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歌

西漢歌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句話輕輕說起的時候,其實曾經真正經歷過萬千情深,只是一步一步,傷透了心,輕輕一轉便消失不見了。

二0一0,西安。

寂靜的漢陽陵平躺在夕陽之下,蒼翠的山坡散發著蕭瑟的古韻。此時正是旅遊淡季,空曠的漢代陵園裏只有星星點點的幾個遊人,一個頭戴鴨舌帽的長發女孩走在灰色石板鋪成的甬道上,正拿着數碼相機饒有興緻地四處拍照,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是王菲那首《傳奇》。

“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夢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地思念……”

古道西風中,這個旋律格外空靈。女孩握着電話,說:“舞兒,我在西安啊,漢陽陵,你聽說過嗎?這座陵是漢景帝劉啟及其皇后王氏同塋異穴的合葬陵園,博物館裏有好多陪葬的小陶人,可好玩啦!你一定聽說過兵馬俑吧?陽陵出土的漢佣與秦始皇的兵馬俑不同,他們只有真人的三分之一大小,大概六十厘米那麼高。其中有一部分還是女子,大多面目清秀,製作精細,古人的手藝可真不錯啊。對了,說起來你都不相信,這些女子漢佣中,有一個長得跟我好像啊……喂,舞兒,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女孩的聲音很清脆,回蕩在空曠的陵園裏,婉轉動聽,道:“舞兒寶貝,你現在要不要來西安找我玩?什麼,你在時光旅館?”

女孩一下子來了興緻:“是旅遊雜誌上介紹過的那家時光旅館嗎?我還買過那本書吶……喂?你怎麼不說話了?”這時,電話另一端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空曠寂靜的漢陽陵,突然在她眼前旋轉起來,蒼藍的天上綴着橘色夕陽,化作流光溢彩的數道彩條,漩渦一樣將她卷了進去……

一、{只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的容顏。}

“青兒,工匠們交上來一批新的陶俑,你親自給王上送過去吧。”這個孫管家是膠西王府的管事人,也是我的遠房表叔。上個月我帶着爹爹的一封信來投奔他,接下來就在這個王府里做了一個小丫鬟。

莫名其妙就來到了這個時空,幾經打聽才知道這是西漢王朝。此時正是景帝二年,大概是公元前一百五十多年的樣子吧,無論是農業生產還是衣食住行都很落後,尤其讓我無法忍受的是這個時代竟然流行吃狗肉,而且無論家狗還是野狗都照吃不誤。我每天晚上臨睡前都會對着天空祈禱,希望奇迹再一次發生,將我送回到現代世界溫暖的家中去。

我端着一托盤栩栩如生的陶俑走向前殿,心想孫老頭兒所說的“王上”我大概是見不到的。這裏是膠西王劉昂的府第,他相當於是這片土地上的最高領導人,可不是尋常丫鬟能隨便見到的。此時心裏已經打定主意,一會兒要從側門繞出府去溜達一圈,逛逛廟會再回來。

這時,半空傳來“哧”的一聲,抬頭只見一支羽箭從眼前掠過。我嚇了一跳,手中托盤掉在地上,嶄新的陶俑滴溜溜地滾落出來,還好泥土鬆軟,並沒有摔壞。

我蹲在地上,手中正握着一個陶俑,緩緩抬起頭,就看見那男子乾淨清淺的笑容。

白皙的臉龐,清秀的五官,一雙黑亮的眸子看起來溫和無害。我一愣,心想這人怎麼有點兒眼熟?低頭看一眼手中握着的陶俑,不由得吃了一驚,說:“咦,你怎麼跟這個小人兒長得一模一樣?”

他俯身湊過來,身上有淺淡的熏香味道,仔細看了看,說,“嗯,做得很像。以後要好好兒打賞那個工匠。”說這話的時候,他眸中有霧氣般的笑意,好像有種哀傷一閃即逝。

因為在漢陽陵博物館曾經看到過這樣的陶俑,我忍不住問道:“這些陶俑是皇帝的陪葬品嗎?——它為什麼這樣像你?”

他一身戎裝在夕陽之下閃閃生輝,目光溫和地看着我,說:“你是什麼人?”

