊得很開心,但曉海從未問過她:“是否真是女孩?”之類的問題,也沒有刻意約好什麼時候上網聊天,他認為在網上偶遇才是最美的。
“當然,你要晚來一步,我的老帥就又要不保了,現在我可以有理由跟他商量和棋了。”
“你每次下棋都輸嗎?”
“當然不是,偶爾也會贏一兩次。”
“HaHa,贏的都是女孩嗎?”
“很有可能,上次我們聊到哪了?”
“好像是你說將來要我成為一名大作家。”
“哦對,你不信嗎?”
“不好說,不過你挺能吹的,沒準還真能混個作家噹噹。”
“吹?混?看來你還是太不了解我了,有空上看看我的大作。”
“都看過了。”
“真的,感覺如何?”
“感覺嘛,差……”
“啊?!……”
“差倒也不是很差,還行吧。”
“下次說話可千萬別留一半,我差點想從這打開窗戶跳下去呢!”
“細細(笑的意思),你一定在一樓吧?”
“錯,五樓。”
“這麼高,你可千萬別激動,其實都寫得挺好的。”
“哦?我剛看了一下,窗戶上有鐵欄,沒法往外跳!”
“那太可惜了。”
“你看過《第一次親密接觸》嗎?”
“看過,挺感人的,特別是語言幽默、精妙,描寫也很不錯,就是情節有些落入俗套。”
“真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很少有女孩說這部小說有缺點的。”“你能確定我是女孩?”
“當然,憑直覺。”
“你的直覺挺準的。”
“那還用說。”
“我們見面吧!”
曉海感到心跳明顯加速,有生以來第一次通過網絡與別人約會,而且……
“OK,時間地點由你定。”
“好,明天下午五點半在湖心亭,我是一身海藍。”
“不會遲到吧,說不定根本就是騙我的,小崔不也經常說現在的女孩流行遲到嗎?”曉海焦急而又略帶不安地在湖心亭踱步,抬腕看錶還有兩分鐘,曉海可不喜歡女孩子隨便遲到,他覺得時間觀念對誰都同樣重要。
“你好。”清脆甜美的聲音把曉海帶回到現實世界中。他回頭一看,天哪,現在他覺得蔡智恆寫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更加感人了——一個漂亮的女孩站在他的面前,穿着一身藍色的連衣裙,戴着一根藍色的項鏈,甚至穿着一雙天藍色的平跟鞋。
曉海又偷偷看了一下表,竟沒遲到。
“見到我不會令你大失所望吧?”女孩調皮地笑着問。
“嗯,怎麼可能,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對了,我叫林馨,你呢?”
“童曉海。”
“天快黑了,我們不如找個地方坐着聊吧?”
“哦,對了你還沒吃飯吧,是去麥當勞還是……”
“不用了,我吃過飯了,不如找一家冷飲店吧?”
“好。”曉海也不好意思說他沒吃飯,看來只得挨會兒餓了,曉海覺得眼前的女孩更加可愛了。
林馨帶着他來到湖邊一家名為“一網情深”的小店,店內環境整潔、優雅,曉海非常喜歡,還有那溫馨的店名讓人一見難忘。他和林馨對面坐下來。從湖心亭一路走過來,她對他始終報以友好的微笑。曉海本來想用“痞子蔡”那套目測對方的身高的公式,可他似乎覺得那樣誤差更大,況且自己數學又不太好,那畢竟是小說中的情節。憑他的觀察,感覺林馨身高介於165cm-166cm之間,跟自己175cm的身高挺相配的。
“聽說這裏的‘招牌點’‘一網情深’很不錯的。”
“那就嘗一嘗。”曉海微笑着點點頭。
“知道吧,來這吃這份雪糕的一般都是情侶。”
“不……”曉海感覺自己有點臉紅了。
“你可真有意思,我跟你開玩笑的,情侶都是兩個人點一大份的。”林馨笑着說。
曉海也笑了。
這以後,曉海經常在網上跟林馨聊天,隨着彼此了解的加深,兩人還一起出去玩過幾次。他從內心喜歡林馨,特別是在他們相處的過程中發生的一些小事,令他覺得她的確是一個純潔、開朗的女孩。
轉眼到了他們相識的一周年的日子,兩人相約在“一網情深”見面。曉海看見林馨推門進來,馬上招手示意,她走到曉海跟前說:“今天是我們相識一周年的日子,本該只有我們兩人在一起,但有一個人你必須見一見,沒有他我也不會認識你。”
曉海十分詫異,又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曉海一看更是驚奇。問道:“你說的不會是他吧?”
