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打敗美帝野心狼
六月二十五日
三八線的最西端位於朝鮮半島海州灣的最深處,這是一塊盛產糧食的濕潤窪地。從這裏一直向北,在三八線兩側對峙的是北韓的第七警備旅和南韓的陸軍第十七團。
1950年6月25日(星期日)凌晨4時,夜色漆黑,大雨滂淚。
突然,一道比霓虹燈還明亮的橘紅色的光線穿透雨夜升起來了。
炮火!坦克!濕淋淋的士兵!
緊接着,從三八線最西端開始,連續升起的信號彈像燃燒的導火索沿着南北韓300多公里的分界線向東飛速蔓延,一個小時后便抵達東部海岸。5時,三八線上數千門火炮開始射擊。在炮火的映照下,稻田裏翠綠的稻苗被裹在泥水裏在夜空中騰飛,而上千輛坦克冒出的尾煙蜿蜒在朝鮮半島的中部,猶如撲上整個半島的驚濤駭浪。
如同這個動蕩的世界中經常發生的事情一樣,1950年6月25日在朝鮮半島突發的是一場局部地區的局部戰事。無論從政治上還是從軍事上講,至少在6月25日那一天,沒有人會認為在亞洲東北部潮濕的梅雨季節里發生的事情,會對這個半島以外的人們產生什麼影響久遠的後果。
對於朝鮮半島以外的世界,1950年6月25日是一個普通的日子。
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十八軍一一四師三四二團一營原營長曹玉海在這一天的上午正走在武漢市陽光燦爛的大街上。他複員后在武漢市的一所監獄任監獄長。這個農民出身的青年經歷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參加過無數次殘酷的戰鬥,三次榮立大功,獲得勇敢獎章五枚。他在從軍生涯中的最後一次負傷,是在湖北宜昌率領士兵搶渡風大浪急的長江的時候。這次中彈令他本來就傷痕纍纍的身體更加虛弱。在風景秀麗的東湖療養院休養時,他接到了複員的命令。曹玉海不想離開部隊,療養院一位女護士的愛情安慰了他的傷感,愛情在剛剛來臨的和平生活中顯得格外溫馨。當愛曹玉海的姑娘向他提出結婚要求的那天,他在廣播裏聽到了一個消息:與中國接壤的朝鮮發生了戰爭。
6月25日,當曹玉海在武漢的大街上奔走的時候,他聽說自己的老部隊第三十八軍正從南向北開過路過這裏。他雖不知道鄰國的戰爭與自己的國家有何種關係,但部隊向著戰爭的方向開進還是使他產生出一種衝動,他能夠意識到的是:國家的邊境此刻也許需要守一守,那麼部隊也許又需要他這個勇敢的老兵了。
曹玉海的口袋裏此刻還揣着那個女護士寫給他的信:“玉海,我親愛的:一想到你要離開我,我的心就像撕裂了一樣!
“自從見到你,我才曉得一個人應該怎樣生活。但,我畢竟還有些過於注意個人幸福,你的批評是正確的。
“你說得對:‘我不是不需要幸福,我不是天生願意打仗,可是為了和平,為了世界勞動人民的幸福,我就要去打仗了。’誰知道什麼時候能相見,但我要等待,等待,等你勝利歸來。我為你綉了一對枕頭,請帶着它,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我想總會有點兒時間的,親愛的,千萬寫信來,哪怕只是一個字也好……”
那對枕頭是白色的,上面綉着四個字:永不變心。
曹玉海真的在武漢的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自己的老部隊,這支不久后即將走向戰場的部隊讓曹玉海再次成為一營營長。
在部隊繼續向北走去的時候,曹玉海拿出女護士的照片給他的戰友姚玉榮看。姑娘的美麗令姚玉榮羨慕不已。他問,為什麼不結了婚再走?曹玉海答,萬一死了多對不住人家。姚玉榮狡猾地試探:是不是不太喜歡她?曹玉海的臉一下嚴肅了,他說,死了我也戀着她!
距離曹玉海在武漢陽光燦爛的街頭尋找老部隊8個月後,經過一場在漫天風雪中空前殘酷的肉搏戰,一營營部被美國士兵包圍。曹玉海在電話中只對團長孫洪道喊了一句“永別了”,便帶領戰士強行突圍,數粒美製MI步槍子彈穿透了他的胸部和腹部。曹玉海倒下的地點是朝鮮中部漢江南岸一個地圖標高為250.3米的荒涼高地,他掙扎了一下便一動不動了,噴涌而出的熱血很快在零下20℃的低溫中與厚厚的積雪凍結在一起。
一營營長查爾斯。布雷德。史密斯感到非常疲勞。25日是他所在的美軍第二十四步兵師的創建紀念日。師司令部在這天晚上舉行了盛大的化裝舞會,全師官兵們都很興奮,不少士兵都把自己化裝成白鶴——這是他們長期駐紮在日本的緣故——白鶴長長的紅嘴到處亂戳着這個嘈雜而喧鬧的不眠之夜。此時,他們沒有一個人聽得見隔着日本海傳來的戰爭炮聲,甚至連師長迪安在接到電話后的驚慌神色也沒有人注意到。一營所在的二十一團駐紮在日本九州熊本附近的伍德兵營,史密斯自從那天開始就一直頭痛。幾年前,這個年輕軍官應該說前途是光明的,當他從西點軍校畢業后,他就指揮着一個連,日本人襲擊珍珠港時,他奉命在巴伯斯角緊急構築陣地,當時他的指揮官柯林斯將軍認為他是個“很不錯的軍官”。作為一名步兵軍官他一直作戰到南太平洋戰爭結束。而現在,長期駐紮在日本的百無聊賴的日子讓他厭煩了。史密斯知道遠東又爆發了戰爭的時候,是幾天後的一個晚上。他的團長理查德。斯蒂芬斯在電話里的語氣十分急促:情況不妙,快穿上衣服,到指揮所報到。他的任務是率領他的部隊立即乘飛機進入朝鮮。當史密斯吻別他妻子的時候,窗外漆黑一團,風雨交加。拿他的話講是“上帝在為我們的愛倩哭泣”。軍用卡車在雨夜裏向機場駛去,史密斯對他要去朝鮮參戰迷惑不解。美國作家約瑟夫。格登後來寫道:“史密斯並不知道——但肯定懷疑——他被派去執行一項等於自取滅亡的使命。”美軍第二十四步兵師二十一團一營的士兵是第一批到達朝鮮戰場的美軍士兵。
查爾斯。布雷德。史密斯以在韓戰中第一支參戰的美國部隊指揮官的名義在戰史中留下了他的名字。然而他的部隊在第一仗中就在北韓軍隊的攻擊下立即潰不成軍,以至於他不顧美國的軍事法規,把傷員和陣亡士兵的屍體遺棄在陣地上落荒而逃。查爾斯。布雷德。史密斯還是美國軍隊中在朝鮮的西線打仗打得最遠的指揮官,他說他“幾乎看見了中國的土地”,確實也就是“幾乎”,當他看見一位澳洲營營長的大腿在劇烈的爆炸聲中飛上了天空時,他和他的士兵立即從“幾乎看見了中國的土地”的地方掉頭就往回跑。
韓戰的資料中沒有查爾斯。布雷德。史密斯陣亡的記錄。如果他現在還活着,應該是87歲的老人了。不知道他後來是否看見過真正的“中國的土地”。
曹玉海和查爾斯。布雷德。史密斯,一個黑眼睛和一個藍眼睛的軍階很低的年輕軍官,他們在韓戰中都有戲劇般值得敘述的故事,儘管今天很少有人記得他們。
戰爭發生在一個叫朝鮮的國家,但戰爭的事件必須從一個普通的中國人和一個普通的美國人開始敘述,這就是歷史。
素有“晨謐之邦”美稱的朝鮮在公元前不久就開始了有文字記錄的歷史,但是戰爭卻成為了這個歷史始終的主題。由於居於特殊的地理位置,它不斷受到強國的佔領和踐踏。這個國家最奢侈的願望僅僅是能夠安靜地獨處世界一角,以享受蒼天賜予它的優美的情歌和優質的稻米。為了這個願望,在17世紀一段沒有強國侵入的短暫時光里,朝鮮的國王甚至下過一道禁止百姓開採白銀和黃金的旨令,為的是減少強國對這個國家的興趣。然而,這個“隱士般的國度”始終沒能實現它和平的願望。
1866年7月,一艘叫做“舍門將軍”號的美國船闖入朝鮮大同江,向這個國家索要財物,揚言不給就炮轟平壤。美國人沒有想到這個和善的民族竟能如此激憤,在平安道觀察使朴圭壽的率領下,朝鮮軍民燒毀了美國的“舍門將軍”號。五年後的一天,五艘美國船再次進入朝鮮海域,和所有強盜的邏輯一樣,要求賠償“舍門將軍”號的損失,並且要求“締結條約”、“開放口岸”,否則就動武。結果,在朝鮮人民的奮起抗擊下,美國人落荒而逃。如今,在朝鮮的歷史博物館裏,陳列着一塊“斥和碑”,上刻“洋夷侵犯非戰則和主和賣國”12個大字,下面的一行小字是“戒我萬年子孫”,另一行是“丙寅作辛未立”。
朝鮮是半島國家,南北長約800公里,東西長約200公里,面積約22萬平方公里。半島的南部氣候宜人,是豐產的農業區,半島的北部山林茂盛,礦產豐富。朝鮮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具有不可忽視的戰略意義,它猶如一塊伸向日本海的跳板,既是強國入侵遠東的最便捷的必然途徑,又是抵制入侵的天然的橋頭堡壘。
北緯三十八度線,橫穿朝鮮半島的中部。
這條三十八度線,是這個國家最不幸的象徵。1896年,俄國和日本為爭奪對這個國家的統治權而交戰,戰爭的結果是雙方劃定了各自的勢力範圍,從而將朝鮮半島分割為兩半,而分割線便是北緯三十八度線。後來日本人趕走了俄國人,把整個朝鮮半島并吞為自己的殖民地。1942年,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又將朝鮮變成了日本領土的一部分,歸自治省管轄。1943年,在德黑蘭會議上,美國總統羅斯福告訴蘇聯元帥斯大林,朝鮮“還不具備行使和維持一個獨立政府的能力,而且……他們至少應該經過四十年的監護”。於是羅斯福與英國首相丘吉爾以及中國的蔣介石在他們共同簽署的一份公報中對這個國家的前途表示出強權的憐憫:“軫念遭受奴役的朝鮮人民,前述的三大國(美國、英國、中國)決定在適當的時候給予朝鮮自由和獨立。”
到了1945雅爾塔會議開始時,美國總統羅斯福雖身纏重病,但他依然清醒地意識到隨着日本的覆滅,長期被日本佔領的朝鮮半島將出現政治上的真空。對於美國人來講,他們不認為凹凸不平的朝鮮半島對美國在戰略上有多大的意義,在整個遠東,他們佔領日本本土已經足夠了。但是,美國卻無時無刻不在關心着蘇聯的勢力劃分到了哪裏。為了促使蘇聯對日本宣戰,羅斯福和丘吉爾向斯大林做出的讓步包括同意由美國、英國、蘇聯。
中國四大國“共同託管”朝鮮。朝鮮再一次成為強國政治的一件抵押品。美國雖並不覬覦朝鮮,但它堅持在朝鮮插手的理由卻很值得注意,因為它既是蘇美兩個超級大國冷戰開始的信號,也是未來美國涉足韓戰的最根本的原因——“美國在朝鮮沒有長遠的利益,它所希望的是朝鮮成為阻止蘇聯進攻日本的緩衝地帶”。
“從美國的本意上講,最後是美國單獨佔領全部朝鮮。”韓戰爆發時的美國總統杜魯門在回憶錄中寫道,“顧問院極力主張在整個朝鮮的日本軍隊應由美國受降。但是我們要是以必要的速度把軍隊運到朝鮮北部,那就無法保證我們在日本搶先登陸。”美國人當時真正的想法是:全朝鮮有那麼多日本兵,要是去佔領“可能遭到重大傷亡”,還是讓蘇聯人去承擔吧,美國等着坐收漁利就可以了。
1945年8月8日,蘇聯外交人民委員莫洛托夫召見日本駐蘇聯大使佐藤尚武,交給他一份蘇聯對日宣戰的通告。9日零時,百萬蘇聯紅軍從各個方向突入中國東北,對日本關東軍發起進攻。與此同時,蘇聯的幾個紅軍師越過中國的東北,向朝鮮急速推進。到了這個時候,世界上也就沒有人能知道這些紅軍戰士會在朝鮮的什麼地方停下來了。波茨坦會議並沒有明確在朝鮮的國土上哪裏是美蘇雙方都認可的佔領分界線。當美國人聽說蘇聯軍隊進入了朝鮮半島時,他們開始有了最隱秘的擔憂。
因為在這一天,距離朝鮮半島最近的美國兵還遠在上千公里以外的沖繩島上。
“應當在朝鮮整個地區就美國和蘇聯的空軍和海軍的作戰範圍劃一條界線。”美國總統杜魯門說,“至於地面上的作戰和佔領區域,沒有進行任何討論,因為當時沒有人想到,不管是美國的或者是蘇聯的地面部隊,會在短期內進入朝鮮。”
1945年8月9日晚上,美國國務院、陸軍部、海軍部三部協調委員會在五角大樓召開緊急會議,磋商如何不讓蘇聯在遠東佔到便宜以及如何保護美國在遠東的利益。美國陸軍參謀長馬歇爾將軍的參謀人員中一位叫迪安。里斯克的年輕上校指出,既然沒有可以立即投入使用的部隊,加上時間和空間上的因素,搶在蘇聯軍隊前面進入朝鮮是不可能的。國防部長助理讓迪安和另一位上校參謀到隔壁的第三休息室儘快搞出一個“既能滿足美國的政治意願,又符合軍事現狀的折衷方案”,並且“要在30分鐘之內搞出來”。兩位年輕的職業軍官在休息室裏面對着朝鮮地圖發獃,因為他們在這之前從沒有關注過這個遙遠的國家。
此時,迪安根本就不曾想到自己的一生從此將和朝鮮打交道,而且因為朝鮮的戰事他從此將官運亨通。迪安的目光在朝鮮半島狹長的版圖中儘可能中間的部位搜索,“如果我們提出的受降建議大大地超過了我們的軍事實力,那麼蘇聯就很難接受。”於是他設想按朝鮮的行政區域劃分出一條界線,提供給美蘇首腦們去辯論,但此刻迪安面前的朝鮮地圖上沒有行政區的劃分,而30分鐘的時間是有限的。參謀迪安拿起一支紅色的鉛筆,乾脆利索地在面前的朝鮮地圖上畫出了一條直線,這條線和49年前日俄分割這個國家的那條線完全一致:北緯三十八度線。
一個完整的主權國家,就這樣被一個從來沒有到過朝鮮的年輕的美國參謀在30分鐘的時間裏,分割成了兩半。
美國軍人繼承了19世紀瓜分非洲的歐洲殖民主義者的思維方式,至今非洲國家的國境線大都是直線。
再一次分割朝鮮的迪安。里斯克後來在韓戰中任職亞洲遠東事務助理國務卿,再後來他在甘迺迪和約翰遜政府中登上了美國國務卿的高位。
讓美國人意外的是,斯大林沒有對這條線表示反對。蘇聯第一遠東方面軍南翼部隊在太平洋艦隊的配合下,迅速切斷了日本關東軍和日本本土的聯繫,12日便佔領了朝鮮北部的雄基、羅津、清津、元山等港口,24日佔領平壤。然後,打擊佔領朝鮮半島的日本軍的蘇聯紅軍停止在了三八線上。
在進攻朝鮮半島的蘇聯紅軍中有一支朝鮮部隊,這支朝鮮部隊的司令官名叫金日成。
就在蘇聯紅軍佔領平壤的這一天,美軍第七步兵師在朝鮮南部的仁川港登陸。儘管美國知道這次軍事行動只是去接受投降,無異於坐收蘇聯紅軍的勝利成果,但他們還是為這次登陸行動取了個詭秘的代號:“黑名單”。
從仁川登陸的美軍不停頓地行軍,最終到達了那條北緯三十八度線。
在時間上佔據優勢的蘇聯軍隊停止在三八線上,他們等來的是最高司令官名叫道格拉斯。麥克阿瑟的美國軍隊。美蘇兩國的士兵在三八線上舉行了一個聯歡會,美軍跳的是踢踏舞,蘇軍跳的是馬刀舞。美國兵對粗壯的哥薩克人能用腳尖瘋狂地旋轉身體驚訝不已。
美國人是在事後才後悔的,早知道斯大林並不反對,還不如把分界線往北移動一下,劃在北緯三十九度線上,這樣,中國的軍港旅順就在美國的範圍之內了。
可是,三十八度分界線已經存在了。
北緯三十八度線斜穿朝鮮國土的長度約為250多公里。它是完全忽視了政治、軍事、經濟等諸多因素而臆造出來的一條分界線。它從不同角度分割了這個國家數座高高的山脈,截斷了12條河流、200多條鄉村道路、8條等級公路和6條鐵路,當然,還有正巧橫跨在這條線上的無數綠色的村莊。從它再次產生的那一刻起,世界上的強國都意識到遠東這個被分割為兩半的國家,必定將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依舊需要士兵生命的地方。儘管這個國家的山脈奇多而險峻:“把那些巨大褶皺展開的面積可以覆蓋整個地球”,是“世界上最不適宜大兵團作戰的少有的地區之一”。
4年零10個月之後,已經是助理國務卿的迪安。里斯克作為被邀請的尊貴的客人參加了美國新聞俱樂部舉辦的一個晚宴。“夜色很美,星空下,涼台上,人們談興很濃。”《紐約先驅論壇報》專欄作家約瑟夫。艾爾索普回憶道,“一個僕人打斷談話,讓里斯克去接電話。幾分鐘后,里斯克返回了涼台,臉色煞白如紙。但是,他還是找到一個恰如其分的借口,匆匆地走了。我們議論說,肯定出什麼大事了,那傢伙是負責遠東地區事務的。遠東是什麼鬼地方?”
1950年6月25日,在朝鮮是星期天,而在美國是星期六。
杜魯門總統決定在這個周末離開華盛頓。他最近的心情很糟糕,原因是國會的共和黨人始終與他作對,幾乎到了讓他忍無可忍的地步,連華盛頓潮濕的天氣都令他討厭。他決定到他的密蘇里老家過幾天身邊沒有國會議員吵嚷聲的日子。當然,作為總統,即使休假也要尋找一點兒事情來打扮勤勤懇懇為美國公眾服務的形象,他接受了巴爾的摩附近一個機場落成典禮的邀請。實際上,他確實有一點兒很“私人”的事情要做,他想去格蘭特維尤農場看看他的弟弟,他自己的農場也有點兒農活需要安排。“我打算為農場的住房造一道圍柵——此舉絕對沒有政治目的。”杜魯門臨上專機時對國務院禮賓司司長伍德沃德說,“讓那些政客們見鬼去吧!”
巴爾的摩機場落成典禮用了大約一個小時。杜魯門在講話中雖談到發展航空事業的重要性,但講話的大部分內容還是不失時機地在奚落他政治上的對手——那些與他處處為難的共和黨人:“假如我們聽信了那些老頑固的話,那麼我們現在肯定還在使用公共馬車;對不起,一些主張公共馬車的傢伙仍然呆在國會裏……”後來的所有回憶錄都注意到,杜魯門總統在他講話的結尾部分,使用了一連串的“和平的未來”、“和平的目的”、“和平的世界”等字眼兒。而歷史的真實是,再過幾個小時,一場戰爭將來到美國的面前。
杜魯門回到家鄉,吃過晚飯,一家人在圖書室里談天說地。
這時,電話鈴響了。
電話是國務卿艾奇遜打來的。艾奇遜也在周末躲到了他在馬利蘭州哈伍德農場的家中,那個害了共產主義恐懼症的議員麥卡錫對他的指責令他焦頭爛額,他想回到家鄉來好好睡個覺。
晚上22點,他桌子上的白色電話鈴響了。這是個越洋電話,對方是美國駐漢城大使約翰。穆喬,電話的內容是:韓戰。艾奇遜第一個反應是派人去和聯合國秘書長賴依聯繫,第二個反應是,向正在度周末的總統通報。
杜魯門在電話里同意艾奇遜的安排,但艾奇遜不同意總統連夜趕回華盛頓。“這樣會引起全國的恐慌,”國務卿說,“況且,情況還沒有搞清楚呢。”
杜魯門懷着一種複雜的心情度過了一個多夢的晚上。第二天,像狩獵般蹲守在總統農場周圍的記者們發現,總統上飛機時衣冠不整,神色慌亂,兩個總統的隨行人員僅僅晚到了幾分鐘,總統便把他們扔在跑道上不管了。
23日晚上7點15分,應總統的邀請,白宮和國防部的高級官員們和總統一起在貝理雅大廈共進了一頓白宮人員匆忙準備的晚宴。撤去餐具后,餐桌直接成了會議桌。會議通過了艾奇遜提出的三點建議:第一,授權美國駐遠東軍隊總司令麥克阿瑟將軍對南韓提供必要的援助;第二,命令美國空軍在美國使館人員、僑民和滯留在朝鮮的美國公民撤離朝鮮時,轟炸朝鮮人民軍地面部隊;第三,命令美國第七艦隊立刻開往台灣海峽,阻止中國大陸的共產黨軍隊進攻台灣——注意這個第三:這是一個至今仍讓歷史學家們爭論不休的建議,它針對的是戰爭之外的一個剛剛成立的國家——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場發生在朝鮮的戰爭,與中國的台灣有什麼聯繫?包括杜魯門在內的美國高級官員們當時並沒有想到,正是這第三條建議,使世界上兩個從來沒有交戰過的大國捲入了一場死傷慘烈的空前殘酷的戰爭。
中國的毛澤東沒有星期天的概念。北京城市中心松柏掩映下的古代皇家園林里一個叫做豐澤園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同時也是他的辦公室。他在那裏讀書、吃飯、散步,接見需要見他的人。除了出席必要的會議和外出視察,他很少走出那個中國式的幽靜的院落。前幾天,中國共產黨七屆三中全會在北京召開。
在這次會議上,毛澤東發表了他的一個十分有名的講話,叫做《不要四面出擊》,講的是處理好各階級、政黨、民族各方面的關係,以孤立和打擊當前的主要敵人,樹敵太多對全局不利。毛澤東講話的時候,肯定沒有想到,僅僅幾個月後,他所領導的中國不但要出擊了,而且要出擊到國境線以外去了。
那天屋子裏有點熱,毛澤東讓衛土把他夏天用的大蒲扇找出來,衛士給他的是一把新的蒲扇。中國的蒲扇是用一種叫做蒲葵的植物葉片做成的,衛士拿來的扇子還帶着植物的清香。
毛澤東說:“去年的那把不是很好嘛。”
衛士說:“那把壞了,扔了。”
毛澤東不高興地自語道:“那把還是很好用的……”
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的是這個新生的國家馬上就要頒佈的一部重要法令:《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在3.1億人口的解放地區進行土地改革,是新中國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這一法令明確規定了土地改革的指導思想和實施方法。另一份文件是八天前以政務院名義發出的《關於救濟失業工人的指示和暫行辦法》。多年的戰爭給中國的經濟帶來毀滅性破壞,人民的溫飽問題亟待解決,這首先需要的就是糧食。政務院決定拿出20億斤糧食來緩解燃眉之急,不知是不是杯水車薪。桌子上還有一份關於英國人查理遜和美國人托馬斯夥同西藏攝政大札秘密組成“親善代表團”打算去美英等國請求外國勢力支持“西藏獨立”的調查報告。新中國成立以後,西藏反動勢力企圖“獨立”的活動日益加劇,“這是一個嚴重的鬥爭任務”。當毛澤東接着看到西南軍區一份關於匪患嚴重的報告時,他的心情開始沉悶了。
建國已經幾個月了,而分散在這個國家偏僻地區的原國民黨散兵和土匪大約仍有40萬之眾。西南軍區的報告說,四川地區於2月,貴州地區於3月,雲南地區於4月,土匪們開始騷動。這些土匪傳播謠言,說蔣委員長馬上就要打回來了,新政權長不了了,於是威脅群眾,破壞交通,搶劫物資。他們殺害的政府和軍隊工作人員達2000多人。經過半年的剿匪戰鬥,雖然殲匪大半,但還有不少漏網分子隱藏起來,這是新中國的心腹大患。
毛澤東走出房間,在院子裏散步。初夏的北京,天色湛藍,草色新鮮。豐澤園內蒼翠的松柏樹齡都在百年以上。毛澤東沒走幾步,就聽衛士在身後輕聲地說:“毛主席,總理的電話。”
電話的內容是:韓戰。
對於鄰國發生戰爭,毛澤東並不感到意外。但是,由此帶來的一個他曾經意料過的問題此刻還是讓這位偉人陷入了深思,這就是:台灣!
台灣: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
1949年12月里一個陰霾的日子,蔣介石悄然登上美製“江靜”號軍艦,向中國東南方向大海中的一個島嶼——台灣逃亡而去。
國民黨在中國大陸的失敗已經是無可挽回的事實。抗日戰爭的勝利給這個國民黨領袖帶來的聲譽,加之800萬重兵和美國先進武器的援助,曾經使他在三年前雄心勃勃地宣稱“三個月到半年之內消滅共產黨”。這時,他的軍事幕僚以及他的美國盟友們都以為無論作戰兵力還是武器質量都決定了蔣介石贏得戰爭勝利是勢在必得。可是他們完全忽視了一個似乎是純軍事學以外的因素,那就是發生戰爭的這塊土地上人心的向背。戰爭終究是人的行為。在國民黨政權統治的末期,政治黑暗、官吏腐敗、物價飛漲使整個中國民不聊生,國民黨政權在中國百姓的心目中已經是災難的代名詞,加上割據各地的軍閥由來已久的幫派角斗,在手持步槍的解放軍以及跟隨在他們身後的上百萬民眾的吶喊聲中,蔣介石的百萬精銳之師在一個又一個的戰役中紛紛解甲。蔣介石曾經對橫貫中國大陸中部的一條大江抱有近乎天真的幻想,500里的堅固防線,岸炮軍艦如林以待。但是,大江岸邊的窮苦百姓自願划著木船在炮火中運送解放軍橫渡大江,結果是“長江天塹,一葦可渡”。當穿着草鞋的解放軍戰士衝進南京“總統府”中蔣介石豪華的辦公室時,桌上的電話依舊可以使用。一位解放軍的將領坐在“蔣總統”的椅子上給北平西山上蒼松環繞的“雙清”別墅打了一個電話,毛澤東接完電話后,寫下了一首至今依然令人蕩氣迴腸的詩篇,其中的一句是:“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中國共產黨人要贏得解放全中國的勝利,逃往台灣的國民黨軍自然在“追窮寇”的範圍之內。台灣不可能成為國民黨殘兵敗將的苟且之所,解放軍大規模的渡海作戰和對台灣的最終解放無論在政治上還是在軍事上都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對此,毛澤東胸有成竹,蔣介石則是心有餘悸,而遠在地球另一端卻硬要涉足遠東事務的美國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必然結局。
目前的問題僅僅是人民解放軍渡過台灣海峽的時間表。
驚魂未定的蔣介石在被海水包圍着的台灣島上反覆強調“台灣一定能守得住”這句話,但是,蔣介石心裏非常清楚一個軍事上的簡單事實:150海里的台灣海峽在300年前尚且阻擋不了鄭成功的木船船隊和手持冷兵器的兵勇,現在又如何能抵擋得住排山倒海的人民解放軍?在福建沿海,中國人民解放軍二野、三野的幾十萬精銳部隊、各種型號的船隻皆在準備之中。最令人吃驚的是,裝備很差的解放軍竟然有了飛機!送到蔣介石手上的情報是這樣描述的:“彼等所準備的空軍,到民國三十九年(1950年)已有飛機四百架”,“上海的龍華機場一度為我政府炸毀者,現已藉助俄人之助,修復至可以使用”,“長江以南各地約有三十個空軍基地,包括對日作戰時英軍所修築的若干基地,亦已恢復可供使用之程度”。此刻,在蔣介石看來,惟一可以救命的稻草是美國一如既往的援助,甚至是軍事的干預。
但是,美國人的做法卻令在台灣島上惶惶不可終日的蔣介石雪上加霜。
當毛澤東在北京的天安門城樓上向全世界宣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的時候,美國國務院也緊急召開了一個遠東問題圓桌會議。會議確定了一個事實:蔣介石已經被永遠地趕出了中國大陸,中國共產黨軍隊很快就會佔領台灣,時間最遲在1950年的下半年。美國現在面臨的問題是:要儘快從中國脫身,結束與蔣介石政權的關係。國務卿艾奇遜甚至還主張,至少暫時不向國民黨政權提供軍事援助,而且也不應該試圖把台灣和中國大陸分離開。
美國政府的態度十分明確:在不承認新中國的同時,也不再支持已經沒有了希望的蔣介石。但美國國會一部分參議員卻主張繼續支持台灣,他們不斷向杜魯門總統施加壓力。為此,艾奇遜出面對美國軍方解釋:美國必須承認,中國共產黨人已經控制了全中國,國民黨已經崩潰。即使按照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意見繼續援助台灣,其效果最多是把台灣陷落的時間延遲一年,這對美國來講太不合算了。為了說明這個“不合算”,艾奇遜又十分耐心地列舉了五點理由:一、會使美國再次捲入一場有世界影響的失敗中,影響美國的威信;二、會把全中國人一致的仇恨集中在美國身上;三、會給蘇聯提供在安理會上攻擊美國的借口;四、會使美國在亞洲人民心目中成為一個腐敗並且威信掃地的國民黨政府的支持者;五、沒有人認為台灣一旦落入共產黨之手,會打破美國的遠東防線。而這第五條理由正是美國政府改變對台灣政策的最根本的原因。美國人意識到,台灣不值得他們付出這麼高的代價,在台灣問題上,作為世界強國的美國眼光應該放遠一點。
1949年12月23日,美國國務院發出第二十八號密令:《關於台灣的政策宣傳指示》。文件確定了美國官方關於台灣問題的統一對外宣傳口徑,同時文件確定了任何支持台灣的做法都是對美國利益不利的,都會使美國捲入一場危險的戰爭,都會使美國成為中國人民的對立面。文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它強調了一個至今依舊十分敏感的重要觀點,即,台灣無論從歷史上還是從地理上,都是中國的一部分,中國是不能夠分割的一個整體的國家。
1950年1月5日,杜魯門代表美國政府發表了《關於台灣的聲明》,再次確認《開羅宣言》、《波茨坦公告》中關於台灣歸還中國的條款,宣佈美國無條件地認為台灣是中國的領土,美國對台灣沒有掠奪的野心。杜魯門說:“美國亦不擬使用武裝部隊干預其現在的局勢,美國政府不擬遵循任何足以把美國捲入中國內戰中的途徑,美國政府也不擬對台灣的中國軍隊供給軍事援助和提供意見。”基於這個聲明,美國宣佈從台灣撤走僑民。美國在台灣只留有一個領事級的代表,最高武官僅僅是一名中校。
杜魯門決心要看着蔣介石自生自滅了。昔日“盟友”在生死存亡的關頭,毫不含糊地就一刀兩斷了,對此,杜魯門和蔣介石兩個人心裏都有各自的隱衷。1948年,與民主黨候選人杜魯門競爭美國總統寶座的是紐約州共和黨州長杜威,杜威對社會主義充滿仇恨,強調要增加對中國國民黨軍隊的援助,主張派美國軍事顧問到中國去幫助國民黨改善軍隊素質,不帶任何附加條件地給國民黨政府10億美元以支撐滅亡在即的政權。大洋那一端的叫囂讓蔣介石感到格外興奮,他除了捐助現金幫助杜威競選之外,還特地批準定居在美國的孔祥熙以他私人的名義,在競選中為社威“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並且委託國民黨駐美大使顧維鈞向杜威頒授了一枚吉星勳章。對此,杜魯門知道得一清二楚,杜魯門說:“他們使許多眾議員和參議員聽他們的吩咐,他們有幾十億美元可花。我不是說他們收買了什麼人,而是說有許多錢在流動,有許多人按照院外援華集團的旨意行事。”可是,競選的結果還是杜魯門當選為美國總統。
為了向全世界表明美國“棄台”的決心,國務卿艾奇遜乾脆公開了美國在遠東的防線。在美國全國新聞俱樂部的演講中,他面對記者展開了一幅遠東地圖,用講解棒邊畫邊說:美國在西太平洋的軍事防線確定為北起阿留申群島,經過日本的琉球群島,南至菲律賓,台灣和朝鮮在美國的防衛圈之外。換句話說,凡是在美國的防衛圈之外的事情,美國不會去管。美國遠東軍事防線的公開,在全世界引起軒然大波,以至於在韓戰爆發的三年中,艾奇遜不斷地受到美國激進派的攻擊,他們用艾奇遜證明着麥卡錫議員曾經說過的一句驚人的話:美國國務院一大半兒的人是共產主義分子。
杜魯門的聲明和艾奇遜的演講時間都是1950年的年初。
對遠東來講,這是一個微妙時刻。
儘管後來毛澤東針對杜魯門1月5目的聲明譴責美國“說話不算話”,但是當時杜魯門的聲明對北京無疑是一個安全的信號。橫渡台灣海峽的作戰計劃在毛澤東的腦海中已經成熟,現在需要關注的僅僅是軍事上的準備和氣象資料。全中國即將徹底解放的前景令毛澤東的那段時光顯得特別美好,他神采飛揚地穿行於建國初期的各種會議間,一次次地操着風趣幽默的湖南鄉音向人民描繪中國明天的藍圖,他說:“我們的目的一定要達到,我們的目的一定能夠達到!”