我站起來,在他眼前旋轉一圈,淺碧色的裙裾飛揚起來,我歪着頭問他:“你看不出來嗎?我穿成這樣,自然是這府中的下人了。”

夕陽西下,天邊點綴着瑰麗的雲朵,一陣微風吹來,捲來兩側花木淡淡的清香。他靜靜地看着我,這種目光讓我覺得很舒服,我上下打量他一番,又問:“你在後花園裏射箭,可是王上身邊的武官……所有劉姓藩王府第中的人,都要做成陶俑給皇帝陪葬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西漢有個著名的“七王之亂”,大致就是七個劉姓王聯合起來反皇權的一場政變,可不知這個膠西王劉昂是不是也參與其中?如果他也是其中之一,那麼這座王府就不是個久留之地。因為代表藩國勢力的“七王”,最後還是沒能扳過中央集權,被皇帝滅掉了。

那人點點頭,說:“這些陶俑的確是要送給皇帝做殉葬品的。能被做成陶俑常伴君側的人,都是身份顯赫或有戰功的貴族或勇士,是榮譽的象徵。”

“啊,原來是這樣。”我恍然,說,“那我方才差點兒把你的陶俑摔壞了,你心裏一定很不高興吧。”

他輕輕一笑,說:“摔壞了就重新做,有什麼要緊。”

夕陽滑落,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晚了,我一慌,說:“哎呀,我要把這盤陶俑送到前殿去呢,再晚就不能去逛廟會啦。”我俯身拾起托盤,轉身走出兩步,回過頭問他,“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那人一怔。我猜想他是怕被上司發現他擅離職守,便說:“我就是隨口一問,你要是忙就不要去了。”說著我轉身走開,心中隱隱有些失望,畢竟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能碰到個合眼緣的同齡人並不容易。

“等等。”他叫住我,笑眯眯地說,“你拿一樣東西來換,我便陪你一起去好了。”

我一愣,隨即一笑,說:“我是個婢女,一窮二白,你想要什麼?”

他的笑容溫和親切,一字一頓說:“你的名字。”

此刻天邊雲朵瑰麗,美不勝收,我情不自禁揚起了嘴角,彷彿臉上也映上了紅雲。

我回頭朝他扮個鬼臉:“我偏不告訴你。——除非,等會兒你買桂花糕給我吃。”

二、{夢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地思念。}

那日之後,我每天傍晚都能在後花園裏遇見他。

凡塵少年,青衫薄袖,豆蔻年華,情起總不知為何。漸漸地,就像上學時候的下課鈴一樣,與他相見成了我每日最開心的時刻。

大概他是個級別比較高的武官吧,經常可以堂而皇之地帶我出府。那日他與我並肩站在高台上遠望長安,遙遙可見宏偉的城郭籠罩在霧氣之中,他說:“青兒,你可去過長安?”

我搖搖頭,心想那豈不就是千年之後的古城西安,我所去過的同一座城池,卻與這裏隔着無盡的時光。望着遠處,我有些惆悵地說:“我未去過長安。可是長安一直在我心裏。”

他側過頭來看我,輕風吹動他的墨色髮絲,遮住眼睛,看起來有些陌生。

我看着霧氣瀰漫中的他的臉,宛似如花美人,隔着雲端。

他緊接着又問:“青兒,你願不願意,為我,去一趟長安?”

我一怔。他的黑眸落在我身上,說:“王青,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頓了頓,他又說,“我是膠西王劉昂,想必你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

我愣住。他真的把我想聰明了。關於他的身份,我也曾有這樣那樣的猜測,但是萬沒想到,他竟然就是這片封地的王。

心中隱約有不好的預感,擔心自己是不是像猜錯了他的身份一樣,也猜錯了我們的關係。

“我要你去皇宮,為我監視劉啟的一舉一動。”他直視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已經為你安排好的新的身份——去做栗姬的侍女,見到皇帝的機會有很多。”劉昂的表情和目光還是那樣溫和,卻讓我心中一凜。景帝劉啟是當今天子,也是我曾在現代遊覽過的漢陽陵的主人。而栗姬,則是當今最受寵的嬪妃,連我都聽過她的名字。

我心中湧上一股酸澀,說:“從第一次遇見我開始,你就存了這樣的心思?——你對我好,買桂花糕給我吃,就是為了今日把我派到長安去給你當間諜?”我望着眼前這個白皙清秀的臉龐,熟悉而陌生,我垂下眼帘,說,“其實我很笨,一直沒能猜中你的身份……劉昂,你一直在騙我。”

高台之上,站久了便風寒刺骨。如果一早知道他就是膠西王劉昂,我不會與他走得這樣近。他解下披風,輕輕覆在我肩上,說:“青兒,你怪我是應該的。你若不肯去,我也不會強逼。只是現在我們幾個劉姓王與皇帝的關係越來越僵,為了劉家血脈,為了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我只能如此。——你是我最好的人選,但是我也不會強求。”