“就是他,他是我表哥。”
“什麼,小崔是你表哥?!”
“怎麼,你還不信呀,曉海?”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現在越來越糊塗了。”
小崔坐下來說道:“我說出來你可別生氣,其實事情是這樣的。去年你不是讓我教你上網嗎?後來我看你逐漸喜歡上上網聊天,就想捉弄你一下。我特意取了一個跟你的‘心海曉風’相應的網名,然後裝成女孩的口吻和你聊天,你果然‘上鉤’了。直到那次說要跟你見面,我本來想就讓你撲個空算了,可又一想,那樣是不是太‘殘忍’了,好不容易把你從書蟲變成網蟲,可別又變回書獃子。於是我跟許多以前的女同學聯繫,請她們幫忙,可是都被罵了回來。沒辦法,最後我只得求表妹幫忙,我也是說了不少好話,她才勉強答應的。沒曾想,你們見過一面之後,我表妹說對你的印象不錯,想繼續在網上跟你交流,所以再以後跟你聊天的就不是本人了。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你不會怪我捉弄了你吧?”
曉海瞪大眼睛看着小崔:“網絡真是太奇妙了,超出人們的想像,我當然不會生你的氣了,咱倆大學時就是鐵哥們,再說還是你教我上網的,最重要的是能夠認識林馨這麼可愛的好女孩,我謝你還來不及呢!”
曉海說完,一陣沉默之後,二人發出了會心的笑聲。這時服務小姐把他們要的“一網情深”端上了來。
4.開不敗的風信子
珏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爆發的情感,扔下行李沖向他,臨別時刻,在風信子香飄滿天的時刻,珏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這就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書。我覺得它其實比《玻璃樽》浪漫多了。
這個故事的主角是一個17歲的中國女孩和一個異國男孩——
珏是在3年前的冬天在泰國認識達文的。
那年冬天,風信子開得很美。上高二的珏代表中國青少年參加了泰國組織的航天技術夏令營。11月的泰國,風信子盛開,繁花點染着這片神奇的土地,把季節的腳步遠遠地甩在了後頭,時令的痕迹被塗抹得乾乾淨淨,一如明媚的夏天。
和一大群來自各國的少男少女們一起,珏遠沒有其他國家的孩子那樣輕鬆和興高采烈——畢竟她當時的英語水平還不足以表達到與人交流而毫無障礙的程度。
參觀WorldtechPlace的當晚珏沒聽清返回的集合時間,又與同組的隊員走散了。她毫無辦法地呆坐在參觀區的大門口,不知道怎麼回營地。有個警察過來詢問,但他不懂英語,珏不會泰國話,於是珏只好無奈地笑笑,示意自己不要緊,讓警察走開了。
孤獨、委屈、無助一一湧上心頭。在這異域的風裏,珏裹緊了自己的衣服。
不久,遠遠的一個人影朝這邊跑過來了。珏看清,是個和她穿一樣營服的男孩。她激動起來,終於有人發現她了!
“喂,你是夏令營的營員嗎?”他問。
“是的,是的。”珏忙不迭地答道。“來吧,巴士在這邊!”
“你是第幾級的?”他問,英語發音純正極了。
“13組。你呢?”珏小心地問。
“16組。”男孩淡淡地問答道。男孩有一對漂亮的黑眼睛,卻並不顯得很熱情。
“噢。”珏不再多說了,實際上,她的英語水平也限制了她再多問些什麼。她跟在男孩的後面向那輛巴士走去。
那是一個高個子的漂亮男孩,頭髮卷卷地披到肩上,戴個金邊方框大眼鏡,頗有一點藝術家的味道,跑起來背影帥極了。很顯然他是一個東方人,但透着西方人的氣質。他是哪國的?珏不敢問。
到營地了,因為男女生不同樓,珏想再和男孩說點什麼,但只來得及說聲謝謝。他自始自終沒笑過,好像把她帶回來只是個任務。看着男孩那副冷漠、毫無表情的面孔,珏感到很困惑。
她默默地目送着男孩離開。隨後幾天,珏也和男孩見過幾次面,但男孩並沒有和她交談的意思,珏也就只好和他點點頭,或給他一個淡淡的似有似無的微笑。
夏令營很快結束了。離別前的聯歡會,要求每個營員都出一個節目。珏唱了首《但願人長久》。珏的歌喉是早就被公認的,第一次來到異域這片陌生的土地,彷彿惟有唱歌,她才能找回一點點自信。
一曲唱完,全場的人鼓瘋了掌。同級的各國營員激動的不得了。音樂是不分國界的,即使珏唱的是中文歌。
聯歡會散場了,營員們走過珏身邊,微笑着向她道晚安。第一次,珏感到溫暖與受重視受寵愛的幸福。
“嗨,你唱得真好!”一個男孩的聲音,這句話是用中文講的!