但是,在毛澤東舒暢的心情中還是有一塊小小的陰影。作為富有遠見的政治家和軍事家,他多少預感到,在遠東北部與中國相鄰的朝鮮半島上,戰爭的態勢也許不可避免。毛澤東對此備感不安,而這種不安被美國報紙上的一篇文章給加強了。美國國會反對放棄台灣的議員寫出了分析1950年初遠東政治局勢的文章,文章巨大的黑色標題字讓美國人都心驚肉跳:杜魯門邀請共產党進攻!
台灣,面積36000平方公里,人口600萬。日本佔領期間留下一些工業基礎,而大部分島民世代以耕作農田為生。1949年從大陸突然擁入的國民黨軍隊使這個封閉的島嶼驟然緊張起來。物價飛漲,物資奇缺,而解放軍馬上就要進攻的消息和美國“棄台”的政策使這個本已混亂的島嶼更加惶惶不安。從大陸掠奪了不少金條的國民黨顯貴們開始設法再次出逃,台灣政權在“保密防諜”口號的偽裝下,下令禁止台灣人員出島,大有“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的架勢,但卻更加劇了全島人心崩潰的進程。
國民黨撤退到台灣的號稱60萬人的軍隊,其實大半是已毫無鬥志的散兵,飛機沒有零件,汽油的庫存僅夠使用兩個月,破舊的軍艦有一半兒根本不能參加戰鬥。最後,連糧食都成了問題。
1949年台灣的糧食產量比10年前的產量少了14萬噸。分散在沿海各個小島嶼上的國民黨士兵衣衫破舊,飢腸輸輸,他們的作戰方案中最詳細的內容就是當解放大軍到來的時候如何逃命。
況且絕大部分出逃的士兵家屬親人還在大陸,對父母妻兒的思念在風雨飄搖的時刻更是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與解放軍打過仗的老兵們都知道,到時候把手舉起來是最好的出路,那樣解放軍會發給幾塊大洋當回家的路費,這是早點兒離開這個島嶼的最好的辦法了。
1950年,解放軍渡海進攻台灣最適宜的時間是在已6、7、8這三個月內。因為,到了9月,台灣海峽就會進入颱風頻發季節。
而在6、7、8這三個月中,戰役最有可能打響的時間是6月。
蔣介石盼望海上的颱風早點兒來到,越早越好,最好是整年不停地刮。
但是,6月,當他特地來到台灣海峽的海邊時,他看到的是一個平靜的、藍得像一塊大玻璃似的遼闊海面。此時,蔣介石的目光死死地向他出逃的那塊大陸望去,他根本沒有想到,就在這塊大陸的北邊,有着一個叫朝鮮的國家,用不了多久這個國家將與海峽那邊的大陸命運攸關。而此刻,纏繞蔣介石的問題只有一個:解放軍什麼時候打過來?
解放軍缺少空海軍力量。
在建國前夕的1949年7月,解放軍各主力部隊正向這個國家的邊緣地域發展戰果的時候,一個由劉少奇為首的代表團出發到蘇聯去了。這個代表團攜帶着一封中共中央給斯大林的信,信的內容是向蘇聯提出協助中國共產黨的軍隊進攻台灣,中國請蘇聯出動空海軍參戰。在蘇聯,劉少奇向斯大林說明了準備1950年解放台灣的設想,要求蘇聯提供200架戰鬥飛機並代訓飛行員。對於劉少奇的具體要求,斯大林很痛快地答應了;但是,對於中共中央在信中的請求,斯大林卻沒有首肯。蘇聯不願意在解放軍攻打台灣的時候派出空軍和海軍參戰,是擔心美國一旦無法坐視而介入將可能誘發蘇美戰爭。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五年之後,斯大林說:“蘇聯人民已經遭受了巨大的戰爭磨難,他們很難理解為什麼這樣做。”
毛澤東理解斯大林的顧慮。這個農民出身的偉大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在長期的戰爭中樹立了一個影響了他一生性格的信念,那就是“自力更生”。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辦自己的事情,“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毛澤東並沒把蘇聯的援助視為解決台灣問題的關鍵。但是,當他接到福建沿海前線的戰鬥報告時,他這個從來沒有出過海的偉人開始有了疑慮。解放金門島的戰鬥,由於渡海工具的簡陋和渡海作戰的難度,解放軍傷亡巨大。沿海作戰尚且如此,打到台灣去的難度就更可想而知了。
毛澤東決定親自到蘇聯去。
1949年12月,莫斯科最寒冷的季節,出生於中國溫暖的南方的毛澤東乘坐火車橫穿了西伯利亞覆蓋著茫茫冰雪的荒原,來到蘇聯的克里姆林宮。
這是毛澤東一生中第一次離開自己的祖國。
中國共產黨從她成立的那天起,就決心以蘇聯共產黨為榜樣,通過浴血奮戰建立起像蘇聯一樣的社會主義國家。但是,在蘇聯看來,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國民黨控制着全中國絕大部分地區,還是中國的合法政府,而共產黨還很弱小,居於中國偏僻地區的一些角落。由此在抗日戰爭期間,蘇聯把對中國的援助絕大部分給予了國民黨。直到1948年,共產黨的軍隊奇迹般地在四個多月的時間裏消滅了國民黨正規軍144個師,加上非正規的29個師,總人數在154萬人以上時,蘇聯才不禁大吃一驚。
蘇共中央派米高揚到當時中共中央的駐地西柏坡,來探究中國的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米高揚回到蘇聯后的結論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階層是由一群精通馬列主義的、極其有能力的精英所組成,國民黨的失敗是一種必然。但即使在這種情況下,蘇聯還是提出共產黨和國民黨“划江而治”。蘇聯的擔心是:一旦解放軍渡江解放全中國,美國就會參戰,從而將可能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把蘇聯也拖進去。結果卻是解放軍一直打到了國民黨的“總統府”,美國人沒管也沒救。
在劉少奇訪問蘇聯的時候,斯大林已經知道了不可輕視中國共產黨人,他曾這樣問劉少奇:“我們是否妨礙了你們?”劉少奇回答:“沒有。”斯大林還是說:“妨礙了,妨礙了,我們不大了解中國。”
不大了解中國的斯大林,怎麼可能了解毛澤東?
毛澤東率領的代表團是龐大的,名義上是來參加斯大林70壽辰慶典。但是,毛澤東到達莫斯科后,蘇聯方面沒有馬上安排毛澤東與斯大林會面,以至後來在見到斯大林的時候,毛澤東說:“我是個長期靠邊站的人。”在與斯大林的會談中,毛澤東主張搞一個中蘇“友好條約”,拿毛澤東的話講,搞出一個“既好吃又好看的東西”,但斯大林認為簽訂這樣一個條約會違背《雅爾塔協議》。毛澤東堅持要簽訂這個條約,表示這件事不做好他就不離開蘇聯。毛澤東之所以能耐下心來在異國他鄉作客長達幾個月之久,台灣問題是一個重要原因。在毛澤東第一次會見斯大林的時候,便把希望蘇聯援助解放台灣的事情提了出來,但得到的只是斯大林十分含糊的回答:“這樣的援助不是沒有可能的,本來是應該考慮這樣做的,問題是不能給美國一個干涉的借口。如果是指揮和軍事人員,我們隨時都可以派給你們,但其他的形式還需要考慮。”斯大林甚至說出這樣的話:“是否可以先向台灣空投傘兵,組織起暴動,然後再進攻呢?”
斯大林不想也不能破壞蘇、美、英三國在雅爾塔會議上對戰後遠東政治格局形式的共同承諾。也許就是在這個時候,毛澤東對蘇聯的對立和對美國的蔑視同時產生了,而正是這兩點,對未來爆發的韓戰的規模、發展和結局,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
當毛澤東還在莫斯科的時候,杜魯門1月5目的《關於台灣問題的聲明》發表了。後來的史學家認為這是一份讓斯大林“解放思想”的聲明。因為既然美國人主動放棄了雅爾塔會議上劃定的勢力範圍,公開聲明美國不管那麼多“閑事”,那麼蘇聯還有什麼可需要小心翼翼的?再說,當初國民黨政權在大陸即將崩潰的時候,美國都沒武力干涉,那麼現在他們還會在乎那個小小的台灣嗎?斯大林的態度立刻有了轉變。於是,原來不想簽訂的條約簽訂了,名為《中蘇友好合作同盟條約》,援助中國解放台灣的事情也有了着落:斯大林同意毛澤東對“在適當的時候解放台灣做必要的準備”,“給予中國三億美元的貸款”,其中的一半兒用來購買解放台灣用的海軍裝備。不過,直到最後,斯大林也沒有同意蘇軍的飛機軍艦參加解放台灣的戰鬥。
解放台灣的軍事準備在樂觀的氣氛中緊鑼密鼓地進行着。
就在毛澤東在莫斯科的時候,還有一個異國的年輕人也在莫斯科,他對斯大林提出的問題和毛澤東的問題幾乎是同一個性質。斯大林沒有告知毛澤東關於這個人的問題,僅僅是在一次會談中,當談到把現在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中朝鮮籍幹部戰士全部移交給北韓時,才算是快要接觸到那個年輕人的事了,然而斯大林只與毛澤東談論着中國的問題。當毛澤東談到中國的鄰國朝鮮時,他強調朝鮮北方應該對南韓隨時可能發動的進攻保持高度的警惕和採取積極防禦的態勢。但此刻在毛澤東的心目中,新中國目前最迫切和最重要的問題是解放台灣。
與毛澤東同時在莫斯科的年輕人是金日成。
金日成來到蘇聯,是要向斯大林表達他渴望朝鮮統一的焦灼心情。
曾在中國東北寒冷的叢林裏、在蘇聯遠東部隊的軍營里飽受過戰爭磨難的金日成英俊而高大,他的游擊隊曾讓朝鮮國土上的日本人膽戰心驚,他雖年輕但已位居朝鮮軍隊的將軍,在遠東多年的轉戰讓他自信而果敢。
蘇美兩國在朝鮮實施“託管”之後,1945年12月,蘇、美、英三國外長在莫斯科舉行了專門討論朝鮮問題的會議。會後發表的公報十分清楚地闡述了朝鮮的前途:“為使朝鮮成為獨立國家,蘇美兩國政府協商組成臨時朝鮮民主政府,並協同這個政府,幫助朝鮮人民在政治、經濟、社會上進步,儘快建成統一的獨立國家。”至少從理論上看,朝鮮的前途是光明的。根據這個公報精神,1946年3月,蘇美聯合委員會成立。但是,隨之而來的東西方兩大陣營開始的冷戰,在朝鮮問題上不可掩飾地暴露了出來。於是,“一個統一的獨立國家”僅僅成為了文件中的一句話,朝鮮實際上仍被一條戒備森嚴的鐵絲網分成南北兩個部分。
蘇聯軍隊進入北韓后,1945年8月15日,蘇聯紅軍宣告:“朝鮮已經成為一個自由的國家。蘇軍將在和朝鮮的一切反日的民主政黨廣泛合作的基礎上,幫助朝鮮人民建立自己的民主政府。”顯然,蘇軍的這個承諾得到了渴望獨立與自主的朝鮮人民的極大擁護。1945年10月,朝鮮共產黨北方組織委員會成立。第二年,北韓共產黨和朝鮮新民黨合併,成立了朝鮮勞動黨。1946年初,北韓臨時人民委員會成立,它是以工人階級為領導的、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治機關。人民委員會公佈了其政治綱領:肅清一切日本帝國主義統治的殘餘,鎮壓反動勢力的活動,保證人民的民主和自由權利,對交通、銀行、礦山等大企業實行國有化,沒收日本、賣國者、地主的土地無償分配給農民,發展民族經濟和民族文化,為徹底完成民主革命、鞏固和加強朝鮮北部民主基地而鬥爭。這是一個徹底的共產黨所領導的、社會主義體系的政權,它的領導者是人民委員會委員長金日成。
1946年3月5日,北韓的土地改革開始。日本佔領期間的日本企業、日朝合資企業、寺院和教堂的財產,地主佔有的面積在五町步(一町步等於一公頃)以上的土地,全部被沒收然後分給無土地或者土地很少的農民。有70萬以上的農民無償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土地。殖民地和封建制的經濟基礎被摧毀,農村的生產力得到空前的解放。這是貧苦者的節日,是剝削者的末日。金日成收到的農民的致謝信就有3萬多封,其中有幾十封信是用血寫的。同時,重要企業全部被國有化,從而保證了社會主義經濟在國民經濟中的主導地位,為恢復戰爭創傷和民族經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人民委員會還頒佈了一系列社會改革的法令,比如男女平等法、八小時工作製法等等,使人民感受到國家的天空陽光空前明媚。
在南韓,從美軍“託管”的第一天起,它的經濟和政治使陷入混亂之中,其程度遠遠超出遠東美軍最高司令官麥克阿瑟的預料。
美軍在朝鮮登陸的第一天,即1945年9月7日,麥克阿瑟頒佈的第一條通告是:“對朝鮮北緯三十八度以南地區及該地區居民的一切政府權力,目前暫由本人行使。”接着,他制定了一系列讓南韓人民憤怒的條款,其中一條是:原日本殖民政府人員繼續留職履行公務。可是日本在朝鮮的殘酷統治不是結束了嗎?還有一條是:在軍事管制期間,英語為官方通用的語言。難道“解放”了的朝鮮連自己的語言都不能通用嗎?美軍奉麥克阿瑟之命,解散了南韓已經建立起來的人民委員會,恢復了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的所有機構,並且成立的南韓軍政府各級官員一律由美國軍官擔任,宣佈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的一切法律有效,日本殖民統治者的財產全部歸美軍所有。據當時有關的統計數字披露,美軍把南韓工農業總資產的80%都在“託管”時期裝入了自己的腰包。
美國人把美國式的民主帶給了南韓,南韓一下子冒出了各色各樣的“政黨”,最多的時候達到113個。這些“政黨”大多是政治上的歷史老冤家,誰也不願意與誰有一絲合作,拿麥克阿瑟自己的話講,“這簡直就是一場災難”。麥克阿瑟一生的經歷表明他既是叱吒風雲的一代戰將,又是國際政治中典型的低能兒。他把美軍佔領日本的那一套用在了南韓,他甚至從來沒想到,朝鮮無論在歷史上還是在二戰後,都和戰敗國日本的政治地位完全不同。在戰敗的結局中驚魂未定的、讓原子彈炸得驚恐萬狀的日本人可以把麥克阿瑟視為統治、專制、社會法制的象徵,但朝鮮對這個美國軍官沒有任何可屈從的理由,朝鮮人民渴望的是結束外國的統治,建立自己的國家。於是,僅1946年間,大規模的示威、抗議、罷工、罷課等活動從年初到年尾此起彼伏,接連不斷,席捲了南韓73個郡。美軍出動騎兵和坦克鎮壓,結果使矛盾更加激化,以致到了10月,大丘爆發武裝起義並持續了兩個月之久,成為朝鮮歷史上著名的“十月抗爭”。
麥克阿瑟後來的繼任者李奇微將軍在他的回憶錄中承認:“美軍的軍事佔領政策和措施不得人心,失去了朝鮮人民的信任與合作。”
1947年10月17日,蘇聯在第二屆聯合國大會上,提交了兩項議案:一是邀請南、北韓的代表參加聯合國討論朝鮮問題的會議;二是提議蘇美兩國於1948年初同時自北、南韓撤出軍隊,讓朝鮮人民建立朝鮮的全國政府。結果,兩項議案均遭美國否決。
實際上,美國的真實想法是儘快從南韓脫手。原因不僅僅是南韓已成為美軍的政治泥潭,同時還因為美國國內的反戰呼聲日益高漲。美國國會秋季會議開始的時候,議員們收到了成百上干雙鞋,大多數是美軍家屬送來的。“戰爭不是已經結束了嗎?讓小夥子們回家吧!”日本投降的那天,美國大約有1200萬男女青年仍在軍隊服役,到了1946年,美國國會兩院撥款委員會規定,所有軍種加在一起,美國軍隊的總人數不得超過107萬。理由很簡單:世界大戰打完了,美國納稅人沒有必要養活那麼多穿軍裝不幹活的人。基於這一點,11月14日,美國利用它在聯合國的特殊地位,強行通過了關於朝鮮問題的決議。
決議決定由澳大利亞加拿大、中國(國民黨政府)、薩爾瓦多、法國、印度、菲律賓和烏克蘭九國的代表組成“聯合國朝鮮問題臨時委員會”,派駐朝鮮“監督進行議會選舉”,“成立朝鮮全國政府和建立武裝力量”。表決時,蘇聯、白俄羅斯、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的代表拒絕投票,烏克蘭則宣佈它不參加這個“委員會”。
當其他國家在決定朝鮮的命運時,北韓領袖金日成建議召開一個由“南、北韓所有民主政黨、社會團體代表參加的聯席會議,作為實現祖國統一的當前措施之一”。1948年,會議召開了,南、北韓56個政黨共454人參加了會議,其中的240人來自南韓。會議反對南韓單獨舉行“選舉”,致電美蘇兩國撤走軍隊,讓朝鮮人民在沒有任何外部勢力干涉的情況下,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會議的聯合聲明稱:“絕不承認南韓單獨選舉的結果,也絕不承認和支持這一‘選舉’產生的單獨政府。”
美國人很清楚,如果按照金日成的建議去做,統一朝鮮的只能是強大的、組織嚴密的、受到絕大多數人民擁護的共產黨政權,而這是美國人絕對不願意看見的局面。於是,1948年7月12日,在美國人的操縱下,南韓的“選舉”終於舉行了。“國民議會”通過了《大韓民國憲法》,“大韓民國”成立了。麥克阿瑟將軍參加了大韓民國總統的“就職儀式”,這個總統名叫李承晚。
李承晚,1875年4月26日生於朝鮮黃海道平山一個富有的家庭,從小受外國教會的教育。21歲時因勾結日本人被關押了8年,出獄後到了美國,在普林斯頓大學獲哲學博士學位后回到朝鮮,當上了中學的校長,並參加了民族運動。1919年當上“大韓民國臨時政府”總統。但是,由於他向當時的美國總統威爾遜提出美國“託管”朝鮮的建議,加上他有貪污旅美僑胞捐獻的“獨立基金”的嫌疑,不久便被趕下台。日本佔領朝鮮后,他流亡美國。30年後,當麥克阿瑟進入南韓時他還不知道世界上有李承晚這麼個人。麥克阿瑟的亞洲問題專家們對李承晚的評價是:“一個愛挑剔的老頭。”美國《芝加哥太陽報》記者馬克。蓋恩的說法則更為尖刻:“這是一個陰險狡猾的危險人物,他不合潮流,迷迷瞪瞪地撞進這個時代,運用陳腐觀點和民主機制達到荒謬絕倫的專制目的。”李承晚離開朝鮮后自封的各種頭銜讓美國人聽起來都將信將疑,後來的杜魯門總統就明確拒絕承認李承晚的“流亡臨時政府”,因為他知道承認就會“背離由朝鮮人民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政體和政府的原則”。
但此時的麥克阿瑟急於要尋找一個朝鮮人作為美國利益在朝鮮的代言人。他到處打聽有什麼合適的人選,最後打聽到了蔣介石的頭上。
蔣介石並不認識李承晚,但是,一個叫做金久的朝鮮人是蔣介石的朋友,金久曾長時間地居住在中國,成為蔣介石的座上客,深得蔣介石的友情。金久知道李承晚是那個“流亡臨時政府”的總統,於是消息經過金久的傳播,許多在中國的富裕的朝鮮商人特別推薦了李承晚。於是,麥克阿瑟請金久和李承晚來到漢城,當看金久的面,麥克阿瑟這位“亞洲的太上皇”表示,讓李承晚擔任南韓的統治者。麥克阿瑟為了把戲演得更真切,專門舉行了一個“歡迎李承晚回到漢城”的儀式,以便讓“全朝鮮人民看看自己的領袖”。
這是麥克阿瑟在政治上所做的又一件低能的事。當兩年以後韓戰爆發時,麥克阿瑟飽嘗了他精心選來的“李總統”的刁鑽古怪。
1948年,李承晚73歲。
在“大韓民國”成立一個多月後,北韓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成立,金日成當選為首相。
至此,在遠東的朝鮮半島上,同一國家和民族,出現了兩個意識形態絕然敵對的政權。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由於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大陣營的對立而導致分裂的國家有兩個,一個是德國,一個是朝鮮。德國是二戰中侵略國的核心,是美蘇盟軍的敵人,它的分裂始發於勝利各方對戰敗國家的佔領。而朝鮮作為一個德意日法西斯統治的受害國,為什麼也落得和德國一樣被分裂的結局?
沒有人,包括蘇聯人和美國人,會認為這樣的一個朝鮮半島會平安無事。“戰爭是早晚的事。”美國駐南韓大使約翰。穆喬說,“說不定就在哪天早上。”
1948年底,為了迫使美國從南韓撤軍,蘇聯首先從北韓撤軍。蘇聯撤軍之後,朝鮮半島局勢驟然緊張起來。短短几個月內,在三八線上由南韓挑起的軍事摩擦達到37起,李承晚向三八線附近秘密調集的士兵人數已達4.l萬人。
美軍在撤離之前向李承晚政權提供了價值達1.9億美元的武器裝備,其中美製和日制步槍15萬多支,各種火炮2000多門,坦克5000輛。美軍還動用了85萬人,擴寬了仁川到漢城、漢城到釜山以及經過金浦機場和橫斷三八線的戰備公路,擴大了以金浦機場為中心的飛行基地,並花費巨大的資金改造了仁川浦項、麗水等港口,在木浦、墨湖等地修建了海軍基地。在重要地區修築半永久性軍事設施的同時,還沿着三八線構築了幾百公里的戰場和交通壕。1947年夏天,美國總統特使魏德邁將軍視察南韓,把南韓的擴軍計劃推向高潮。李承晚計劃在兩年內,建立起一支15萬人的“國防軍”。他頒佈的《兵役法》規定,凡是17歲到60歲的有勞動能力的南韓男人,都在服兵役的範圍之內。為此他向美國既要錢又要物,胃口之大令杜魯門總統感覺到了“過分”。
在美國的支持下,李承晚毫不掩飾他將“北進統一”朝鮮的企圖。他一次次拒絕北韓和平解決朝鮮問題的建議,揚言“南北分裂是必須用戰爭來解決的”。為了解決戰爭一旦爆發后的。後院“安全問題”,在美國顧問團的指揮下,李承晚對南韓人民游擊隊和愛國人士進行了大規模的“討伐”,南韓遭到屠殺的人數超過10萬。1949年,李承晚認為他的準備已大致成熟。4月,他在給南韓駐聯合國特使趙炳玉的信中說:“我認為,就這種形勢,你應該極其秘密地與聯合國以及美國高級官員開懷暢談。為了統一,除了缺乏武器和彈藥外,我們在其他方面都已經準備就緒。”7月,李承晚向記者發表談話,表示“佔領北韓就可以實現統一”。10月,他在記者招待會上又說:“要不流血,統一獨立是不可能實現的,即使實現了也不會長久。”10月31日,他在美國“聖福爾”號巡洋艦上發表演說,表示“南北分裂是必須用戰爭來解決的”。到了1950年,李承晚進入了“北進統一”的最後準備階段。2月,他率領軍界的高級官員前往東京,當面向麥克阿瑟彙報他的進攻計劃,聽取麥克阿瑟在軍事上的“具體指示”。4月,集結在三八線附近的5個師得到了直屬炮兵和其他技術兵種的加強。同時,為了配合南韓的“北進統一”,美國的高級軍事官員,包括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海軍作戰部長謝爾曼。空軍參謀長博格等人先後到達日本,以加緊美軍在遠東地區的部署。其中,美國第七艦隊增加了兩艘航空母艦,兩艘巡洋艦和六艘驅逐艦。美國空軍三個B-26和B-29轟炸機聯隊、六個殲擊機聯隊、兩個運輸機聯隊都集中在了日本的基地。
美國駐日本的第八集團軍各師做好了戰爭的一切準備。
在遠東,戰爭的機器已經開始運轉。
對於南韓的戰爭準備,金日成從來處在高度的警覺中,同時他也憂心忡忡,因為這個時候,金日成手上能夠作戰的部隊只有武器裝備不足的三個師,而在李承晚的身後是擁有美式裝備的六個師。出於安全的考慮,金日成兩次向斯大林提出請求締結《朝蘇友好互助條約》,並要求蘇聯給予北韓軍事援助。
1949年3月,金日成在訪問蘇聯的時候,直接向斯大林提出了北韓的安全問題。斯大林答應給予北韓必要的軍事援助,但沒有明確具體的答覆。
1949年5月,金日成的特使極其秘密地在當時北平西山的“雙清”別墅里見到了毛澤東。特使向毛澤東介紹了朝鮮半島一觸即發的戰爭局勢之後,毛澤東表示他同意金日成在信中的看法:朝鮮半島的衝突在所難免。“對你們來說,持久戰是不利的,因為即使美國不干涉,也會唆使日本向南韓提供戰爭的援助。”毛澤東這樣分析,“你們沒有必要擔心,中國和蘇聯站在你們一邊。一旦情況需要,中國會派軍隊與你們一起並肩作戰。”
這是毛澤東第一次向金日成表示,如果韓戰爆發,中國可以出兵參戰。
為了幫助北韓的防禦,毛澤東甚至把人民解放軍中的兩個朝鮮師移交給了金日成。但關於目前的朝鮮局勢,毛澤東明確表示,不希望看見戰爭立即爆發,原因一是國際形勢不允許;二是中國共產黨還不能有效地支持北韓。而“一旦完成了統一中國的任務,情況就不同了”。
毛澤東所說的“統一中國的任務”,就是指台灣島的解放。
與不熟悉、甚至一開始就存在隔閡的毛澤東相比,斯大林對包括金日成在內的北韓領導人更加信任。這也許和金日成在蘇聯遠東軍中作過戰有一定關係。面對南韓的進攻態勢,作為政治家和軍事家的金日成更加強烈地意識到:作為朝鮮的共產黨人,統一祖國,建立一個獨立、自主的社會主義國家,是自己當然的責任。但是斯大林依舊對朝鮮半島一旦爆發戰爭的後果感到擔憂,理由是“美國在中國失敗后,可能會更加直接地干預朝鮮事務”。那麼一旦北韓置身於戰爭,不但軍力上不佔優勢,還會在政治上讓“美國有了武裝干涉朝鮮的借口”。
就在這時,艾奇遜國務卿把那個將朝鮮和台灣劃在防衛範圍之外的美國遠東防線計劃擺在了全世界的面前。金日成立即再次向蘇聯方面提出自己的計劃。這次斯大林不能不考慮了。
應該說,在朝鮮和台灣這兩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中,更讓斯大林憂心的是朝鮮。與和蘇聯的安全沒有什麼直接關係的台灣相比,朝鮮的地理位置一直是蘇聯在遠東與日本抗衡的重要戰略要點。況且,金日成要的僅僅是武器裝備,而不是蘇聯士兵。至於美國可能的干涉,既然艾奇遜說得那麼明白,擔心也許是不必要的了。
1950年1月8日,斯大林向蘇聯駐北韓大使發了一封電報,表示他同意向金日成提供援助,並準備隨時就此事接見金日成。
3月30日,金日成再次秘密訪問莫斯科。蘇聯對北韓的援助,是以有償方式進行的:北韓以9噸黃金、40噸白銀和1.5萬噸其他礦五,換取蘇聯價值1.38億盧布的武器裝備。這些裝備可以武裝起三個步兵師。斯大林在聽取了北韓一旦面臨南韓的戰爭威脅時完整的作戰準備計劃后,表示很滿意。
最後,斯大林告訴金日成:應該把計劃通報給毛澤東。
當北韓軍隊在戰爭一旦爆發情況下的作戰準備已經完成時,斯大林堅持讓金日成徵求毛澤東的意見。
1950年5月13日,在距金日成和毛澤東同在莫斯科會見斯大林近半年之後,在距韓戰爆發只有一個月多一點的時候,金日成到達北京。毛澤東沒想到金日成的作戰準備計劃已經如此地完備。當時,新中國在北韓還沒有派駐大使,也沒有軍事觀察人員,毛澤東對金日成所做的一切了解甚少。此刻,毛澤東已經知道了蘇聯將給予金日成一定的軍事援助。
毛澤東給斯大林發出一封電報。第二天,斯大林回電。電文如下:毛澤東同志:在與朝鮮同志的談話中,菲利波夫(斯大林的化名)和他的朋友們表示如下意見:由於國際形勢已經發生了變化,他們同意朝鮮人着手重新統一的建議。但有個附帶條件,即問題最終應該由中國同志和朝鮮同志共同來決定。如果中國同志有不同意見,那麼對問題的解決就應該延遲,直到進行一次新的討論。會談中的細節朝鮮同志可能會向您轉述。
毛澤東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然後他向金日成轉達了中共中央關於同意北韓作戰準備計劃的意見。之後,毛澤東像上課一樣,從政治準備到軍事準備,再到戰爭的具體打法,詳細地向金日成作了闡述。
而這時,中國軍隊進攻台灣的許多技術問題正在解決,軍事準備工作進展十分順利。即使在韓戰爆發的情況下,最遲到1951年,解放台灣的條件也應該基本具備了。但是,毛澤東還是有一個擔心,那就是韓戰一旦爆發,美國政府很可能改變對台灣的政策。如果真是這樣,後果就很難設想了。
1950年6月7日,韓戰爆發前18天,金日成再次以祖國統一民主主義戰線中央委員會的名義發表了《關於促進祖國和平統一方案的呼籲書》,建議召開南、北韓各政黨、社會團體代表的協商會議,商談統一的條件、大選的程序等問題,並建議8月舉行全朝鮮的民主大選。
11口,距離戰爭開始還剩14天,南韓拒絕了金日成的和平統一呼籲。
17日,距離戰爭開始還剩8天,美國總統杜魯門的顧問杜勒斯在三八線上的戰壕里,舉起望遠鏡眺望朝鮮北方。據說,這一天,杜勒斯在戰壕里審查了南韓的“北進統一”計劃。
19日,距離戰爭開始還剩6天,金日成再次建議,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議會和南韓的國會聯合起來,建立單一的全朝鮮的立法機關,以便統一祖國。遭南韓方面再次拒絕。
關於南、北韓到底是“誰打的第一槍”這個問題,至今還在戰史學家那裏爭論不休。涉及韓戰的各國戰爭檔案還沒有完全解密。但是最終在“誰打的第一槍”問題上糾纏是沒有本質意義的,因為,韓戰爆發的性質是解決民族內部統一問題的內戰,而韓戰爆發的根源是美蘇兩個大國在日本戰敗后對朝鮮的分割佔領。沒有那個叫迪安的上校在朝鮮版圖上隨意畫出的三八線,就不會有這場發生在遠東的戰爭。
果然不出毛澤東所料,韓戰爆發的第二天,美國的第一個反應是:武裝封鎖台灣海峽。
美國為什麼在韓戰爆發后對台灣問題如此敏感?杜魯門為什麼從他關於台灣問題的聲明中如此迅速地轉變?這一直是歷史學家想徹底弄清楚的問題。戰後解密的檔案資料顯示,在戰爭爆發前10天,美國國防部長約翰遜和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從遠東地區視察回來,帶回了一份美國駐遠東最高司令官麥克阿瑟將軍的備忘錄。這份備忘錄在韓戰爆發的那天由杜魯門在貝理雅大廈緊急召集的會議上作了宣讀。
備忘錄詳細闡述了台灣目前的危機,引用外交人土的說法是:台灣將在7月15目前被共產黨中國佔領。在台灣的美國人已經接到警告,讓他們儘快離開台灣。麥克阿瑟以遠東最高司令官的名義闡明了不讓共產黨中國佔領台灣對美國具有的重大戰略利益。現在無法確定麥克阿瑟的這份備忘錄在貝理雅大廈的會議上對美國的決策者們產生了多大影響,但可以肯定的是麥克阿瑟的一句話在杜魯門心中產生了不可低估的分量,麥克阿瑟說:台灣是美國在遠東地區的“一艘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
於是,由國務卿艾奇遜提出的一項武裝干涉台灣的建議被杜魯門接受了。當天晚上,杜魯門要求國防部長約翰遜就美國第七艦隊向台灣海峽的調動一事問麥克阿瑟發出指示。杜魯門迅速改變美國對台灣問題政策的理由是,他認為共產黨在朝鮮的舉動是有計劃的擴張行動,對台灣的封鎖能夠讓朝鮮問題局部化,並且顯示美國的力量,迫使共產黨退出南韓。
美國的行動引起北京的強烈反應。武裝封鎖台灣海峽不但使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台灣的計劃受挫,而且在政治上產生了一個不是問題的新問題,這就是:“台灣地位未定”。也就是說,台灣是不是中國的領土,要等以後才能再討論。
作為影響了世界的偉人,毛澤東此時的目光已經從一個小小的台灣島上移開,他從一開始就沒把美國干涉台灣當做單純地干涉中國內政來考慮,他在言論中提出了“帝國主義本質”這個概念,指出了美國在亞洲乃至全球的侵略野心。毛澤東說:“中國人民早已聲明,全世界各國的事務應由各國人民自己來管,亞洲的事務應由亞洲人民自己來管,而不應由美國來管。美國對亞洲的侵略,只能引起亞洲人民廣泛而堅決的反抗。杜魯門在一月五日的聲明中還說,美國不干涉台灣,現在他自己證明了那是假的,並且同時撕毀了美國關於不干涉中國內政的一切國際協議。美國這樣地暴露了自己的帝國主義面目,這對於中國和亞洲人民很有教益。美國對朝鮮、菲律賓、越南等國內政的干涉,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全中國人民的同情和全世界人民的同情都將站在被侵略者方面,而決不會站在帝國主義方面。他們將既不受帝國主義的利誘,也不怕帝國主義的威脅。帝國主義是外強中乾的,因為他沒有人民的支持。全中國和全世界的人民團結起來,進行充分的準備,打敗美帝國主義的任何挑釁。”
在台灣島上整天擔心解放軍進攻的蔣介石在聽到杜魯門聲稱“台灣地位未定”這句話時,心裏也不舒服了一下。在指示“外交部”發表了一個“保證中國主權完整”的聲明后,他終究還是掩蓋不住對朝鮮爆發戰爭的歡喜若狂,而當美國第七艦隊來到台灣海峽時,蔣介石更感到了他將絕處逢生。因為不但台灣島暫時安全了,而且,韓戰很可能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如果真是這樣,他藉助美國的力量“反攻大陸”不是不可能的。當時台灣駐漢城“大使”邵毓麟把蔣介石的這種興奮說得十分露骨:
“朝鮮對於台灣,更是只有百利而無一弊。我們面臨的中共軍事威脅,友邦美國拋棄以及承認匪偽的外交危機,已因韓戰爆發而局勢大變,露出一線轉機。中韓休戚與共,今後韓戰發展如果有利南韓,也必有利於我國。如果韓戰演成美蘇世界大戰,不僅南北韓必成統一,我們還可能會由鴨綠江而東北而重返中國大陸。
韓戰進展不幸而不利南韓,也勢必因此而提高美國及自由國家的警覺,加緊援韓必不致任國際共黨渡海進攻台灣了。”
蔣介石向麥克阿瑟發了個電報,內容是:願意出兵3.2萬,參加朝鮮的戰爭!