我看着劉昂烏黑的眸子,心裏很亂,一時沒了主意。他的手攬上我的肩,他的手掌寬厚且溫暖,他說,“膠西王妃的位置,我會留給最信得過的人。”

我仰起頭去看他,卻對上一雙被無限放大了的眼睛,他俯身吻住我,深深的,風吹雨露般的溫柔。我下意識地攥緊了他的衣襟,嗅到他衣衫上淡淡的熏香……

良久良久,劉昂緩緩放開我,說:“青兒,我……捨不得你。”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的側臉在霧氣中仿若虛幻,他說,“我等你回來。”

我的呼吸尚未平復,此刻心中激蕩,不忍看他微微蹙起的眉眼,柔聲說道:“好吧,我去。”

劉昂給我安排的新身份名字叫做王娡。我握着這塊玉石名牌坐在馬車裏發獃,這時馬車外傳來一陣喧嘩聲,我揭開帘子探出頭去,只見一隊山賊模樣的人已將我的馬車團團圍住,一個領頭的嚷道:“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我看你是一介女流,也不想過多為難,只需交出兩百錢便可。”

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便說:“小女子出身貧寒,傾家蕩產也湊不到兩百錢。還請各位高抬貴手,有多少收多少吧。”說完我將錢袋擲了出去,裏面大概有五六十錢。

那人揚手接住,數了數,清朗一笑,說:“好像少了點。”說罷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玉石名牌上,說,“再加上這塊玉,應該差不多了。”

這塊名牌是我入宮的信物,也是證明我身份的東西,萬萬不可離身的。我搖搖頭,將它緊緊握在手裏。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喊殺聲,我回頭一看,只見一隊官兵模樣的人將我們團團圍住,旗幟上寫着一個“周”字。

領頭的山賊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周亞夫?他怎麼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兩方人馬很快廝打成一團,我的馬車片刻后就被人掀翻,混亂中我手中的玉石名牌掉落在地上,而我也無心看顧那些身外之物,只顧忙着左閃右避地躲開那些白晃晃的刀劍……這時忽有一隻佈滿厚繭的大手伸到我面前,一道陌生的男聲傳來:“過來,上馬!”

我來不及多想,慌不擇路便握住了他的手。接下來便身體騰空,轉眼已經在馬背上了,那人居高臨下地朗聲道:“中尉周亞夫在此!金家寨眾人聽着,京城左右決不許有山賊作威作福,限你們三日之內,退到長安城方圓百里之外,否則,格殺勿論!”說完,揮手抽了一鞭子,一個山賊應聲落馬。胯下駿馬長嘶,四蹄揚起,我差點兒掉下去,卻又不願伸手扶住這個陌生男子的腰身。

這個自稱是周亞夫的男人回過頭來看我,稜角分明的臉上透着身經百戰的風霜,仔細看去,其實這個男子還很年輕,一張黝黑的臉輪廓堅毅,與劉昂的白皙清秀完全是相反的兩種氣質。

他怔了怔,目光定在我額頭上,說:“你流血了。”

我這才覺得有股涼意順着臉龐蜿蜒而下,伸手一抹,一片刺眼的殷紅。我從小就有暈

血的毛病,尤其是自己的血……當下眼前一黑,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三、{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

醒來的時候我已身在軍隊的營帳之中。四周陳設簡陋,卻乾淨整潔,周亞夫坐在床頭,見我醒了,說:“軍營中沒有女眷,所以一時找不到人來侍候你。”

我一愣,心想這人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緊接着又說:“我收到信后就出城接你去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害得你受傷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可是轉念一想,也許這些都是劉昂的安排,當下含糊道:“沒事,只是一點兒小傷而已。……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安排?”

周亞夫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剛要作答,這時一個小兵在門口單膝跪下,道:“稟告中尉,皇上急召,下令中尉速率三軍班師回朝。”

周亞夫沉吟片刻,道:“傳令下去,拔營回朝,連夜趕路。”他轉過頭來看我,說,“對不住了,皇命難違,我們的事改天再說吧。”

我只好點頭應了,心中微微有些疑惑,我們的事是什麼事?你不是應該按照劉昂的計劃送我入宮嗎?