珏一下子懵了,要知道中國只有她一個代表啊!珏定睛一看,是他!那接她回營地的男孩!珏愣愣的,思想突然轉不過來。“……”珏自己的中文都結結巴巴了。
“我叫李達文,馬來西亞華僑。我也是中國人。”他特彆強調“中國人”三個字。
很自然的,他們倆聊了起來,聊彼此的生活,各自的愛好。在同一片星空,在異鄉的空氣中,在水沙沙響的風信子的海洋里,珏和男孩一起呼吸着清甜的藍色——風信子的藍色。
“那天以為你是日本人,所以才沒和你多講話。”男孩誠摯地望着珏。“我爺爺是被日本人從福建拉到馬來西亞做苦工的。他恨日本人,他一再告訴我,我們是中國人,不管在哪裏生活,我們永遠是中國人。請原諒此前我對你的冷淡!”
珏的心裏忽然湧起一陣巨大的感動,為自己和男孩相同的血統,相同的祖先,更為男孩為這血統和祖先的熱愛!
“你的名字為什麼叫JUE?”男孩好奇問。
“珏,就是兩塊玉合在一起的意思。它是由一個‘王’字和一個‘玉’字構成,在中國古漢語裏一般與玉相關的器物都帶有一個王字邊。中國的文字所包含的文化是博大精深的。”珏認真地對男孩解釋道。
男孩困惑地看着珏:“對不起,你能寫給我看嗎?我只會講中文,但不會寫。”說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竟然不會寫中國人的文字!珏從地上拾起一節小樹枝,一筆一畫地寫給男孩看。珏抬起頭,男孩虔誠地彎下身子,他的襯衣敞開着,一個精美的墜子垂了下來,是耶穌像。珏驚訝地問“你是基督徒嗎?”
男孩點點頭:“可是,這並不妨礙我做一個中國人。”
珏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悲哀。同齡的他們,同血統的他們,卻因為日本人對中國人犯下的歷史之罪,而感受了不同的文化背景,產生了不同的文化信仰!
珏沉默着。他們都明白,國籍的不同,文化的差異信仰的有別,使他們這一對剛剛結識的朋友,離得那麼近卻又顯得那麼遙遠。
男孩跑開了,又拿了把結他回來。珏發現他的方框大眼鏡有一層迷濛的霧氣。他撥着弦,珏和着歌,那夜,整個營區一遍遍地回蕩着《但願人長久》。
該回國了。
“珏”,男孩扛着結他來找珏,聲音低低的有些啞,“大家還想聽你唱歌。”
於是珏唱了,唱盡了所有她會唱的歌,男孩在一旁伴奏。最後一首,是珏鍾愛的《但原人長久》,唱着唱着,珏哭了,大家也哭了,分別時刻,令人難受,男孩的結他也彷彿帶着哭腔。
大家散去了,各自收拾行李,珏獃獃地站在那裏,沉浸在自己營造的悲傷氛圍里。
一束藍色的風信子出現在珏眼前,男孩站在她面前。
男孩又摘下那個墜子,把它套在珏的脖子上:“珏,再見,上帝保佑你。”珏感到男孩的動作是那樣的緩慢、笨拙和顫抖。
拖着行李箱,珏捧着那束美麗的風信子,準備上車了。他在送行的人群最前面,沖她揮手。
珏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爆發的情感,扔下行李沖向他,臨別時刻,在風信子香飄滿天的時刻,珏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是一個中國女孩給一個華人男孩的擁抱!
珏把帶來保平安的一枚毛主席像章戴在男孩的胸前。“我認得”,他自豪地笑了,“這是毛澤東主席!”珏點點頭,又點點頭,臉上又是笑容又是淚水:“保重,達文,給我寫信!”
“你看,這是什麼?”男孩攤開手來,掌心握着一張小卡片,上面寫着:“ImaChinese.”珏接過來,立即從書包里掏出筆來,在這行英文的下面迅速寫下了它的中文意思:我是中國人。珏將卡片塞回到男孩手中:“達文,學會寫幾個中國字!”然後飛速向小巴士跑去……
3年後,珏的英語已經很流暢,而達文已能寫歪歪扭扭的中文。每一封信中,他們校正着彼此信中的錯別字和語法,3年來,從來沒有改變。
珏確信,在他們的心底,風信子長開不敗。
5.笨男孩的情書
我就跟這樣的一個沒情趣的人談戀愛,真是可憐了我那點與生俱來的詩情畫意。我怎麼會愛上這樣的男生?