戰爭爆發的第三天,中國總理周恩來發表了一份措辭強烈的政府聲明。這個聲明立即在全世界傳播,想必蔣介石也可以見到,只是不知他見到后是否還能依然興奮異常。周恩來的聲明如下:我現在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聲明:杜魯門二十七日的聲明和美國海軍的行動,乃是對中國領土的武裝侵略,是對聯合國憲章的徹底破壞。美國政府的這種暴力掠奪行為,並未出乎中國人民的意料,只更增加了中國人民的憤慨,因為中國人民許久以來即不斷地揭穿美國帝國主義侵略中國、霸佔亞洲的全部陰謀計劃,而杜魯門這次聲明不過是將其預定計劃公開暴露並付之實施而已。
我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宣佈:不管美國帝國主義者採取任何阻撓行動,台灣屬於中國的事實,永遠不能改變,這不僅是歷史的事實,且已為《開羅宣言》、《波茨坦公告》及日本投降后的現狀所肯定。
我國全體人民,必將萬眾一心,為從美國侵略者手中解放台灣而奮鬥到底。戰勝了日本帝國主義和美國帝國主義走狗蔣介石的中國人民,必能勝利地驅逐美國侵略者,收復台灣和一切屬於中國的領土。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號召全世界一切愛好和平正義和自由的人民,尤其是東方各被壓迫民族和人民,一致奮起,制止美國帝國主義在東方的新侵略。只要我們不受恫嚇,堅決地動員廣大人民參加反對戰爭製造者的鬥爭,這種侵略是完全可以擊敗的。
中國人民對於同受美國侵略並同樣進行反抗鬥爭的朝鮮、越南、菲律賓和日本人民表示同情和敬意,並堅信全東方被壓迫民族和人民,必能把窮凶極惡的美國帝國主義的戰爭製造者,最後埋葬在偉大的民族獨立鬥爭的怒火中。
漢城大逃難
在韓戰留下的史料中,有一張照片聲名顯赫,照片上是一個頭戴禮帽的美國人舉着望遠鏡,在一群美國軍人和南韓軍人的簇擁下,正在望遠鏡後向朝鮮北方窺望。地點是朝鮮三八線前沿,南韓一方的戰壕中。照片上的美國人叫杜勒斯,是當時美國總統杜魯門的特使。這位美國共和黨著名的外交事務發言人,自從被國務卿艾奇遜邀請為幕僚后,便成為記者追逐的政界人物之一。儘管美國方面,包括杜勒斯本人對這張照片的背景多次加以解釋,聲明美國總統特使的南韓之行和6月23日對三八線的視察,與兩天後爆發的韓戰是“純屬偶然巧合,沒有任何內在的聯繫”,但歷史本身卻使任何解釋都無法消除世界輿論對美國大員朝鮮之行的強烈懷疑,更何況杜勒斯在南韓議會演說中又有這樣一番含糊不清的話:“在精神上,聯合國把你們當做他們的成員之一,美國人民歡迎你們成為這個締造自由世界的大家庭中一個平等的成員。因此,我要對你們說,只要你們繼續有效地在創造人類自由的偉大事業中發揮作用,你們永遠不是孤立的。”
“美帝國主義及其南韓走狗精心策劃了韓戰。”這是韓戰中北韓一方至今堅持的戰爭結論,並作為圖片說明文字配在了杜勒斯視察三八線這張著名的照片下方,使之成為經典的歷史記錄。
東京第一大廈,一座位於日本天皇皇宮護城河邊的高大建築物,二戰前是日本一家保險公司的總部,現在是美軍駐遠東部隊司令部。一位在日本和東南亞幾乎擁有太上皇般地位的美國軍人,此刻正陪着杜勒斯看電影。這是一部老式的荷里活影片,講的是美國西部牛仔快速從斜在腰間的槍套中拔槍殺人的故事,當然故事中一定少不了英雄救美人的情節,美人也是美國式的,美艷並有野性,可以和一個殺了人或被殺之前的牛仔在鋪着麥草的牛車水輪下抱在一起瘋狂地滾來滾去。麥克阿瑟很喜歡這類美國電影,他身邊的杜勒斯卻有點心神不定,因為12個小時前,韓戰爆發了。
杜勒斯對麥克阿瑟的冷靜感到巨大的驚訝,尤其是他看見麥克阿瑟靠在柔軟的皮椅上,叼着那個世界上至少有一半兒人都熟悉的玉米芯煙斗的神情,杜勒斯心裏掠過一種無以名狀的複雜情緒。杜勒斯知道,這個玉米芯煙斗即使在二戰戰況最殘酷的時候也沒有離開過這位美國將軍的嘴唇。二戰結束后,美國的報刊輿論曾猛烈地攻擊過這個煙斗,說那簡直就是戰爭和死亡的標誌,再叼着它會引起戰後餘生的人們的反感,於是,極力想在日本裝扮成和平領袖的麥克阿瑟就很少在公開場合叼着那個煙鬥了。今天,這支象徵著“戰爭和死亡”的煙斗又開始當眾冒煙了。
韓戰是麥克阿瑟一生中遇到的第四次戰爭。
“一頭讓人捉摸不定的、狂妄的、難以駕馭的公牛。”杜勒斯和杜魯門對麥克阿瑟的評價完全一致。由於解放菲律賓、接受日本投降等一系列戰績而獲得最佳感覺的麥克阿瑟從沒有意識到,軍人在戰爭結束后終究會成為政客們的掌中之物。杜勒斯看出麥克阿瑟很有點兒歡迎韓戰爆發的感覺。將軍是靠戰爭輝煌的,這不,戰爭又一次來了!
70歲的美國遠東軍最高司令官麥克阿瑟將軍已經到達了一個職業軍人權力和榮耀的頂峰。這位參加過一次世界大戰,並且在二次世界大戰中戰功赫赫的傳奇名將,用自己傑出的軍事才能和成千上萬士兵的生命換來了在遠東至高無上的地位。
麥克阿瑟身高一米八0,清瘦,腰桿兒永遠筆直,軍裝永遠筆挺,說話滔滔不絕,無論什麼話題,均能繪聲繪色,詼諧而又條理分明。他非凡的記憶力和博覽群書的吸納力,令他的崇拜者對他更加五體投地。麥克阿瑟渴望別人對他的崇拜,渴望出人頭地,於是和所有自我感覺極端良好的人物一樣,他往往言過其實,不能容忍批評,有時甚至為掩飾自己的過錯而大言不慚地撒謊。
正是這點最讓記者們高興,因為在他們看來這位將軍善於製造新聞,“極具表演才能,像一名電影明星”。美國作家小貝理雅寫道:“削瘦細長的手指舉着煙斗,點了又點,火柴劃了一根又一根,專心致志,神采飛揚,讓很多來訪問者為之感動,無不從內心深處油然升起對他的無限欽佩。”麥克阿瑟似乎永遠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的每時每刻都在被記入史冊,於是,他的舉手投足和言談舉止都彷彿在綵排一樣地具有舞台的誇張感。他說話時從不喜歡坐着,因為那樣會妨礙他的表演。當他口若懸河之際,他會踱來踱去,不時地做出讓攝影師滿意的動作。麥克阿瑟的一個隨從參謀估計,他每講一席話,“至少需要踱步五英里”。
麥克阿瑟1880年1月16日出生於美國阿肯色州小石城的一座軍營里,是一個棉花商的女兒與一個美國陸軍上尉的愛情產物。他說:“在我會走路和說話之前,我就學會了打槍和騎馬。”他13歲進入西德克薩斯州軍校,顯露出打仗需要的才華。
他是學校的網球冠軍,是優秀的棒球游擊手,他率領的足球隊以堅固的防守名噪一時,“任何球隊都沒有攻破西德克薩斯軍校球隊的大門”。麥克阿瑟的理想是進入著名的西點軍校,在經過第一次考試失敗后,1899年,他終於成為西點軍校當時公認的最英俊的學員,同時也是最優秀的學員之一。麥克阿瑟在西點軍校四年的成績中有三年名列全班第一,而他畢業時的成績是98.14分,據說是西點軍校建校以來的最高分數。1917年,麥克阿瑟渴望的作戰機會來了,他被派往法國,任美國“霓虹第二十四師”參謀長,軍銜上校。他很快在戰爭中出了名,“是戰爭中最勇敢無畏的軍官之一”。他拒絕戴防毒面具,裝束從來與眾不同:發亮的高領毛衫,一頂俏皮的軟帽,手裏提着根馬鞭。新聞界對他的稱呼是:“遠征軍中的花花公子”。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麥克阿瑟當上了西點軍校校長,30歲的他以整頓軍校的教程和紀律而聞名,他將西點軍校帶入了現代軍事時代。1930年,麥克阿瑟就任美國陸軍參謀長,是美國歷史上就任這一職務最年輕的人。二戰開始后他成為盟軍太平洋戰區最高指揮官。
在對日作戰中,他指揮的諸多戰役令他的軍事才能達到出神入化的程度。雷伊泰灣大海戰、呂宋登陸、收復巴丹、沖繩戰役,麥克阿瑟的陸軍軟帽、深色墨鏡、玉米芯煙斗以及走路時胳膊大幅度擺動的姿勢,一時成為舉世仰慕的英雄形象。經過大撤退和大反攻的戲劇性戰爭進程,他和他的司令部參謀們在菲律賓海灘登陸時,麥克阿瑟讓記者導演着在渾濁的海水中來回走了幾次,然後他說:“我說過,我要回來的!”這句“台詞”登在世界各大報紙的顯赫位置,讓飽受日軍蹂躪的亞洲百姓熱淚盈眶。
麥克阿瑟曾回憶最初影響了他軍事生涯的父親對他的教誨:“更為重要的是啟發我的責任感,我懂得了,對於該做的正當之事,不管個人做出什麼樣的犧牲,都要去實現它。我們的國家高於一切。有兩件事必須終生忌戒:永不說謊,永不惹是生非。”
然而,麥克阿瑟終生被人攻擊的兩點正是他不斷地說謊和不斷地惹是生非。
6月27日杜勒斯將從東京返回美國時,麥克阿瑟堅持要到機場送他,結果飛機出現故障不能按時起飛,於是麥克阿瑟就和杜勒斯聊天打發時間。參謀人員試圖把最高司令官拉回到辦公室去,因為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要求立即和麥克阿瑟舉行電傳打字會議,並告之華盛頓將有重大決定。但是,麥克阿瑟堅持留在機場不走。“告訴他們,我正忙着為杜勒斯先生送行,讓我的參謀長跟他們說好了。”至於此刻人人都擔心的朝鮮戰場的局面,麥克阿瑟對神情緊張的杜勒斯說:“如果華盛頓對我不礙手礙腳的話”,“我可以把一隻手綁在身後,只用一隻手就可以對付”。
參謀人員決定想出個辦法將固執的司令官騙回去。他們讓機場廣播室播出一條假消息,說飛機準備立刻起飛。麥克阿瑟把杜勒斯送上飛機,進行了親切得誇張的話別,然後才離開機場。麥克阿瑟走了之後,杜勒斯立即被請下飛機,又在休息室待了好一段時間,飛機才真正起飛。
杜勒斯在日本充分領略了麥克阿瑟的神氣活現。他回到美國向杜魯門總統彙報遠東局勢時,其中的一條建議是:讓那個狂妄的老傢伙下台。
然而,朝鮮的情況確實不妙了。
6月25日中午,美軍駐南韓顧問團真正意識到戰爭局勢的嚴重性。
戰事沿三八線全線展開,但激烈的戰鬥發生在兩條直指南韓首都漢城的公路上。
在鐵原——議政府一線,北韓人民軍由蘇制T-34坦克開道,在重炮、迫擊炮和重機槍火力的支持下,兩個師加一個團,共2.8萬人,迅速突破南韓僅一個不滿員師的戰線,然後以驚人的速度向前推進。沿着西海岸的公路向南,人民軍和南韓軍的兵力對比和鐵原——議政府一線一樣。這兩個方向一東一西,像一隻張開的鐵鉗,將要在南韓的心臟漢城合口。
北韓人民軍在蘇聯武器裝備的援助下,當時已編有10個步兵師,1個坦克旅和1個摩托化團,兵力不多,但其軍官素質和士氣是南韓軍隊所不能匹敵的。其土兵的來源大部分是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老戰土,也有參加過中國的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朝鮮族士兵,即使是新兵也大都是剛剛翻身解放的工人和農民,政治優勢使北韓軍隊在戰爭初期顯示出驚人的力量。
高浪浦方向,南韓第十三團在第一波次的交戰中死傷就達90%,人民軍的坦克很快突破了南韓軍的陣地。
臨津江方向,南韓第一師在美軍顧問羅德維爾中校和白善燁師長的指揮下,在臨津江南岸部署陣地,等待潰敗下來的十二團,然後重新組織抵抗。結果,十二團潰敗的士兵蜂擁而至,後面緊跟着的是人民軍第一師的追兵。南韓工兵飛快按下電鈕,想炸掉臨津江大橋,但電纜已經被切斷,人民軍潮水般地湧上來,佔領了具有重要戰略意義的大橋。
議政府方向是軍事上極為重要的地理走廊,坦克可以從此展開,這個方向是漢城淮一的屏障。駐守在這裏的南韓第七師面對的是人民軍最精銳的第三、第四師。人民軍兩個師同時展開攻擊,工兵在坦克和自走炮的掩護下,破壞了公路兩邊的碉堡,步兵登上公路邊陡峭的山崖向敵後滲透,公路上正面進攻的坦克部隊堅決地推進,南韓軍隊的前沿陣地很快瓦解了。
只有春川方向的南韓軍隊在人民軍第二軍的進攻面前進行了局部的反擊,但由於議政府方向南韓軍隊的潰敗,春川已成為孤立的突出部,如果不逃命就來不及了,於是推一的抵抗被放棄了。
被美軍顧問團團長威廉。羅伯特準將稱為“亞洲之雄”的南韓陸軍在戰爭爆發時的表現,與其說是讓顧問團失望,不如說是讓美國人震驚。滂沱大雨中,到處可見已經不成建制的南韓軍隊在向南渡逃。
就在這個時候,美軍顧問團又接到了令他們更為震驚的報告:人民軍數架蘇制雅克螺旋槳飛機飛臨漢城和金浦機場上空,金浦機場的控制塔台和一架美製C-54運輸機被擊中,一個油罐起火,漢城附近的另一個小型機場也遭到攻擊,機場上的10架教練機被擊中了7架。最為嚴重的是,這些機場上的飛機已開始沿着公路北飛,在已經驚恐萬狀的南韓軍隊的上空低空射擊,使本來的潰敗變成了綿延幾十公里的恐怖。美軍顧問團不得不在發給麥克阿瑟將軍的電報中說:“無論從軍事形勢上還是從心理上看,韓國陸軍已經完全垮了。”
6月25日晚上,麥克阿瑟在東京看電影的時候,潰敗中的南韓軍隊真的在漢城北部的彌阿里一帶建立起一條阻擊陣地,稱做“彌阿里防線”。南韓軍隊企圖利用這一帶環抱京元公路的丘陵地形,為守住漢城做最後的抵抗。這的確是最後的抵抗,戰鬥一直進行到27日中午,人民軍終於突破了“彌阿里防線”前面的“倉洞防線”,天一黑,人民軍士兵便大規模滲透到了整個防線的後方,“彌阿里防線”徹底垮了。
麥克阿瑟得到的形勢預測是:漢城可能會失守。
戰爭最後的受害者永遠是平民百姓。6月25日晨,漢城雨過天晴。星期日的街頭,城市風景和昨天一樣。10時,街上突然出現軍隊的吉普車,憲兵通過車上的喇叭喊:“國軍官兵立即歸隊!”吉普車消失后,載着士兵的卡車和牽引火炮從街上疾駛而過,漢城市民們開始猜測:也許邊境上又發生什麼事了吧?漢城報紙的號外開始滿街散發:北韓軍隊今日拂曉從三八線開始南侵,我軍立即與敵交戰,正在將敵擊退中。
漢城市民開始嚮往北開進的軍車和徵用的運兵公共汽車歡呼。他們絕對相信政府平時反覆說過的話:戰爭一旦爆發,便立即佔領平壤,在短時間內就能統一北方全境。但是,當市民們聽見頭頂上有飛機的聲音時,他們抬頭看見了機身上的北韓軍標誌。飛機撒下的傳單上寫着:南韓軍隊在美帝國主義的支持下,向北方進攻,北方軍隊將給予堅決反擊。
到了11時,漢城廣播電台的廣播詞是:“瓮津地區,摧毀敵人坦克7輛,繳獲衝鋒槍72支、步槍132支、機槍7挺、火炮5門,全殲敵人1個營……一個共軍團長同他的共產軍一起投誠……”
也是門時,平壤廣播電台這樣廣播:“無賴叛逆李承晚命令李偽軍侵略了北方,人民軍開始自衛,並開始進攻南方。李承晚匪幫將被逮捕、被判刑……”
入夜,漢城市民徹夜不眠。最可靠的消息來自那些從前方下來的傷兵,傷兵們說不清楚戰局的全貌,但都異口同聲地說:坦克!北方的坦克厲害!我們沒有坦克!
6月26日拂曉,漢城市民聽見了炮聲,看見了從北邊議政府方向逃來的大批難民。北韓飛機再次飛臨漢城,掃射了總統府。有一位南韓空軍的飛行員駕駛教練機升空,在全城市民們的注視下,用沒有武裝的機體和北韓的飛機撞在一起。
可是,軍方的公告卻這樣寫着:國軍一部已經從三八線北進20公里!
到底是南韓軍隊離平壤不遠了?還是北韓軍隊離漢城不遠了?漢城到處是不知所措的神情,漢城有了一種怪異的氣氛。
此時,在漢城,只有一個人對戰局狀況十分清楚,他就是南韓總統李承晚。
當北韓的飛機掃射到號稱“藍宮”的總統官邪后,驚慌失措的李承晚腦子裏推一的念頭就是:逃跑。
他找來了美國駐南韓大使約翰。穆喬。
約翰。穆喬時年47歲,是個老資格的外交家,而且他外交生涯的大部分時間是在拉美和遠東度過的。美國職業軍人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這些溫文爾雅的外交官,軍方稱他們是一群“光屁股的甜餅販子”。但是,穆喬和大多數甜餅販子不同,他和軍方的關係不錯,這倒不在於他經常和一些下級軍官們喝酒,而是他身上的確有一股一般外交官沒有的“男子漢氣質”。他一到南韓任職,就和李承晚發生了矛盾,原因是穆喬堅決站在美國軍方立場上,企圖掌握李承晚手中的一些權力,以便更有利於美軍顧問團對南韓軍隊的控制。穆喬對李承晚的評價是“吹毛求疵,喜怒無常”。
穆喬在南韓代理國防部長申善模的陪同下,會見了李承晚。這次會見,令穆喬終生難忘,因為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一個國家的總統,在國家危難的時刻竟然表現得如此貪生怕死。
李承晚見到穆喬后的第一句話是:如果我落入共產黨之手,對於朝鮮的事業將是一場災難。還是撤離漢城的好。
穆喬為了讓這個總統留下來,明知道南韓軍隊現在正在逃命的路上,有的甚至已經全軍覆滅,還是信口開河地說,南韓部隊打得很好,沒有哪支部隊已經潰敗。總統要是留在漢城,能夠激勵部隊的鬥志。如果總統逃跑,消息傳開,“就不會有一個南韓士兵會抵抗北韓的進攻”,“整個南韓陸軍會不戰而垮”。可是李承晚堅持要走,穆喬的厭惡到了極點:“好吧,總統先生,要走你就走,你自己拿主意,反正我不走!”