連夜行軍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好在周亞夫對我還不錯,一路上悉心照顧。那晚我路過周亞夫帳外,路過門口時聽到他的聲音,他說:“晁錯的《削藩策》裏寫得沒錯——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可是皇上一旦採用這道削藩策,就等於是公開跟七國之王宣戰,恐怕會一時令社稷不穩。”

另外一個男聲略顯纖細,卻很沉穩,他說:“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辦法再迴避藩國與皇權的矛盾了。現在他們打着‘誅晁錯,清君側’的名義,舉兵西向,已經直逼長安。”

“皇上放心,微臣一定竭力剿滅叛軍,平復這場禍亂。”周亞夫的聲音聽起來充滿正氣,我一愣,失手撞翻了營帳外的旗杆,砰的一聲驚動了屋內的兩個人。

如果說現在七王之亂已經爆發,那麼膠西王劉昂豈不是已經被捲入其中?還未等我進到宮裏,七王和皇帝的矛盾就已經公開化了,那我去當間諜還有什麼意義?我心裏記掛着劉昂,一個箭步跨進營帳里,燭火煌煌,周亞夫身邊的男子身着明黃長袍,眉目里有高貴清朗的風情,他看了看我,微微一怔,轉頭質問道:“軍營之中,怎有女眷?”

周亞夫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羞澀的地神情,說:“請皇上恕罪。這是臣的未婚妻許鳳之,在郊外遇到山賊,不得已才將她帶在身邊的。”

我一愣,說:“等等,你說誰是你的未婚妻?”

周亞夫睜大了眼睛,說:“自然是你。”我搖頭道:“我姓王,名娡,你認錯人了!”

周亞夫也愣住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營帳里沉靜下來,片刻之後,倒是那個皇帝開了口,他上下打量我,說:“你叫王娡?祖籍哪裏,從何而來?”燭光晃動在他明黃外衣上,燦然生輝,好一張稜角分明的俊臉。

我此刻腦中很亂,當今天子就在眼前,可我不能答實話,謊話也編不上來,此刻舊傷未愈,腦中突然氣血上涌,眼前一黑,隱約感覺有雙大手穩穩接住了我。

醒來之後,我才知道方才那一暈,是倒在了皇帝懷裏。是夜,周亞夫悄悄把我拉到帳外說話,夜幕下他黝黑的臉龐幾乎與那夜色融為一體,他說:“鳳之……哦不,王姑娘。”

我見他這樣,也有些尷尬,說:“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才令周公子把我當成了旁人。”

周亞夫把玩着一塊玉石名牌,垂下頭,說:“老家寫信來,說我的未婚妻正在趕來。我出城去接,就遇到了你……”他頓了頓,把那塊玉石名牌遞給我,說,“按照你所說,我派人到我們相逢的地方找到了這塊玉石名牌。”

我攥緊了這塊玉石名牌,上面刻着“王娡”兩個字。月光下周亞夫小心端詳着我的神色,說:“是膠西王劉昂派你來的,是不是?”

我一愣,抬頭只見他的目光複雜,有悵然,也有憐憫,又遞給我幾塊同樣的玉石名牌,上面寫着不同的名字,他說:“你不是劉昂派來的第一個女子。——膠西王相貌俊美,溫文爾雅,他就是利用這些籠絡了一眾痴情女子為他賣命。一個情字,可比威逼利誘好用得多了。”

我想起劉昂那雙烏黑的眸子,他曾在高台上抱我,他的目光那麼溫和……他怎麼可能是那樣的人?我搖搖頭,冷笑道:“你胡說!這樣挑撥離間的手法,當真不算高明!”

周亞夫的臉陷在黑暗裏,雙目依然威風凜凜,他說:“劉昂現在正與竇嬰竇將軍的人對峙,開戰就在頃刻之間。”他看着我,目光灼灼,忽地伸手扼住我的喉嚨,逼問道,“關於劉昂,你還知道些什麼?——他何時起意謀反,又打算何時發兵進攻長安?”

周亞夫的手勁兒很大,佈滿厚繭,扼得我喘不過氣來,他的黑眸定在我臉上,臉龐卻越來越模糊……在我的意識就要消失的時候,忽見他黑眸一動,猛地回手將我拽到身邊。我踉踉蹌蹌地跌到他懷裏,回頭只見一把三尺來長的白銀短劍釘在地上,就在我方才站過的位置上。暗夜中,一個黑衣人揮着長矛朝我刺來,周亞夫將我護在身後,揮刀格開了他的攻擊。