在我想像中,第一封情書應該很浪漫,就好像《玻璃樽》那樣,情深款款的一句話,裝在一隻透明的瓶子裏,涉水而來,於千萬人中被自己拾到,成就一段奇緣。可是,如果你遇上了像史崴這種人,就最好別要求太多,否則早晚被他給氣死。
有一天和史崴走在街上,遇見一個相貌平凡的女孩拿着一大把玫瑰迎面走來,滿臉笑容,艷麗的花朵將她平平的臉蛋映得生動無比。我獃獃地看了半天,一直到她走遠,心裏痒痒的,可身邊的史崴毫無反應。我不得不提醒他:“你還沒送過花給我呢!”
史崴挺奇怪的打量我:“你喜歡這玩意兒?”
“為什麼不喜歡?”
“不能吃不能穿,放兩天就蔫了,你要它幹嗎?”史崴一本正經地教訓我。
我氣得夠嗆:“花兒有香味嘛,又不是草!”
史崴哈哈大笑:“草倒好了!那些花太濃妝艷抹,你拿着不覺得掉價?”
我差點沒讓他給噎死。
我就跟這樣的一個沒情趣的人談戀愛,真是可憐了我那點與生俱來的詩情畫意。我怎麼會愛上這樣的男生?
和史崴相處兩年,主要活動是看電影。別以為這是一件多麼溫馨愜意的事,對我來說簡直是受罪。電影一結束,就要開始對影片進行分析和論辯,見解還必須有獨到之處。兩年下來,我的電影理論水平有了質的飛躍,侃起電影來頭頭是道。可是看着別人坐在電影院裏柔情繾綣,心裏真不是滋味。我們倆哪像是在看電影啊,簡直就是導師帶學生看資料片,正襟危坐神情嚴肅得可笑。他還有更絕的,將每晚抱我半個小時列入作息時間表,和晨讀一樣每天實行,讓人想起來哭笑不得。
我知道史崴其實很在乎我,可是我還是漸漸地疏遠了他。也許是因為玫瑰花,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
大二的暑假我找了一家報社實習,帶我的記者叫葉為,很年輕,是省內頗有名氣的作家。他看人時很專註,鏡片后的眼睛充滿了燃燒一切的激情。實習沒多久,有個傍晚他突然到學校宿舍來找我,我一眼看到一大把鮮艷的紅玫瑰,像葉為的眼睛一樣熊熊燃燒着,我在那一刻失去了分辯能力。一切是濃郁又美麗的,史崴不會給我這種感覺,他只能給我清水一樣的愛情。我不喜歡草,不喜歡電影理論。
葉為跟我說他會把我弄進報社,其實我根本不在乎這個,我只想要浪漫的愛情,僅此而已。然而我並未如願。有一個晚上,在葉為家小坐,他趁我不注意鎖上房門,然後一改他平日的溫情脈脈,兇狠地撲過來抱我,我毫不客氣地用枱燈砸了他的頭。回去的路上我覺得一切都很荒誕,又悲哀又滑稽。
回到宿舍,史崴站在門口等我。他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着頭,怯怯地看着我:“我有話想跟你說。”我看着他瘦瘦的臉,突然有一種犯罪感躥出來。
學校依山,我們沿着山腳的路走,是一條走過無數次的路,就在他每天抱我半小時的地方,我們站住了。常坐的那塊石頭因為白天下雨,已經濕了,我伸手試了一下,還沒說什麼,史崴就從口袋裏掏出兩隻膠袋來遞給我,我把膠袋墊上坐了,緩和氣氛地笑:“你真英明,料到今天會沒幹地方坐。”
史崴輕輕地說:“我們每次出來我都帶了膠袋,只是一直沒派上用場。”
我聽了很吃驚:“以前你每天口袋裏都裝着兩個膠袋?”
他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實在沒見過這樣的男孩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史崴顯然有些發窘,他誤會了我的意思,用僵硬的聲音說:“很好笑嗎?”
我仍然笑着,因為快樂。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男生?跟他一輩子也是好的啊。我笑着笑着,慢慢有淚水從眼角溢出來,史崴蹲下來幫我擦眼淚,輕輕地問:“怎麼了?好好地哭什麼?”
我含着淚對他說:“你不是說每天都要抱我半個小時的嗎?”
