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凱旋
在忙碌了半個月之後,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今天,文武百官都要從皇宮出發,到京郊十里,去迎接凱旋而歸的神舞將軍,兵部尚書,二等國威侯邵青。
說到爵位,和官職關係不大,和家世卻十分有關,大都是世襲的。也有少數是軍功封侯。比如說邵青,他們家世襲爵位是三等公,如今要繼承這個爵位的是他哥哥邵珉。原本邵珉是庶出,世子立邵青更為妥當,不過邵青自己退出了競爭。邵青不是世子,作為嫡子,他蔭為一等男爵,後來憑着軍功,積到了二等候。
至於我,我是三等義嘉侯。我出身寒微,沒有尺寸之功,竟然能封侯,可見當初聖眷之隆,也可見先帝之任性昏庸。
邵青早派人快馬回報,大隊人馬大約酉時初到京郊。邵青這次動用的五十萬軍馬有百分之八十是原本的西北軍,有六萬是帶過去的京師子弟軍,這次回來,原來的駐軍自然留在西北,只帶了六萬人回京。
我下午早早就去巡視各處,京城沿途主要的街道都以黃土鋪地,撒了清水,每隔十米就是現扎的竹棚街亭,供着酒水吃食,犒勞三軍,等他們到了皇宮前面,狂歡一開始,有幾十處地方都會擺上流水席,京城軍民盡可隨意取食。
這次的花費,實在是天文數字。
我們坐着馬車,到幾十處地方一一檢視。——我們,自然是我和我的保鏢——,最近這些天都在冷戰,別說同床了,就連話都不說一句。起初我還想,我二人之中,他比較年輕血熱,我慾望又不強烈,絕對是他的日子更難過。結果後來發現,這傢伙真能忍。唉,關鍵是我心比他軟啊。
不過,這件事絕對是他的錯,要我先低頭是不可能的。
此時我們同坐在馬車裏,兩人都冷冰冰的不說話,氣氛實在是僵得很啊。
大概是馬車的輪子硌着一個小石子,車身劇烈顛簸了一下,我一個沒坐穩,摔在他身上,一開始他動都不動,我掙扎着要爬起來,卻因為車子的顛簸而失敗,又摔回他身上,我掙得臉都紅了,他才慢吞吞伸手扶住我的腰,把我扶起來,我的臉挨在他胸膛上,他放在我腰間的手的熱力透過我的衣服傳進來,我心裏彷彿有什麼東西萌動,臉更加紅了。
我覺得自己應該說聲謝謝,又覺得不應該,就在我反覆猶豫時,時機稍縱即逝,他已經鬆開了手,我又變成低頭正襟危坐的姿勢,現在說謝謝就太着痕迹了。
唉,討厭討厭討厭!想我平日還算能幹,為什麼一遇到這種事情就變得很白痴?
姚錦梓也很討厭,他鐵青着臉,看都不看我。
他有什麼好生氣的?毀掉了我的武功秘籍,隨便輕薄我,我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要說心情不好的話,誰能有我心情不好?
我的秘籍毀了也就罷了,現在邵青回來了,我連他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他是我得罪不起,必須要仰仗的人,又和我有那種關係,可是對策我現在卻一條都想不出來,難不成跟他說我得了花柳病,不能那個了?
再說,他既然和張青蓮親密,自然也是對其十分了解的,只怕我一不小心,就要露餡,我現在心中的忐忑,真是成年以後,從所未有。七上八下,時而心臟縮成一團,時而又劇烈跳動。好象小時候上體育課要跑我總是跑不及格的八百米之前的心情。
正在鬱悶不已的時候,車停了下來,我正納悶,掀開帘子一瞧,是薛駙馬,他騎着馬,笑得十分陽光,說:“青蓮老弟別來無恙?”
我看到他心情還算不錯,微笑說:“托福托福。”
“上回提的事……”突然一看到車裏錦梓的側臉,本來的大嗓門立刻嚇回去了,“嘿嘿……那個,呵呵。”
“就不必提了。”我繼續微笑,“我不打算改變主意了,謝謝薛大哥的好意。”
說完偷溜了錦梓一眼,他果然臉色略緩。
薛詠覆真是老實人,當著錦梓的面,連一句也沒敢多說。
“薛大哥還在巡視嗎?”這次的京城治安是交給禁軍管的,也就相當於憲兵。
“是啊是啊,東城和南城還沒去,這就要走了,要不來不及。——青蓮,邵將軍回來,你就可以休息休息,不用每天那麼累了。”
什麼意思?邵青一回來,我就要交權嗎?我像嗅着危險的貓,背上的毛都豎起來了。
但是嘴裏還要打哈哈。
薛詠賦走了之後,我比之前還要鬱悶。
但是就算我再鬱悶,該來的東西也還是躲不掉。
申時中,病體未愈的小皇帝帶着文武百官朝京郊出發。
真是大場面啊,吹吹打打的樂隊,執金執吾的武士們,華蓋的隊伍,拿拂塵,如意等物的宮女太監,皇帝金碧輝煌的御輿,武官一律騎馬,文官一律坐馬車,浩浩蕩蕩,怕不有好幾千人?