我嚇了一跳,眼看那人招招狠辣,分明是為了取我命而來。周亞夫與他纏鬥在一起,漸漸佔了上風,一把揭開他的面巾,月光下竟是張女子的臉龐。

周亞夫用刀柄按着她的脖子,喝道:“說,是誰派你來的?”那女子面目清秀,冷然一笑,說:“我是你的未婚妻許鳳之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周亞夫一愣,就在這片刻的怔忡間,那女子引頸一探,抹死在他的刀下。整個動作非常之快,我親眼目睹,卻無半點兒阻攔之力。月光下她的眼神很虛弱,帶着笑意,輕輕地掠過我,說:“他對我說,你很特別……今日見了,也不過如此啊……最適合他的人,始終是我……”她緩緩閉上眼睛,失去血色的面容在月光下像是宣紙上的美人畫,卻有些面熟。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這個陌生女人由生到死,心中還在記掛着那個人。周亞夫上前一步,從她身上搜出一塊同樣的玉石名牌,上頭竟真寫着“許鳳之”三個字。他仰天一笑,悲怒交加,道:“膠西王劉昂如此神通,連我的未婚妻都派人假冒了。此賊不誅,我周亞夫如何立於天地之間?!”說完他轉頭看向我,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我被他的氣勢嚇到了,一步一步後退,黑暗裏被什麼絆到,險些栽倒在地……抬頭間忽聽砰的一聲,眼前白煙籠罩,什麼人將我攔腰抱起,緊接着就失去了知覺。

四、{想你時你在腦海,想你時你在心田。}

朦朧中,我又看見霧氣中的他的側臉。彷彿回到了那日的高台,劉昂與我並肩眺望長安,恢弘城郭掩映在霧氣之中,他輕聲喚我一聲:“青兒……”

那個聲音從夢境裏走出來,落在耳邊,燭光下他端詳着我的臉,目光沉靜而悠遠。原來這不是夢,他真的在我身邊。眼中突然湧出淚水,我撲到他懷裏,雙手緊緊環着他的脖頸兒,說:“劉昂,我好想你。”

他的聲音響在我身後,他輕聲問:“想我,還是恨我?”我閉上眼睛,不願去想那些令我傷心的事情,他卻逼着我面對,頓了頓又說,“周亞夫所說的話,你相信了,是不是?”

我拚命搖頭,說:“不是,不是!他騙我的!那些話我怎麼會相信?現在七王之亂已經爆發,我也沒必要再去接近皇帝了。劉昂,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好不好?”他把我從他懷裏扯出來,手指冰涼。我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語無倫次地繼續說道,“我帶你去江南,那裏細雨蒙蒙,有好看的鳳凰花……”

“夠了。”他推開我,站起身,看着我的眼睛,說,“青兒,我知道你很聰明。你可以騙我,但你沒有必要騙你自己。——周亞夫所說的都是真的,你已經知道了吧。”

我僵在榻上,燭火煌煌,映出粗布被褥上的紋理,曲曲折折。要不是我曾在膠西王府中見過那個假冒許鳳之的女子,要不是劉昂看我的眼神與初時那麼不同……我也不會這麼恐慌,生怕周亞夫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就是因為心虛,所以才會害怕。原來關於這段感情,我一直只是意亂情迷,從來都沒有認真想過彼此的來龍去脈,如今想逃,卻已經太遲了。我冷靜下來,抬頭回望着他的眼睛,說:“那麼,方才,你為什麼要救我?”

他將我從周亞夫手中救出來,就是為了在我面前親手戳破真相嗎?會不會是他於心不忍……我心中隱隱抱着這樣的幻想,卻聽見他說:“假冒許鳳之的女人是我府中女官,我本來是派她去滅你的口。可是她先死了,總要有活着的人為我辦事。”劉昂湊過來看我,眼中有縹緲的霧氣,他突然問我,“你見到劉啟了?”

我愣了一下,望着眼前這個人,點了點頭。他的相貌已經很出色了,可是那個皇帝長得比他還要美,當之無愧是個美男子。劉昂的眼神有些異樣,望着別處問我:“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會選擇跟他在一起?”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伸手撫向我的臉龐,目光彷彿透過我看到某些遙遠而縹緲的東西,他的聲音就像是咒語:“再為我做一件事吧。事成之後,我帶你去江南……看你所說的鳳凰花。”

那一瞬間,我就像是被魘住了,我看見他眼睛深處的憂傷,卻明知那憂傷不是為我,揮手一耳光打在他左臉上:“劉昂,你要我為你做什麼?你還有什麼資格要我為你做事?”