史崴怔住了,但那只是一秒,他馬上就緊緊地抱住了我,山林沉寂,世界如古老的船,靜靜泊在我們懷中。我們像兩個孩子一樣緊緊抱在一起,好久好久才鬆開,淡淡月光下,我看到他臉上有淚光閃動。
回去的路上,史崴塞了一封信給我,他很鄭重地對我說:“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封情書。”我在燈下拆開來時,只見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很奇怪的一封信,他用了大約3000字,引用了十幾部社會學、哲學名著,還附有所引書籍目錄,完全是論文的格式,看得我頭昏腦脹。在這麼宏大的篇幅之後,有一句話單獨成段:“綜上所述,我們可以肯定這樣一個觀點——我,史崴,不能沒有你。”
這就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書。我覺得它其實比《玻璃樽》浪漫多了。
6.心靈深處的香茗
天底下的男人不容易,天底下的女人也不容易。當你們在外面的世界即使滾摸拼打的時候,也不要忘了家中那片無雨的天空和那個撐起這片天的人。
本來,我不想對人說茗的事情。
茗都沉默了,我去重提那些幹什麼?!茗被診斷為“臆想型”精神病服了近一年的葯以後,不再有大起大落的精神世界。茗還是安靜地看一個地方,眼睛裏空空的,那深色的眸子像深深的井。只是偶爾,我發現茗的嘴角會牽強地向上拉一下,算是笑吧。那笑,像深秋傍晚的陽光,白蒼蒼的,帶着寒意。所以,我不想說茗。
可是,昨天,霞來。
霞對我說她不幸的遭遇。霞是那種被丈夫慣得十指不拈事的女人。霞長得漂亮,修長的雙腿走起路來有那種“文工團”的味道,霞還是很愛自己的丈夫的,無論什麼人對她展開功勢,她都嚴守着對丈夫的忠誠。霞漂亮,可霞心不花。霞沒有想到,就是那樣一個不聲不響,老實巴交,對自己無微不至的丈夫居然有了外遇!
我為霞感到可惜。但不知為什麼我不怎麼同情霞。雖然霞是我的朋友。在霞走了以後,我甚至感到我對霞的態度有點冷漠。
我想到了茗。
茗是我大學的同學。
是六年前的那年深秋吧。茗剛從海邊出差回來,天冷冷的。夜裏11點多鐘的時候,茗的先生半靠在床上看書。茗依偎在先生的臂彎里。可這天夜裏,茗不再是以往的那種幸福。茗靠着先生的肩頭,心裏想着的是另一個男人,那個她突然深愛的男人。茗想像着是靠在那人的肩頭,茗在想像中滿足地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茗從睡夢裏醒來,發現先生依然半靠在床上用手摟着她,燈已經熄了,先生就這樣靜靜地在黑暗中坐着!茗說你怎麼不睡,先生說我的肩膀都不能動了,我怕一動你就醒了。茗的心緊緊的,一陣陣刺痛席捲而來,這刺痛讓茗羞愧萬分!傷心萬分!茗默默地挪進自己的被窩,這一夜,茗像過了一世。淚水悄悄地洇濕了大半個枕芯。茗在心裏一遍又一遍譴責自己,雖然她只是在心裏偷偷地愛着那個男人!
茗嫁給她先生的時候,一心一意想認認真真做個通情達理、賢惠溫柔的老婆。茗懷孕的時候與她的先生還在兩地分居。茗住在一間不大的平房裏,隔壁小夫妻的戲鬧聲時不時會從那隔音效果不好的牆壁間傳過來,茗很思念自己的先生,但茗不說,知道他也會想她,茗要生孩子了,先生說正在討論他的入黨問題,領導要他出差他不好意思請假。茗上了產床,別的女人都在大呼小叫,茗一聲不吭。茗委屈,而委屈的淚水沒有必要流給別人看,茗也不想給自己的父母知道,她不想讓自己的父母因了心疼女兒而遷怒於自己的女婿。產後第二天,先生終於回來了,茗嘴上掛着笑,乘先生不注意的時候把滿心的淚水悄悄蹭到被子上。茗不願讓先生內疚,她要告訴他她很好,真的很好。
孩子五個半月的時候,茗和先生結束了兩地分居的生活。茗上班的地方離家要騎40分鐘的自行車。茗每天中午回家餵奶。先生上班不遠,但先生體貼茗,說中午我就不回家了,省得中午你多做一個人的飯。茗想想也是,何必兩個人都辛苦?小時候聽外婆說:牛扣在樁上也是老。茗不怕吃苦,何況是為了自己心愛的先生、心愛的女兒呢?茗除了上班,在家的工作是買菜燒飯帶孩子,是洗衣服打掃衛生,是換燈泡修水龍頭,是接待來人去客……茗的先生雖說曾是一個不錯的鉗工,雖說曾是一個運動場上的健將,可茗的先生身不由己,他在機關里要上進不是件容易的事。先生星期天安排的活動雖說是打牌,可先生說那也是男人之間的一種交流呢!茗不是舊時的上房丫頭,不甘心也得甘心地不要回報,茗只是想,愛是一份寬容。