李承晚被穆喬的強硬態度震懾住了,可憐地表示他今天晚上可以不走。
穆喬一離開,李承晚立即命令交通部長準備專列,生火待命。
總統要逃跑的消息首先傳到國民議會的議員們中間。議員們指責李承晚拋棄了朝鮮人民;但也有的議員認為,總統如果被俘虜,那麼南韓就不存在了。為此,國民議會在爭論了幾個小時之後進行了表決,大多數議員主張總統應該留在漢城,“和人民在一起”。
但是,27目的深夜,李承晚和他的家眷以及幾個貼身幕僚在戰爭爆發不到50個小時后,在黑色的夜幕中乘上專列從漢城逃跑了。臨走他終於沒敢通知穆喬大使。“他離開以後我才知道他已經逃跑了。”穆喬後來說,“他這麼做使我在以後的幾個月一直處於有利的地位,因為他先於我離開漢城。”
從為杜勒斯送行的東京機場回來,麥克阿瑟看到的是一份緊急電報,內容是華盛頓批准他使用海空軍力量支援撤退中的南韓軍隊。因為美國遠東空軍司令官喬治。斯特梅萊耶中將正在美國本土開會,於是麥克阿瑟立即向美國遠東空軍副司令厄爾。帕特里奇下達了一連串的口頭命令——當時帕特里奇的感覺是,麥克阿瑟在下命令的時候“眉飛色舞,得意洋洋”——他命令美國遠東空軍在36小時內出動,“運用一切可供支配的手段,狠狠揍北韓人,讓他們嘗嘗美國空軍的厲害”。麥克阿瑟批准了帕特里奇要求從日本關島抽調一個轟炸機大隊到日本本上空軍基地的請求。最後,麥克阿瑟提醒了一句,表示出這場戰爭的微妙之處:“遠東空軍全面戒備,謹防蘇聯對日本的進攻。”
在黃昏到來之前,美國遠東空軍基地還在一片忙亂之中。
偵察機出發去戰場照相,機場上的地勤人員在給B-26裝炸彈加油車來回穿梭往返,飛行員聚集在一起,反覆研究朝鮮狹長地域上每一處應該攻擊的目標。
6月27日夜幕降臨后,當南韓總統李承晚打算逃離漢城時,10架滿載炸彈的美國B-26轟炸機升空,穿過籠罩在日本海上空厚厚的雲層,向朝鮮半島飛去。
美國遠東空軍只有六年的歷史。這支部隊的肩章十分特別:除有與美國其他空軍部隊一樣的機翼外,上面還有一個據說是菲律賓的太陽,還有代表南十字星座的五顆星。南十字星座表示遠東空軍1944年誕生在地球的南半球——澳大利亞的布里斯本;而關於菲律賓的太陽,美國人的解釋是——1941年美國空軍被日本人赴出過菲律賓,遠東空軍不忘恥辱。這支年輕的部隊在太平洋戰爭中贏得了值得驕傲的榮耀。戰後遠東空軍司令部設在日本東京市中心的一幢大樓里,空軍的參謀們可以透過窗戶俯視裕仁天皇的皇家花園,那種感覺就像在俯視整個日本。
可是這一次,遠東空軍從一開始就遇上了麻煩。先是起飛的轟炸機因為天氣的惡劣和夜色太黑,在漢城以北根本尋找不到北韓的坦克縱隊,於是轟炸機載着炸彈又穿過日本海上空厚厚的雲層飛了回來。接着,當遠東空軍的飛機再次起飛飛抵朝鮮時,朝鮮半島上空濃雲密佈,轟炸機第二次無功而返。
麥克阿瑟對空軍的表現怒火萬丈。他在電話里對帕特里奇說,必須儘快使用空軍,不然南韓陸軍就完了。麥克阿瑟的參謀長愛德華。阿爾蒙德對帕特里奇說的更明確:要不惜一切代價,把美國的炸彈扔在朝鮮,不管準確與否。換句話說,不管炸彈是扔在北韓士兵頭上還是南韓士兵頭上,只要把炸彈扔下去。
第二天偵察機飛行員布賴斯。波駕駛RF-80A偵察機首先起飛,他終於看見朝鮮半島上空天晴了。於是,遠東空軍的大批飛機開始升空。
這是B-26轟炸機最倒霉的一天。當它們在向三八線附近的鐵路和公路扔炸彈的時候,北韓軍隊的地面防空火力出乎意料地猛烈,幾乎每一架B-26都被打中,其中一架迫降在漢城附近的水原機場,另外一架嚴重受損的飛機雖然返回了日本基地,但徹底報廢了。最悲慘的是,一架被打得千瘡百孔的B-26在日本蘆屋機場迫降時一頭栽到地面上,機上所有人員全部喪命。
F-80戰鬥機的損傷比轟炸機輕一些,但由於從日本機場到朝鮮戰場的距離幾乎達到了這種飛機活動半徑的極限,所以飛行員都在提心弔膽地作戰,以免稍不留神就回不了家了。他們在漢城以北的公路上發現了長龍般的坦克和卡車隊伍,他們真的“不管準確與否”地攻擊了。“長達八十公里的公路上火光衝天”。遭到南韓第一師師長白善燁咒罵的是B-29轟炸機。
這種被稱之為“空中堡壘”的戰略轟炸機本來在純粹的戰術支援行動中不該出動,但在麥克阿瑟的堅持下還是出動了四架。這四架巨大轟炸機上的機組人員採取的是一種極端的方式——只要發現地面上有目標,不管是一堆土兵還是一隊坦克,也不管是敵方還是友方,拿他們的話講:“只要看上去值得轟炸,就扔炸彈。”結果,沿着漢城北邊的公路和與公路平行的鐵路飛行的B-29轟炸機,把攜帶的絕大部分炸彈扔在了向南撤退的南韓士兵頭上,連遠東空軍的參謀人員都覺得這樣使用戰略轟炸機“很奇怪”,但無奈“麥克阿瑟將軍要求最大限度地顯示美國空軍的力量”。
在李承晚逃跑的那天夜裏,北韓人民軍的一支先鋒部隊——第三師九團,已經連同坦克一起突入到漢城的東北角。南韓部隊依據城市邊的一個個小山包還在抵抗。
人民軍的飛機向漢城撒下傳單,要求南韓方面立即投降。
1950年6月27日夜,對於居住在漢城的人們來說是個地獄之夜。
驚慌失措的市民們在廣播中聽見“政府和國會臨時遷往水原”的消息后,知道大難臨頭了。漢城市民扛着行李擁向火車站,所有往南開的火車都擠滿了逃難的人。擠不上去火車的,動用了自行車、牛車,有的乾脆步行,百姓混雜在向南潰敗的軍隊中間往南逃散。據史料記載,那一天從漢城逃離的難民有40萬之眾。
這一天,美國使館裏也亂成一團。穆喬大使本來抱着“即使共產黨佔領漢城,也能宣佈使館人員有外交豁免權”的希望,決心堅持到最後。但經過向國內請示,國務卿艾奇遜堅決反對,理由是“美國使館人員很可能會成為共產黨的人質”。於是,穆喬決定逃離。槍炮聲越來越近,不時有南韓士兵來報告說,北韓軍隊隨時可能衝過漢城市區。使館人員慌忙把保險柜抬出來,開始在黑夜中燒掉他們認為所有不能落入共產黨之手的文件,燒文件的火光看上去好像是整個使館開始燃燒,這更增加了漢城出逃市民們的恐懼。使館的安全人員開始炸毀密碼機。穆喬大使在和麥克阿瑟通電話,沒說幾句電話就斷了,原來使館人員用大鐵鎚把電話交換機給砸了。最後,使館的家眷們被送上一艘名為“倫霍爾特”號的臨時徵用船離開了南韓海岸,而工作人員則登上飛機飛往東京。穆喬又回到大使館,他開出吉普車,想去尋找現在已不知道在何方的南韓政府。當吉普車離開大使館時,穆喬回頭看了一眼,美國的國徽還掛在使館上。穆喬想到應該摘下美國國徽,但已經沒有時間了。令他想不到的是,北韓軍隊佔領漢城后,竟然對美國的國徽沒怎麼在意。幾個星期後,當穆喬隨着美國軍隊的進攻再次回到漢城時,國徽居然還在那裏完好無損地懸挂着。
按照周密制定的漢城防禦應急計劃,漢城以北的每個重要橋樑和公路都應在危急的時刻被炸毀。但是,在南韓軍隊一瀉千里的潰敗中,計劃上的任何一個字都沒有被執行過,防禦應急計劃等同了一張廢紙。但是,有一座大橋的炸毀計劃卻執行得很堅決,這就是漢城以南漢江上淮一的一座大橋,即漢江大橋。這座大橋是漢城通往南方的推一通路,在大量難民和潰敗的軍隊向南撤退時,這座大橋簡直就是生命線。因此,當得知南韓軍隊要炸毀這座大橋時,美國顧問團參謀長賴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向南韓作戰局長金白一說,在部隊、補給、裝備等沒有撤過漢江橋的時候,絕對不能炸毀大橋。金白一不聽。賴特惱羞成怒地再次解釋說,即使南韓軍隊的撤退,也完全指望這座大橋。何況還有成千上萬的難民正在通過這座大橋。最後,賴特找到南韓陸軍參謀長蔡秉德,才商定出一個原則:確認敵人的坦克接近橋畔時,再爆破。
但是,在南韓國防部更高官員的命令下,南韓軍還是決定立即炸毀大橋。理由是,最重要的不是成千上萬的南韓士兵和難民的生命,而是不能讓北韓的坦克渡過漢江。守衛漢城的南韓第二師師長提出抗議,師長說他的部隊還在市區,裝備也還沒有撤出,漢江大橋絕不能現在就炸毀。在參謀長蔡秉德已經過江的情況下,南韓作戰局副局長立即奔向大橋,企圖命令暫緩引爆。他的軍用吉普車在難民的人流中根本走不動,等他好容易到達距離大橋還有150米的地方時,他看見了一個巨大的橙色火球從漢江大橋上衝天而起,接着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大爆炸聲。在駭人的火光中,南韓作戰局副局長眼見着漢江大橋上的車輛、難民、士兵連同橋樑的碎片,一起飛向火紅色的夜空。
漢江大橋被炸毀的時間是28日凌晨2時15分。
這時,南韓的陸軍主力第二、第三、第五、第七師和首都師還在漢城的外圍阻擊,擁擠在漢江北岸等待過橋的軍隊車輛在公路上並排成八列,士兵和難民擁擠在一起,“連身體都無法轉動”。
這一切都隨着漢江大橋的炸毀被留給了北韓人民軍。
美國《時代》周刊記者弗蘭克。吉布尼曾目睹了漢城的這個地獄般的夜晚。他後來記敘說:我和我的同事坐在一輛吉普車上,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從被難民和車輛塞滿的漢城街道上掙脫出來。然後在公路上和頭上頂着包裹的難民艱難地往南走,最後我們的吉普車終於上了大橋。在大橋上,吉普車寸步難行,前邊是一隊由六輪卡車組成的車隊。我下了車,想看看到底是什麼原因走不動,但我發現橋面上被難民擠得水泄不通,沒有我下腳的地方。我回到車上等候。猛然間,天空被一大片病態似的橘黃色火團照得通亮,前邊不遠的地方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我們的吉普車被氣浪掀起有匕英尺高。當時,吉布尼的眼鏡被炸飛了,他滿臉都是血,什麼也看不見。等他能看到周圍的物體時,他看見在斷裂的橋面上到處是屍體。
過早地炸毀漢江大橋,把美國顧問團都扔給了北韓人民軍。賴特參謀長好容易找來幾條運送難民的木船,但難民根本不理會他們是什麼美國人。結果,美國人開槍了,意思是要麼給船,要麼吃槍子兒。南韓船工在美國人的槍口下,把驚恐萬狀的美軍顧問們送過了漢江。
過早地炸毀漢江大橋,給南韓軍隊帶來“災難性後果”。
往南潰敗的南韓士兵有的用木筏,有的乾脆游泳向南逃命,不少士兵被江水吞沒,所有的武器裝備全部丟失。後來的事實證實,炸毀大橋后10個小時,北韓人民軍才進入漢城市區,12個小時后才到達漢江。如果炸橋時間推遲幾個小時,南韓的兩個整師和大部分物資就可以過江了。據史料統計,戰爭爆發時,南韓軍隊有9.8萬多人,28日漢江大橋炸毀后,逃過漢江的南韓軍隊僅剩下2萬多人了。雖然後來南韓軍事法庭以“炸橋方式不當”為罪名,槍斃了負責炸毀漢江大橋的工兵處長,但這次事件給南韓軍隊心理上造成的影響部長時間難以消失,正如《美國陸軍史》中所言:“韓國部隊從此便以驚人的速度崩潰了。”
很明顯,靠南韓軍隊來挽救韓戰的局勢是絕對不可能了。
當南韓軍隊惟恐落後地往南逃命的時候,朝鮮半島之外卻有一個人要佩帶一把手槍迎着北韓軍隊的進攻北上,這個人就是已70歲的麥克阿瑟。
麥克阿瑟將軍決定的事沒有人能夠更改。
韓戰爆發以來,麥克阿瑟就對美國政府甚至聯合國產生了強烈的不滿。漢江大橋被炸毀的晚上,他給華盛頓打電報,用強硬的口氣說,美國的行動太遲緩,南韓已經危在旦夕。半夜,他又在給華盛頓的電傳中說,除非給南韓部隊注入一針興奮劑,否則用不了幾個小時戰爭就結束了。
麥克阿瑟讓美國迅速行動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直接派地面部隊參戰。
從聯合國憲章上講,杜魯門批准美國空軍飛到朝鮮去轟炸,已經是一種違憲行為了,這一點杜魯門很清楚。美國政府現在需要的是聯合國通過一個認可武裝干涉韓戰的提案。在美國的操縱下,同時也是在蘇聯代表缺席的情況下,1950年6月27日下午15時,聯合國安理會舉行會議,激烈的辯論長達幾個小時,中間宣佈休會幾個小時,直到半夜,一個以聯合國名義公然干涉一個國家內戰的提案通過了:“向韓國提供必要的援助來擊退武裝進攻,並恢復國際和平和該地區的安全。”現在,不但美國已經開始的軍事行動合法了,而且還有了進一步升級的權力。
當麥克阿瑟把要去朝鮮的命令告訴他的座機駕駛員安東尼。斯托里中校時,中校認為這個老頭兒只是在開個玩笑。麥克阿瑟把四名記者叫到他的辦公室宣佈他的決定,並說可以帶他們前往,只要他們不怕死。麥克阿瑟故意把這個行動說得恐怖和刺激:“這架飛機沒有武裝,同時沒有戰鬥機護航,也沒有把握說出它能在哪裏降落。如果明天出發前見不到你們,我會認為你們去執行別的任務去了。”記者們被這幾乎像冒險電影一樣的氣氛迷住了,表示他們都想去。其實,這是麥克阿瑟的又一次表演。別說這是飛往戰場,就是麥克阿瑟乘機出去遊玩,遠東空軍也不可能讓自己最高司令官的專機單獨飛行。
麥克阿瑟的座機叫“巴丹”號。巴丹是菲律賓呂宋島中部一個省的名字。二戰時,麥克阿瑟統帥部隊在這裏戰敗,7萬名美軍向日本投降,戰俘中後來被日軍虐待而死的達1萬人。“巴丹”號在日本羽田機場即將起飛的時候,天氣極其惡劣。斯托里中校得到的天氣預報是風暴、有雨和低雲。當他向麥克阿瑟主張推遲一天起程時,麥克阿瑟正在刮臉,斯托里中校得到的是一句陰沉的回答:“立即起飛!”在4架戰鬥機的護航下,“巴丹”號載着麥克阿瑟、他的5名參謀,還有4名記者向朝鮮半島飛去。
在飛機到達巡航高度時,麥克阿瑟開始抽他的煙斗。美國《生活》雜誌的隨行記者戴維。道格拉斯後來寫道:“麥克阿瑟精神抖擻,兩眼閃閃發光,就像我看見過的高燒病人的面孔。”
當著記者的面,麥克阿瑟口述了一份給遠東空軍副司令帕特里奇的電報,內容是:立即除掉北韓機場。不做宣傳報道。
麥克阿瑟批准。這個電報意味着:美軍飛機可以越過三八線進行攻擊。記者們知道,美軍的攻擊範圍嚴格控制在三八線以南,這是華盛頓從來特彆強調的,原因是擔心蘇聯介入朝鮮戰事。
公開違背華盛頓的命令,對麥克阿瑟來講是個樂趣。這是韓戰爆發以來,麥克阿瑟第一次在重大問題上越過總統權限自作主張。如此的狂妄是導致他日後悲劇命運的諸多因素之一。
麥克阿瑟的專機降落在水原機場,這是位於漢城以南的一個美軍機場。在“巴丹”號還沒有起飛的時候,水原機場就遭到人民軍飛機的攻擊,跑道頂端的一架C.54型飛機着火了。跑道本來就很短,起火的飛機又使跑道縮短了20米。更為嚴重的是,當“巴丹”號向水原機場的跑道下滑的時候,不知從哪裏鑽出來一架人民軍的雅克式飛機,直衝“巴丹”號而來。機艙內所有的人都驚叫起來,只有麥克阿瑟興奮地說:“看,我們的飛機正在接它廠靠着斯托里靈巧的規避動作。”,“巴丹”號安全降落在水原機場。這時,跑道頂端的那架C-54飛機還冒着濃煙。
麥克阿瑟穿着一件咋嘰襯衫和一件皮夾克,軟帽皺着,他胸前掛着架望遠鏡,戴着在這個陰沉的天氣中顯然沒有什麼實用價值的墨鏡,走下了他的“巴丹”號。迎接他的是美國高級官員丘奇準將、穆喬大使,南韓方面是陸軍參謀長蔡秉德,還有李承晚。李承晚看上去失魂落魄,要不是穆喬的堅持,丘奇將軍根本就不會讓一個南韓方面的人到機場來。麥克阿瑟還是擁抱了李承晚,並在穆喬的帶領下,走進機場邊上的一所破爛的校舍,這是美軍顧問團現在的所在地。
麥克阿瑟問起戰局。李承晚描繪了險惡的局面。當問到蔡秉德時,這位看上去不怎麼像軍人的胖子參謀長回答說,他要招募200萬青年入伍。這顯然是不切實際的信口胡謅。48小時后,蔡秉德參謀長就被解取了。麥克阿瑟站起來,說:“到前沿去看看。”
丘奇準將馬上反對,因為距離這裏只有20公里的前沿戰爭狀況誰也說不清楚。麥克阿瑟幣容反駁,再說了一遍:“到前沿去看看。”
參謀人員找來一輛幾乎快散架的老式黑色道奇轎車讓麥克阿瑟坐,記者們坐吉普車,這個小小的車隊逆着清逃士兵的洪流往北,來到漢江邊。麥克阿瑟向漢城方向看去,他看到的是一座燃燒的城市。他從嘴上取下煙斗,說:“我們上那座山上去看看。”
所有的人步行,跟着這個70歲的美國將軍往山上爬。隨行的惠尼特將軍後來回憶道:天空中,回蕩着跳彈的尖嘯聲,到處散發著惡臭,呈現着劫后戰場的一片凄涼。所有的道路上擠滿了一群群備受折磨、滿身塵土的難民。這場面足以使麥克阿瑟相信,南韓的防衛潛力已經耗盡。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擋共產黨的坦克縱隊從漢城沿着少數幾條完好的公路直取半島南端的釜山了。那時,整個朝鮮就是他們的了。
麥克阿瑟自己在回憶錄中這樣寫道:被擊敗的、潰散的軍隊形成一股可怕的逆流。南韓軍隊完全是在狼狽潰逃……潰不成軍……氣喘吁吁的軍隊……被滿身塵土、擠來擠去的逃難人群擁塞得不能舉步。
在山上,麥克阿瑟待了一個小時。除了指着漢江上那座被炸毀的大橋殘留的橋身說了一句“炸掉它”之外,麥克阿瑟一直沒有說話。
回到水原機場邊那所破爛的校舍,麥克阿瑟和李承晚又談了一個小時,之後,他飛回了東京。麥克阿瑟向李承晚許諾會提供一切可能的援助。同時,據他後來在回憶錄中的說法,當時,一個完整的作戰方案已經在他的腦海里形成,包括建立美軍的立足點和策劃幾個月之後震驚世界的仁川登陸。
現在的問題是,美國必須出動地面部隊。麥克阿瑟回到東京,對記者明確表示:“給我兩個美軍師,就能守住朝鮮。”
麥克阿瑟又犯了個惹是生非的錯誤。美軍出動地面部隊,必須經過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的討論,並且只有總統才有權發佈命令。為了讓自己和總統較勁兒的遊戲更加明確,他對記者們說:“我會向總統建議出動兩個美軍師,但不知道總統是否會採納我的建議。”
緊接着,麥克阿瑟在沒有華盛頓授權的情況下,於30日訪問了台灣。“巴丹”號因故比預定的時間晚到了,可蔣介石還是興奮地等待着。麥克阿瑟於韓戰爆發后的此次台灣之行,到底與蔣介石達成了什麼政治交易,至今還是一個謎。但蔣介石堅決要求出動3.2萬名士兵參戰的事很快就見了報紙。麥克阿瑟擅自對台灣的訪問引起了杜魯門極大的反感,而對此最敏感的,莫過於中國共產黨人。麥克阿瑟的台灣之行,徹底地把自已與新中國對立了起來,這對日後韓戰的發展和結局起着微妙但的確又是重要的作用。
還是6月27日這一天,美國三軍參謀長經過徹夜研究,終於得出結論:光靠美國空軍的介入是無法挽救南韓局勢的。
可動用地面部隊就意味着美國在朝鮮全面參戰,這是一個有關國家利益的、萬分敏感的問題。在很長的時間裏,美國的全球戰略重點始終在歐洲。對於遠東,美國沒有大規模介人的計劃。
而且,美國人心理上的大患是蘇聯,韓戰如果升級,一旦蘇聯介入,對美國來講是絕對的麻煩。所以,沒有人敢向總統提出這個建議。但是,到了28日,關於朝鮮戰局的危急情況不斷地報來,尤其震驚了華盛頓的是,漢城已經被北韓軍隊佔領。於是,三軍參謀長們堅定地認為,除了出動美國的地面部隊之外,絕對沒有其他辦法了。上午,參謀委員會提出了一個謹慎的戰爭升級計劃。
28日深夜,麥克阿瑟又向華盛頓發出了一個長達2000字的電報,詳細闡述了南韓軍的處境,說這支軍隊“完全喪失了反擊的能力”,淮一的希望是“在朝鮮作戰區域投入美國地面部隊”。他希望“從日本抽調兩個師的兵力,供初期的反攻使用”。
在電報的最後,麥克阿瑟又使用了那種“要麼聽我的,要麼就拉倒”的狂妄口氣:“除非明文規定在這一飽受戰火躁路的地域充分使用陸海空戰鬥部隊,否則我們的任務將是無謂地付出大量生命、金錢和榮譽的代價,最糟糕的甚至可能會在劫難逃。”
麥克阿瑟半夜發來的電報把美國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弄得焦灼不安。他連夜召集五角大樓的高級會議,與麥克阿瑟通過電傳開始了辯論式的探討。
華盛頓先發出的電文如下:陸軍部一號你的C56924電報提議授權一事,將由總統做出決定,這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供他考慮。同時,根據參謀長聯席會議當晚早些時候發給你的指示,授權你向釜山基地派遣一個團的戰鬥隊。這一點將在上午八時舉行的電傳打字會議上詳細闡述。
麥克阿瑟的回電顯得很不耐煩:遠東司令部一號現在你們的授權確立了可以在朝鮮使用地面作戰部隊的基本原則,但並未對在目前形勢下採取有效的行動給予足夠的自由。我的電報提出的起碼要求仍未得到滿足。時間緊迫,要求刻不容緩地做出一項明確的決定。
柯林斯認為麥克阿瑟不應該使勁兒地催促總統,因為事情重大:陸軍部二號我出席了白宮六月二十九日下午的會議,當時總統做出決定,授權按照參謀長聯席會議第84681號文件所確定的權限採取行動。我認為,決定的精神表明,總統希望與他的高級顧問們經過慎重考慮后再授權美國作戰部隊進入戰區。
柯林斯等了一會兒不見麥克阿瑟的回話,於是接著說:在你派遣一個團的行動完成時,總統會對是否派遣兩個師的問題做出決定。然後是句問話:這樣是否滿足了你的要求?
電傳過去后,麥克阿瑟再也沒有回答。柯林斯看着沉默的電傳機既尷尬又難以忍受,他知道,這是麥克阿瑟慣用的一種傲慢的沉默。
早上,柯林斯終於向杜魯門總統報告了麥克阿瑟的請求。
上午9時30分,杜魯門在白宮召開戰爭委員會會議。經過研究,會議否決了蔣介石參戰的請求,並且決定派兩個美國師進入朝鮮戰區。
決定的做出是艱難的。派遣美國地面部隊參戰,意味着美國在戰爭的門坎上已經把腳邁了出去,而且一步邁到了遙遠的遠東。對於麥克阿瑟的傲慢口氣,杜魯門現在只能忍下去了。
在回答共和黨反對派的質問時,杜魯門說:“我不想到處揚言是我要麥克阿瑟如何行事的,他現在不是美國將軍了,他是在為聯合國辦事。”
這時的杜魯門和他的高級官員們沒有想到,戰爭這隻腳只要邁出去,就只剩下一條路了,那就是一直打下去。美國出兵參戰的決定,使成千上萬的美國青年陷入韓戰達三年之久。
三年後,躺在裹屍袋裏回到美國的年輕士兵達數萬人。同時,杜魯門和他的高級官員們更沒想到的是,他們在朝鮮戰場上的對手不是他們一直擔心的蘇聯,也不僅僅是北韓人民軍,而是一個對於美國人來講十分神秘的國家——中國。
美國將軍的逃亡和中國的保衛國防會議
1950年6月30日,麥克阿瑟在東京指示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將軍,讓他命令美軍第二十四步兵師立即進入朝鮮。沃克向第二十四師師長威廉。F.迪安將軍所下的命令是:1.由兩個步兵連,配屬兩個4.2英寸迫擊炮排和一個75毫米無後坐力炮排組成特遣阻滯分隊,由一名營長指揮,立即空運到釜山,向丘奇將軍報到;2.師司令部和一個步兵營立即空運到釜山;3.該師其餘人員依靠海上運輸航渡;4.儘快建立可以進行攻勢的作戰基地;5.特遣隊的任務是:在南韓着陸后,立即開始前進,與從漢城向水原南進的北韓部隊接觸,並阻止其前進;6.迪安少將到達朝鮮后,將被任命為美國駐朝鮮陸軍部隊指揮官。
美國第二十四師,在二戰太平洋戰區曾由新幾內亞轉戰到萊特、呂宋,因在萊特登陸時的英勇而出名。戰後,該師進駐日本九州山口縣。全師時有人員12197人,缺額大約5000人。
第二十四師的行動是美國地面部隊介入韓戰的第一步。在這個最初的軍事行動中出現了兩個美國將軍:一個是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另一個是第二十四師師長迪安。他們兩人在以後戰爭中的命運是:一個死於中國軍隊的進攻中;而另一個被俘虜,在中朝戰俘營中待了三年。同時,最初的軍事行動還涉及到了一個下級軍官,他就是美軍第二十四師二十一團的一營營長史密斯。
當迪安把帶領特遣隊的任務交給史密斯的時候,史密斯第一個反應是他的營缺少軍官。在師長答應從三章給他補充軍官后,二十一團團長理查德。史蒂文森上校所能提供給他的關於朝鮮戰場的情報僅僅是一句話:“去干吧,夥計,那裏開鍋了。”
7月1日凌晨3時,大雨,史密斯帶領他的440名士兵從熊本乘卡車向板付機場出發。他所指揮的兵力和武器的清單是:兩個缺額的步兵連(B連和C連),半個直屬連,半個通信排,l個混編炮排,4門無後坐力炮和4門迫擊炮。B連和C連各擁有6個反坦克火箭組和回個小口徑的60毫米迫擊炮組。士兵們每個人配備1支步槍和120發子彈,另外還有兩日份額的乾糧。
在史密斯的這支隊伍中約有三分之一的軍官參加過太平洋戰役,大多數則是沒有戰鬥經驗的美國青年。
無論從沃克給第二十四師命令的措辭上,還是從派遣第一支阻擊部隊的規模上看,美軍都不像是去參加一場戰爭。也許包括麥克阿瑟在內的美國軍官們在最初的時候就是這樣理解韓戰的。而這一切給史密斯營長一個錯覺:這也許是一個用不着費勁兒的任務。但他還是在板付機場認真地問迪安師長,他此刻特別想知道他和他的士兵在漆黑的夜色中急忙奔赴的那個叫朝鮮的地方,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師長的回答是:“到達釜山後,向大田方向前進。第二十四師要在儘可能離釜山遠點兒的地方阻擊北韓軍隊,所以你的營要沿京釜公路儘可能往北,同丘奇將軍取得聯絡。如果不知道他在哪裏,就上大田去。很遺憾,我再無法提供更多的情報了。祝你一路平安,上帝會保佑你和你的士兵們。”
史密斯這位來自著名的西點軍校的軍官心裏更加茫然了,可他還是對他的士兵們說:“北韓軍隊看見我們,會掉頭就跑的”
用來運送史密斯部隊的六架C-54運輸機,飛到了朝鮮卻因為大霧無法降落又飛回了日本。直到下午他們才在朝鮮降落。被顛簸的飛行弄得臉色蒼白的土兵在釜山的街道上受到夾道歡迎,南韓人對於美軍的到來感到歡欣鼓舞。從火車站上車的時候,甚至還有一支朝鮮樂隊為他們奏樂。到達大田后,史密斯找到了丘奇將軍,丘奇將軍展開地圖對他說:“我們要在這裏展開一個小小的行動,你們上去給南韓軍隊打打氣。”
於是,史密斯到預定戰場去看地形。一路上,他看見數以千一計的南韓士兵和難民一起往南跑。在他選定的烏山附近的一個阻擊陣地上,他命令士兵修築工事,這時他的頭頂上飛過一群戰鬥機,飛機飛得很低,上面的紅五星清清楚楚。但這些北韓的飛機並沒有向他們開火就飛走了。直到這時,史密斯都沒想到,幾天後,當北韓軍隊的坦克撲上來的時候,“掉頭就跑”的不是北韓的士兵,而是他自己的一營。
不過,這一天,史密斯有幸看見了聯合國空軍的轟炸表演:4架澳大利亞空軍的“野馬式”轟炸機用火箭和機槍向一列有9節車皮的列車猛烈開火,結果火車爆炸,把半個小鎮都炸飛了。列車是南韓軍隊向前線運送彈藥的,正停在一個叫平澤的小站等着調度鐵軌。其實,在這一天,整個聯合國空軍都“戰果輝煌”:美國空軍襲擊了水原方向的一個南韓軍隊的車隊,氣壞了的南韓士兵居然用步槍把一架美國飛機打了下來,美國飛行員跳傘落地后,立即遭到南韓軍隊的逮捕。下午,4架美軍飛機空襲了烏山公路一帶,燒毀了300輛南韓軍車,擊斃了200多名南韓士兵。就連美軍顧問團在這一天也5次遭到美國空軍的襲擊。一位顧問自嘲地在給他的家人的信中寫道:“美國飛行員戰果輝煌!他們襲擊了彈藥庫、火車、汽車隊和南韓軍隊的總部!”為了這混亂的一天,丘奇將軍向遠東空軍指揮部提出“強烈抗議”,要求空中行動控制在漢江大橋以北的地區。
這一天,美軍第二十四師大部隊開始陸續到達朝鮮。
7月5日,史密斯的部隊乘坐徵用的南韓卡車進入烏山陣地。一路上除了難民和財兵堵塞道路外,開車的南韓人因為害怕而磨磨蹭贈。凌晨,史密斯中校按照典型的陣地防禦方式佈置了他的兵力和火力:陣地右翼部署B連的一個排,公路東邊是其他兩個排,B連的三排置后,在一個小山上。在公路和鐵路并行的兩側,部署了反坦克炮,把迫擊炮部署在山脊的另一面。天氣又像是要下雨的樣子,看來無法指望空軍的支援了。5時,太陽露頭,步兵和炮兵開始試射。除了這試射的聲音外,四周似乎很安靜。史密斯在反坦克障礙後面,緊張地眺望着北邊的公路,儘管天氣陰沉,他幾乎還是可以看見水原城。在他的身後,步兵加炮兵一共有540名美國軍人。試射后,官兵們開始吃定量的早餐。
7時,史密斯的視野里出現了好像是車輛移動的黑點。半個小時后,可以清楚地看出這是向南而來的坦克縱隊。幾乎沒容史密斯反應,坦克就到了只有2000米的距離了。
8時16分,美軍第二十四師二十一團一營的一發榴彈炮彈出勝了,這是美國地面部隊在韓戰中發射的第一發炮彈。
炮彈在坦克群中爆炸,一輛坦克被擊中。
但是,北韓軍隊的坦克沒有絲毫的猶豫,它既沒有拐下公路,更沒有遲緩下來的意思。
接近400米的時候,反坦克火箭開始射擊了。T-34蘇制坦克依舊若無其事地前進,沿着坡度很陡的公路爬上來,美軍的75毫米反坦克火箭對T-34坦克似乎不起什麼作用。在發射了20多枚火箭彈后,一輛坦克終於停止了,堵塞了公路。從坦克中跳出三個北韓士兵,跳出來的時候是舉着手的,但是一落地,手中的槍立即開了火。由於距離很近,美軍陣地上的一個機槍手中彈死亡。這個至今不知名的美國青年是美國地面部隊在韓戰中第一個被打死的士兵。
T-34坦克的火力十分猛烈。一個小時之內,史密斯部隊傷亡已達20多人。北韓的坦克開始衝下山口,有的坦克已經開到炮兵陣地的後面去了。一些年輕的士兵開始逃跑,炮兵軍官們親自裝填彈藥,但仍然阻止不了人民軍坦克的進攻。大約11時,北韓的坦克縱隊通過了美軍的炮兵陣地。
接着,北韓的步兵蜂擁而至了。
美國兵們沒有想到北韓士兵會在瞬間成片成片地向他們衝來。坦克的炮彈開始落在美軍的陣地上,有人在傷痛中尖叫着從陣地上滾下去。史密斯大聲地命令“向那個縱隊射擊”,但在胡亂的一陣射擊后,他突然發現陣地左右兩翼的山包上已經飄揚起北韓的旗幟。C連和B連開始壓縮,到12時,史密斯原有的1200米的陣地已經被迫壓縮到不足700米了。史密斯呼喊自己的炮兵,但被報告說車載電台被打環,通訊的中斷已使炮兵無法射擊了——美國式的炮兵指揮方式在韓戰的第一場戰鬥中就受到了嘲弄。
下午門時,北韓軍隊開始壓縮包圍圈。史密斯本能地意識到,如果再固守陣地,等待他和他的士兵的只能是死亡。他後來回憶說:“當時已經毫無希望,傷亡慘重,聯絡中斷,缺乏交通工具,彈藥耗盡,北韓人的坦克就在背後。在這種情況下,我面臨的抉擇是:是與陣地共存亡?還是設法帶領士兵突圍?我至多還能堅持一個小時,然後就會全軍覆沒。我選擇了突圍,希望保全性命,來日再戰。”史密斯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並宣佈了撤退的順序。但是,一營士兵的撤退根本沒按順序進行,完全是一場逃命的競賽。北韓的馬克沁重機槍橫掃混亂中潰散的美國軍隊,美國士兵成片地倒下。史密斯最後撤出陣地,他在路過自己的炮兵陣地時,發現那些炮完好無損地排列在陣地上,像是在展覽美軍的裝備,只是陣地上連炮兵的蹤影都沒有了。
這是韓戰中美國地面部隊的第一場戰鬥。這場戰鬥在後來的各種戰史中一次次地被記載,被分析,被描述。25年後,1975年在日本出版的《時代》周刊曾對史密斯的烏山之役給予了這樣的描述:“美軍在撤退時,只帶走了傷員,給戰死者蓋上星條旗就不管了。有不少傷殘士兵,恐怖之餘,扔掉了鋼盔和上衣,甚至脫掉了鞋子。關於史密斯支隊的全軍覆沒,美軍總部沒有如實公佈,僅說在六百名士兵中有一百五十名戰死、七十二名被俘,輕重傷員沒有計算在內。”
麥克阿瑟原以為只要美軍象徵性地一出現,人民軍就會驚慌失措。然而,從美軍公佈的保守的數字上看,史密斯特遣隊在兩個小時的戰鬥內至少損失了一半以上。被俘的人數是準確的。北韓的有關公告說:共有72名美國人被俘。其中有一位沒有負傷並且放棄逃跑機會自願留下來照顧傷員的美軍衛生員。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勝利中樹立起來的美國軍隊不可戰勝的神話,在遠東一個叫烏山的角落被迅速地粉碎了。被打散的美軍士兵很長一段時間內還在陸續歸隊,有的士兵甚至步行到黃海或日本海岸,然後乘小船回到釜山。這些士兵衣衫襤褸,神情是真正的驚慌失措。
北韓史料在記載這場戰鬥時寫道:美國侵略者在李偽軍的掩護下,在平澤、安城北方地區把地面部隊展開,企圖在車嶺山脈一線阻止我軍的進擊。