他側臉上浮現出淡紅的五指印,聲色依舊平和,眼中瀰漫起淺淺的殺氣,繼續說道:“進宮,幫我殺了皇帝的寵妃。她叫栗姬,剛剛懷了劉啟的孩子。”

那一刻,我望着他的眼睛,心裏騰起一個模糊的念頭,會不會他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某個人,某些事……

這時,他的親信來報:“稟告王上,周亞夫將元小姐的屍首懸在了城牆上頭!”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元小姐應該就是劉昂府中的女官,剛才為了刺殺我而死在周亞夫劍下。想起她臨死前所說的話,我身上湧起瑟瑟的涼意,這時聽見劉昂說:“那個女人太傻,活着的時候用處不大,死了之後更是不值一提。傳令下去,拔營南下,去與吳王劉濞會和。”

我默默望着他冷靜而絕情的眉眼,心想,有些話原本應該永遠不被說破,可是我今天要把它們說出來,就當做是我人生中最後的賭注。

月光如水,四下靜寂無聲,我對他說:“劉昂,你不要以為我喜歡你,你就可以這樣對我。”我咬着牙看他,軟弱地落下幾滴淚水,身體微微有些抖,說,“我絕對不會像那個元小姐一樣,任你予取予求。”

劉昂靜靜地看着我,黑亮的眸子中映出霧一樣的我的影子。我一步一步走近他,說:“殺了我吧,像你方才所說的那樣。”若不是周亞夫殺死了那個元小姐,恐怕我已經成了她的刀下亡魂,我越想越心寒,看着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冷,卻不住有淚水流下來,“我真後悔……沒有在第一次遇見你的那個黃昏,轉身而去。”

他眼波中有一瞬間的動容,我伸手牽住他的衣袖,輕輕晃了晃,幽然一笑,流着淚說:“可是,很開心啊,臨死前,還能回到你身邊,再看你一眼。”說著我回過身,一頭往屋側的石柱上撞去……

那一刻,我並非真的想死,卻是真的傷心。

不出所料,他拽住我的手臂,另一手攬上我的腰,旋轉數圈后停在原處,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墨黑的眸子晶亮攝人。

眼前人金冠束髮,髮絲上沾染着月光,身姿優雅,唇邊緩緩揚起一抹艷麗的淺笑,說:“青兒,我捨不得你死,你知道的。”

方才那一切,我雖是有意為之,卻也真正是因他的絕情而心如死灰。現在他這樣態度曖昧地對我,愛也不能恨也不能,最是讓人折磨,我使勁推開他,別過臉道:“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我不想聽!”

他突然牽起我的手,不由分說地大步往門外走去。花園裏草長鶯飛,蛙聲陣陣,一池春水波光粼粼,其上漂浮着無數盞星星點點的蓮花形花燈,由遠及近地漂流過來,仿若飛星入海,火光四濺。

我愣住,忍不住走上前去,輕輕撥弄水波,將一盞花燈掠到手中,只見蠟燭旁邊夾着一片花箋,仔細一看,上頭寫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我側頭看他一眼,那雙眸子清亮見底。劉昂背手站在我身邊,表情籠罩在夜間迷離的霧氣里,隱約竟似有一絲寵溺。

我拂過另一盞花燈,上面的花箋上寫着:“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第三盞花燈上面的詩文是:“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

一盞一盞……花箋上的詩文里,竟都有一個“青”字。

我抬眼看着劉昂,明明不相信這是真的,心中卻還是有些感動,他揚唇一笑,淡淡問我:“青兒,你喜歡嗎?”

我搖搖頭,別過身不再看他。四周傳來陣陣蛙聲,更襯得這深夜靜謐。

他自后抱住我,溫暖而熟悉的體溫傳來,我想躲,卻無力去躲。他輕吻我的髮絲,身上傳來淡淡的熏香。

這個男人,吃定了我對他有情,深知只要他招招手,我就會無能為力地跑回來。

我也知道這些,可是我沒有辦法。

五、{寧願相信我們前世有約,今生的愛情故事不會再改變。}

“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

夢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從此我開始孤單思念。

想你時你在天邊,想你時你在眼前……”

因為錯過了婢女入宮的時間,我只能重新想辦法,以歌姬的身份重新入宮。我趕到皇宮的時候,正好碰到皇家夜宴,我在席間唱了這首歌,唱着唱着,哀婉無限,卻也因此而得到了栗姬的抬愛。

她把我召到她宮中,命我再唱一遍這首歌給她聽。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可是沒想到的是,我在她宮中,見到了皇帝劉啟。

這座宮闕雕樑畫棟,華美異常。一曲歌畢,劉啟從層層白幔中走出來,英姿俊朗,眉目如畫。四目相對,彼此都是一愣。我心想,這下完了,他一定能認出我來,小命就要沒了。可是哪知,皇帝的目光在我身上看過去,復又落在栗姬臉上,說:“這女子唱得不錯,朕很喜歡。以後就讓她跟在朕身邊服侍吧。”

