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壞女人
“恩昊哥,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要是能去海邊看日出就好了。”
無論因公出差,還是因私旅遊,自己出門都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像這次這樣,不但臨時決定,還匆忙出發卻是第一次,早上半夢半醒中聽到智友略帶遺憾的感嘆嚮往,恩昊便起念和她單獨去釜山看海,結果越想越興奮,滿腦子都是這件事和到了海邊之後的計劃,他還想給智友一個驚喜,於是一大早就神神秘秘出門,急火火去買了當天的飛機票,還預定了當下這個旅行旺季里最貴最好的賓館的房間。
還沒到下班時間,但早有計劃的恩昊無視准秀詫異的表情,一臉平靜地走出公司,坐車回家,到家后,稍稍收拾了一下,看着智友寫滿了無法掩飾的驚訝,恩昊心情大好,拉起智友出門一路朝機場飛馳而去。當他們到達釜山,走進那間離海邊很近可以俯瞰海景夜聽潮汐的賓館套房時,智友還覺得自己像在夢遊一樣,看着恩昊像等待誇獎的小孩子一樣的期待眼神,她能想到的卻居然只是:
“新年的第一天不能跟父親母親拜年了,這可怎麼辦啊。”
直到這時,恩昊才想起這件被自己全然忽略忘記了的很重要的事情,今天一整天,他胸中熊熊燃燒的就只有對兩人蜜月旅行的熱切渴望,早已經把父母啊、公司啊之類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恩昊哥,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呢?你訂好回去的飛機票了嗎?”
“那個……”
怎麼辦,他一直以為這是自己的年假連休,忘記這其實只不過是元旦而已,自己的假期還沒批下來。
“恩昊哥,不是吧?你什麼都沒準備好就過來了?天啊?你到底想什麼呢?”
“我一直以為這是我的年假,能夠休息到2號呢,而且不知怎麼搞得,一想到是和你一起出來旅行,我就覺得很興奮。”
恩昊訕訕地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走過去幫智友脫下外套。
“那肯定是買不到回程的票了吧。”
“應該吧,連到這兒的票都是好不容易才買到的。”
“哎呀,這可怎麼辦才好啊?”
透過視野開闊的窗戶,撲入眼帘的是無邊無際的冬日大海,蒼涼寂冷卻又卓然大氣,那一剎那的震撼不只是視覺的更是心靈的,感覺簡直棒到了極點,最初的驚艷沉寂下去后,智友的心還是很沉,結婚後這一年來,無論是自己的爸媽還是公婆,這幾個老人真是為他們倆操碎了心,明裡暗裏不知費了多少力幫他們度過那段感情的黑暗時期,毫無所求,惟一的願望就是自己和恩昊的幸福,而現在他們終於恩愛和睦了,竟然就這麼把父母們忘在了一邊,瞞着所有人在元旦出來旅行,而且自己和恩昊都是獨生,也就是說元旦這麼個大節日,父母們都要獨自度過了,左思右想,考慮了半天之後,智友還是覺得沒什麼好的解決方法,只好搖着頭把手機掏了出來。
“智友,難道你想現在就打電話回去嗎?”
“那你說怎麼辦?今天打總比明天打好啊。你就別管了,我知道怎麼辦。”
“不,既然是我干下的蠢事,當然還是應該由我來打這個肯定會挨罵的電話。”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定這兒啊?我不跟你說什麼看海看日出的,你肯定想不起來的,所以又不是你的錯,再說,婆婆很好說話,沒關係的。”
幾聲嘟嘟的信號音之後,話筒那邊傳來了珍淑那熟悉的聲音。
“母親,我是智友。”
“哦,是智友啊,有什麼事嗎?”
“母親,我要向您承認錯誤!我今天辦了一件大蠢事,怎麼辦啊。”
“大蠢事?怎麼了?”
“我都不好意思跟您說,怎麼說呢,都怪我今天早上,睡得稀里糊塗的,纏着恩昊哥說想去海邊看日出什麼的。”
“唉。”
婆婆深深地嘆了口氣,智友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不安得一把握住了恩昊的手。
“對不起,母親,我們這就回去,您別生氣。”
“你這孩子!我還以為怎麼了呢,這算什麼大蠢事啊?你快嚇死我了。沒事兒,不就是不回來過元旦了嘛,你煞有介事的,我以為你們出什麼事了呢!那你們現在在哪兒啊?”