七月五日,我軍尖兵在烏山以北同美第二十四師的先遣隊遭遇。
第一次與美軍地面部隊遭遇的我人民軍官兵,內心燃燒着對美帝國主義侵略者憤怒和憎惡的火焰。
尖兵不待主力到達,立即轉入突擊戰。坦克部隊在行進間即以縱隊突入敵人陣地,一舉摧毀敵入的防禦陣地,壓制並消滅了敵人的炮兵陣地。
繼坦克突進之後,轉入突擊的步兵在正面進攻的同時,迅速迂迴到敵人的側面打擊敵人。
這樣,我軍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戰鬥中,幾乎全殲美軍步兵和炮兵各一個營,使其陷入了癱瘓狀態。
面對與中國毗鄰的朝鮮發生的戰爭,特別是聯合國軍的武裝干涉,中國領導人感到深深的關切。
1950年7月7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副主席周恩來的主持下,“保衛國防第一次會議”緊急召開。
“保衛國防”,對於一個新生的國家來講,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剛剛成立的新中國,當時面對的不僅有國內戰後恢復的巨大的壓力以及解放全境的複雜的軍事形勢,更為重要的是,新中國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得到大多數國家的承認,她還面對着強大的敵對勢力的拒絕甚至是仇視。國際形勢的任何一點兒風吹草動都會引起新中國領導人的密切注視,何況戰爭就發生在與自己存在着上千公裏邊境線的鄰國。對剛剛迎來新生的中國人民來講,解放了的日子和和平建設的生活是他們盼望已久的,因此,此時此刻沒有比“保衛國防”更能準確體現中國人情感的詞彙了。
韓戰40年後出版的《美國海軍史》對當年中國調動部隊的行動有這樣的評論:“中國是不能容忍敵對的軍隊靠近鴨綠江的,正如美國不會容忍在它與墨西哥邊界的格蘭德河上出現敵對的軍隊一樣。”
對於中國領導人來講,所謂“敵對的軍隊”就是美國軍隊。
雖然參戰的美國軍隊剛剛在朝鮮登陸,在初戰中並沒有顯示出強大的戰鬥力,並且距離中朝邊界還有1000多公里,但是,終究是世界上國力最強大的國家在遠東真槍實彈地參戰了,對此新中國的領導人不能不產生極大的警惕。應該說,從聯合國宣佈介入韓戰之日起,有着豐富政治經驗和軍事經驗的毛澤東就預感到了未來戰爭進程的複雜趨勢,儘管當時北韓軍隊正風掃殘雲般地勝利前進着。
參加“保衛國防第一次會議”的有中央軍委負責人和在京各兵種負責人,包括朱德總司令、聶榮臻代總參謀長、羅榮桓總政治部主任以及林彪、肖華、肖勁光、劉亞樓、楊立三、李濤、許光達、滕代遠、蘇進等高級將領。而彭德懷,這個在韓戰中起決定性作用的著名戰將當時有事沒能參加會議。
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於7月13日做出了《關於保衛東北邊防的決定》,並做出了一個極其重要的、在日後看來極有遠見的部署:動用最精銳的戰略預備隊,即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第四十二軍,即刻集結東北地區,組成東北邊防軍,在中朝邊境佈防,以防不測。
從毛澤東為東北邊防軍配備的強大的領導班子名單中就可以看出新中國領導人對韓戰的極大關注。中央軍委任命粟裕為司令員兼政治委員,肖勁光為副司令員,肖華為副政治委員,李聚奎為後勤司令員。但是,由於種種原因,比如粟裕身患重病,肖勁光正在組建新中國海軍,肖華主持着總政的日常工作,毛澤東最初任命的東北邊防軍的主要領導都沒有到位。10天以後,經毛澤東批准,中央軍委決定東北邊防軍歸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高崗指揮,李聚奎改任為東北軍區後勤部長。
東北邊防軍中的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軍,隸屬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三兵團,是在幾個月前才明確作為國家軍隊戰略預備隊的,它們部署在中國腹部可隨時四方調動的河南地區。
其第三十八軍駐信陽,軍長栗興初,政治委員劉西元;第三十九軍駐漯河,軍長吳信泉,政治委員徐斌洲;第四十軍正在參加解放海南島的渡海作戰,軍長溫玉成,政治委員袁昇平,當時尚未歸建,但駐地已經選定,在洛陽。第四十二軍正在東北齊齊哈爾地區從事農墾生產。這樣,四個軍,加上配屬的炮兵第一、第二、第八師等部隊,共25萬餘人。之所以選中第十三兵團,重要的原因是,在這支原第四野戰軍的主力兵團中,官兵以東北人居多,能夠適應寒冷地區的作戰,且對東北地區的地形也很熟悉。
有關第十三兵團的領導班子配備也讓毛澤東頗費心思。當時,第十三兵團的司令員是黃永勝,毛澤東,包括林彪、羅榮桓和劉亞樓在內,都認為他“不行”,於是,聶榮臻提出了第十五兵團司令員鄧華這個人選。結果,出現了一個似乎是“臨陣換將”的不大符合軍事常規的現象,即以第十五兵團指揮機關為基礎,組成率領第十三兵團部隊的統帥部。調第十三兵團原司令員黃永勝改任廣東軍區副司令員,調第十三兵團原參謀長曾國華改任廣東軍區參謀長。任命鄧華為第十三兵團司令員兼政治委員,洪學智為第一副司令員,韓先楚為副司令員,解沛然(解方)為參謀長,杜平為政治部主任。
在中國軍隊接到向北開赴的命令時,拿政治部主任杜平的話說,“有一個轉彎子的過程”。
首先,必須動員已經決定複員的士兵留下來。在韓戰爆發前的6月6日,中央軍委根據毛澤東的指示,為減輕國家的經濟困難,加強建設力量,決定在解放軍中開展複員工作。解放軍中的一些士兵,特別是一些老兵,已經習慣以部隊為家,讓他們複員回老家的工作很難做,其中有相當一部分老兵表示堅決不走,走也要等全中國解放了以後再說。政治部門為此花費了極大的耐心和精力才使部隊的複員工作開展起來。當然,還有一部分士兵對複員是高興的,因為終於可以回家過小日子了,“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這是農民出身的士兵的美好生活理想。結果,風幗u開展的工作現在必須立即停止,並且還要再做相反的工作,一遍遍地說明留隊是多麼的重要,而留隊就意味着可能再次投入戰爭,工作的難度可想而知。於是,第三十八軍當時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定:誰動員複員的,誰就負責動員不複員。
需要“轉彎子”的還有,當時在河南駐紮的第三十八、第三十九軍的中心任務已不是打仗而是生產。在部隊從作戰轉到生產的過程中,軍政治部門曾反覆向部隊講述解放軍從延安就形成的從事生產的光榮傳統,毛澤東和朱德甚至還為部隊開展生產題詞鼓勵。毛澤東的題詞是:“團結人民,發展生產。”朱德的題詞是:“擁政愛民,幫助生產。”正是開春季節,本來就是農民的官兵們被渴望已久的和平的到來和對土地本能的熱愛激動着,喊出“毛主席、朱總司令指到哪裏我們就打到哪裏”的口號,立刻開始了大規模的農業生產運動。這支在其發展壯大的歷史上便亦兵亦農的舉世無雙的部隊,把作戰武器收藏起來,在成片荒涼的土地上播下種子,到了初夏的6月,官兵們腳下的大地上有了一望無際的好莊稼。部隊為減輕國家的負擔,承擔起運輸糧食的任務,在中原幾百公里的運輸線上,上至軍、師、團的軍官,下至士兵、衛生員,人人推着獨輪車載着糧食上路,中國軍隊特有的走到哪裏唱到哪裏的歌聲,讓百姓們紛紛跑到路兩旁熱鬧地歡呼。第三十八軍的一個師甚至還開了榨油的作坊,並且自己發電,給駐地的縣城裝上了當時中國百姓很稀罕的電燈——軍隊的舉動給予中國老百姓的是一個強烈而溫暖的信息:天下果真太平了。
更為浪漫的是,在長期的戰爭中成長起來的三四十歲但還沒有顧得上尋找女人的軍官們,當和平到來時,他們便急切地開始解決人生中這個特別重大的問題了。當時,軍隊駐地附近的和家鄉的姑娘是一種選擇,但被分配到部隊的、由知識分子組成的南下工作團中漂亮的“女同志”成為最搶手的目標。對一些“老大難”的軍官,“組織上”也出面搞點兒“包辦”,“紅娘”工作成為當時第十三兵團政治思想工作的重要內容。當兵團開始在鄭州郊區大規模地建營房時,官兵們的和平思想里有了具體的內容“該住上自己的房子,呼吸一下不帶火藥味的空氣,讓老婆孩子有個安身的地方了。”
就在這時,第十三兵團接到了北上的命令。命令中還寫明:將房子、莊稼、生產工具等一切與作戰無關的生活設施向地方政府完整地移交。政治部主任杜平後來回憶道:“正是西瓜豐收的季節,我們坐上了北去的列車。臨行前,我圍着剛打起地基的營房默默地轉了一圈,又驅車去郊外農場看了我們一杴一搞開出的土地,穀子正在抽穗,玉米正在吐纓,高粱正在灌漿……”
軍隊重新拿起了武器。力圖使官兵們在豐收的土地面前擺脫纏綿的感情時,確實是需要費極大的口舌的;但是,戰爭將使他們丟掉豐收的果實這個很傷感情的事實同時又起到了對敵仇恨的效果。問題是,部隊確實已“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了。“不少兵器生了銹,甚至一門炮的炮筒里,麻雀在裏面做了窩”。也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中國領導人意識到,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和平永遠是十分遙遠的事情,為此,有必要在任何時候都保有一支純軍事意義上的高素質的軍隊。
解放軍兵團級別的大規模的兵員運輸開始了。自從解放戰爭以來,解放軍的大兵團移動都是向南、向南,而這一次是向北,再向北。
7月24日,第三十八軍抵達鳳城,后移駐開原、鐵嶺一帶。
7月25日,第三十九軍抵達遼陽、海城。
7月26日,第四十軍抵達鴨綠江邊的戰略重鎮安東(現丹東)。
第四十二軍本來在東北地區進行農業生產,但他們的位置在中國東北的西部,必須向東移動。據軍長吳瑞林的回憶,他接到結束生產的命令時間更早一些,6月29日,他就登上一列從齊齊哈爾開往瀋陽的專列。吳軍長從來沒有坐過如此豪華的列車,車上為他準備的飯菜中有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山珍海味,而且這列專列在路上是一路綠燈,身經百戰的吳軍長由此知道不尋常的事情肯定發生了。到達瀋陽后,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高崗簡明地向他傳達了第四十二軍七天之內集結於通化、梅河口一線的命令……
當天晚上,第四十二軍黨委會做出決定:1.我四十二軍軍部移往通化;一二四師為第一梯隊,集結於通化;一二六師集結於通化以東臨江大理寺;一二五師集結於梅河口。要求各師必須在六天之內做好一切乘車準備,待命。
2.將我軍的生產任務移交給地方,抽調我軍各師的解放戰士組成一個留守團暫時管理,待地方派人來后,辦理交接手續。
3.軍所屬機關、部隊,立即通知各單位外出執行任務的分散人員,趕到指定地點集合歸隊。
4.常委會決定,一定要把生產任務向地方移交好。把所開墾之土地全部交地方,把所餵養之牲畜牛、馬、羊、豬及家禽等,全部移交給地方。不準隨便殺豬宰羊搞會餐,不允許損壞莊稼,破壞生產。對所借群眾和地方的生產工具,一律要歸還。損壞的要進行賠償,搞好群眾紀律。
就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大規模地調兵遣將時,美軍第八集團軍主力部隊投入朝鮮戰場后迅速建立起阻擊防線。7月7日,北韓人民軍打響了著名的第三戰役。
北韓人民軍第三戰役的方針是:不許敵人有佔據新防線的時間,以神速行動猛烈打擊敵人,迅速突破錦江和小白山脈一線,在大田地區和小白山脈一線圍殲敵人的基本主力,以解放全州、論山、聞慶地區和蔚珍以南地區。
北韓人民軍最高司令官金日成把自己的指揮部前移到漢城,以直接指揮第三戰役的進行。第三戰役的目標很明確:打到釜山去,把聯合國軍隊趕下海,把南韓軍隊徹底殲滅,實現全朝鮮的統一。
就當時戰爭形勢的進展而言,朝鮮統一目標的實現只剩下了時間問題。
正是這一天,在美國的操縱下,聯合國安理會通過了美國“關於設立聯合司令部以統一指揮聯合國各國參戰部隊”的提案,並“委託美國提供人選”。第二天,杜魯門總統任命麥克阿瑟為“聯合國軍”總司令。至此,自聯合國成立以來,第一支打着“聯合國軍”旗號的部隊誕生了。
面對有十幾個國家聲明參戰的“聯合國軍”,金日成表示出的是極大的蔑視。金日成的法寶是時間。因為他知道,北韓人民軍不可能永遠保持強大的攻勢,如果不能一鼓作氣地戰鬥到勝利,很可能會出現預想不到的問題。尤其是在聯合國軍隊還沒有在朝鮮站住腳的時候,是人民軍擊敵制勝的最好時機。
在第三戰役發動前,金日成堅決地撤換了一些指揮部隊前進不迅速的高級將領,並決心在7月,在一個叫大田的地方,給予美國軍隊一次毀滅性的殲滅。
而此時,麥克阿瑟也終於明白,他原來誇口所說的“給我兩個師就可以解決朝鮮問題”是多麼的不切實際。麥克阿瑟是不會承認自己判斷失誤的,在史密斯特遣隊慘遭失敗的當天,麥克阿瑟就要求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向朝鮮增兵。他要求增派四個師給他,“供他在七月至八月間扭轉戰局使用”,因為“情況正在發展成為大規模作戰”。在華盛頓的杜魯門聽到的還是那個歷慢的口吻:要麼增兵,要麼失敗了我不負責。
再向朝鮮戰場增兵對美國來講是一個極端困難和極端矛局的事情。
韓戰爆發時,美國全國陸軍總兵力約為59.l萬人,共10個作戰師。其中,36萬人在美國本土,23.1萬人分佈在海外。
美國戰略的重點在歐洲,其海外駐軍分佈為:西德8萬人,奧地利9500人,德利亞斯特7800人,而在太平洋地區分散駐紮着7000人,與蘇聯僅隔一道海峽的阿拉斯加7500人,南美的加勒比地區有l.3萬人。另外,數千名擔任武官、觀察員、援助人員的軍人也在現役內。雖然美國在遠東的兵力多達10.l萬人,但承擔著南亞廣大地區的佔領任務,小小的朝鮮戰場,美國究竟要提供多少兵力才夠用?朝鮮戰場是不是一個無底洞呢?
麥克阿瑟的請求不是沒有道理的。儘管美國在朝鮮前線使用了大批的空軍,美國海軍也直接游七在朝鮮近海參戰,但南韓軍隊的節節潰敗趨勢卻沒有絲毫減緩。南韓前線司令官甚至下達了“只要看見南韓的散兵游勇,如果不立即上前線,就格殺勿論”的命令,但美軍和南韓軍隊建立的防線還是接二連三地垮了。為拯救敗局,美軍開始增兵。7月13日,美軍第八集團軍司令官沃克在大丘正式成立美軍司令部。第二十四師在其二十一團一營遭受失敗后,主力在師長迪安的率領下已經前進到大田。第二十五師於10日到達釜山,美國精銳的騎兵第一師於18日也在浦項登陸。在麥克阿瑟的命令下,南韓軍隊全部歸美軍指揮。
從朝鮮戰場雙方的態勢上看,一場大戰已經在所難免。
對於美軍一線指揮官第二十四師師長迪安來講,在決心以錦江為天然屏障阻擊人民軍的時候,他的心情肯定是不安的。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的第二十四師除了二十一團的史密斯部隊遭受了重創外,這些天連續阻擊的失利也使部隊減員嚴重,更重要的是,美國士兵自從踏上朝鮮的領土,就沒有看到過一絲“勝利的希望”,傷亡和失蹤的士兵人數同時在增加就說明了這個可怕的現實。在把錦江上所有的橋樑都炸掉、所有可以渡江的船隻都燒毀之後,迪安師長對部下的暗示是:保持與友鄰部隊的聯繫,在危機的時候撤退,並儘可能爭取時間,等待騎兵一師的增援——儘管沃克將軍的書面命令是:第二十四師在任何時候都不準在錦江一線撤退。
7月14日拂曉,北韓人民軍前鋒部隊前進至錦江北岸。
在南岸防禦的美軍第二十四師三十四團的L連和一個炮兵營看見人民軍士兵只有兩隻小木船渡江,就沒有把進攻當回事。但是,當大批的人民軍渡江行動出奇地迅速起來時,他們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後路頃刻間就被切斷了。驚慌的L連連長沒打幾槍就擅自命令撤退,把炮兵營和側翼的連隊完全暴露給了人民軍。結果,一個小時內,美第六十三野戰炮兵營營長和他的100多名士兵,連同全部10門火炮石6台車輛全部被人民軍殲滅和繳獲。
美國軍隊又一次嘗到了共產黨軍隊特殊的戰術。美國兵說這是“類似西部電影中的印第安人的襲擊行動”。
由於三十四團防線被突破,它與十九團之間的聯繫被撕開了縫隙,迪安師長急忙命令十九團堅決阻擊。十九團組建於美國南北戰爭期間,迪安在當上尉的時候曾在這個團任職。十九團的團長是後來成為駐韓美軍上將司令的梅爾上校。15日夜,人民軍開始進攻十九團陣地。人民軍士兵利用了可以利用的一切渡江手段,冒着美軍空中和地面的炮火強行渡過錦江,頑強地向美軍陣地衝上來。戰鬥一直打到16目的早上,十九團陣地多處被突破。美軍發起了幾次反衝擊,但效果不大。到上午10時,人民軍終於把十九團推一的退路封鎖了。為打開退路,美軍與人民軍的戰鬥達到白熱化。黃昏的時候,在十九團大部分部隊被殲滅、打散的情況下,一個參謀開着最後一輛坦克,載着受了重傷的梅爾團長突圍。在坦克中,梅爾得知,他負傷後任命的代理團長溫斯泰德已經戰死,副團長乘吉普車自行突圍去了,部隊已經沒有了指揮官。透過坦克的觀察窗口,梅爾團長看見公路上至少有100多輛美軍的車輛在燃燒,成群的美軍士兵爭相逃命。他命令他的作戰參謀休斯塔馬哈上尉把逃兵組織起來,結果這個上尉沒多久就死在亂槍中,美國兵們開始大面積地四處逃散。十九團在這次戰鬥中的損失是:C連的171人中122人沒有回來。團部、一營、迫擊炮連的裝備全部丟失。而團長梅爾在總結報告中說,“錯誤是自己過早地使用了預備隊”。
這樣,美軍第二十四師的三個主力團均受到嚴重的損失。
當師長迪安被迫命令全線撤退之後,沃克將軍卻對他下達了一個幾乎沒辦法完成的任務:在大田堅守到20日,等待美騎兵第一師的接防。“當然,如果您認為您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可以在二十日前放棄大田。”沃克最後這麼說。可是,迪安是個職業軍人,他知道這只是客氣而已,他和他的第二十四師必須堅持到20日那一天。
1950年7月20日,對迪安來講,這是一個不堪回首的、永生難忘的日子。
人民軍從19日夜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人民軍採取的還是正面進攻和兩翼滲透的戰術,第二十四師的各陣地一次次地出現告急。下級軍官們多次請求撤退,迪安沒有答應。凌晨3時,人民軍突破大田防禦的前沿陣地,T-34坦克甚至在美軍一個營的營部帳篷上碾壓過去。這時,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在大田的美第二十四師部隊裝備了一種專門對付北韓坦克的口徑為89毫米的反坦克火箭筒,它們是在麥克阿瑟的命令下於7月8日在美國本土加利福尼亞裝上飛機的,10日新式武器到達大田,12日下發到第二十四師。錦江戰鬥開始前,美國士兵把這種火箭筒部署在公路邊,然而當北韓的坦克出現時,經過訓練的89毫米火箭筒手卻人影無蹤了。結果不但北韓的坦克沒被阻止,前沿的美軍一個營反被瞬間打散。
北韓人民軍在20日天亮的時候,終於突進了大田市區。
人民軍在市區內立即分成小組,“像游擊隊一樣在市區內到處開槍”,美軍在這種戰術下不知所措地亂打。師長迪安至此竟然還相信89毫米火箭筒的效果,他親自帶領一個小組開火,效果是有,但絕不像說明書上說的那麼神奇,火箭彈打在T-34坦克的正面,噹噹作響,只要射中的角度稍微偏一點兒,就根本不起作用。不過,還是有一輛北韓坦克被迪安帶領的反坦克小組擊毀了。如今在南韓的大田市,這輛坦克被當做展覽品陳列着,說明牌上寫道:“一九五零年七月二十日,在W.F.迪安將軍的監督下將其擊毀。”然而,在1950年7月的這一天,迪安的悲劇很快就來臨了。人民軍已經把大田嚴密地包圍了,迪安指望的外圍部隊始終沒有來解救。他甚至說不清大田周圍的陣地是否還在美軍手中。到下午17時,迪安得到的報告是:“三十四團團長不知去向。”迪安疲憊到了極點,於是離開指揮所,躺在一間充滿腐土和糞便味道的破屋裏倒下就睡著了。天再亮了的時候,迪安醒來看見美國士兵們在到處亂竄。迪安在發出要求增援的密碼電報后開始突圍。他在大田的街頭拉着一門75毫米的無後坐力炮向北韓的坦克射擊,但是炮彈打光了也毫無所獲,極端的衝動之下他甚至拔出他的手槍向坦克射擊。到第二天早晨6時,掩護撤退的三十四團代理團長在市區內走錯了路,進入了一個死胡同。後續部隊好容易到達由二十一團堅守的一個隧道,結果那個隧道早已被人民軍佔領,突圍的美軍落入了人民軍佈置好的圈套中。迪安一行人在彈雨中終於上了向南的公路,但他立即就意識到他們把方向弄錯了,因為前邁出現了人民軍的部隊,密集的射擊立即把他們打得散開。迪安逃離公路上了山,從這時直到韓戰停戰,美軍再也沒得到過這位美國將軍的任何消息。
大田一戰,美軍最早到達朝鮮的部隊第二十四師損失了45%的人員和60%的裝備。
1950年7月對日這一天,美軍方面認定迪安已經死亡,立即為第二十四師任命了新任師長。
迪安沒有死。他帶領着一行隨從人員進入大山中,因為不顧副官的反對自己去尋找水喝,結果迪安掉到山洞中,與隨從人員分開了。這位美國將軍獨自一人開始了長達36天的野人般的逃亡生活。他得了痢疾,肩部和肋骨骨折,頭部也有傷。他到處躲避北韓軍隊的巡邏,吃了他所認為可以充饑的一切東西,中間,還被南韓老百姓發現過一次,儘管他給了老百姓100美元,老百姓還是向人民軍巡邏隊報告了,但是他卻又一次奇迹般地逃脫了。第36天,他又一次被老百姓發現,這次他沒能逃脫。
他被抓住時原來88公斤的體重已經降至58公斤。
美軍第二十四師師長迪安在戰俘營中度過了三個年頭,於1953年9月4日在板門店交換戰爭俘虜后回國。當他回到美國自己的家時,看見家中懸挂着一枚美國政府於1951年2月16日頒發給他的榮譽獎章,獎章頒發的理由是他為美國的利益而“光榮戰死”。
仁川登陸
美國軍隊在韓戰初期潰不成軍的情形,讓人懷疑這是不是那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英勇善戰的部隊。二戰中美國高級將領組織大規模戰役的超凡能力和美國士兵在極端殘酷的境遇中勇敢頑強的戰鬥意識,難道在朝鮮戰場上喪失殆盡了嗎?
一位美國記者和一名美國士兵曾有過如下的談話:士兵:他們說這是警察行動,只是警察行動!
有警察?有強盜?這是什麼警察行動?
記者:軍官們沒有對你們解釋嗎?
士兵:沒有。咱不和鮑比談這個。
記者:鮑比是誰?
士兵:鮑比,你不知道?我們的排長。
記者:那麼,鮑比沒有對你們說嗎?
士兵:沒有。恐怕他也說不清楚。
一位美國隨軍牧師描述說:在被佔領地人民的眼裏,這些美國士兵都是些可憐的年輕人,他們不懂得為什麼打仗,也不懂得勝利的意義。
他們感興趣的只有三件事:找女入睡覺、偷喝白蘭地酒和等待下一班船回家。
大田戰役后,北韓人民軍乘勝前進,於1950年7月21日開始了第四戰役。人民軍第四戰役的主攻方向是金泉和大丘。
其戰役方針將金日成最終的理想闡述得十分明白,就是要徹底地消滅敵人並且創造總攻的條件:“擊潰永同、咸昌、安東地區的敵軍防禦部隊,解放洛東江以北和以西廣大地區,並且迅速搶渡洛東江,為最終消滅敵人創造有利的條件。”
金日成的指揮部再次前移,他親自到達位於忠州南部的前線司令部坐鎮指揮。他特彆強調除了加強主力部隊沿公路前進以外的迂迴和滲透戰術,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必須進一步地加快速度,不給敵人以喘息的機會,因為金日成的時間已經極為寶貴了。
29日,美軍騎兵第一師和第二十五師在永同的阻擊失敗,人民軍突破秋鳳嶺,摧毀了美軍和南韓軍隊的一道道防線,相繼解放金泉、晉州、安東等重鎮,長驅直入到達洛東江北岸。在作戰中,美軍騎兵第一師表現頑強,但還是節節後退。南韓軍隊似乎從潰敗中恢復了一些,拿金日成的話講,“美軍的戰鬥力有時還不如偽軍,偽軍越來越不願意繳械了”。
洛東江防線,是指南北約160公里、東西約80公里的一個外圍線,它的背後就是釜山,釜山是南韓軍隊和聯合國軍隊在朝鮮海岸邊的最後一個立腳點。所以,洛東江防線在美軍的眼裏是“最後一道防線”,再後退就要退到大海里了。
29日,美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將軍親自趕到撤退中的美第二十五師師部,向全師官兵發表了“就地死守”的講話。他說:“我們現在是為了爭取時間而戰鬥,不允許以戰場準備和其他任何理由再後退。我們的後方再也沒有可退的防線了……向釜山撤退,將意味着歷史上最大的殺戮。因此,我們必須戰鬥到底。”
沃克的所謂“為爭取時間而戰鬥”,是指爭取聯合國進一步增兵的時間。
而北韓人民軍在完成第四戰役的預定目標后,為把敵人徹底消滅在釜山前面的狹長地域內,於8月8日強渡洛東江,美第一騎兵師、第二十五師和新參戰的第二師再次潰敗後退,人民軍已經逼近釜山的門戶馬山了。
第四戰役於8月20日結束。北韓人民軍已經把敵人壓縮在了一個極有限的空間內,雖然由於對手越來越頑強的抵抗,第四戰役的預定目標沒有完全實現,但是,第四戰役中北韓人民軍共殲滅敵人3萬多名,佔領了南韓包括20%人口在內的90%的土地,並在佔領區開展了土地改革,舉行了各級政權機關的選舉,實行了北韓的法令。
8月15日,是北韓“祖國解放五周年”節目。北韓首都平壤舉行了大規模的群眾集會,金日成發表了長篇講話,命令把8月變成統一朝鮮的月份。
8月31日,北韓人民軍的第五戰役打響了,它被稱為“釜山戰役”。釜山戰役是最後的戰役。
決戰來臨了。
但是,戰爭的進程從來會受到各方面因素的制約。第五戰役開始后,北韓人民軍已經顯出力不從心。而在聯合國軍最後的狹窄防區內,增援的美軍源源不斷地抵達,其他參戰國家的部隊也陸續來到。而人民軍的兵力在兩個月連續不斷的強度進攻中已消耗巨大,損失兵力已達5萬多人。在8月上旬,北韓人民軍和聯合國軍的兵力比例已經變為1:2.在空軍力量上,聯合國軍此時也佔據了絕對優勢。隨着戰線的南移,人民軍的後勤補給線越來越長,聯合國軍空軍開始派出大量的飛機,對長達300公里的補給線連續不斷地狂轟濫炸,而當初計劃的海上運輸也由於美國海軍艦隊的嚴密封鎖已無法實施。朝鮮國土的中間很窄,美軍對卡在運輸線上的漢江大橋地域進行着反覆的轟炸,北韓人民軍的戰爭補給越來越困難了,直至陷入絕境。
而與此同時,美軍開始動用先進的反坦克武器,它的130毫米火箭彈對坦克的擊毀率很高,更大的威脅是凝固汽油彈的使用,裝載着110加侖凝固汽油的汽油彈,燃燒時間為20秒,卻足以使50平方米的地域成為一片火海。T-34坦克的引導輪是橡膠制的,加上坦克自身裝載的彈藥和油料,使它被凝固汽油彈燒毀的數量在被火箭彈擊毀的10倍以上。北韓的坦克數量急劇減少,到第五戰役開始后,北韓的坦克數量只剩下戰爭開始后的三分之一。美國空軍還對北韓的後方進行了大規模的戰略轟炸。從平壤到元山、興南等工業城市都遭到毀滅性的破壞,在此情況下,北韓的軍工生產基本癱瘓。
這時,聯合國軍在狹窄的洛東江防線集中了5個師的兵力,加上南韓的8個師,整個防線防禦兵力的密集程度是人類戰爭史上前所未有過的,每一寸戰壕里都佈滿了土兵。天空中,聯合國軍的空軍開始了24小時的“不間斷轟炸”。儘管人民軍先頭部隊在第五戰役中曾經打到北緯三十五度線,但是,當9月10日聯合國軍強大的兵力開始組織反攻時,人民軍被迫轉入全線防禦,整個洛東江戰線進入了艱苦的膠着狀態。
金日成速戰速決的戰略開始經受嚴峻的考驗。金日成有限的寶貴時間在一天天的防守中消失。同時,金日成不知道,一個令北韓軍隊遭受毀滅性打擊的行動此刻正在策劃之中。
1950年9月15日,麥克阿瑟醞釀已久的一個震驚世界的軍事行動開始了,這就是仁川登陸。
仁川是朝鮮中部西海岸的一個港口,距離漢城僅40公里,是朝鮮國立東西最狹窄的“蜂腰部位”。美軍如果在這裏登陸成功並且展開部隊,就等於在北韓軍隊的後方把朝鮮國上攔腰斬斷,從而使在南韓土地上的北韓軍隊陷入包圍之中,北韓軍隊將會在由釜山展開的扇形戰場上兩面受敵。那麼,連最不具備軍事常識的人都將知道後果是怎樣的。
但是,如果美軍從仁川登陸,在理論上又恰恰違反了基本的軍事常識,因為仁川港有着由巨大的海潮落差而形成的寬達24公里的淤泥,是“世界上最不宜進行登陸作戰的港口之一”。也許正是這一點,使金日成忽視了使他的軍隊不久以後遭到重創的仁川港。
麥克阿瑟早就想到了仁川。當仁川登陸成功后,他說自己的這個想法產生於戰爭爆發后的第四天。6月29日,當麥克阿瑟到朝鮮視察時,他曾登上漢城南邊的一座小山舉起望遠鏡向北方看。他說:“在這座小山上,我腦子裏描繪着能夠對付現在絕望情況的惟一方法,就是投入美國陸軍和轉敗為勝的惟一的戰略機動——仁川登陸方案,並且分析了具體實施的可能性。”
沒有人知道這是否是事實,但是,仁川登陸的作戰方案確實是這位美國將軍晚年創造的一個能夠永載世界軍事史的作品。
麥克阿瑟關於仁川登陸的作戰設想來自於二戰中他在太平洋地區指揮作戰的經驗。美軍曾在太平洋戰區創造過“蛙跳戰法”,即向日本軍隊防守薄弱甚至沒有防守的後方要地實施機動作戰,這是太平洋戰爭初期被掌握了制空權和制海權的日本人退出來的戰法。麥克阿瑟曾指揮美軍在太平洋諸島嶼登陸作戰多次,戰法幾乎是一樣的:迂迴到敵人側翼,從敵人背後登陸。
美軍就是利用這樣的“蛙跳戰法”艱苦卻成功地開闢了通往呂宋島的勝利之路。
儘管如此,當麥克阿瑟在東京寬敞的辦公室里說出仁川登陸作戰的計劃時,所有在場的軍事將領們幾乎沒有一個不認為這位70歲的將軍“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
8月23日下午。東京第一大廈會議室。
這是韓戰爆發以來美國軍方召集的最高級別的軍事會議。到會的有從美國本上趕來的包括謝爾曼海軍上將和柯林斯陸軍參謀長在內的三軍高級將領。他們討論的是麥克阿瑟提出的仁川登陸計劃。
海軍方面首先發言,說的全是在那個叫做仁川的地方進行大規模的登陸作戰是多麼的不切實際。那裏有世界上最大落差的潮汐。落差達幾十英尺;從而使幾百上千萬年淤積的爛泥形成了幾十公里的灘涂,“爛泥恰如巧克力軟糖,但味道卻大相逕庭”,步兵在這樣的灘涂上登陸,無異於成為敵軍的活靶子。仁川港可供船隻進入的水道只有一條,而且非常狹窄,潮水在狹窄的水道中水流洶湧。在這樣的水道中,任何一艘船哪怕只出一點兒事故,就會將整個水道完全堵塞,這時其餘的艦隻就連掉頭的餘地都沒有了。而一旦耽誤到落潮的時候,水道上的船隻就會擱淺,要想重新浮起來就得等下次漲潮,在這樣的情景下,敵軍的海岸炮火怎麼會閑着呢?海軍的結論是:“如果在這樣的地方登陸成功,海軍就不得不改寫教科書。”
陸軍方面的憂慮是:一旦仁川登陸的美軍上岸,要想達到登陸作戰的目的,就必須指望沃克部署在釜山防禦圈裏的第八集團軍向北實施反擊,與登陸的美軍形成南北的夾擊態勢。而目前沃克沒有把握能夠率第八集團軍衝出釜山防禦圈,他此刻正處在人民軍的包圍中,“在堵住他的防線漏洞上已經焦頭爛額,無從考慮今後突圍的事”。而如果沃克不能在登陸時向北進攻,對於仁川登陸的美軍來講,“將是災難性的”。
是否登陸作戰?