年復一年,茗就這樣生活着,她迷惘過,痛苦過。她問自己,結婚就是這樣嗎?沒有結論。因為想來想去沒有結論,茗想結婚大概就是這樣吧。茗就依然平靜地當她的家庭主婦,只是慢慢放棄了對先生那種如父如兄的奢求。
茗是一名說得過去的編輯,人長得秀秀氣氣的,猛地看上去是那種肩不能挑擔手不能提籃的角色,誰也不會把她與里裡外外一把手聯繫起來。幾年以後我再見到茗的時候,茗咯咯咯咯地笑,說誰讓爹給我起了這麼個茶葉的名字呢?茶葉無論新茶舊茶總是被人喝的。茗笑過之後,並不是那種朗朗的天空。
我不知道茗心靈深處有些什麼。
但我想,生活中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好比一撮茶葉有着各自的味道,問題是你遇到的那人怎樣對待這撮茶葉,這要看那人會不會品茶了。會品茶的人他會把那撮哪怕是茶梗也品出其特有的味道;不會品茶的人,也許他會追求上好的茶葉,但再上好的茶葉於他來說也只是解渴罷了。其實,每一杯茶因了茶葉的多少,水的成份,味道總不盡相同的。要想永遠有好茶的人,還得精心保存茶葉,以不至於發生霉變,串味。
茗平靜地過着自己的日子。
兩年一次的筆會編輯部的人總是全體出動,茗是忙會務的主力軍。預備會上大家七嘴八舌。茗的茶杯蓋被吸住了怎麼也打不開,茗下意識地抬起頭,驀然發現有一雙眼睛看着她,那目光帶着詢問帶着深切的關懷,那目光就那麼自然地不經意地朝茗瞥了一下,茗的心就有了無名的震顫。茗怔在那裏,她不知道那男人是怎樣隨意地走到她的身邊幫她把茶杯蓋旋開,她不知道她有沒有說謝謝,一屋子的人誰也沒有在意。茗捧着自己的茶杯慢慢退出會務室。茗躲進衛生間,一遍又一遍擦那決堤的淚水,茗對自己說,怎麼這樣,這有什麼好流淚的,我又不想流淚,怎麼會這樣,茗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告誡自己不可以這樣,必須出去開會,眼睛紅紅的別人會發現的,可那淚水像積蓄了幾十年似的,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湧出來!湧出來!
也有人說過喜歡茗,要為茗買名貴的胸針,茗不要。也有人問過茗,說茗眼裏怎麼只有她的先生,茗笑笑。
那男人什麼也不說。只是在茗覺得那男人會來電話的時候他打來了電話。茗的心中就有了只有茗才知道的渴望。
茗就這樣與那個男人相處着。那男人有一雙堅定、有力、溫柔的大手,當那男人第一次把茗擁在胸前的時候,茗就化作了一縷輕煙。莫明的淚水說不清是幸福是憂傷是悲哀,那男人用拇指輕輕地揩去茗眼角不斷溢出的淚水,把茗擁得更緊。那男人什麼也不說。
茗想堅守那份濃淡相宜的極致。當茗深深思念那個男人的時候,茗就塞上耳機騎上自行車在南京城瘋跑,茗就到東郊去乘空中纜車,讓自己獨自化在雲中。大多時候,茗總是坐在路邊一間小茶室里,靜靜地一坐半天,慢慢磨蝕對他的思念。茗不想讓那男人知道她對他的思念對他的愛戀,茗不想讓那男人牽挂她。因了太多的因為……
可茗終究把握不了對那男人的思念。於是,茗躲進了只有她自己能懂的世界……
現在,我想天底下的男人和女人都看見這則茗的故事了。
天底下的男人不容易,天底下的女人也不容易。當你們在外面的世界即使滾摸拼打的時候,也不要忘了家中那片無雨的天空和那個撐起這片天的人。人一生的遺憾興許會有無數,但千萬不能有太多的後悔。當你們老了的時候,坐在陽台上的藤椅里曬太陽,想起某些事後悔得要揍自己的時候,已經晚了。愛自己的女人吧,那是你們身上的一根肋骨。愛自己的男人吧,他的痛便是你的痛。
愛不會錯。
7.美麗的誤會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我真有點茫然,想不出這個陌生女孩是怎麼回事。我甚至異想天開地想這女孩莫非是對我一見鍾情?
