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之死
九月中旬,我和一隻罹病的豬共度了數日;我感到我必須把這段時日的經歷寫出來,特別是最終豬死了,而我卻還活着;事情本來很可能是倒過來的,要真是那樣的話,就不可能有任何的記敘了。即使現在,離那些時日還那麼近,我已然無法清晰地憶起每一小時的活動,也說不清豬到底是第三夜還是第四夜裏死的。這使我自感到體力已全然衰退了;要是我體魄健康的話,何以記不清我為一隻豬熬了幾個夜晚呢?
春天,買上一頭正在發育的豬仔,餵過夏秋,當酷寒天氣來臨時,宰掉——這是我非常熟稔的一種方式,自古以來一直是這樣的。這是大部分農莊都一板一眼地上演的一種悲劇。這種屠短袖,單件摻殺,因為是早有預謀,夠得上一級罪愆,屠刀下去,迅疾而乾脆利落,最終以煙熏火腿而隆重結束,從來就沒有人對此種行為存有過任何疑問。
時不時會發生閃失——例如,有個演員忘了台詞,整個演出就得完蛋。而我的豬有次餵食時卻不見它來光顧。驚訝很快傳播開來。悲劇的經典性程序中斷了。我發現我很快成了豬的朋友和醫師——一個拿着灌腸袋當道具的可笑角色。那天下午,我就有一種預感,這場戲永遠不可能再演好了,我的同情心一下子全部傾注在豬的身上。這是一場拙劣的滑稽戲,——其戲劇性卻很快攫住了我的老邁的達克斯狗弗雷特,它銜着灌腸袋,參與終夜守候在病豬身邊,當一切完了之後,還主持了葬禮。當我們將豬的遺體放入墓穴時,我們倆都十分悲慟。我們並不是感到就此失去了火腿,我們感到我們失去了一頭豬。顯然,這頭豬,對於我,變得十分珍貴起來,倒不是因為它代表在未來某一個飢餓的時候的一種營養,而是因為它在一個充滿痛苦的世界中遭了罪。我的敘述走得太遠了,我還是最好回到故事本身來。
我的豬舍設在房屋後面一座舊果園的最南端。我養的豬就住在一座破敗的屋子裏,原先是一座冰窖。那屋有個可以讓豬自由活動的十分可愛的院子,院子低矮的柵欄邊上長着一棵蘋果樹,蘋果樹傘蓋遮蔽着院落。作為豬,它不可能再有奢求了——無論如何,不能再有非分之想了。木屑鋪墊在地上,可供豬用鼻子拱地,暖暖地躺着睡覺。然而,當豬病了,這木屑的作用就存有疑問了。我的一位鄰居說,豬要是生活在新地上,也許會更好些——其道理與種土豆是一樣的。他說,也許木屑含有什麼有害的東西,他對木屑從來就沒有好感。
下午四點鐘光景,我開始發現豬有點不對勁兒。它沒來食槽吃晚餐。當有豬(或孩子)拒絕用餐,那一家人或者說一冰窖的人就會擔憂萬分。豬伸腿躺在屋子的木屑里,我檢查了它之後,就去搖了四次電話。達默隆先生來接的電話。我問,“豬病了,該怎麼辦?”(在鄉間電話上,從來不用報名道姓;從聲音和問題的性質上便能明白打電話的人是誰。)“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診治過病豬,”達默隆先生說,“但是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你掛上電話。我給亨利打電話。”
達默隆先生五分鐘之後便打來電話。“亨利說,讓豬仰面躺着,給它灌兩盎司的篦麻油或橄欖油,要是那不管用,給它打一針肥皂水。他說,他肯定豬囤食了,即使他錯了,對豬也沒害處。”