栗姬眼神複雜地看我一眼,驚訝之後有一絲怨毒,心裏一定後悔自己引狼入室。而我望着劉啟的側臉,卻明白他此舉絕對不是見色起意那麼簡單。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燭光晃動在他明黃外衣上,燦然生輝,好一張稜角分明的俊臉……誰能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場景下重逢。他帶我回宮,一路上沒有太監宮婢跟從,燈籠的光亮照在地上,小小的一圈圓暈,他走在我前面,我跟在他後面,垂首看着他的黃袍黑靴,頭也不敢抬一下。

皇帝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問我:“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

我停住腳步,倏忽一愣。這樣的場景之下,這個人以天子之尊,竟問我這樣的話,實在太過匪夷所思,漆黑縹緲的夜,襯得周遭一切都彷彿夢境。我卻突然想起,這句話,曾經有人問過我的。

與他的語氣如出一轍,聽起來都是那麼的無情,又無奈。

時光彷彿倒轉到是四十天前,我從膠西王府離開的時候。

劉昂同我在池邊飲酒,一杯接一杯,眼中有歡快的醉意,他看向我,瞳人深處映出模模糊糊的一個影子。他突然扼住我的手,問我:“青兒,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

我一愣,望着他分明醉了卻越來越蒼白的臉,緩緩點了點頭。頓了頓,我說:“我明白你的感覺。”

他搖了搖頭,說:“不,你不明白。我永遠不會愛得像我這般寂寞。”

是,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愛上你這樣的人……可是這些話,我說不出口。就在這時,他突然俯下身來,狠狠吻住我的唇……

他身上有淡淡花香的芬芳,舌尖彷彿是毒藥,纏綿而苦澀。那個夜晚,至今深印在我腦海中,百思不得其解,卻又宛如夢境般美好。他的手掌撫過我的肌膚,灼熱一片,迷醉而又不得救贖……

皇宮禁苑,這是一條幽靜的小路,皇帝走在我前面,緩緩回過頭來看我,一張俊臉籠罩在霧氣中。我一字一頓地回答他說:“是的,我愛過。”

皇帝眼神中好似有悲憫,他說:“朕不知道你是抱着什麼樣的目的來到皇宮,卻知道那一定與劉昂有關。——七王之亂現在已經被鎮壓,叛軍堅持不了幾個月了。”他頓了頓,又說,“或許,你可以這樣想,他讓你離開他,其實也是為了你好。”

我垂下頭,默默無語。心中波瀾四起,卻不知該再從何說起。

關於這場動亂,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它的結局。之所以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就是想保住我喜歡的那個人。——我後退一步,跪倒在皇帝面前,說:“您說,栗姬肚子裏的孩子,會是小公主,還是小皇子?

皇帝一愣。

我仰頭看他,繼續說道:“這幾日,栗姬飯食里已經被我下了葯。若想保住您的孩子,就請保住劉昂的性命吧。否則,那一屍兩命,都要為他陪葬。”

皇帝一愣,隨即定定地看着我,片刻后他說:“王娡,你隨我來。”

六、{寧願用這一生等你發現,我一直在你身旁。}

皇帝的寢宮不及想像中奢華堂皇,他安排我住在側室,窗外便是花園,一到夜晚,蟬聲四起。長夜無眠,坐起來輕聲哼唱:“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這時卻聽到劉啟的聲音,他說:“朕很喜歡這首歌。”

重重白色帷幔之下,他緩緩走出來,臉在夜色里模糊不清。我忙站起身來,袍角被夜風吹動,與層層帷幔一起飛捲起來。這時,窗外突然閃過一道黑影,劉啟手疾眼快地將我藏到幾重帷幔之後,負手站在原處。

他飛身而入,一襲夜色長袍,臉在霧氣里,神色彷彿曖昧不明。劉啟緩緩開口,道:“膠西王,你來了。”

“皇兄你約我來,我怎能不來?”劉昂的眼在陰影里,我看不見他的神情。

“如果你是來講和的,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七王之亂,大家都以為罪魁禍首是吳王和楚王……實際上,是你安排的。”劉啟緩緩道,“朕也是最近才明白,你所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栗姬。”他一步一步朝劉昂走去,背負着手。

“她也是我府中出來的人,我把她放在你身邊,原本是為了知道你的消息。”他眼中湧出某種遺憾,是我從來未曾見過的,又說,“可是她卻對我說,想留在你身邊,要割斷與膠西王府的所有淵源。”