在什麼地方進行登陸作戰?
海軍和陸軍一片悲觀。
麥克阿瑟最後發言。他的架勢與其說是在發言,不如說是在演說。會議室中的長時間沉默使他的演說給人留下印象深刻的強烈效果。麥克阿瑟欣賞所有人的悲觀調子,甚至欣賞他們在爭論時焦灼的神色,因為所有這些都成了他演說前的鋪墊。
正如柯林斯後來的回憶:“即便排除明顯的戲劇性效果,這也是一次為他決心在仁川登陸而孤注一擲論點的絕妙陳述。”麥克阿瑟堅定地認為,敵人對仁川還沒有防禦準備。他舉了1759年英國人在加拿大魁北克突襲的例子,正是英國士兵爬上了別人認為根本不可能爬上去的高岸,才使法國人的守衛摔不及防。仁川正是出奇制勝的地方。他說他相信海軍勝過海軍相信自己,因為美國海軍在二戰的多次兩棲作戰中曾經克服了很多困難,海軍肯定可以在仁川登陸中勝任。別的地方雖然登陸的危險性小,但價值也小。而仁川登陸可以把敵人的腰部斬斷,敵人漫長的戰線就會因此而癱瘓。至於第八集團軍能否衝出釜山的防禦圈,麥克阿瑟更認為不是個問題,他認為美國士兵們的頑強鬥志會很快證明這一點。最後麥克阿瑟說:不登陸就只剩下一條路,就是在釜山繼續防禦,“你們願意讓我們的部隊像牛羊一樣在屠宰場似的那個環形防禦圈裏束手待斃嗎?誰願意為這樣的悲劇負責?當然,我決不願意!”“假如我的估計不準確,而且萬一我陷入無力應付的防守局面,那我將親自把我們的部隊撤退下來那時惟一的損失將只是我個人職業上的名譽而已。但仁川之戰絕不會失敗,並且必將勝利,它將挽救十萬人的生命。”
在場的所有的人都被他的演說打動了。
麥克阿瑟以他的堅強固執和他作為軍事將領的威望,不但說服了參謀長聯席會議中難以對付的三軍部長們,而且經過反覆的陳述、憤怒、要挾,最終杜魯門總統也不得不同意仁川登陸作戰的計劃了。杜魯門因麥克阿瑟早有這個如此重大的計劃卻一直不向他請示心裏很不舒服,他曾在7月間多次問到麥克阿瑟是否存在這麼一個作戰企圖,可傲慢的麥克阿瑟一直衝總統打哈哈,彷彿美國的事務是可以由一個遠東司令隨意支配的。
但是,韓戰目前的難堪僵局該怎麼打開,杜魯門除了同意他所任命的聯合國軍總司令的主意外,似乎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但就是在此時,包括杜魯門在內的所有的人內心都對仁川登陸存在着巨大的憂慮,就像麥克阿瑟自己所說的那樣,這與其說是一場登陸作戰,不如說是一場賭博。
賭場上的規律人人皆知:靠一個籌碼就能發橫財的機會幾乎微乎其微。
韓戰爆發的時候,中國在北韓還沒有建立大使館,因此,中國領導人對韓戰進程的了解不是很及時。戰爭爆發后不久,中國駐北韓大使館匆匆建立起來了。9月初,中國大使館政務參贊柴成文從平壤回國彙報有關韓戰的問題,時值釜山前線戰局僵持的階段,也是美軍秘密準備仁川登陸的時候。柴成文向聶榮臻彙報情況時,特別提出了一個觀點,就是美軍正在積極準備反攻,很可能會在北韓人民軍的側后實施登陸作戰,而地點很可能在仁川。柴成文對這個判斷的理由是:仁川是漢城的門戶,佔領仁川可以直搗漢城,可以一舉切斷人民軍的後勤補給線,同時又可以和釜山防禦圈裏的美軍相互呼應。
另外,情報顯示,美軍最近在仁川沿海的活動十分頻繁。
這是一個事關全局成敗的判斷。聶榮臻當天就把柴成文的彙報提綱呈報給了毛澤東,毛澤東閱后當即批示:“周閱后,劉、朱、任閱,退聶。請周約柴成文一談,指示任務和方法。第十三兵團同柴去的軍事人員是否要來京與柴一道面授機宜,請周酌定。”
周恩來在與柴成文談話時,明確地問道:“如果我們出兵,將遇到什麼樣的困難?”
林彪問柴成文:“他們(指金日成)有無上山打游擊的準備?”
應該說,有着豐富戰爭經驗的中國領導人對美軍將要採取的行動,是有充分預料的。因為目前戰局的僵持對北韓越來越不利。為了準備戰局的逆轉,在聶榮臻的建議下,中央軍委決定,調在中國華東地區準備用於解放台灣的宋時輪的第九兵團(轄第二十、第二十六、第二十七軍)和在西北地區剛剛結束剿匪作戰的楊得志的第十九兵團(轄第六十三、第六十四、第六十五軍),分別集結於津浦、隴海兩條鐵路線上,作為東北邊防軍的第二梯隊。同時,在中國東南沿海地區,加強了對國民黨軍隊可能發動襲擊的戒備。8月26日,周恩來再次主持召開國防會議,決定加速中國軍隊炮兵、空軍和裝甲兵的建設,加緊向蘇聯訂購必需的武器裝備。
對美軍將在仁川登陸的事先預測,中國是否向北韓方面打了招呼,通過什麼渠道給予了金日成警告,至今還沒有確切的記載。
1950年9月15日。凌晨。
麥克阿瑟坐在他的“麥金萊山”號旗艦上,嘴裏叼着他的玉米芯煙斗,透過舷窗可以看見波濤洶湧的海浪和在波濤中前進的登陸艦隊。麥克阿瑟此時的心情難以形容,這位身經百戰的職業軍人,面對黑暗中的朝鮮海岸和已經不可中止的行動,感到了一些心神不定。麥克阿瑟知道,登陸作戰的關鍵是奇襲,但是,美軍登陸的時間和企圖可以說不是什麼秘密,秘密是登陸的地點。為此,他下令所有的電台和報刊進行迷惑性的報道,大肆宣揚聯合國軍要在釜山進行反攻,希望混淆人們對仁川登陸作戰的戒備。同時,在朝鮮東海岸的三涉附近,麥克阿瑟命令出動以接受日本簽字投降而聞名的“密蘇里”戰列艦艦隊,艦上口徑巨大的艦炮對三沙海岸所有目標都進行了猛烈炮擊,幾乎摧毀了海岸上所有的炮台和海岸陣地。“特里姆蓋”號航空母艦和“海倫娜”號巡洋艦也在平壤外港和南浦一帶炮擊。特別是在人們最容易預想可能登陸的群山港附近,美空軍對群山港50公里範圍內的公路、鐵路等目標進行了酷似真正登陸作戰前的猛烈轟炸,而且,美英兩國軍隊組成的聯合襲擊隊還對群山海岸進行了戰鬥偵察。為隱蔽仁川登陸的一系列佯動事後證明確實起到了作用。但是,仁川登陸點畢竟需要登陸前的偵察,於是,一個綽號“夜盜賊”的名叫克拉克的美軍上尉,多次單獨潛入仁川地區,因此而產生的傳奇般的偵察故事在美國海軍陸戰隊的戰史上留下了文字記錄。同時,必要的火力準備也開始了。9月14日,美軍的海盜式飛機在仁川港外的一個在和平時期曾是美麗公園的月尾島上扔下了大量的凝固汽油彈,這個小島立即成為一片廢墟。
那麼,麥克阿瑟還擔心什麼呢?
根據情報,在仁川港附近的北韓防禦兵力不超過1000人,火力僅僅是不超過10門的火炮和一些機槍。
也許在這個時候,麥克阿瑟才真正意識到,仁川登陸作戰的成敗將影響他一生軍事生涯的聲譽,他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最後一戰如果以失敗告終,對於一名職業軍人來講,將是莫大的遺憾,甚至是恥辱。
麥克阿瑟在“麥金萊山”號上盡量地剋制着自己。在他身邊是他特意邀請來的記者們,麥克阿瑟在向他們發出的請柬上寫道:請參觀一次小小的戰鬥。記者們來到破浪前進的戰艦上,不失時機地向麥克阿瑟問到了“中國是否干涉”的問題,麥克阿瑟的回答是:“那樣的話,我們的空軍就會使鴨綠江史無前例地血流成河!”
凌晨2時,仁川登陸作戰的命令下達了。
麥克阿瑟登上旗艦的艦橋。這時,整個艦隊已經進入仁川港狹窄的水道,所有艦船的艦炮都對準了黑暗中的仁川港。
隨着一團火光和一聲巨響,登陸的火力準備迅猛開始了,其空前猛烈的規模讓記者們目瞪口呆。4艘巡洋艦和8艘驅逐艦在距離岸邊很近的地方,在不足45分鐘的時間內,就把2845發炮彈傾瀉在月尾島上,艦炮的火力之烈,令空中的海軍飛行員無法看清地面的任何目標。結果“整個島子好像從頭到尾被犁了一遍”,“月尾島上所有的生物蕩然無存”。與此同時空軍開始向整個仁川傾瀉炸彈,其數量“恰恰等於諾曼第登陸前傾瀉在奧馬哈海灘上的炮彈數量”。
但令美國人驚訝的是,當美軍登陸作戰部隊開始在仁川泥濘的海岸上爬行的時候,還是受到了北韓軍隊的頑強抵抗。
有關戰史資料記載:“李大勛上尉指揮的人民軍海防炮兵連的指戰員們,直到炮身燒熱彎曲或被敵人的炮彈炸斷為止,堅持進行火力戰鬥,擊沉和擊毀敵人四艘艦艇。炮打壞之後,炮兵指戰員們和步兵一起,同開始登陸的敵人展開激烈的白刃戰。九月十五日上午十時,月尾島上響起英雄的月尾島守衛者們最後一次衝鋒的萬歲聲……”
美軍順利佔領月尾島后,工兵開始作業。此時海水退潮了,艦隊因此退到了外海。這是一個關鍵的時刻,因為登陸的行動已經公開,如果北韓軍隊這個時候大舉反擊,局面如何就很難說了。為此,美軍所有的艦載飛機傾巢出動,對以仁川為半徑的40公里以內的目標,尤其是公路,進行了不間斷的封鎖轟炸。
事後得知,北韓人民軍確實向仁川方向增援了部隊,但是在公路上遭到了美軍空軍的猛烈阻滯,整個一個白天都無法前進。
仁川港已經成為一片火海,尤其是港內的儲油罐被擊中,衝天的大火彷彿整座城市都在燃燒。美國海軍陸戰隊乘登陸艇開始向海灘衝擊,一名美國《時代周刊》的記者跟隨着陸戰隊員前進,他後來描述道:“一千英尺長的紅海灘的海堤看上去像美國無線電公司的大樓一樣高。”
下午間時30分,第一名美軍陸戰隊員登上仁川的土地。
美軍很快佔領了仁川城。緊接着,整整一夜的時間,1.8萬多名美軍陸戰隊員和大量的補給。幾十輛坦克,全部在仁川上岸。
仁川登陸成功后,美軍立即向漢城方向突進。
1950年9月16日,仁川登陸的第二天,麥克阿瑟登上仁川海岸。這位將軍在記者們的照相機前得意洋洋。在佈滿燒毀的坦克和土兵屍體的陣地上,他自己又導演了一出小小的戲劇,麥克阿瑟的第一句台詞是:我想尋找一個叫劉易斯。普勒的上校,是一個陸戰隊的團長。我想親自為這位團長授一枚勳章。
正在進攻一個山頭的劉易斯接到通知后,這位麥克阿瑟的崇拜者對前來請他去接受勳章的軍官說:“我沒工夫!如果他打算授勛,就讓他來這裏好了!”
麥克阿瑟不但沒有因為這個團長的傲慢發怒,相反對他如此配合自己的表演十分欣賞。麥克阿瑟立即乘吉普車向槍聲不斷的方向前進,不管部下如何勸阻他都不聽。直到在一個炮聲呼嘯的草棚子裏,麥克阿瑟見到了滿身硝煙的劉易斯,“他們愉快地互相敬禮”。記者們高興得發瘋了,因為世上沒有比這更能激起讀者興趣的英雄故事了。
麥克阿瑟的賭博和表演都成功了。
整個仁川登陸,美軍傷亡203人,北韓人民軍傷亡或被俘1594人。
接下來,更大的重創還在等着已經突進到南韓南端的北韓人民軍。
艱難的抉擇
美軍在仁川登陸后,腹背受敵的人民軍立即調整部署:一方面,在洛東江防線上頑強地阻擊向北突破的美第八集團軍的進攻;另一方面,調動兵力向漢城增援,試圖“把敵人消滅在京仁地區”。
但是,除了在後勤補給上北韓人民軍與聯合國軍相差懸殊外,在兵力上人民軍也處於絕對的劣勢。9月中旬,聯合國軍的兵力已經達到15.1萬人,坦克500輛,各種火炮1000門以上,還有美空軍第五航空隊的1200架飛機的支援。而這時人民軍只有7萬左右的兵力,其中約一半的士兵還是為補充戰爭受損而征來的新兵,其裝備也在戰鬥中損失嚴重,裝備率僅是編製的一半。
人民軍在北韓前線指揮官金策大將的指揮下,在洛東江對峙線上頑強地堅持了整整六天,隨着人民軍在洛東江各條防線阻擊的不斷受挫,人民軍全線崩潰的徵兆已經顯露。從18日晚開始,人民軍第一軍右翼開始按秩序後退。22日,在釜山狹窄的防禦圈內苦苦堅守了兩個月之久、差點被趕下大海的美第八集團軍終於突破了人民軍的防線,大舉渡過了洛東江。
在面臨重新構成防線已經沒有實現希望的形勢下,23日,金日成下達了全線向三八線附近撤退的命令。
金日成下達這個命令時的痛苦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因為僅僅在一個月前,全朝鮮統一的前景似乎已經是很明朗了,當時沒有人相信喪失鬥志的南韓軍隊會死裏逃生,即使有美軍的連續不斷的支持。而那個狹窄的釜山防禦圈在一個月前還是汪洋大海中一個僅供苟延殘喘的小小的救生圈。
根據戰後披露的資料,8月,麥克阿瑟確實曾經制定過一份從朝鮮撤退的詳盡的計劃,為此美國海軍已經做了大規模的準備。
可是現在,北韓人民軍的撤退還是晚了。27日,沿着京釜公路突進的美國第一軍與從仁川登陸的美軍會師。人民軍的退路已經被全線封鎖。
被包圍的人民軍部隊頑強突圍,很多部隊被打散,土兵們進入山區成為游擊隊員。到28日,美聯社以《北韓軍隊行蹤之謎,南部戰線一夜之間銷聲匿跡》為題報道說:“北韓軍隊如何擺脫了聯合國軍的追擊,是戰局中的一個謎。”當時日本的報刊也報道說:“北韓軍隊煙消雲散,一兵一卒也沒抓到。”實際上,人民軍遭受的損失是巨大的和致命的。根據戰後資料的統計,7萬多人民軍真正撤退回三八線以北的不到3萬人。在損失的兵員中1萬人傷亡,1.2萬多人被俘,成為游擊隊員的有近2萬人。
而且,人民軍的重裝備幾乎全部丟失。
北韓公開資料記述的人民軍的撤退如下:西部戰線的人民軍部隊,在咸安地區和洛東江左岸,一面展開英勇的反擊和果敢的襲擊戰,一面逐漸撤退到洛東江右岸有利的地點。於是,敵入在九月十八日至十九日付出莫大損失后渡過洛東江。九月十九日,敵人在我軍各聯合部隊的接合部突破了我軍的防線,攻入到我軍的背後,使我軍處於不利形勢。
東部戰線的人民軍各聯合部隊在慶州、浦項地區不分晝夜地進行了激烈的戰鬥。九月二十一日,敵人在這個地區突破我軍防線。當時敵人從北方威脅着漢城,洛東江戰線地區又被敵入突破,因此整個戰線的情況是緊張的。
美第九軍、第一軍和李偽第二軍、第一軍部隊在大批飛機的掩護下,二十二日突破我軍防禦……九月二十四日到三十日拂曉,歷時六天,我軍聯合部隊在咸昌、梨花嶺堅守陣地……安東、竹嶺地區展開頑強防禦,把敵人的進攻推遲了好幾天,有效地掩護了後方部隊的撤退。
但是,當時竊取在西部戰線地區我軍部隊負責地位的以金雄為首的反革命反黨宗派主義分子們,對最高司令部的作戰方針蓄意採取了消極怠工的態度,這些惡徒們沒有認真執行最高司令部鑒於敵人要在仁川登陸的企圖越來越露骨、為加強仁川——漢城地區的防禦而下達的關於把洛東江地區的部隊轉移到仁川——漢城地區的命令,又沒有執行鑒於其後戰線已經緊張的情況下而下達的關於把西線部隊迅速轉移到錦江以北的有利地區的命令。
這些反革命反黨宗派分子這樣阻撓了最高司令部作戰方針的實現,從而幫助了敵人,給我軍帶來了更大的困難。
這樣,我軍一部分主力部隊還沒有從南半部地區撤完,敵人就搶佔了南半部的大部分地區,因此,前線處於嚴重狀態……我軍被切成兩段,主力部隊的大部分陷於敵人的包圍之中。
人民軍統帥金日成後來是這樣總結失敗原因的:一、美國動員陸、海、空的大兵力,發動了大規模進攻,敵我兵力對比上敵人佔優勢。
二、潛入到人民軍內部的金雄等反革命反黨宗派分子和部分指揮人員,沒有及時貫徹黨和最高司令部的正確的戰略和作戰方針。
三、美李匪幫的屠殺政策和朴憲永(當時北韓的外交部長,生於南韓)、李承燁(當時北韓的司法部長,生於南韓)間諜集團的破壞。
除去政治上的說辭之外,金日成在他的總結中至少有兩點是值得軍事家們研究的,即:一、人民軍向南前進的時候,其推進速度和兵力投入都不理想,沒有達到當美軍還沒在釜山形成堅問的防禦時一鼓作氣地把敵人趕下海去的目標。而如果人民軍一旦實現了這個目標,佔領了朝鮮全境,聯合國的任何武裝干涉,都將會失去政治和軍事的依據。二、仁川登陸前的預測失誤和登陸后釜山防線的被突破以及對仁川方向沒有組織有效的阻擊,從而使南北美軍順利地會合形成了強大的夾擊攻勢。
從美軍的角度上看,仁川登陸的奇襲效果、空中力量和地面兵力上的絕對優勢是扭轉戰局的關鍵。
美軍在仁川登陸后的第二周,即9月29日,聯合國軍佔領了漢城。美軍戰史中記載:“在漢城抵抗宣告結束時,敵人向議政府方向退卻了。北韓軍隊想入侵南韓是一場大賭博,並且邊唱凱歌邊進入漢城,至今恰恰是第九十天。”
9月29日上午10時,麥克阿瑟飛抵金浦機場。在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漢城街道上穿過歡迎的人流,到達南韓中央政府大樓國會議事堂。麥克阿瑟和李承晚夫婦一起進入會場,沃克和美國海軍軍官們坐在主席台上,“還都儀式”開始了。這個儀式沒有儀仗隊,原來指望的是美軍陸戰一師的樂隊,可他們的樂器留在了日本沒帶來,況且作為步兵參加戰鬥的陸戰一師很多樂手都受了傷。此時,還能聽到市區內零星戰鬥的槍聲。麥克阿瑟的祝詞是事先準備好的:總統閣下,以人類最大希望和靈感為基調而戰鬥的我們聯合國軍,在憐憫之神的保佑下,在此解放了南韓首都漢城,現在,我把漢城交給你。
在麥克阿瑟說這番話的時候,大廳北邊殘破的玻璃在炮聲的震蕩中掉下來,引起在場的所有人的一片驚慌,大家都以為是炸彈爆炸,只有麥克阿瑟一動未動,在他薄而固執的嘴唇上,玉米芯煙斗冒出的煙草氣味發出淡淡的香氣。他在碎裂聲和驚呼聲中抬頭看了看他的頭頂,那裏飄揚着一面美國的星條旗。
儘管美國國內輿論說那面星條旗在整個儀式中“位置大顯眼”,會讓人產生“美國佔領了朝鮮”的聯想,但麥克阿瑟在整個韓戰中的個人威望,在這一時刻毫無疑問地達到了頂點——後來的歷史說明韓戰發展到現在僅僅是序幕的序幕,但麥克阿瑟卻在序幕中走到頂點了。
頂點,意味着再往後走就是下坡路了。
接着是李承晚的感謝詞。全世界的人都從那一天的報紙上看到了這個老頭子“泣不成聲”,他說:“我本人的永遠感謝和南韓國民的感謝心情,不知用什麼語言來表達才好……”應該說,李承晚當時確實是“百感交集”。戰局的發展趨勢以及他個人政治前途的轉變竟然如此迅速,彷彿命運在故意折騰這個老頭子一樣,讓他在短短的幾個月中恍惚如夢。
當天,聯合國軍的先頭部隊到達三八線。
1950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一周年國慶日。
這是新中國的第一個國慶日,全國各地都舉行了慶祝活動。
北京的大街小巷到處紅旗招展。從清晨起,穿上節日服裝的工人、市民和學生就已經聚集在天安門廣場上。上午10時,毛澤東和中國的其他領導人登上天安門城樓,和幾十萬群眾一起觀看了盛大的閱兵式,接着就是沸騰的群眾遊行。入夜,五彩的焰火騰空而起,廣場上的人民載歌載舞,歡樂的場面延續到深夜。
但是,在這一天,歡樂的中國人還不知道,一個巨大的戰爭陰影正向他們籠罩而來。韓戰的消息雖然已可以在報紙上看到,但大多是北韓人民軍勝利的消息,即使有一些不妙的跡象,普通的中國人也不會關心的,百姓認為戰爭離他們很遙遠。
只有中國的領導人面對歡樂的場面心中暗存憂慮。隨着仁川登陸作戰成功和聯合國軍已經進至三八線,隨之而來的令世界矚目的問題產生了: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是否會越過三八線繼續北進?