我感謝了達默隆先生。但我沒有徑直前往豬那裏去。我跌坐進一張椅子裏,靜坐了好幾分鐘,默想我遭遇的麻煩。然後,我站起來,向豬舍走去,瞧瞧那兒還需要我做些什麼。我於不知不覺中推遲了一小時去做那將正式宣告我養豬失敗的事;我不想在日常餵養中,在發育成長中,甚至在日復一日的連續性中發生中斷現象。我不想要中斷,不想要篦麻油,不想有任何節外生枝的事。我只想將豬飼養下去,一頓一頓地餵養它,從春天直到夏日和秋季。我甚至不知道家中是否有兩盎司的篦麻油。
五點過後不久,我想起那晚有人邀我們赴晚宴,要是我給豬喂葯,就沒有時間了。晚宴的日期安排似乎是一種亘古的衝突:我搬進了一個古怪的社區,每每一兩個星期無人邀請赴宴,也沒人到我家來造訪,然而一有邀約,便有什麼事(每每在一兩小時之前)使我覺得所有人與人的交都顯得十分的不合適。我開始相信女主人身上有種特殊的先知先覺的力量,她們故意將宴席安排在諸如豬死之類不幸事情發生的時候,不管怎麼樣,那時五點鐘了,我知道我已無法再推遲這倒霉的時光了
當兒子和我攜帶一小瓶篦麻油和一長條晒衣繩到達豬舍時,豬已經離開它的居所,正站在院子中央,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它朝我們稍稍打了個招呼。看得出來它正感到十分難受,猶豫不決。我帶上晒衣繩,因為我想可以用它來把豬捆繃著黑色塑膠綁(這頭豬重一百磅)起來,但我始終沒有用它。我兒子蹲下去,雙手一把攫住它的前腿,迅速一拽,它應聲倒下,當它張開大嘴嚎叫時,我將篦麻油灌入它的喉嚨里——那是一塊粉紅色的瓦楞狀肉體,我以前從未見過。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商標,瓶脖子已經伸進它的嘴裏。商標寫的是“純試”牌。那聲嘶喊,雖然因篦麻油的緣故聽起來有點悶,但這歇斯底里的豬嚎尖厲異常,好像有人正在虐把它們一起收待它;嘶嚎沒持續多長時間,它突然停住了,兩腿一松,即刻便站了起來。
當它翻倒在地上時,它嘴角歪扭,彷彿皺着眉頭似的。當它立正了之後,它重又顯出一副微笑的樣子,所有的豬即使在病中都有的那種微笑。它站在地上,輕輕吮吸灑在地上的篦麻油;有幾滴油從它的唇間漏下來,而它隱藏在靦腆細眉毛底下的狡黠眼睛,充滿了厭惡與仇恨,緊盯在我身上。我用沾滿篦麻油的手指輕輕摩挲它,它安安靜靜地立在那兒,彷彿回憶着身體健康時被撫愛的情景,似乎心中回想着以往的尊嚴。我站在那兒時,注意到在它的尾部有四至五個小小的深色點狀物,紅棕色,每一點大小如馬蠅。我無法說清楚它們到底是什麼。它們似乎並不顯得有多大危害,但它們看上去也不像僅僅是表皮損傷或者擦傷的痕迹。它們似乎是源自內髒的損傷。豬那硬梆梆的白毛幾乎將它們全部遮住,我不得不用手指將豬毛撥開,以便好好瞧上一眼。
幾小時過去了,將近子夜時分,在別人花錢請客酒足飯飽之後,我提着一隻手電筒回到豬舍。病豬入睡了。我跪下去撫摸它的耳朵(正如你可能摸一下一個病孩的前額一樣),它們似乎涼涼的,然後,我用手電仔細瞧了一下院子和豬舍,想找出篦麻油奏效的痕迹來。我沒找到任何痕迹,便回屋睡覺。