“釜山。”
“來回的票都不好買吧,去都去了就安心好好玩玩看看,想看日出的話可記得別睡懶覺,早點兒起床去看哦,看完轉轉再回來,別太趕了,知道嗎?”
“母親……”
“怎麼了?”
“您,不生氣嗎?”
“什麼?呵呵呵,這事兒有什麼生氣的?你們是年輕人嘛,又是新婚,我明白的。怎麼,看來我不生氣倒讓你失望了?我要不要真生個氣給你看看啊。今年就算了,等明年的時候,咱們一起抽空兒去濟州島那邊的別墅看日出吧,在那裏看到的日出才真是漂亮得沒法說了,順便還可以在那裏盡情地吹個海風吃點兒海鮮什麼的。”
“母親,謝謝您。”
“唉呀,你這孩子,怎麼總是這麼見外啊,跟我你還說什麼謝不謝的。記住晚上別睡得太晚了,明天早點兒起,才能看到日出啊。”
“我知道了,謝謝母親。”
“那你們是後天就回來了吧。”
“嗯。”
“下飛機以後你們就直接來城北洞這邊兒吧,新年了,總該吃個年糕湯什麼的,我會準備好好吃的年糕湯等你們回來,你們吃完了再回家,聽到了嗎?”
智友頑皮地吐吐舌頭,微微一笑,看到智友那可愛嬌俏的模樣,恩昊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這真是一個越看越有味道,越處越離不開的女人,如果錯過了這個女人,自己不知會過着什麼樣的悲慘生活,是智友讓他有了現在這樣的幸福珍惜的感覺。
智友掛了電話,從自己的位子上站起身來撲到恩昊的懷裏。
“解決了。”
“這麼高興啊?”
“那當然了,我們一聲不吭就沒影兒了,這得讓父母多擔心啊,現在雖然只是跟母親打了個電話,但好歹算是交代了一聲,總比什麼招呼都不打好。”
“岳母那邊還是我來說好了。”
“沒關係,我跟我媽說的話,她比較會理解。”
“哎呀,你就給你老公留點兒面子吧,還是我來說比較好。”
“好啊!那你就把自己脖子洗乾淨等着給兩個媽媽砍吧,不過如果你不顧事實跟我媽說是我死纏爛打,扒着你褲腿不放,逼着讓你帶我來的話,我媽一定會表示對你的十二萬分理解和同情的。”
“哈哈哈。”
是眼前這個女人讓他體會到了很多自己之前從沒有體會到的東西,不僅如此,她同時還將她所體會到的與自己一起分享,恩昊開玩笑似的掐了掐智友的臉頰,用一種柔和又邪氣的聲音問道:
“你認不認罪?權智友,你這個小壞蛋,還要變成多壞的女人才甘心啊?”
“?”
“你已經讓我不能將視線從你身上挪開了,你已經牢牢地綁住我了,這樣還不行嗎?”
“嗯,是嗎?好吧,我承認,可那還不夠,我要成為世界上最“壞”的女人,我要不用綁也能讓你在我身邊,永遠,我想知道,呵呵,我想知道你到底會對着太陽許什麼願,現在剛剛好啊。”
智友忽閃着眼睛微笑地望着恩昊,恩昊沒說話,只是伸出手去輕輕把她拉到自己懷裏。是這個女人,讓他明白即使是在白天分開的那段時間也能感覺到身邊有她相伴;是這個女人,讓他明白原來即使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也會有洶湧如潮的思念,他沉醉於現在這種有智友存在的生活,才會做出今天這種瞻前不顧后的丟臉事,但無所謂,只要能夠和她一起迎接新年,他就感到無比幸福。
“我們好像那種真的夫妻啊,是不是?”
夜色尚未褪去,天還黑漆漆一片,遠遠地點綴着幾點微弱星光,兩個人從賓館裏走了出來,剛走出大門智友就這麼說了一句。
“你沒睡醒嗎?說什麼傻話啊。”
“就是嘛,你看,沒有司機,也沒有車,難得只有我們兩個人啊,你不覺得這種感覺很好很新鮮嗎?”
“!”
四周暗色的夜幕依舊低垂,即使站在身邊也只能看到極為模糊的輪廓,襯得她的眼睛更是閃亮如星,路邊小吃攤上的點點燈光彷彿是在迎接這些從外地趕來看日出的觀光客似的,整整亮了一個晚上,像豎立在街旁的路燈一樣。
“恩昊哥,要不要吃魚丸啊?”