劉昂從袖袋中掏出一個陶俑,上面依稀就是他的容顏,他說:“栗姬曾經說過,死後要與我在一起,還為我親手燒制了這個陶俑。……可是後來,她竟然背棄了我。她說無論生還是死,她想要陪在身邊的人,都是你。”

他眼中有迷離的霧氣,很難想像,像他這樣的男人竟會用這樣的表情來談論一個女子。可就在這時,突然有個身影從帷幔籠罩的石柱後面閃了出來,從身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東西,直插進他小腹,動作快且毫無餘地,我渾身一顫,上前一步,驚得連尖叫都忘記。

他的神色只有一瞬間的怔忡,隨即轉向安詳,艱難地握住那人的手:“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我一愣,心底好像有種模糊的念頭,突然衝散迷霧,層層透了出來。他的眼神那麼痛楚,千絲萬縷絞在了一塊,看得我肝腸寸斷。他叫他一聲:“栗姬……我以為,只要我把他拉下皇位,你就會回到我身邊……卻聽到你懷孕的消息。”他的手緩緩滑落,繼續說道,“一氣之下,我派王青進宮殺你。”他的口氣像個孩子,他說,“我恨,我不許你這樣……”

栗姬別過頭,不肯再看他。望着她的背影,他終於緩緩閉上了那雙看不透猜不出又充滿霧氣的眼睛。

栗姬跌坐在地上,一張臉蒼白無助,緩緩綻出一個笑容,自言自語般說:“知道嗎?我跟他第一次相見,是在九歲那年的家宴上……他說他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見了我……”

說這話的時候,她因為有孕而略顯浮腫的臉龐明艷動人,彷彿回到了八九歲的時候,什麼都不懂又無憂無慮的童年……

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

我想起那首歌,想起他們聽這首歌時的樣子……

原來他喜歡這首《傳奇》,從來都不是為我。

七、{從未走遠。}

“知道了這些,你還愛他嗎?”皇帝走過來,居高臨下地這樣問我,面對這些變故,他的眼神卻一直都是溫和的。劉昂的屍首就在旁邊,他是我第一次愛上的人。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沉默良久,我這樣回答,緩緩站起身,走向他身邊。白色帷幔被風吹起,一切都彷彿是個哀傷的夢境。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句話輕輕說起的時候,其實曾經真正經歷過萬千情深,只是一步一步,傷透了心,輕輕一轉便消失不見了。

看着小軒窗外的池水中隱約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彷彿歷經了一個輪迴。人還在,可是那種感情已經不在了。

我俯身拔出劉昂屍首的匕首,捧在手裏,劉啟眼中閃過一絲防備,他後退一步,以為我要為劉昂復仇。

我卻將那匕首捧過頭頂,跪在他面前,說:“皇上,如果你怨恨我,想殺我滅口,現在就動手吧。”他一愣,我緊接着又說,“如果你肯原諒我,就請忘記以前的事,將我留在身邊。——我願意為栗姬療毒,我願意補償他和我犯下的罪孽。”

劉啟低頭凝視我片刻,伸手扶起我,說:“好。”

我偷偷別轉過頭,撫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不讓他看見那一瞬間我眼中落下的淚水。

八、{尾聲}

在栗姬的反對下,皇帝劉啟還是留了我在宮中。那個男人溫柔俊雅,想取悅他,其實也不是太難。不久之後,七王之亂平復,膠西王的黨羽被逐個殺盡。漸漸地,沒有人再叫我青兒,也沒有人再知道我的來歷。

王娡這個名字,終有一次在午夜夢回的時刻被我想起。——漢陽陵的女主人,與劉啟同塋異穴的皇后。

只是那一夜,月色正濃,像極了那個花燈閃爍的夜晚,是誰在花箋上寫出我的名字,詩芳滿地,唇齒留香。

想起過去曾經的點點滴滴,他的笑,他握着陶俑時莫測的神情……他請我吃桂花糕,他在高台為我披上一件單衣。

我看見那時的自己,張開雙臂在他面前旋轉,裙裾飛揚,快樂得沒有理由。我想起他的吻,風吹雨露般的溫柔。他衣衫上有淡淡的熏香……這一切,就像一個夢魘,不明不白地籠罩住我的青春,卻再也逃不出去了。

他的心從來不在我這裏。

可是我對他的心意,卻不會隨着真相的揭破而改變。

我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骨血得以存活於世。甚至於,可以成為這座宮闕的王者。

劉昂,這是我對你,最初也最後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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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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