天氣糟透——酷熱而憋悶,每到早晨飄起大霧,日中時分有那麼幾個鐘頭,霧氣逐漸消退,而天一黑,又慢慢潛回來,起先聚在樹梢,然後,一剎那間,瀰漫了整個田野,整個世界變得白茫茫的,屋、人、動物都隱沒在霧裏了。涼爽的日子卻不來造訪。第二天仍然是一個炎熱的日子。早餐前,我前往豬舍,試圖在食槽里放上一點牛奶來引誘它。我嘴巴發出豬吮食的聲音,好讓它回憶起往昔大吃大喝時的快活來。然而,它卻只是了瞧牛奶。對於膽怯的小豬和剛剛斷奶的豬豕,這種陰謀詭計每每奏效,能讓它們多吃;然而,對一隻生病的大豬,這種詭計就毫無意義了我模的咕嚕咕嚕聲無疑使它愈加難受。它不僅沒有食慾,甚至對食物產生厭惡情緒。我在蘋果樹下發現它半夜嘔吐的痕迹。
在這個時候,雖然我很是憂慮,但我並沒有想到我會失去這頭豬豕。一個人從一頭健康的豬的飽滿的生命力汲取他對自己的飽滿的生命力的感受;豬對於食槽里的食物是如此興緻勃勃,這種興緻勃勃會刺激人自己的食慾;而當這一切都終結了,食物躺在食槽里兀自腐爛,在陽光下變酸,沒有誰去觸動它,那麼,豬的不平衡因為共鳴的關係就變成了人的不平衡,生活便變得缺安全感、陰差陽錯瞬息即逝了。
正當我和我的豬心灰意懶的時候,我那隻卑劣的老達克斯狗的精神卻抖擻了起來。我們在果園小徑伸向豬舍的路上來回奔忙,卻讓它感到興奮,儘管它患有嚴重的關節炎,行動不便,要是有人給它送餐的話,它早就躺下等待侍候了。
我每次去瞧豬,它從不會拉,它自己還主動去了好多次,做非常專業性的訪問。每時每刻,你都可以在那兒瞧見它,它用白臉分開柵欄旁的叢草,一顛一拐地往前奔,脖子上掛着聽診器——一個逍遙自在的江湖醫生,開它的要命處方,臉上露出一絲邪物,其中一件惡的微笑來,等拿來灌腸袋和一桶溫熱的肥皂水時,它快樂到極點,將它碩大的身軀從院子柵欄最低的兩根欄杆之間擠進來,儼然全權負責灌腸事項。有一次,當我放下灌腸袋,觀察一下肥皂水流得怎麼樣時,它卻爬了上來,急匆匆呷飲幾口,想親自試試它們是不是真的有效。發現弗雷特會狂熱地吃任何與疾病有關的東西——它喜歡那苦澀的味道。當狗夠不着灌腸袋時,它就全身心關注起豬來,立時無處不在,十分忠厚可靠,卻礙手礙腳。十分奇怪在這結腸的歡飲之中,豬卻站在那兒,無比安詳,而灌腸,雖然不太有效,卻也並我預想的那麼困難。
我發現,一旦給豬灌了腸,就義無反顧,你再也不可能回復到更為程式化的生活角色中了。豬豕的命運和我的命運從此不可分割地糾纏在一起了,好像那橡皮輸液管本身就是生命似的。從那時刻起直到豬歿了,我的內心深處一直惦記着它;力圖使它擺脫痛苦成了我的一個強烈願望。它的痛苦很快變成了世間所有苦難的象徵。那天一整個下午,我筋疲力盡,便給二十裡外的獸醫打電話,將病豬正式移交給他。他詢問了各種各樣的問題,當我漫不經心地提到豬屁股上的黑點時,他聲音變了調兒。
“我不想嚇唬你,”他說,“要是體表上出現黑點,那人們就得考丹毒的可能。”
我們一起討論丹毒,在此期間電話接線員頻頻打斷我們,她不知道線路是否接通。
“要是一頭豬患了丹毒,會傳染給人嗎?”我問。
“是的,有可能的。”獸醫回答道。
“電話通了嗎?”接線員問。
“是的,接通了,”我說。然後,我跟獸醫說話。“你最好立刻到這兒來一次,給豬檢查一下。”