那年我讀大四。
那天我只顧忙着在宿舍里寫論文,忘記了開飯的時間,等我匆匆趕到食堂時,幾個賣飯的窗口前已排起長龍。我四處尋找機會加個塞兒。當我找到最裏邊的那條長龍時,見離窗口處不遠一個陌生的女孩在朝我的方向打招呼:“嗨,是你嗎?”
女孩長得不算很漂亮,但臉上那乖巧而又甜甜的微笑卻很惹人眼。我不由扭頭朝後看,想看看是誰有那麼大的魅力能招得這乖巧女孩的青睞,“往哪兒瞅啊?跟你說話呢,是你嗎?”女孩帶些嗔怪的目光明明是在盯着我,我就隨口答了一句:“是我呀。”女孩就招手讓我過去。她不讓人察覺地搶過我的飯盆,小聲命令我:“去,佔個桌子等我。”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我真有點茫然,想不出這個陌生女孩是怎麼回事。我甚至異想天開地想這女孩莫非是對我一見鍾情?那一瞬間我很得意。直到那女孩很能耐地捧着三個飯盆來到桌前,我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管她呢,先吃飽了再說。
我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直到兩個饅頭下肚才騰出嘴來問道:“同學,小姐,謝謝你,你是……”女孩就格格笑出聲來:“你真的不認識我了?我是黃小芳呀!”“黃小芳?”“是呀,你忘了,你還在我們家殺過一次雞呢!你殺雞的本領着實不怎麼樣,一刀下去沒砍在雞脖子上,倒砍在了雞嘴巴上,痛得那隻雞從二樓一下子飛到了一樓,害得我們全家滿世界追那沒了嘴巴的老母雞。笑死人了。”
女孩一串連珠炮崩得我暈頭轉向。我搜尋了我的記憶的所有貯存,也沒想起過一次殺雞的壯舉,更想不起這個黃小芳是何方神聖。可眼前的黃小芳說得那麼言之鑿鑿,我不得不懷疑自己的記憶力是否真的出了問題,再說我一個大男人無功受祿白白得了一個乖巧女孩一頓飯的恩惠,還說不認識人家是一個很傷人感情的事。於是我就點點頭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噢,真是女大十八變,我都認不出來了。”黃小芳說:“真是我,我入學一年多了都沒見到你,剛才要不是我眼疾嘴快,就又錯過了。”說著就顯得挺得意。我們又說了會兒各自在學校的情況,我想起還沒給黃小芳飯票,黃小芳一揮手:“算了,你是我師哥呢,就別寒磣我了。”
隔了兩天黃小芳來宿舍找我,同宿舍幾個哥們在黃小芳面前替我大吹大擂,什麼阿濤是系裏的才子阿濤是班裏的尖子阿濤是書蟲子……說得我都臉紅了,等他們都溜出去,我再和黃小芳相對就有些不好意思,黃小芳也有些不自然,全無了那天在食堂里的活潑和洒脫。忽然問了我一句:“你周末回家嗎?”我說:“不回,來回坐車得四五個小時,太耽誤時間。”我很怕黃小芳再提起諸如殺雞之類的事兒,就拚命把我喜歡的書一本一本地推薦給她,黃小芳很專註地聽着,最後拿走了一套《論語別裁》。
黃小芳就這樣走進了我的心田,她的活潑她的洒脫她那乖巧而又甜甜的微笑成了我生命中亮麗的風景。只是我依舊想不起她是誰。
畢業離校前我邀黃小芳出來散步,我對黃小芳說:“小芳,自打我們食堂相遇那一刻起我就有一句話想問問你,可一直沒有勇氣提出來……”小芳調皮地說:“該不是問我說什麼從遇見我那一刻起就喜歡上了我那類的俗話吧?”我說:“這類俗話我一會兒再說,我現在是想問問你,我什麼時候到你家殺過雞?還有你……我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來了。”黃小芳瞅了我一刻就哈哈大笑起來,好一會兒才止住笑:“實話告訴你吧,那天是我認錯人了。”
黃小芳說她爸是個中學老師,那次在食堂遇見我時,她迷迷糊糊地把我當成了她爸過去的一個學生。黃小芳說她兩天後到我宿捨去聽人們叫我阿濤,她就覺得不對勁兒了,她就故意問我周末回不回家,由此知道我家根本就不在本市,才知道是徹底認錯人了。
“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難堪。”黃小芳說:“我心想你肯定把我當成了大傻瓜,白吃我一頓還落了個師哥當,心裏多得意呢。我當時心裏特彆扭,真想摔門而去。”黃小芳說著輕輕捶了我一下。我恍然大悟,我問:“那你怎麼沒摔門而去,後來還和我來往?”黃小芳的聲音就變得很是輕柔:“就因為你什麼也沒問,還那樣真心對我。如果你一個勁兒地問我是誰,或者乾脆地說根本就不認識我,那我多沒面子呀,我早就不理你了。要知道,善解人意也是一種美德,不是誰都能做到的。我就想乾脆將錯就錯吧。”一朵紅雲飄在黃小芳臉上。