路邊夾道的百姓開始歡呼,有鮮花之類的東西撒過來,小皇帝雖然臉色蒼白,在御輿上站得卻穩,姿勢算得上端凝貴重,朝他的臣民揮着小手,引來新一輪歡呼。
這孩子真是……有前途。
車馬行進極慢,用了大半時辰才到郊外預先紮好的亭子。這時皇帝和百官都下了地,按品軼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比如說我,就站在皇帝身後右側第一位,老古在我身後,那個李閔國則在我身旁,周紫竹,劉春溪就比較后了。
彼時邵青的大營已經駐紮好了,跟他回來的六萬人是不可以進城門的,這是老規矩,自然怕手握重兵的將領擁兵自重,逼宮什麼的。只有邵青的三千精衛可以跟他進城。
塵土漫天,鐵騎開過來了,我睜大眼睛,要看清楚這個聞名已久的人物。
灰塵在我們前方五十米停下,當前一人,一身銀甲,配着赭石色戰袍,在一匹栗色駿馬上端坐,身姿挺直如劍。
他翻身下馬,後面的也都紛紛下馬,朝前走過來,我們也迎過去。相遇的一刻,他跪倒在小皇帝面前,鏗鏘朗聲說:“臣邵青,今得勝歸來,未負君父之望。”聲音清厚好聽。
小皇帝親手將他扶起來,用稚嫩的童音說:“邵將軍辛苦了。”
這位神舞將軍順勢站起來,雖然穿着沉重的盔甲,可一點也不累贅,這回我看清了這位將軍的形貌:不像錦梓或是那個原慶雲那麼俊美,下頜比較方正,目光清朗,嘴唇和鼻子生得挺漂亮,劍眉斜飛入鬢,這樣的男人,我們通常稱之為……俊朗。
不過,我的感覺是,他簡直就是為了詮釋“儒將”這個詞的外部形象而生的。他的朗朗英姿,衝鋒殺敵的銳氣被他身上一種溫和,因為家世而產生的貴氣所中和。看到他,彷彿看到一柄帶鞘的好劍。
錦梓平日表現比他的真實年齡成熟很多,我經常會忘掉他比我小那麼多,不過如果和眼前這位一比,就會明顯感到錦梓還是個少年,這位才是真正的男人。
邵青和小皇帝又互相對答幾句,都是古韻直他們讓小皇帝事先背好的,然後我們就開進邵青的大營犒賞三軍。
雖然跋涉數千里,人倦馬疲,大營還是佈置森然有度,軍士們士氣還是很高,也可見得邵青治軍很是有一套的。閱兵式自然不能跟現代那些不用上戰場沒事就練這一套的部隊比,但是經歷過戰場,血腥和殺戮的軍隊,氣勢上是不同的,就像淬過火,飲過血的刀劍。看的人也不免會被激起胸中些許豪情。
酒水和三牲不停流水價送進來,都快成酒池肉林了。
小皇帝發表簡短演說,邵青也交代了幾句軍紀,我們就和邵青一起,帶着他的三千鐵衛,一起回城中,凱旋儀式正式開始。
道兩邊已經擠滿了圍觀的京城百姓,兩邊的樓上更都是人,禁軍竭力維護秩序,不過我覺得明天一定會得知有多少多少人被踩死什麼的。
看到邵青,人群爆發了最熱烈的歡呼喝彩,還夾雜了女子婦人的尖叫聲,花朵都快把他淹沒了,然後羅帕汗巾首飾之類的物品也朝他丟過來,竟然還有一隻撕下的袖子,我都替他汗。他倒是恁的好脾氣,仍然保持微笑,朝群眾頻頻拱手為禮。
不過也是,身為男兒,不管出身為何,這樣的時刻,大概是生命中最高的光榮與夢想了吧?其實不得不承認,我都有點嫉妒他。
最受大家歡迎的自然是獻俘的那一部分,車上堆滿掠來的各種奇珍,珠寶,金銀,車后被繫着手的一串行走的俘虜,原本都是回鶻的王室和貴胄,其中甚至還有幾位少女,深鼻凹目,容貌美艷,裝飾華麗,卻讓她們縛着雙手,赤着雙足,踉踉蹌蹌地在車後走着。這樣自然大大刺激了圍觀民眾的感官,瘋了一樣的叫好。
這樣好不容易,辛時中才到皇宮,天已經全黑了,君臣登上午門城樓,向百姓致意。全城燈火通明,煙花爆竹屢屢劃破已經被映照得不復純黑的夜空,山呼萬歲的聲音響徹雲霄,這樣的景緻,誰能不激動呢?都忘了這個國家其時存在的種種近憂隱患,誤以為這是一個繁榮強大的無憂國度了。
接下來是皇帝御花園賜宴,百官有份,莫大榮寵。
御花園早就佈置好了,扎滿美麗的宮燈,開了十幾桌席,雖然那時沒有滿漢全席之說,不過我看菜色奢華,種類之多,不下百道。
邵青自然坐在除了皇帝之外最貴重的位置,可恨的是,我的位置就緊挨着他。
我覺得自己已經漲紅了臉,好在黑鴉鴉的夜色里誰都看不真切。
這幫該死的東西!怕我死得不夠快嗎?
看來我和邵青的關係,是完全公開的秘密。莫非是禮部那幫安排座次的人故意諷刺於我?
我看着那個空着的座位,覺得所有人都在心裏等着看我的笑話。正要硬着頭皮坐下,邵青回頭朝我微微一笑,說了回來后對我說的第一句話:“青蓮怎麼了?還不快坐下?”
然後十分自然地托住我的手肘,扶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