“我不可能親自來,”獸醫說,“要是你願意,麥克法蘭今晚可以到你這兒來出診。麥克對豬的了解比我多。你不必為黑點太憂慮。要是丹毒的話,在深部位會有出血性梗塞象。”
“深部位出血性什麼?”我問。
“梗塞現象,”獸醫回答。
“電話接通了嗎?”接線員問。
“嗯,”我說,“我不知道怎麼稱呼這些黑點,它們就像馬那麼大。要是豬有丹毒,我想,我現在也可能患上了,因為我們最的接觸十分頻繁。”
“麥克法蘭會來的,”獸醫說。
我掛上電話。我感到喉嚨發,便走到酒櫃旁邊,拿了一瓶威士忌。深部位出血性梗塞——這詞就像鉤子一般釘在了我的腦海里。我從沒料想過在一頭豬從飼養屠宰的過程中會發生什麼不測之事;我對於豬,特別是我飼養的、屬於我值得為之驕傲的計劃的一部分的豬的健康和耐力充滿堅定的信心。這種省悟具有一種震撼的力量,因為這啟示我,對於豬是這樣,對於我整個平安世界的其餘部分也是這樣。我竭力擺脫掉這種令人不悅的想法,然而它卻總要來攪擾我。我呷了一小口威士忌,雖然我仍然極想前往豬舍,尋找新的跡象,但是我懼怕了。我肯定我也染上了丹毒。
夜已經很深,晚餐的餐盤剛一撤走,一輛汽車便到了,麥克法蘭從汽車裏鑽了出來。他還帶來一個姑娘。夜色中我只隱約見她——她似乎很年輕,很漂亮。“這是歐文小姐,”他說,“我們一直在海邊野餐,這就是為什麼我來遲了。”
麥克法蘭站在車道上,脫去了茄克衫,隨後又脫去了襯衣。我那微弱的電筒燈光照着他長長的手臂和似乎能幹的一雙手,我幫他找到工作服,並拉上拉鏈他的車後座上放着多得令人驚異的器具,他很快審視一遍,撿出一根鏈條,一個注射器,一瓶麻油,一條橡皮管和其他一些我說不上名字的器物。歐文小姐說,她願意和我們一起去瞧瞧豬。我帶着他們翻過果園溫暖的山坡,我用手電帶路,我們三人都翻過柵欄,走到豬舍里,在豬身邊蹲下來,這時,麥克法蘭先生測試直腸的體溫。我手電的光柱中,姑娘手上戴的訂婚戒指突然閃了一下。
“沒有隆腫,”麥克法蘭說,就着燈光將體溫表疊起來。“你不必擔憂丹毒。”他的手在豬肚子上慢撫摸,當摸到一處時,豬一下子痛苦地嚎叫起來。
“可憐的小豬仔!歐文小姐說。
醫生又重複了一遍我這兩天來給豬治病的方法,只不過更為熟練而已。歐文小姐和我遞給他需要的東西——拿住正箍在豬上顎的鏈子,握住注射器,提着瓶塞子和橡皮管的一端,我們大家在黑暗中工作,幹得非常愜意,帶着由於急救而形成的一種本能的默契,豬沒有反抗,屋子裏朦朦朧朧,給人一種被人守護的親切之感。我上提上褲子,光床時疲憊不堪,但心中有種釋然,因為我將部分的責任移交給一位持有行醫執照的醫師。我開始到豬可能活不長了。
二十四小時以後,也許是四十八時以後,它死了。對於時間,我有點糊塗了。我有可能在敘述中少算或多算了一天,而豬則有可能在死亡的過程中少享有或多佔用了一天。臨終的最後一天,我有時提着陰涼的清水來到它那裏,這時候,只要它有支撐的力氣,它就會站將起來,將腦袋伸到桶里,用鼻子到處嗅。它喝了幾口,便不再喝了;它將鼻子放在水中攪動,似乎從中找到慰藉,現在它大部分時間躺在屋裏,將身子一半埋在木屑里。有一次,它大限快到的時候,我在服侍它的時候,發現它想給自己鋪個床,卻沒有力氣,當它想把鼻子埋進木屑時,它都無力刨出一條小小的溝槽來讓自己躺下。