智友拉着恩昊的手,走到一個掛着“釜山30年傳統魚丸”招牌的小吃攤前。
“哇,恩昊哥!你快來看,看這個小瓢。”
智友仔細地端詳着一個只有半個手掌那麼大的紅色小瓢。
“大嬸,這是做什麼用的啊?”
“你是從漢城來的吧,應該剛剛結婚沒多久吧。”
“什麼?啊,是啊,我是從漢城來的。”
攤主大嬸做了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微笑着拿起小瓢給她盛了點兒魚丸湯。
“小姐你看,就是用來干這個的。”
“啊,原來是用來盛湯的啊,大嬸,這小瓢真是太可愛了。”
“我覺得新娘子你要比這個漂亮好多倍哦。”
“恩昊哥,你聽見了沒?”
攤主大嬸告訴他們魚丸已經熟了,給他們挑了幾個剛煮好的盛了一碗,遞給智友,智友接過來開心地笑了起來。
“嘿嘿,這湯真好喝。”
和着清晨朦朧的夜色喝下去的熱乎乎的魚丸湯,讓人整個都暖和清醒起來。
“大嬸,你這兒還有什麼嗎?嗯,炒年糕怎麼賣啊?”
“一份2000塊。”
“那給我來兩份吧。”
這裏的炒年糕,一塊兒比一般男人的手指還要粗,智友夾起一個研究了半天,才放在嘴裏笑眯眯地吃了起來,嘴巴里鼓鼓囊囊地嚼個不停。
“看起來您這兒好像一夜都沒休息啊。”
“24小時營業,天天不休息,我們那個招牌上不是寫着嗎?”
“那您肯定很辛苦了。”
氣質親切的智友眼中盛滿了真誠的微笑,賣魚丸的大嬸也對着她微微一笑,智友和初次見面的攤主大嬸在那裏聊得不亦樂乎,恩昊就坐在旁邊出神地望着智友可愛的笑臉。
“大嬸,我們是第一次來釜山,您給我們推薦幾個值得去看的地方吧。”
“這可難說,我們釜山好玩兒的地方多得是。”
“那您推薦我們一些好吃的東西比較多的地方吧。”
“呵呵,說到好吃的東西嘛……你們喜歡吃大閘蟹嗎?”
“喜歡啊,我最愛了!”
看到智友那喜出望外的表情,那個大嬸拍了下手接著說道:
“那你們一定得去機藏那邊看看,有很新鮮的大閘蟹,不過你們要小心哦,有些小販很愛宰外地人的。”
“機藏在哪兒啊?”
“從這兒打車過去的話不到1萬塊錢,你去了就知道了,絕對沒的說,那兒的東西物美又價廉。”
“恩昊哥,你聽到了嗎?我們去好不好?”
聽到攤主大嬸的這番話,智友比誰都興奮,那種誇張的驚喜表情讓恩昊不禁張大了嘴巴。
“大嬸,機藏好像不在釜山市內吧。”
“就算不是在市內,那也是在釜山啊。我說新娘子,要不要再來點兒湯?”
“機藏,機藏……”
智友像是要把這個地名背下來似的,不停在嘴裏嘟囔着。
“恩昊哥,我要那個小瓢,你買給我。”
“什麼?”
“呵呵,我說什麼來着,漢城來的城裏人覺得咱們這兒什麼東西都新鮮。”
“我是第一次見啊,這麼小的瓢,可愛死了。”
恩昊尷尬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智友卻不管這些,手裏拿着小瓢滿是期盼地望着恩昊,眼睛裏閃閃發光,像那種少女漫畫裏常出現的星星眼。
“不好意思啊,大嬸,請問在什麼地方可以買到這種東西?”
“機藏那邊兒遍地都是。”
智友對着他做了個誇張的笑容,像奸計得逞的狐狸。
“瞧你現在這種刁鑽模樣,誰能看出你是那個主動給婆婆打電話替老公認錯的賢惠老婆哦。”
“你知道就好了,說!你到底給不給我買吧。”
“這麼個東西,你要它能用來幹嗎啊?”
“我不管,反正它看上去很漂亮啊,你就是要買給我!”