韓戰爆發以來,如果把6月25日戰爭爆發當做一個焦點的話,那麼,聯合國軍的介入是第二個焦點,9月匕日的仁川登陸是第三個焦點,第四個焦點就是“越線”問題。
如果說聯合國軍介入韓戰,是外來勢力介入朝鮮內戰,那麼,如果聯合國軍越過三八線向北進攻,韓戰的“內戰”性質就不存在了,聯合國軍武裝進入並且明確要征服的是北韓這個國家,韓戰將完全國際化。關於這一點,世界東西方兩大陣營都十分明白。
在最能體現各國政治立場的聯合國安理會上,反對“越線”和贊成“越線”的國家唇槍舌劍。
南韓的立場不言而喻。李承晚在9月19日就曾說過:“萬一聯合國軍停下來,南韓軍隊也要前進。”南韓的外交部長到處散佈他們“有進攻到鴨綠江的決心”,南韓國會甚至在9月30日通過了南韓軍隊北進的“決議”。南韓軍方高級將領們的情緒更加激動,在兩個多月的連續潰敗中一直受到輿論抨擊和感到屈辱的南韓軍隊,在“復仇”時刻到來的時候所表現出的“不殺到鴨綠江邊不罷休”的情緒,甚至令美國人都感到不安。
美國的態度是矛盾的。在韓戰爆發后6月27日的聯合國安理會上,美國解釋它介入韓戰的目的是“把北韓軍隊從韓國趕出去”,現在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可是,誰都知道,美國大規模介入韓戰的真實目的並不在於一個遙遠的南韓,而是在於美國在整個遠東的利益和與蘇聯冷戰對峙的需要——美國不希望有北韓這個存在。本着利益與時局的這兩種需要,在“越線”問題上,美國國內分成了“鷹派”和“鴿派”兩種態度。“鷹派”堅決主張聯合國軍一舉越過三八線,理由是:北韓軍隊雖然潰敗,但是具備捲土重來的條件,如果不徹底消滅北韓軍隊,朝鮮問題將永遠存在。而聯合國軍長期在朝鮮待下去是不可能的,不超過三八線,就意味着這條線將成為永久的國境線;既然聯合國軍介入韓戰是“為了朝鮮的統一”,那麼三八線實際上已經不存在,戰爭中聯合國軍的空軍已經“越線”攻擊,於是,沒有地面部隊不得“越線”的理由。因為有聯合國6月27日安理會決議的限制,“鷹派”抓住菲律賓代表的一個觀點,那就是在解釋聯合國決議中“那個地域”這個詞時,將英文“THEAREA”中的“THE”解釋為代表着“全韓國”的意思。在這樣的解釋下,如果聯合國軍突破三八線,繼而佔領整個朝鮮半島,就成為聯合國決議授權的了。美國“鴿派”的態度在“消滅北韓政權”這個根本問題上與“鷹派”沒有分歧,分歧是對戰爭一旦進入北韓領土,蘇聯和中國是否干涉的後果存在異議。當時普遍的輿論認為,一旦蘇聯和中國干涉,第三次世界大戰實際上就算是爆發了。杜魯門政府的最大顧慮正在於此。所以,在給麥克阿瑟下達北進的命令時,美國顯得格外謹慎。
西歐各國本來是不贊成“越線”的,他們關心的是歐洲的安全,尤其是怕新的世界大戰爆發,希望韓戰趕快結束。但是,由於英國的“如果不超過三八線,就不可能在聯合國的管理下在全朝鮮實行選舉和統一”這個立場的影響,加上美國在二戰中是歐洲的“救星”,現在歐洲的安全還指望着美國,因此西歐的立場最後形成一邊倒的局面。
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等泛太平洋國家站在美國“鷹派”的立場上。
只有蘇聯的立場一直令人捉摸不定。蘇聯從韓戰一爆發就始終處在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狀態中。當6月27日聯合國的出兵決議表決時,蘇聯代表出人意料地“缺席”了,這使批准聯合國武裝干涉朝鮮事務的決議順利通過。當美國開始出兵進入朝鮮時,杜魯門依舊擔心蘇聯會反對甚至也採取出兵態度,但是,蘇聯外長的一個“外國勢力不得干涉朝鮮”的表態式的聲明給了杜魯門“蘇聯不打算介入朝鮮事務”的信號,杜魯門這才完全放心地讓麥克阿瑟指揮美國軍隊進入了朝鮮。那麼,歷史的真實又是什麼呢?連杜魯門都沒有想到,在西方世界看來具有強大軍事威脅能力的蘇聯對美國竟存在着從不曾流露過的恐懼。這一點在不久以後中國領導人艱難抉擇的時刻里將顯露出來。
9月19日,聯和國大會開幕。蘇聯外長維辛斯基提出了以三八線停戰為內容的“和平宣言”,但沒有獲得通過。安理會提出一個“八國提案”,但這次蘇聯使用了否決權。為了躲開蘇聯的否決,29日,“八國提案”被直接交到聯合國大會。
“八國提案”,是由英國、澳大利亞、菲律賓。荷蘭、挪威、巴西、古巴、巴基斯坦八國聯合署名的提案,主要內容是:一、聯合國為確保安全,採取一定的適當措施;二、為建立統一的民主政府,在聯合國的管理下實施普選;三、實現韓國的迅速復興;四、除完成第二項工作外,聯合國軍不得在韓國駐紮;五、為了韓國的統一復興,任命新的聯合國韓國委員會;顯然,這是一個默許聯合國軍進入北韓的文件。
整個聯合國就此陷入前所未有的辯論旋渦中。中國人對聯合國軍一旦越過三八線將做出的反應是辯論的焦點。儘管對中國是否武裝干涉的各種情報不斷傳來,儘管與中國有着密切聯繫的印度不斷把來自中國的警告明確地提到聯合國的大會上,歷史的不幸卻是:中國的警告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9月27日,麥克阿瑟在漢城接到來自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的訓令:聯合國軍總司令官的任務是:摧毀北韓的武裝力量,可能的話在朝鮮建立統一的民主國家。為達此目的,你可以指揮在朝鮮的三八線以北進行地面作戰。
杜魯門在回憶錄中這樣寫道:“我已經批准了參謀長聯席會議於九月二十七日傳達給麥克阿瑟的新指令。”
這是聯合國軍突破三八線的決定性行動依據。
麥克阿瑟立即提出了北進的具體計劃:1.命令第八集團軍以現在的編成北進,向平壤進攻。在攻佔平壤時,令第十軍在元山登陸,同第八集團軍一起實施夾擊。
2.第三步兵師為總司令部的預備隊,控制在日本。
3.在安州一寧遠一興南相連之線作戰,只限於南韓軍隊。
4.第八集團軍發起攻勢(突破三八線)的時間,定為十月十五日一三十日之間為適當。
美軍的這個決定是在“八國提案”還沒有在聯合國通過的情況下做出的。儘管這樣,麥克阿瑟還是非常不滿意,原因是給他的北進加上了很多限制。按照他的想法,即使蘇聯和中國參戰,也要把戰爭打下去,以此“把亞洲處在萌芽狀態的共產黨政權通通消滅掉”。
第二天,也就是10月1日,麥克阿瑟在東京通過廣播電台向北韓軍隊的總指揮官金日成發出了要求人民軍投降的敦促書。
艱難的歷史抉擇終於擺在10月1日站在天安門城樓上的新中國的領導人面前了。
早在美軍仁川登陸的第二天,金日成就派他的次帥、內務相朴一禹火速趕到中國境內的安東,向已經集結在那裏的中國第十三兵團的軍事領導們通報了人民軍面臨的嚴重形勢。對於仁川登陸後人民軍到底面臨著什麼局面、各部隊的位置、戰鬥力和應變措施等等,朴一禹已經無法說清楚。他只知道現在部隊正在北撤,公路、鐵路都被破壞,而敵人正在急速地北進。
朴一禹向中國轉達了金日成的請求:請求中國出兵援助。
這是北韓方面第一次正式提出這個請求。
金日成在接到麥克阿瑟發出投降敦促書的當天,緊急召見了中國駐北韓大使,堅定地表示了北韓人民軍決不投降的態度。這個態度在金日成發表的回答麥克阿瑟通蝶的講話中闡述得更明確,他號召北韓人民“用鮮血保衛祖國的每一寸土地”,“如果不得已必須後退的時候,要把一切物資和運輸工具全部運走,哪怕是一台機床、一節車皮、一粒米,都不能留給敵人”。
10月3日,帶着金日成給毛澤東的急信,朴一禹到達北京:毛澤東同志:……在美國侵略軍登陸仁川以前,形勢不能說不利於我們。敵人在連戰連敗的情況下,被我們擠壓在朝鮮南部狹小的地區內,我們有可能爭取最後的決定性勝利,美帝國主義的威信極度地降低了。於是,美帝國主義為挽回威信,為實現將朝鮮殖民化與軍事基地化的目的,急速調動駐太平洋方面陸、海、空軍的差不多全部兵力,於九月中旬以優勢兵力在仁川登陸,繼而佔領了漢城……
目前戰況是極端嚴重的。我們人民軍雖對登陸的敵人進行了頑強的抵抗,但處於前線的人民軍已面臨著很不利的情況。戰爭以來,故人利用約千架各種飛機,每天不分晝夜地任意轟炸我們的前方與後方,在對故空軍毫無抵抗的我們面前,敵人則充分發揮着其威力。各條戰線上,敵人在其空軍的掩護下,地面機械化部隊瘋狂向我進攻,我們受到的兵力和物資方面的損失是非常嚴重的。後方的交通、運輸、通訊與其他設施大量被破壞。同時,我們的機動力則更加減弱了。敵人大量部隊與南線部隊已經連接在一起,切斷了我們的南北部隊。結果,使我們南部戰線上的人民軍處於被分割的不利情況里,得不到武器彈藥,失去聯繫,甚至有一部分部隊則已被敵人分散包圍着。我們估計,敵人可能繼續向三八線以北地區進攻。如果不能繼續改善我們的各種不利條件,則故人的企圖是很可能會實現的。要保障我們的運輸、供給以及部隊的機動力,則必須具備必要的空軍,但是我們沒有準備好的飛行師……
我們必定要決心克服一切困難,不讓敵人把朝鮮殖民化和軍事基地化,我們必定要決心不惜流血,流盡最後一滴血,為爭取朝鮮人民的獨立、解放、民主而鬥爭到底!我們正在集中全力,編訓新的師團,集結起在南部的十餘萬部隊,於作戰上有利的地區,動員全體人民,準備長期作戰……
在目前,敵人趁着我們的嚴重危機,不給我們時間,如果決心進攻三八線以北地區,則只靠我們自己的力量是難以克服此危機的。因此,我們不得不請求您給予我們以特別的援助,即在敵人進攻三八線以北的情況下,急盼中國人民解放軍直接出動,援助我軍作戰。
我們謹向您提出以上意見,請予以指教。
金日成天安門夜空的焰火還沒有熄滅,中南海頤年堂里的氣氛嚴肅而緊張。毛澤東親自主持了中央書記處會議,對朝鮮目前的局勢和金日成的請求進行了認真的分析討論。
中國政府一直密切關注着韓戰的局勢。至於“聯合國軍隊如果‘越線’進攻北韓,中國將不能不管”這樣的警告,中國政府已經通過各種渠道向國際社會做了明確的表態。就在美軍在仁川登陸后不久,當中國軍隊的代總參謀長聶榮臻召見印度大使潘尼迦時,印度大使曾隱晦地用麥克阿瑟在194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逼近南京時的那句“給我五百架飛機就可以摧毀他們”提醒中國領導人,如果介入韓戰,“中國的工業將遭受破壞”,“中國的建設將拖后十年”。而聶榮臻的回答是:“一旦戰爭起來了,我們除了起而抵抗之外,是別無他途可尋的。當然,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帝國主義有它自己的弱點,因此我們今天的任務是爭取和平,制止戰爭的發生和發展。”
9月30日,周恩來發表重要演說,這個在後來的歲月里被反覆引用的演說被稱之為中國方面發表的闡述中國原則立場的重要文件。周恩來總理說:中國人民熱愛和平,但是為了保衛和平,從不也永遠不怕反抗侵略的戰爭。中國人民決不能容忍外國的侵略,也不能聽任帝國主義者對自己的鄰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誰要企圖把中國近五萬萬人口排除在聯合國之外,誰要是抹殺和破壞這四分之一人類的利益而妄想獨斷地解決與中國有直接關係的任何東方問題,那麼,誰就一定要碰得頭破血流。
決不能“置之不理”,這就是在明確地告訴聯合國,中國不會任局勢發展而沒有動作。
但是,中國領導層一開始在是否出兵朝鮮參戰的問題上也出現過分歧。雖然會議根據毛澤東的意見,初步提出了出兵的意向,鑒於當時林彪有病無法出任東北邊防軍總指揮,會議達成立即讓彭德懷進京商議的決定。而最後是否出兵參戰,會議決定於10月4日召開政治局擴大會再進行討論。
就在這天晚上,南韓軍隊越過了三八線。
10月3日凌晨,周恩來再次召見印度大使潘尼迪,通過正式的外交途徑對美國政府明確表示:“如果美國企圖越過三八線,擴大戰爭,我們不能坐視不管。”
應該說,中國在未來的韓戰中出兵參戰,事先是沒有保密的,可惜對於中國方面的一再警告,美國方面竟然當做是一種“口頭上的威脅”,是一種外交上的“姿態”。拿被稱為“中國通”的麥克阿瑟的情報處長查爾斯。威洛比的話說是:“最近中共領袖聲稱,如果聯合國軍越過三八線,他們將進入北韓,這不過是外交上的一種勒索。”
中國的出兵就在美國人以為的“姿態”中開始了。
1950年10月4日,一位在未來的韓戰中令世界矚目的中國高級將領出現在北京,他是彭德懷。
彭德懷,這個八歲時就失去母親的貧寒農民的兒子,現在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他個人的歷史幾乎就是中國共產黨從建立自己的武裝直至取得全國勝利的歷史。紅軍時期他任紅軍三軍團軍團長,在艱苦的反擊蔣介石的“圍剿”中戰功卓著。
紅軍長征時,他的軍團血染湘江,突破烏江,使幾乎覆滅的中國紅軍得以轉危為安。走過沒有人煙的草地后,在紅軍的陝甘支隊中,他和毛澤東一個是司令員,一個是政治委員。抗日戰爭時,他指揮的“百團大戰”震驚世界。在和蔣介石軍隊的最後較量中,他率領的野戰軍所向披靡,收復了中國西北部的廣大地域。毛澤東有專門為他寫下的詩句:誰能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時任中國西北軍政委員會主席的彭德懷正致力於發展西北地區經濟的工作。雖然他的辦公室里自從韓戰爆發后就掛上了朝鮮地圖,但是,他更為關心的還是中國西北地區國民經濟的恢復和發展。他那通過血肉的拼殺建立新中國的理想已經實現,現在,他夢想的是讓腳下的土地多產糧食,讓人民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為此,他親自主持了發展大西北的經濟計劃,包括石油的開採,農業的灌溉以及在交通不發達的西北地區建立起交通網。但是他接到了立即去北京開會的通知,並且中央的專機此刻已經停在了他所在的城市西安。彭德懷上飛機的時候,還不知道中央會議要討論的是什麼,於是他囑咐秘書,把他的大西北建設計劃帶上。他說,說不定中央要聽的是他關於迅速恢復經濟的彙報。至於韓戰,還是在8月的時候,那時朝鮮人民軍進攻順利,他曾接到毛澤東的電報,電報說:“為了應付局勢,現須集中十二個軍以便機動(已經集中了四個軍),但此事可於九月底再做決定,那時請你來京面商。”如果此次進京是為戰爭的事,彭德懷也沒有料到會是讓他率領軍隊上前線。第十三兵團去東北集結以及東北邊防軍的人事任命他是知道的,但即使真的因為戰爭需要,第十三兵團,這支大部是由第四野戰軍組成的兵團一旦出動,統帥理所當然應該是林彪。
彭德懷把沒有的事都想到了,而真正出現在他面前的事是他沒有想到的。
彭德懷到達中南海時,討論是否出兵朝鮮參戰的會議正在進行,他立即感受到了氣氛的沉悶。中國領導層在是否出兵朝鮮的問題上分歧明顯。反對出兵的理由是:新中國急切需要的是醫治戰爭留下的創傷,恢復遭到嚴重破壞的國民經濟,緩和嚴重經濟困難給這個新生政權帶來的巨大壓力。同時,中國的全境還沒有完全解放,一些邊遠地區和島嶼上還殘留着百萬以上人數的國民黨部隊,一些地方的社會遠沒有安定,新政權正艱難地建立着。由於還有很多地區土地改革沒有完成,建立起來的新政權還不鞏固。更重要的是,如果出兵參戰,對手是強大的美國,戰爭最終打的是國家的經濟實力,特別是工業實力,至少從工業力量和軍隊裝備上講,我們與對手相差很遠。另外,中國軍隊中因為和平的到來對戰爭的厭倦思想不能不予以重視。對此,聶榮臻說:“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打這一仗。”贊成參戰的意見主要認為:一旦聯合國軍隊打到鴨綠江邊,對新中國將形成巨大的威脅。這是一個極其現實的問題——“唇亡齒寒”這個中國婦孺皆知的古老故事,在中國人心中根深蒂固地成為一條維護自身安全的基本原理和處理國際事務的一條充滿務實精神的安全準則。毛澤東在這次會議上的講話證明了這一點:“你們說的都有理由,但是,別人處於國家危急的時刻,我們站在旁邊看,不論怎麼說,心裏也難過。”
彭德懷在會議上沒有發言。會後,毛澤東給了這位性格耿直的將軍一夜的考慮時間。
當夜,彭德懷一夜未睡。
美國無疑是世界第一強國。國力不支怎麼打仗?但是,不打結果又會怎樣?
10月5日上午,毛澤東派鄧小平把彭德懷接到中南海,毛澤東現在迫切需要知道彭德懷在這個問題上的見解。
彭德懷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已經過一夜深思的意見:立即出兵到朝鮮作戰。
在下午繼續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爭論仍然很激烈。
高崗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副主席、中共東北局書記、東北軍政委員會主席,還是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他的態度極為重要。
高崗認為:中國剛剛打完戰爭,再打仗經濟上負擔不起。軍隊裝備太落後,與美國人打仗,一旦頂不住退下來,後果不堪設想,還是在東北地區防守為好。周恩來對高崗的“防守”立即算了一筆賬:鴨綠江1000多公裏邊防線,如果防守,得需要多少部隊?年復一年的防守將是多麼被動的事?彭德懷接着陳述了自己主張出兵的理由。彭德懷後來在含冤時的“交代材料”上記述道:“第二天下午又在頤年堂開會,在其他同志發言后,我講了幾句:出兵援朝是必要的,打爛了,最多就等於解放戰爭晚勝利幾年就是了。如讓美國擺在鴨綠江和台灣,它要發動侵略戰爭,隨時都可以找到借口。如等美國佔領了朝鮮半島,將來的問題更複雜,所以遲打不如早打,這樣對國內外的反動氣焰和親美派也是個沉重打擊。”
毛澤東對彭德懷的觀點極其讚賞。毛澤東認為中國當前存在着一些困難,這是事實。但是現在美國在逼着中國打這一仗。
中國只有一條路,就是在敵人進佔平壤之前,不管有多大的困難,立即出兵朝鮮。毛澤東提議由彭德懷同志率領部隊入朝,協助人民軍抗擊敵人。
與會的人相繼走到彭德懷面前與他握手,彭德懷出兵朝鮮的使命就這樣確定了。
彭德懷時年50多歲,長期的戰爭生涯令他的身體已經患上不少疾病,更重要的是,他將面臨的戰爭是一場極其艱難甚至是極其危險的戰爭、將軍後來在“文化大革命”中面對非難時寫道:“主席決定我去朝鮮,我也沒有推諉。”
中國出兵朝鮮已成定局。
聯合國對此完全不知。
10月7日,聯合國大會以47票同意、5票反對和7票棄權的表決結果通過了“八國提案”。麥克阿瑟立即向金日成發出了敦促投降的最後通牒:“為了以最少的生命和財產的損失貫徹聯合國決議,我作為聯合國軍總司令最後一次要求你們及你們指揮的軍隊,不管位於朝鮮的什麼地方,都放下武器,停止敵對行動。”同時,由美軍騎兵第一師和第二十四師、英軍第二十七旅。
南韓第一師所組成的部隊超過三八線,開始向北韓進攻。
顯然,中國希望在三八線停火併和平解決戰爭的設想已經不可能實現。
“八國提案”在聯合國通過的第二天,也就是聯合國軍正式越過三八線的第二天,10月8日,毛澤東以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的名義,發佈組成中國人民志願軍令:
(一)為了援助朝鮮人民解放戰爭,反對帝國主義及其走狗們的進攻,藉以保衛朝鮮人民、中國人民及東方各國人民的利益,現將東北邊防軍改為中國人民志願軍,迅即向朝鮮境內出動,協同朝鮮同志向侵略者作戰並爭取光榮的勝利。
(二)中國人民志願軍轄第十三兵團及所屬之三十八軍、三十九軍、四十軍、四十二軍及邊防炮兵司令部與所屬之炮兵第一師、二師、八師。上述各部須立即準備完畢,待命出動。
(三)任命彭德懷同志為中國人民志願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
(四)中國人民志願軍以東北行政區為總後方基地,所有一切後方工作供應事宜以及有關援助朝鮮同志的事務,統由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高崗同志調度指揮並負責保證之。
(五)委派中國人民志願軍進入朝鮮境內,必須對朝鮮人民、朝鮮人民軍、朝鮮民主政府、朝鮮勞動黨(即共產黨)、其他民主黨派及朝鮮人民的領袖金日成同志表示友愛和尊重,嚴格地遵守軍事紀律和政治紀律,這是保證完成軍事任務的一個極其重要的政治基礎。
(六)必須深刻地估計到各種可能遇到和必然遇到的困難情況,並準備用高度的熱情、勇氣、細心和刻苦耐勞的精神去克服這些困難。目前總的國際形勢和國內形勢於我們有利,於侵略者不利。只要我們堅決勇敢,善於團結當地人民,善於和侵略者作戰,最後勝利就是我們的。
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毛澤東一九五零年十月八日於北京1950年10月8日,一個在新中國歷史中特殊的軍事名詞——“中國人民志願軍”誕生了,它在以後的日子裏將被全世界所關注,並最終成為堅強、不屈、勇敢的代名詞,永遠銘刻在世界戰爭史中。
威克島——美國式的政治遊戲
就在中國人民志願軍成立的那一天,在地球的另一邊,杜魯門正派人到市場上尋找一種叫做“布隆”的糖果。為了這種小小的糖果,他甚至徵求了過去在麥克阿瑟將軍身邊工作過的人的意見,得知這種糖果確實是麥克阿瑟和夫人最喜歡吃的,並且這種糖果在東京街頭根本買不到的時候,杜魯門才放下心來。這包重達一磅的糖果成為了包括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萊德雷、陸軍部長弗蘭克。佩斯、助理國務卿菲利普。
傑塞普和迪安。里斯克、巡迴大使艾夫里爾。哈里曼等官員以及30多名記者在內的總統隨行清單中的一部分。
在韓戰進入最微妙階段的時刻,杜魯門與麥克阿瑟在太平洋中的一個小島上見面了。
威克島,這個在地圖上幾乎找不到的小島,隸屬於波利尼西亞群島,由三個海堤相連的珊瑚小島組成,地勢平坦,海拔僅六米。島上居民只有幾百人。在碧藍浩瀚的大洋中,威克島和其他太平洋中的島嶼一樣,除了出產椰子、香蕉和熱帶水果之外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它於1899年被美國佔領,遙遠地距華盛頓4700英里,而距東京卻只有1900英里。威克島在二戰中出了名,因為它作為美國在東太平洋上的軍事基地,在日軍襲擊珍珠港的時候,它被連帶着一起遭到了日軍的轟炸,並且在日軍的強行登陸下,該島美國守軍司令德弗羅少校投降。三年後,威克島才被美軍重新奪回。
島上最重要的建築物是機場樓,還有作為機場辦事處的一幢木板房。
隨着聯合國軍進入北韓,韓戰開始進入一個不可捉摸的危險階段,這是當時美國朝野的普遍看法。杜魯門的政敵們強烈地攻擊他正把美國帶入一個極大的風險中,因為他們固執地認為蘇聯和中國絕不會看着麥克阿瑟的軍隊如此順利地向北推進而不管,這些自稱把共產黨“看透了”的美國政客們對一場大規模的軍事衝突即將爆發深信不疑。如果戰爭真的向這個方向發展,那麼“任何虔誠的行為都不能讓裝在棺材裏運回美國的小夥子們起死回生”。而政敵們所指責的恰恰正是一個讓杜魯門最沒有把握的問題,即:蘇聯和中國對這場戰爭的真實態度和究竟是否會介入這場戰爭。對於這個問題,即使像艾奇遜這種老謀深算的總統心腹都無法說清楚。中央情報局所能提供的關於蘇聯和中國是否介入的情報五花八門,彼此矛盾。在與麥克阿瑟相互往來的電報中,麥克阿瑟在戰爭是否會擴大這個敏感的問題上總是含糊其辭,而且,杜魯門強烈地感覺到,麥克阿瑟是希望戰爭擴大的。而杜魯門自己對韓戰的本能判斷是:局勢有可能惡化。所以,徹底消除疑惑的最好的辦法就是當面與麥克阿瑟會談。
按照一般的常規,國家總統要召見其下屬軍官,不管這個軍官的職務多高,也不管這個軍官此刻駐紮在何地,這個軍官都要分秒不差地來到總統辦公室向總統敬禮。但是,麥克阿瑟不是一個普通的美國軍官。他是不會回美國見總統的,他已經多年沒有回美國了,杜魯門知道他會以“戰爭正在進行當中”為借口拒絕回來。拿艾奇遜咬牙切齒的話來講,“此時此刻麥克阿瑟實際上就是一個國家元首,他是日本的天皇和朝鮮的天皇”。當把麥克阿瑟召回華盛頓的建議被否定后,又決定麥克阿瑟和杜魯門同時起飛,在夏威夷會見,因為這樣兩個人的飛行距離幾乎相等。對於這個建議,麥克阿瑟沒有應答。最後,讓總統飛行4700英里、而麥克阿瑟僅僅飛行1900英里的威克島被作為會見的地點提出了,這回麥克阿瑟的回答十分簡單:“我將十分愉快地於十五日上午在威克島與總統會面。”這個決定讓包括艾奇遜在內的很多官員們大為不滿,因為總統做的讓步太大了,會給麥克阿瑟“以心理上的更大優勢”。艾奇遜極其憤怒地說:“這簡直就是謀殺!就是對一條狗也不能這樣!”
但是,杜魯門這樣決定了。不是因為他軟弱,而是他太需要這次會見了。杜魯門後來回憶道:“我想會見麥克阿瑟將軍的原因很簡單,我們始終沒有過任何個人的接觸,而我認為他應該認識他的統帥,而我也應該認識在遠東戰區的高級指揮官……從北平傳來的中國共產黨揚言要在朝鮮進行干涉的報告,是我要和麥克阿瑟將軍會面的另一個原因。我希望從他那裏得到第一手的情報和判斷……經過一段短時間的考慮,我放棄了在華盛頓會晤的念頭。我理解到麥克阿瑟一定會認為,在這些危險的日子裏他不應該遠離他的部隊,他一定會為遠涉重洋僅僅是為了幾個鐘頭的談話而感到躊躇。因此我提議我們在太平洋的什麼地方會見,結果認為在威克島最為合適。”杜魯門接下來的話對麥克阿瑟後來命運的影響甚是關鍵:“從六月以來的多次事件可以看出麥克阿瑟在他出國的多年中,他和國家、人民在某種程度上失去了聯繫。”
自韓戰爆發以來,杜魯門和麥克阿瑟在許多問題上的不愉快甚至是矛盾讓杜魯門十分惱火,然而,最讓杜魯門難堪的還不是麥克阿瑟與他的勾心鬥角,而是絕對敏感的台灣問題。
聯合國在韓戰爆發后做出的“台灣問題中立化”決議和美國第七艦隊進入台灣海峽武裝封鎖海峽,借口是防止共產黨利用韓戰的時機在亞洲進行擴張行動,但卻使台灣問題成為中美關係中的一根連接着炸藥的導火索。隨着韓戰的推進和局勢的突變,台灣問題必定將是中美衝突的內在焦點。麥克阿瑟擅自訪問台灣,和蔣介五的國民黨當局進行了“會談”,並達成“協議”:由麥克阿瑟統一指揮台灣的軍隊,“共同防守台灣”。此後,蔣介石的講話令杜魯門忐忑不安:“吾人與麥帥舉行歷次會議中,對於各項問題,已獲得一致之意見。其間,關於共同保衛台灣與中美軍事合作之基礎,已告奠定。”麥克阿瑟訪問台灣之後,美國第十三航空隊連同一批F-20戰機進入台灣。拿麥克阿瑟的話來講,用武力控制台灣的政策是他的“責任與堅決的義務”。身為政治家的杜魯門懂得,在韓戰開始的時候,這無異於向中國發出出兵參戰的邀請信。為此,杜魯門向麥克阿瑟提出嚴重警告:“只有作為統帥的總統才有權命令或批准採取預防措施抗禦大陸的軍事集結行動。國家利益至關重要,要求我們不要做出任何導致全面戰爭爆發的行動,或是給別人發動全面戰爭以口實。”
就在杜魯門的警告發出后不久,麥克阿瑟寄給“芝加哥第五十一屆海外戰爭退伍軍人大會”一封信,信中說:“台灣落在這樣一個敵對國家的手中,就好比成了一艘位置理想、可以實施進攻戰略的不沉的航空母艦和潛艇支援艦……”杜魯門見報后立即命令麥克阿瑟撤回這封措辭露骨的信。他說:“麥克阿瑟在熱衷於一個更冒風險的政策。”
應該說,在對待共產黨國家和台灣的問題上,杜魯門與麥克阿瑟沒有根本的原則衝突。問題在於,麥克阿瑟如此無視美國總統的權威,這簡直是在向美國的政體進行挑戰。況且,一旦中國軍隊參戰,美國面臨的肯定是一個不可自拔的泥坑——對於戰爭擴大後果的估計,杜魯門和麥克阿瑟之間存在着巨大差異。
杜魯門懷着複雜的心情開始了他越洋跨海的長途旅行。
麥克阿瑟對於威克島會面一開始就持不感興趣的態度。他對杜魯門插手“他的戰爭”極其反感。自韓戰爆發以後,麥克阿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華盛頓方面千方百計地“束縛他的手腳”,用他的話說,“那些坐在辦公室里的傢伙們在閑極無聊的時候最大的樂趣就是發號施令”。儘管此次總統不遠萬里前來會見確實給了他很大的面子,但這根本不足以使這位亞洲的“太上皇”“受寵若驚”;相反,他對杜魯門將要和他談的一切方面的問題均感到“毫無意義”,他甚至認為杜魯門此行是要在仁川登陸的勝利成果上撈取政治資本。更讓這位將軍不滿的事還有:在華盛頓打來的一封電報中,特彆強調了有關這次會見的一切新聞報道都由白宮新聞秘書查爾斯。羅斯掌握。換句話說,關於麥克阿瑟在威克島會見中的新聞必須經過白宮的審查。杜魯門親自帶了一個記者團,但這些記者在麥克阿瑟看來都靠不住,絕對不會發佈對自己有利的新聞稿,他要求帶常年跟隨採訪他的“幾乎是麥克阿瑟家族成員”的“自己的記者”,但是,白宮拒絕了。
這使麥克阿瑟對杜魯門的這次會見更增添了一種懷疑——對杜魯門政治投機目的的懷疑。因此,在東京飛往威克島的八個小時的飛行途中,麥克阿瑟心緒不佳地在這架杜魯門送給他的新專機“盟軍最高司令”號的過道上“來回踱步”,旅程剛剛開始他已經感到整個旅程“令人厭惡”。
麥克阿瑟早杜魯門一天到達威克島,並在機場的木板房裏度過了失眠的幾個小時。而杜魯門把整個行程分成了三段,安排得很有節奏:先飛到他的家鄉密蘇里州的獨立城過夜。然後,再飛往夏威夷,在那裏,“海軍為總統安排了輕鬆的活動”。最後,再從夏威夷起飛,飛往威克島。總統的隨行人員和記者足足裝了三架飛機,隨行的美國《時代》周刊的記者羅伯特。謝羅德當時的感覺是:杜魯門和麥克阿瑟好比是“兩個不同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帶着全副武裝的隨從前往一塊中立地區進行會談和察言觀色”。
15日拂曉,麥克阿瑟在威克島的那間潮濕的木板房中刮鬍子的時候,杜魯門的“獨立”號專機飛臨威克島上空。“獨立”號沒有馬上降落,而是在威克島上空盤旋了足有三圈,後來人們說這是總統在證實一個問題:麥克阿瑟是否已經在這個小島上等候他——如果總統早於麥克阿瑟在這個機場降落,其結果不是讓總統迎接一個下屬嗎?還好,杜魯門透過飛機舷窗除了看見當年日本強攻該島時在海灘上留下的幾輛破爛坦克之外,還看見了機場上已經準備好的歡迎儀式。“獨立”號降落了。麥克阿瑟迎上去。堙杜魯門看見了這位老將軍的那頂陸軍軟帽“髒兮兮的”。“好久沒看見你了。”這是杜魯門握住麥克阿瑟的手時說的第一句話。記者們敏感地注意到,麥克阿瑟將軍沒有向總統敬禮。
威克島上的推一體面的汽車是一輛破爛不堪的“雪佛萊”
後門打不開,杜魯門和麥克阿瑟只有都從前門進去,再從前座到後座上。在一輛上面有四名士兵的吉普車的帶領下,他們來到跑道盡頭的一間活動房子裏。記者們除了在杜魯門和麥克阿瑟閑談的時候在場,升始正式會議時均被擋在門外。天氣酷熱,總統和將軍都脫了外套。麥克阿瑟拿出他的煙斗說:“總統先生,您不介意我吸煙吧?”杜魯門說:“將軍清便,我是世界上被煙霧噴在臉上最多的人。”會議就這樣開始了。
由於參加會議的人禁止記錄,因此威克島會談的具體內容至今沒有詳細的文字記載。參加過會議的人對會談的回憶出入很大,而且,麥克阿瑟在他日後的回憶錄中幾乎沒有提到這次會見,因為他認為這次會面“相對來講不很重要”。而杜魯門在其回憶錄中對這次會見的記述也不多。所幸的是,一位叫維爾尼斯。安德遜的小姐,一位隨軍的臨時速記員,在門外僅僅隔着一條門縫把會談的內容速記了下來。她說她這完全是“職業上的習慣”。撇開她的記錄在今後所引起的麻煩不說,從她對麥克阿瑟發言的較為完整的記錄中,可以令人想像到麥克阿瑟當時的固執、倔強和堅定不移。
杜魯門和麥克阿瑟除了談到對日締結和約、亞洲防禦聯盟等問題之外,朝鮮問題是談話的重要內容。麥克阿瑟對韓戰前景的樂觀估計令杜魯門感到吃驚。麥克阿瑟用他特有的演說才能振振有詞地侃侃而談,令在場的軍官們幾分鐘之後就認為“他確實是位軍事天才”。麥克阿瑟認為,目前發生在朝鮮的戰爭,“所剩下的僅僅是一些必須加以鉗制的游散目標而已”,戰爭實際上已經獲勝。“在整個南、北韓,正規的抵抗都會在感恩節以前結束”。“槍聲一停,軍人就要離開朝鮮,要由文職人員取而代之”。此刻,麥克阿瑟想到的並不是戰爭怎麼打的問題,而是勝利后美軍部隊的調度和戰後朝鮮的體制問題,“希望能夠在聖誕節把第八集團軍撤回日本”,然後“將儘力在明年年初在全朝鮮進行選舉”。
當然,既然自己正在面對總統,麥克阿瑟還是對自己給華盛頓惹下的麻煩做出了象徵性的解釋,對此杜魯門在回憶錄中記載道:“我們泛泛地談論了台灣。將軍提起了他向‘海外戰爭退伍軍人大會’的致信……將軍說他為他對政府造成的任何為難感到抱歉。他當時不是在搞政治,他在一九四八年上了政客們的一次當,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他對總統保證,他毫無政治野心。”
會議的鋪墊全部完成了以後,杜魯門問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您認為蘇聯和中國干涉的可能性如何?”