好一個美麗的誤會,好一個美麗的將錯就錯。幸虧黃小芳的虛榮心沒有讓她知錯就改,要不然此刻黃小芳臉上這一朵紅雲就不知為誰而飄了。
幾年後黃小芳成了我的妻子,我告誡她以後千萬別再迷迷糊糊地犯這類認錯人的錯誤,黃小芳格格笑着:“是,師哥。”
8.我那浮動的初戀感覺
是誰說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我一直愛着的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在盛夏的傍晚和我在院子裏乘涼的人、就是這個敲着我的腦袋勒令我不許抄作業的人、就是這個全心呵護我的人。
我收到一個郵包,一打12雙白線襪整整齊齊擺在裏面。我知道那襪筒里一定有一張紙條,我一隻只打開來。第一張:一月,想你;第二張:二月,想你;第三張:三月,依然想你……
在我上大學以前,有一個很要好的男朋友。我這個人最大的愛好就是吃,他用自行車帶着我,從我的女同學面前招搖而過,然後去吃一條街的小吃;我的第二大愛好是白線襪,他是最善於投我所好的,每月送我一雙,裏面放張小紙條,上面寫着“祝你開心”、“願你快樂”之類土裏土氣的話,對此類小把戲,我一向不屑一顧,不過襪子很漂亮,我笑而受之。
也許那句俗話說得對,“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報考了相同的大學,卻因為幾分之差被兩個不同的大學錄取了。我往南方,而他將去西北。離家的時候,他去送我,我第一次離家去這麼遠的地方,心裏既緊張又興奮,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他也不停地囑咐這,囑咐那,婆婆媽媽的,要不是我直催他下車,他肯定要被火車帶走。
在南方,我收到的第一封信是他的:
飛兒:
你好嗎?看着你興沖沖地上了火車,很多想說的話,我都沒有說,也許你現在真的還什麼都不懂,包括愛情。不過,我會等的。我知道,以前你的身邊只有我,我們彼此都習慣了生活中對方的存在。當你懂得愛,懂得生活時,我不在你的身邊,也許你會有更慎重的選擇。我多麼希望那個人是我,但是我不想讓過去給你未來的生活有什麼影響,一年之內,我不會再給你寫信了,假期我不回家。你別找我了,我要讓你清醒地不受任何影響地選擇,如果一年以後你的男朋友還是我,那麼我要馬上知道……
是的,也許我真的還不懂,我只知道他呵護我,心疼我,竟沒有想到過他是在愛着我,匆匆地收起了這封信,匆匆地開始了新的生活。
大學生活是豐富多彩的,一年也很快就要過去了,陪我走過一個人不敢走的黑路去上晚自習的男生也換了幾個,後來我乾脆不去上晚自習了。以這種關係和他們在一起,我只覺得彆扭。第二個七月來了,一年很快就要過去了,我開始心神不寧。
有一天晚上我洗腳的時候,發現襪子破了,打開箱子,幾雙白線襪洗得乾乾淨淨,疊得平平整整放在那裏,什麼時候我開始捨不得穿它的,什麼時候我那麼用心的把它們放起來的,我自己也不能解釋自己。但是我知道了,我一直都是在思念他,一種很深的思念。我知道了為什麼每次拿到稿費,總想第一個讓他分享;為什麼倒在床上大哭,無以訴說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他;為什麼上課走神,寫滿了筆記本的全是他的名字。
是誰說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我一直愛着的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在盛夏的傍晚和我在院子裏乘涼的人、就是這個敲着我的腦袋勒令我不許抄作業的人、就是這個全心呵護我的人。在第365天,我發了一份加急電報,只有四個字:“永遠是你”。不在乎電報員詫異的目光。七月的南方我心裏有動人的感覺在浮動。
一個星期以後,我收到了一個郵包,一打12雙白襪整整齊齊擺在裏面,我知道那襪筒里一定有一張紙條,我一隻只打開來。第一張:一月,想你。第二張:二月,想你。第三張:三月,依然想你……
我流淚了,是幸福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