兩個人不自覺地又開始用眼神交流起來。
“哎呀!快點兒啊!恩昊哥!你看那麼大堆的人都往這兒涌,肯定是太陽快升起來了!”
看到智友連扭頭看海急得大叫的時候都不忘抓着那個小瓢,恩昊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大嬸,不好意思,這個瓢能賣給我嗎?”
“什麼?”
“因為我妻子好像真的很想要這個東西。”
“你們這些城裏人真是搞不懂,那種東西有什麼好的啊。”
攤主大嬸示意他“喜歡的話就儘管拿走”,然後接過他遞過來的1萬塊紙幣,在腰包里翻着要找給他的零錢。
“不用找了,您這兒的東西這麼好吃,又不貴,我們下次來還到您這兒吃!零錢您就收着吧,別找了,我們不能白拿您一個瓢啊。您還得靠它做生意的,不是嗎?不管怎麼說真謝謝您了。”
“不用謝,不用謝,這麼個小東西,不值錢。”
“哈哈,還是謝謝您。”
智友把瓢里還沾着的湯汁倒在地上,拿出紙巾要擦,看到這兒,攤主大嬸拿起放在自己前面沒有用過的小瓢遞給了她。
“拿這個吧,那個有味兒。”
“啊,大嬸,真是太謝謝您了。”
智友拿起小瓢給大嬸鞠了好幾個躬,生怕別人把它搶去了似的,直起身後就一溜煙朝海邊跑去,智友的這種表現讓恩昊覺得既可愛又完全無法理解,他抬起頭對着天空無奈地笑了笑。
走了沒有幾步,一個豎在沙灘角落裏的遮陽傘又映入了他們的眼帘,傘下是一位正在擺弄白熾燈的老太太。
“老奶奶,這蝦條是用來幹什麼的啊?”
老太太用手指了指方便麵箱子上歪歪扭扭的字,用厚重沙啞的聲音說道:
“那個啊,是用來喂大雁的。”
“恩昊哥,那蝦條好像是用來喂大雁的呢,老奶奶,這個賣不賣啊?多少錢?”
老太太很不耐煩跟他們說話似的,伸手從自己懷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香煙盒,或許是老人一直蜷曲着的手指有些什麼問題吧,僵硬伸不開的樣子,眼看老人的香煙盒就從手裏掉在了地上,智友馬上俯身替她拾了起來。
“老奶奶,您是因為天氣冷才想抽煙的吧,我來幫您拿一根出來,好嗎?恩昊哥,你替我拿着這個小瓢。”
因為老太太是坐在地上的,所以智友蹲下身子從香煙盒抽出一根煙遞給她,恩昊看着她突然覺得很想哭。他定定地看着智友單膝跪在冷冷的沙灘上幫老太太點火的樣子,這個善良的女人是自己的妻子這個事實讓他驕傲得想對全世界宣佈,又不知為什麼很想掉眼淚。
“老奶奶,您給我拿10袋蝦條。”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副很吃驚的表情,不過老人很快就明白過來,開始忙着在自己坐着的那個方便麵箱子裏翻騰,好像是在找膠袋,看着她終於找出幾個黑色的膠袋要直起身的時候,智友馬上跑過去扶着她。
“我去找些膠袋來,恩昊哥,你來付錢。”
智友朝剛才的那個小吃攤跑去,不一會兒就拿着幾個大膠袋跑了回來。
“哎呀,海風還真的是很涼啊。恩昊哥,錢交了嗎?老奶奶,我來拿,你坐着在那兒看着就好了,1個2個……”
拿好10袋以後,智友抬起頭看着恩昊。
“你不給錢站在那兒幹什麼?”
恩昊很想告訴她,告訴她自己因為她剛才的一舉一動而很想落淚,因為自己得到的是那樣一顆溫暖善良的心而激動得想要流淚,他從錢包里掏出一張10萬的支票折了3下塞到老人的手裏,他也想像智友那樣擁有一顆水晶般清透的心。恩昊看着那個陌生的老太太,感覺好像正對自己已經過世的爺爺。
“老奶奶,這是您新年的第一個生意,我們給您這麼多是希望您在這新的一年能夠多賺一些,您千萬不要介意啊。”
“哎呀,您怎麼……”
“祝您今年生意興隆,身體健康。”
老人吃驚得眼珠都要掉出來了,抬起頭來愣愣地看着恩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