麥克阿瑟堅決的、不容懷疑的態度讓在場的人於事后的多年中依然印象深刻:“可能性很小。如果他們在頭一兩個月進行干涉的話,那將是決定性的。我們已不再擔心他們參戰。我們已不再卑躬屈膝。中國人在滿洲有三十萬部隊,其中部署在鴨綠江沿岸的大概不會超過十至十二萬人。只有五至六萬人可以越過鴨綠江。他們沒有空軍。現在我們的空軍在朝鮮有基地,如果中國南下到平壤,那一定會遭受極為慘重的傷亡。”
對於中國軍隊戰鬥力的評價,麥克阿瑟慣用帶着一點血腥味兒的話說:“面對聯合國軍的強大攻勢,他們會血流成河,如果他們干涉的話。”
關於蘇聯出動空軍支援中國地面部隊的可能性,麥克阿瑟語氣中充滿了對蘇聯軍事力量的蔑視:“他們之間的配合會十分差勁兒。我相信蘇聯空軍轟炸中國人的機會不會少於轟炸我們的機會。”
杜魯門在將信將疑中臉上有了點笑容。
麥克阿瑟對中國軍隊參戰的可能性的判斷,並不完全是憑空的傲慢,作為一個具有長期作戰經驗的高級指揮官,他的結論是建立在對大量情報分析的基礎上的。可惜的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特別是美國遠東情報局,在中國是否會參戰這件事上犯了歷史性的錯誤。開始,情報部門的注意力全部對準了蘇聯,因為作為冷戰的對手,蘇聯參戰的可能性最大。情報部門吸取了二戰期間日本向美國宣戰前燒毀其駐美使館文件的教訓,對蘇聯駐西方國家的使館給予了密切的關注,也確實發現過不少“異常動態”,比如蘇聯駐美大使館裏某天冒出煙霧等等,甚至連羅馬尼亞宣佈延長士兵的服役期。蘇聯在捷克軍隊中開始教俄語、阿爾巴尼亞游擊隊正在返回希臘等,都被他們認為是“蘇聯的戰爭準備”的“情報”。但是,隨着戰爭局勢的發展和蘇聯在聯合國的表現,蘇聯直接參戰的可能性越來越小,於是,中國在其東北地區大規模集結兵力令美國人緊張了起來,風聲鶴唳的“情報”對象轉移到了中國方面來了。“中國部隊的大規模的鐵路運輸開始”、“中國正在向中立國家大量購買麻醉品和藥品”、“美國空軍在滿洲邊境發現大量戰鬥機”、“中國人在鴨綠江上修渡口”等等。但是,來自情報部門關於中國動向的情報常常互相矛盾,很可能在一份聲稱“中國的介入迫在眉睫”的情報之後,立即會有另一份“中國介入的跡象不明顯”的情報送到麥克阿瑟的案頭。
就在威克島會見的前幾天,麥克阿瑟看到的是一份得到美國中央情報局讚賞的結論性報告,報告說:雖然應該認為中國共產黨仍然有可能在朝鮮進行大規模干涉,但考慮到所有的已知因素,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即,除非蘇聯決定發動全球戰爭,中國大概不可能在一九五零年進行干預。在這一時期,干預行動大概會局限於繼續對北韓人進行秘密支援。
雖然這份報告中使用了情報文件絕對應該禁止的例如“可能”。“大概”這類詞彙,但類似報告無疑會對麥克阿瑟產生嚴重的判斷誤導。
而美國中央情報局在為杜魯門的威克島會見準備的分析材料中的結論是:儘管周恩來講過那樣的話,中國軍隊在向滿洲前進,宣傳上措辭激烈和發生邊境侵犯事件,但沒有令人信服的跡象表明中國共產黨的確打算全面干涉朝鮮。
中國共產黨人毫無疑問地害怕與美國交戰的後果。他們的國內計劃規模如此之大,以致該政權的整個計劃和經濟將由於戰爭的巨大消耗而受到危害。
當然,美國情報局內部並不是人人都這麼樂觀。他們確實收到過有相當可信程度的情報。比如,一個在中國大陸解放后潛伏下來的原國民黨軍官在向美國提供的情報中,不但把中國軍隊在中國東北地區的詳盡部署在地圖上標出,還明確地指出,中國軍隊即將跨過鴨綠江。這個原國民黨軍官有不少同事在中國共產黨的軍隊中服役,這使他得以知道哪支部隊現在哪裏。
另外,美國中央情報局還收到過中國領導層9月在北京的會議上關於參戰問題“激烈辯論”的情報。但這份情報卻被美國中央情報局判定為C-3級。美國情報部門根據情報的來源和可靠性將情報分為A、B、C、D不同的等級,每一個等級內又有四個級別,表示情報的準確程度。那麼,C-3級別的情報基本上就等於是一張廢紙了。
美國方面對中國參戰問題判斷的失誤,有極其複雜的原因,但是基本的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那就是美國人“世界無敵”的感覺。敢於和美軍打仗,特別是經濟落後的中國人敢於和美軍打仗,在絕大多數美國人看來,是一件絕對不可思議的事情。
到了10月。就韓戰的局勢看,聯合國軍的總兵力已經超過33萬人,加上美國遠東空軍和海軍的兵力,可達40萬人以上。這確實是一支龐大的軍隊,而他們的對手是已經潰散的區區3萬人的北韓人民軍。單從這一點上看,麥克阿瑟認為戰爭已經“勝利”似乎不是沒有道理。
杜魯門和麥克阿瑟的威克島會談在上午9時結束了,會談的全部時間一共是96分鐘。麥克阿瑟不想在這個讓他厭惡的小島上多停一分鐘,他表示不想和總統“共進午餐”,杜魯門也沒有表示挽留。他們臨分手的時候,出乎記者預料的是,杜魯門拿出特意從美國帶來的一枚“優異服務勳章”,親自授給了麥克阿瑟。這種勳章麥克阿瑟已經有五枚了。
在目送總統的“獨立”號升空之後,麥克阿瑟“迫不及待”地上了他的“盟軍最高司令”號,急匆匆地起飛了。
威克島會面,杜魯門在暫短的時間內收到了他想要的政治效果,即,他對朝鮮問題的慎重形象和由麥克阿瑟傳達給他的“很快就要結束戰爭”的令美國人民高興的好消息。在從威克島回來后的外交政策演說中,杜魯門用這樣的語言稱讚麥克阿瑟:麥克阿瑟將軍告訴我朝鮮戰鬥的情況。他描述了在他指揮下的聯合國部隊的光輝成就。和大韓民國的部隊一起,他們打退了侵略的浪潮。越來越多的戰鬥人員正從全世界的自由的國家裏趕來,我堅信這些部隊不久將恢復全朝鮮的和平。
我們在美國國內的人們,自然對我們的陸海空和陸戰隊員的卓越成就感到自豪。他們在軍事史上寫下了光輝的新的一頁。我們所有的人為他們感到驕傲。
聯合國要求我國為聯合國軍提供第一位司令官,也是我們莫大的光榮。我們有這麼一個適合的人選來完成這個使命真是世界的幸運。這個人就是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一一位非常偉大的戰士。
僅僅幾個月之後,當杜魯門在撤掉麥克阿瑟的職務,同時大罵麥克阿瑟是個“混蛋”的時候,美國有人曾用“非常偉大的戰士”這句話來提醒他,並問杜魯門對於撤掉麥克阿瑟的職務有什麼遺憾,杜魯門說:“我惟一的遺憾是幾個月前沒有及時撤掉他!”
如今,威克島會面已經成為美國歷史上一個歷史性的玩笑。
就在杜魯門和麥克阿瑟在威克島上展望美軍士兵怎樣在他們從沒有見過的一條叫做鴨綠江的江邊慶祝勝利的時候,幾十萬中國土兵連同他們的統帥在內,已經在那條叫做鴨綠江的江邊捲起厚厚的棉褲褲腿,準備涉過冰冷的江水向朝鮮開進了。
打敗美帝野心狼
1950年10月7日,彭德懷與毛澤東研究完志願軍出國后第一步的作戰部署、志願軍的後勤供應以及一旦出兵朝鮮新聞媒體的報道分寸等問題后,回到下榻的飯店。他交代秘書,把從西安帶來的所有文件都上交給中央辦公廳,然後去行政處領出發用的東西。秘書按照他的指示把事辦完,然後把孩子們接來。將軍把為孩子們準備的糖果拿出來,然後把他們一一攬在懷裏,詢問他們的學習和生活情況。這是這位多年來南征北戰的將軍從沒有過的溫情時刻。幼小的孩子問將軍:“明天你到哪裏去?”將軍回答:“你們長大了就會知道了。”中國軍隊準備出兵朝鮮參戰此時還是絕對機密。這天晚上見到彭德懷的一個孩子後來回憶說:“我們看見伯伯那兩天一直很忙,情緒也不怎麼穩定。他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很短,除詢問了我們的學習和生活外,他一再反覆問我們誰要買衣服、日用品和學習書本等。他還特意讓警衛員給我們每個人都買了幾件衣服、鞋襪和日用品。那時我們年齡小,不懂得伯伯為什麼這樣慷慨地給我們買這麼多東西留着用。後來才知道他是奉命去朝鮮指揮志願軍與美國軍隊作戰。以後又聽說朝鮮戰場打得十分激烈,大批的美國飛機天天轟炸掃射,曾經兩次把伯伯的住房炸得稀爛,伯伯兩次險些遇難。回憶起當時伯伯對我們那種難以控制的感情,他在思想上是已充分做了犧牲準備的。”
彭德懷不讓秘書為孩子們安排房間,說是不能給飯店增添麻煩,於是,這天晚上,將軍的一家老小六七個人一起睡在將軍房內的地毯上。
夜深的時候,秘書來報告,從西安帶來的文件已經上交,片紙未留。彭德懷說:“把東西準備好,明晨出發。”
秘書在他的日記里這樣記述道:“十月七日,根據彭總吩咐,晚上收拾行李,準備明晨出發。去向不明。”
毛澤東為了彭德懷的安全曾主張把志願軍指揮部設在中國邊境一邊,但彭德懷將軍表示他要過境和金日成一起指揮作戰。
10月8日晨,北京細雨。中央軍委代總參謀長聶榮臻親自把彭德懷送上了飛機。飛機在氣象條件不好的情況下強行起飛,向北。飛機上同行的有中共中央東北局書記、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高崗、彭德懷的作戰參謀成普以及秘書人員。同時,這架飛機上還有個身份特殊的年輕人,是彭德懷的俄文翻譯。
彭德懷到達瀋陽,召開了高級幹部會議,並且接見了金日成派來的特使北韓內務相朴一禹,聽取了當前朝鮮戰局的形勢。
10月9日,中國人民志願軍第一次軍以上幹部會議在瀋陽召開。這次重要的會議第一次明確了中國軍隊將要出兵朝鮮作戰。
彭德懷在會議上說:根據朝鮮戰場的形勢和金日成首相的要求,中央已經決定出兵朝鮮。這不是我們好戰,完全是美帝國主義逼我們走這條路的。當美軍和南韓軍隊到達三八線時,周總理曾一再對美軍發出警告,倘若越過三八線北犯,中國將出兵朝鮮。但是,美軍、英軍和南韓軍隊打着聯合國軍的旗號,無視我國政府的警告,已開始越過三八線北犯,現正逼近平壤。其目的是向中朝兩國邊境鴨綠江邊進攻,企圖完全佔領北韓。我們的敵人不是“宋襄公”,他不會愚蠢到等我們擺好陣勢再來。敵人是機械化部隊,又有空軍和海軍的援助,進攻速度很快,因此我們要和敵人搶時間。中央派我到這裏來,也是三天前才決定的。
這次出兵援朝,我們要決心打贏,但也要有不怕打爛的精神準備,萬一美國人打進我國來,那我們就打爛了再建。
各軍要加強政治思想工作,教育幹部、戰士樹立必勝的信念。要堅信在黨中央和毛主席的領導下,一定能夠打敗美帝國主義者。各軍要日夜加緊準備,在十天之內克服困難,連夜突擊,努力完成出國作戰的準備工作。
這次入朝與美軍作戰,和國內不一樣。美國在朝鮮有一千多架各型飛機,這將嚴重影響我軍行動。現在於部戰士對美機的威脅和恐懼心理是有道理的,因我軍裝備太差,只有少數防空火器。因此,周總理已飛往莫斯科,和斯大林商談空軍掩護和武器裝備問題。
在即將與美軍作戰的時候,中國軍隊官兵的心理是複雜的。
這在彭德懷和高崗聯名向中央打的一封電報中就可以看出來。
電報問中央一個問題:當我軍出國作戰時,軍委能派出多少轟炸機和戰鬥機掩護?何時能出動並由何人指揮?陸空聯絡信號如何確定?
而當時新中國軍隊還沒有嚴格意義上的空軍。
面臨戰爭,中國軍隊官兵的思想情緒大約分為三種類型。
據志願軍政治部主任杜平的估計,第一種是義憤填膺,要求上前線與美軍作戰,這部分人占絕大多數,他們大多是解放軍老兵,經過中國國內戰爭的考驗,階級基礎好,政治覺悟高,作戰勇敢,不怕犧牲,是部隊戰鬥力的中堅;第二種是叫打就打,不打也行,服從命令,聽從指揮,這部分人比第一部分的人少;第三種人則怕苦怕戰,特別是害怕美軍,害怕原子彈,認為到朝鮮去打仗是“多管閑事”,是“引火燒身”。這部分人大多數是新兵,或是原國民黨軍隊的俘虜人員。
於是,“該不該打”和“能不能打”成為志願軍入朝作戰前必須向官兵們解釋清楚的現實問題。
對於普通的解放軍官兵來講,最令他們關切的問題是:新中國建立后,特別是經過土地改革獲得土地之後,和平的日子能不能真正來到。“家”的概念是中國士兵觀念中最牢固的根基。歷史上帝國主義對中國肆意侵略的事實是最好的教材。美帝國主義佔領朝鮮后,下一個目標就是中國本土。對佔中國軍隊成份絕大多數的翻身農民來講,沒有比在外國的統治下更為痛苦的生活了。準備參戰的第十三兵團中,東北人居多,東北地區在日本統治時期百姓的悲慘生活曾在士兵們心頭留下巨大的創傷,在創傷已經平復的時候,“再受二連罪”成為不能夠容忍的事。
關於援助朝鮮的問題,官兵們接觸到~個嶄新的概念:國際主義義務。對於這個問題官兵們最容易領會的方式是想想中國千百年流傳下來的古語:“唇亡齒寒”。“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至於能不能打的問題,“一切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這個毛澤東早年的論斷,對中國軍隊不怕一切困難敢於勝利的精神起到過巨大的作用。中國文化的精髓從根本上講是對精神力量的崇拜,精神力量永遠在物質力量之上的觀點在中國人心中根深蒂固。同時,在承認美軍的裝備比中國軍隊強之外,還必須認真分析與美軍相比中國軍隊的優勢:一、中國軍隊在政治上佔優勢。因為是為了反侵略而戰,師出有名,得到國內人民和世界愛好和平人民的支持。美軍是為侵略而打仗,是非正義的,遭到包括美國人民在內的世界人民的反對。
二、中國軍隊有用劣勢裝備打敗優勢裝備的傳統,而且善於近戰、夜戰、山地戰和白對戰,這是美軍不善於和不敢的。
三、美軍打法死板,而中國軍隊善於隱蔽接敵和迂迴包圍作戰。
四、美軍不能吃苦,主要依靠的是火力。而中國軍隊吃苦耐勞,不怕犧牲。在近戰中美軍的火力發揮不出作用。
五、中國軍隊距離後方近,而美軍後勤供應路線漫長。他們的坦克飛機多,消耗的油料、彈藥就多,相反,中國軍隊消耗少。
政治上抗美援朝,保家衛國,軍事上以己之長,制敵之短,中國軍隊的戰鬥熱情被調動起來了。有的官兵甚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釜山”,意為要把聯合國軍打到釜山趕下海去。中國人民志願軍在作戰前夕和北韓人民軍在戰爭初期的樂觀情緒驚人地相似。
第四十軍的一名戰士寫了一首“詩”很能說明士兵們對戰爭實質的認識程度和廣泛政治教育的成果:美帝好比一把火燒了朝鮮燒中國中國鄰居快救火救朝鮮就是救中國10月10日晚,彭德懷一行乘火車前往邊境重鎮安東。在火車上,彭德懷成立了自己的指揮機構。
朝鮮戰局的進展是令人焦灼的。從威克島回到東京的麥克阿瑟命令已經越過三八線的聯合國軍隊全面向北推進,並命令美第十軍在朝鮮東海岸的元山實施登陸。到此時,聯合國軍北進的部隊有:美第八集團軍第一軍(轄騎兵第一師、步兵第二十四師),第九軍(轄步兵第二師、第二十五師),第十軍(轄陸戰一師、步兵第七師)和空降兵一八七團;另有英軍第二十七。第二十九旅,加拿大旅,土耳其旅;南韓軍有第一軍團(轄步兵第六、七、八師),第三軍團(轄步兵第二、五、九師),而南韓的第一師配屬美第一軍,第十一師配屬美第九軍。同時,支持作戰的還有美國第五航空隊,擁有各種作戰飛機700餘架;第二十戰略轟炸航空隊,擁有各種轟炸機300餘架。聯合國軍的總人數已經達到40多萬人,各種飛機1000多架,各種軍艦300多艘。其中第一線的兵力就有4個軍、10個師、l個旅、l個空降團,共10多萬人。
面對敵方壓倒一切的陣勢,11日,彭德懷到江邊察看可供部隊渡江的地點,同時,向毛澤東發出一封電報。事後證明,彭德懷的這封電報是正確和及時的,從兵力運用上講,它被軍事研究者們稱為在中美軍隊首戰中中國軍隊勝利的關鍵。電報內容是:向朝鮮境內出動兵力的數量。電報說:“原擬出動兩個軍兩個炮兵師,恐鴨綠江鐵橋被炸時,不易集中優勢兵力,失去戰機,故決定將四個軍三個炮兵師全部集結江南待命殲敵,改變原定計劃,妥否盼示。”
就在彭德懷準備進入朝鮮境內的11日凌晨1時,他接到了聶榮臻的電話:“你的來電已收到。原定方案有變化!有變化!主席請你和高崗明天迅速回京,中央有要事討論。”
當晚,彭德懷回到瀋陽。
12日,毛澤東急電:(一)十月九日命令暫不執行,十三兵團各部仍就原地進行訓練不要出動。
(二)請高崗、德懷二同志明日或后回來京一談。
蘇聯在韓戰爆發后的一系列所作所為,至今還有諸多令人迷惑不解的疑點。從聯合國安理會第一次辯論韓戰問題的關鍵時刻,蘇聯方面以中國有台灣問題為由缺席,從而導致聯合國授權武裝干涉朝鮮內戰的那一刻起,蘇聯這個西方國家的主要冷戰對手在朝鮮問題上的態度一直令包括中國領導人在內的整個世界有頗多的猜測。因為美國有一千個理由認為,韓戰實際上是東西方冷戰雙方在二戰後的第一次真槍實彈的較量,既然是較量,較量的另一方卻始終沒有明確的態度,這實在是令人費解的事。
事後看來,這完全是兩個軍事大國互相恐懼的結果。猶如獵人面對猛獸,無論人與獸誰都無法完全不怕。
就在彭德懷從北京飛往瀋陽的10月8日那天,美軍飛行員幹了一件驚人的事情:美軍兩架噴氣式飛機攻擊了蘇聯境內蘇哈亞市附近的一個機場。事件發生后,美國方面十分緊張,因為這一事件必將成為蘇聯干涉韓戰的最好借口,尤其是這一事件和美軍越過三八線發生在同一天,這很可能讓蘇聯認為聯合國軍的“越線”是針對蘇聯的。美國人懷着巨大的恐懼立即就此事件向蘇聯方面表示歉意,並說這是領航的錯誤,對此有責任的飛行大隊長已經被解職,兩個肇事的飛行員已經受到懲戒,而且美國方面願意賠償蘇聯方面的一切損失。
美國提心弔膽地等待着蘇聯方面的反應,結果卻是蘇聯方面根本沒有反應,好像根本沒發生過這樣一件事似的。
美國人於是認為這是蘇聯人的藏而不露,恐懼感隨之更加強烈。其實他們不知道,扔在蘇聯境內的那幾枚炸彈,已經把蘇聯人嚇出了一身冷汗。
斯大林在意識深處強烈地認為,不到萬不得已,蘇聯絕對不能和美國打。
中國決定出兵的時候,毛澤東立即給斯大林打電報通知中國的決心,時間是10月2日:菲里波夫(註:斯大林的代號)同志:(一)我們決定用志願軍名義派一部分軍隊至朝鮮境內和美國及其走狗李承晚的軍隊作戰,援助朝鮮同志。我們認為這樣做是必要的。因為如果整個朝鮮被美國人佔去了,朝鮮革命力量受到根本的失敗,則美國侵略者將更為猖獗,於整個東方都是不利的。
(二)我們認為既然決定出動中國軍隊到朝鮮和美國人作戰,第一,就要能解決問題,就要準備在朝鮮境內殲滅和驅逐美國及其他國家的侵略軍;第二,既然中國軍隊在朝鮮境內和美國軍隊打起來(雖然我們用的是志願軍的名義),就要準備美國宣佈和中國進入戰爭狀態,就要準備美國至少可能使用其空軍轟炸中國許多大城市及工業基地,使用其海軍攻擊沿海地帶。
(三)這兩個問題中,首先的問題是中國的軍隊能否在朝鮮境內殲滅美國軍隊,有效地解決朝鮮問題在不長的時間內,毛澤東和斯大林來往電報多達幾十封。
對於中國決定出兵,斯大林是讚賞的,因為蘇聯在其中得到的好處十分明顯:蘇聯既不冒和美國直接衝突的風險,又在遠東地區遏制了美國的野心。對於中國方面提出的蘇聯出動空軍給予志願軍支援的請求,斯大林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但是,10月8日美國飛機襲擊蘇聯機場事件發生后,斯大林在極度的緊張之餘,領悟到了一個現實:就美國的軍事力量而言,蘇聯的任何地方都在美國可能攻擊的範圍之內。於是,毛澤東接到了斯大林“蘇聯空軍沒有準備好,不能出動”的電報。
沒有空軍的掩護,志願軍在美國空軍的直接威脅之下,仗是沒法打的。這令毛澤東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並做出了志願軍暫時不要出動的決定。同時,他讓周恩來立即到蘇聯去,拿毛澤東的話說,“還是恩來同志辛苦一趟”。
當周恩來走在克里姆林宮寬綽的走廊里,走向斯大林辦公室的時候,他的身邊還有一位中國歷史上著名的人物林彪。林彪是搭乘周恩來的飛機來蘇聯養病的,但當斯大林接見周恩來的時候,周恩來還是把林彪一起叫上了。和斯大林的會見極其重要,身邊有證明的人是必要的。此刻的周恩來所承擔的是一個艱巨的外交任務。如果將中國方面決定暫緩出兵的決定告訴斯大林,很難預料斯大林是什麼態度;而說服蘇聯方面出動空軍,恐怕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對於蘇聯空軍之所以不能出動,斯大林乾脆把“沒有準備好”的借口免去了,他對周恩來直接說了他的擔心:“目前蘇聯空軍尚不能出動。飛機到了空中,很難劃定出個界限。”斯大林差點兒就要舉出美國飛機飛到蘇聯境內轟炸的例子,“如果和美國全面衝突起來,仗打大了,也會影響中國的和平建設,特別是你們還處於戰後恢復階段……如果飛行員被對方捉了俘虜,就是穿志願軍服裝又有什麼用?”
周恩來說,如果蘇聯空軍不出動,中國暫緩出兵。
斯大林沉默了,好久后才說:“那麼,就讓金日成在中國東北建立個流亡政府把。”
斯大林的態度十分明確,蘇聯空軍的問題是不容再討論了。
但是,斯大林對中國立即出兵還抱有希望。他指示有關部門加緊對中國空軍的訓練和裝備援助;同時,對中國軍隊常規武器裝備的支援也答應儘快運到。
聯合國軍隊極其迅速地向中朝邊境方向一再推進。中國軍隊一切準備就緒已陳兵鴨綠江邊。和出兵不出兵的抉擇一樣,毛澤東再次面臨抉擇的艱難。
經過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彭德懷、高崗等人的反覆討論后,中國領導人最終做出決定:即使在沒有空軍的掩護下,也要立即出動,搶在美軍的前面,至少在朝鮮境內佔領一片可以部署部隊的地盤。抗美援朝不是空話,戰機一失,就不復再來。其理由在毛澤東發給還在蘇聯的周恩來的電報中闡述得很明白:恩來同志:與政治局同志商量的結果,一致認為我軍還是出動到朝鮮為有利。在第一時期可以專打偽軍,我軍對付偽軍是有把握的。可以在元山、平壤以北大塊山區打開朝鮮的根據地,可以振奮朝鮮人民。在第一時期,只要能殲滅幾個偽軍的師團,朝鮮局勢即可起一個對我們有利的變化。
我們採取上述積極政策,對中國、對朝鮮、對東方。
對世界都極為有利;而我們不出兵,讓敵人壓至鴨綠江邊,國際國內反動氣焰增高,則對各方不利,首先是對東北更未利,整個東北邊防軍將被吸住,南滿電力將被控制。
總之,我們認為應當參戰,必須參戰,參戰利益極大,不參戰損害極大。
毛澤東一九五零年十月十三日這封電報,不僅僅是提供給周恩來向斯大林表態的,也是對中國方面為什麼出兵朝鮮的最實際、也是最明確的闡述。
據後來的西方史料記載,當周恩來向斯大林表示,即使沒有蘇聯空軍的支援,中國也決定出兵時,“斯大林流出了眼淚”,連說“還是中國同志好,還是中國同志好”。不管這種傳言是否可信,中國人的舉動出乎蘇聯人的預料之外是可以肯定的。毛澤東說斯大林根本不了解中國,言外之意是:斯大林根本不了解中國共產黨人。
彭德懷的一席話很能說明什麼是中國共產黨人。在安東,他對他的部下說:“我這個人命苦。從參加革命那會兒就在苦地方,長征的苦不用說了,抗日戰爭在太行山,解放戰爭在大西北,這次又要去朝鮮,到的都是苦地方,這不是命苦嗎?我說的是實情。我們共產黨人註定要和‘苦’字、‘窮’字訂交道。沒有苦和窮,還要我們共產黨人幹什麼?”
10月16日,回到瀋陽的彭德懷再次召開志願軍高級幹部會議,他在會議上傳達了毛澤東出兵參戰的指示,並確定了先組織防禦、再配合人民軍反攻的基本作戰方針。在這次會上,彭德懷還特別說明了出國作戰的部隊紀律問題:“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博得了全中國人民的讚揚和擁護。到朝鮮后,要切實遵守紀律,不能侵犯群眾利益。對朝鮮人民的風俗習慣必須認真注意。只有搞好群眾關係,取得群眾的幫助,才能取得戰爭的勝利。一般說來,在下面三種情況下,最容易犯紀律:一、打了勝仗的時候;二、打了敗仗的時候;三、遇到艱難困苦的時候。在這三個時候要特別注意。我們要勝利時不驕傲,挫折時不氣餒,遇到困難不埋怨。在任何情況下都要虛心謹慎,親密團結,克服困難,堅持向前看,就能戰勝一切敵人。”
10月18日,彭德懷再次應毛澤東之召回京。根據目前朝鮮戰局的發展,毛澤東感到原準備以防禦為主的打法可能在迅速前進的敵人面前無法實施,於是,與彭德懷面談了改變戰略戰術以打運動戰為主的作戰方案,並決定第十三兵團於19日起開始渡過中朝邊境上的鴨綠江。
在彭德懷最初離開北京的時候,毛澤東曾設家宴招待即將上前線的彭德懷。在這個家宴上,毛澤東把自己的兒子毛岸英介紹給彭德懷,且就毛岸英想跟隨彭德懷去朝鮮的想法徵求彭德懷的意見。彭德懷猶豫了,因為他知道,剛剛結婚的毛岸英對毛澤東的個人感情來講是多麼的重要,他是毛澤東的長子,是楊開慧留下的兒子,而上前線就意味着生命的危險。在毛岸英的懇求下和毛澤東的支持下,彭德懷答應了。
10月8日早晨,在那架向北飛去的飛機上,彭德懷身邊的那位俄文翻譯就是毛岸英。
當時,從來不喝酒的毛澤東舉杯說:“我這杯酒給你們兩個人送行!祝你們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正當中國領導人對是否出兵朝鮮在做着艱難抉擇的時候,麥克阿瑟向部隊下達了“聯合國軍第四號作戰命令”,改變原定的美第八集團軍和美第十軍在平壤一元山腰部會合的計劃,命令這兩支部隊繼續全速前進直到鴨綠江邊。就在毛澤東舉杯為彭德懷將軍送行的那一天,聯合國軍從三面包圍了平壤,開始對北韓首都實施強攻。人民軍的外圍防線最終被突破,平壤的降落已成定局。
10月19日,平壤陷落。
同是這一天,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願軍開始渡過中朝邊境的界河——鴨綠江。
中國人民志願軍的誓詞是:我們是中國人民志願軍,我們是保衛祖國的戰士。
當此,美帝侵略台灣、朝鮮,屠殺中國人民,企圖進攻中國大陸,擴大侵略戰爭的時候,為了保衛祖國國防,為了保衛世界和平,我們志願軍出兵朝鮮,配合朝鮮人民軍,堅決打敗美帝侵略者,消滅中朝人民的共同敵人。
不怕任何艱苦,堅決服從命令,自覺遵守紀律,熱愛朝鮮人民,尊重朝鮮人民領袖,團結兄弟友軍,掌握戰術技術,勇敢殲滅敵人,為祖國爭光,為人民立功勛。我們要高舉毛澤東的旗幟,向勝利前進,不消滅敵人,決不罷休。
中美衝突已經不可避免。
就歷史而言,這場衝突的發生是一種必然。共產黨中國外交政策中強烈的意識形態因素以及中國共產黨人對偉大理想目標的追求,使得這個東方民族在經歷了近一個世紀的屈辱和失敗之後,當這種追求所面臨的考驗被置於民族力量與尊嚴的至高無上的位置時——誰也不能說這種衝突本來可以避免了。
中國人民志願軍在漆黑的夜色中開始渡過鴨綠江,黑壓壓的人流遮蓋了冰冷江面上的月色。在這一天渡江的部隊中,有一個名叫麻扶搖的年輕人,是志願軍炮兵第一師二十六團五連的政治指導員,他懷着誓要戰勝美帝國主義的激動心情寫下了一首“詩”: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保祖國,就是保家鄉;中華好兒郎,齊心團結緊,打敗美國野心狠!
麻扶搖的這首“詩”後來經過作曲家的修改和配曲,成為了那個時代全中國的男女老幼人人都會引吭高歌的歌曲: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衛祖國,就是保家鄉;中華好兒女,齊心團結緊,抗美援朝,打敗美帝野心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