豬是走到屋外邊死的。我臨睡前去看它時,它的腿伸直了,卧在離門幾英尺遠的院子裏。我蹲下去,發現它已經死了,就讓它留在那兒:我認它受夠了苦難。我回到屋裏,爬到床上,心裏在哭泣——深部位的出血性哭泣。第二天清晨將近八點鐘,我才醒過來,當我從開着的窗戶望出去,人們正在垃圾場外的一棵蘋果樹下挖一個墓穴。我能聽見鐵鏟與小石子碰擊的咚咚聲。我對自己說,別問這是為誰而掘,它是為你挖的。我知道得非常清楚,弗雷特準是在監督整個挖墓工程,所以,我慢吞吞地吃我的早餐。
那是星期六上午。我注意到掘墓人正在幹活的那叢灌木林翁郁而溫暖。天空是灰暗的。在榿木和小落葉松樹叢中,在蘋果樹下,萊尼挖了一口漂漂亮亮的洞穴,五英尺長,三英尺寬,三英尺深。萊尼站在洞穴里,用鏟子鏟最後幾鏟土,而弗雷特在洞穴邊上巡視,簡潔而令人印象深刻地繞着圈兒,將土堆上的鬆土又踩回洞穴里。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下過雨了,即使三英尺以下的土也是乾的,像沙子一樣乾燥。站在那兒時,我瞧見鏟子在洞穴底部將一條碩大蚯蚓的一半身體暴露出來,蚯蚓正往深處鑽,緩緩地縮了進去,在更為孤獨的深處尋覓更為遙遠的濕陰。等萊尼爬出洞穴,將鏟子靠在樹上,點上一支煙時,一隻小小的綠蘋果從枝椏上墜落,掉進了洞穴。有關這最後一幕似乎寫得太多了——陰晦的天氣,破敗的林叢,即將來臨的風雨,蟲子(傳說中蟲子是死者的同眠者)和蘋果(按世俗的習慣,蘋果是豬的裝飾品)。
但是,即使這樣,我想在這頭動物的葬禮上能有種直率和急迫,正是這種直率和急迫使這場動物的葬禮比人的葬禮顯得更加莊重:沒在棺木店發散異味的大廳里停留,沒有花圈,也沒有樹枝環;當我們在豬後腿上綁上繩子,迅速把它從院子裏拉出來,使盡全力拖曳它,壓彎了垃圾場上的青草,磨平了石子路,我們所做的一切,儼然一副正正經經的樣子,而弗雷特,那個喪禮中不稱職的抬棺者,搖搖擺擺地尾隨在後面,它那顛倒錯亂的喪親之痛顯示在它臉部的所有線條上;在墓穴邊上就地進行迅速的驗屍,這樣,引起豬死亡的內臟先於它而葬入土中,它終於安詳地長眠在導致它毀滅的原因之上。
我鏟起第一鏟土,我們迅速地、默默地工作,直到活兒幹得完美無缺。我撿起繩子,把繩子綁在弗雷特脖子的項圈上(它是個臭名遠揚的食屍鬼),我們三個沿小道魚貫而行,回到屋子裏,弗雷特在尾部壓陣,每邁一步都顯出一副躊躇不前的樣子,裝出非同尋常的執拗勁兒。我注意,雖然它比豬豕體重輕許多,但拖曳它卻要費更大的力,因為它擁有生命的火花。
關於我的豬死亡的消息,一下子傳得很遠。我收到許多來自朋友鄰居的弔唁信,沒一個人把這事看無足輕重,我很快發現,我所在的社區在日程中安排了莊重悲痛地悼念我那頭英年早逝的豬。作為一個沒養好一頭豬的人,作為一個無法自圓其說地解釋為什麼偏離了養豬的經典方式的人,我懷着懺悔和痛苦寫下了此文。叢林間的墳墓沒有墓碑,但弗雷特可以準確無誤地、懷着無限的好意引導弔唁者來到墓前。我知道它和我將經常造訪這塊地,在省悟和絕望的日子裏,在我們自己選擇的普通而值得紀念的日子裏,獨個兒來或者一起來。
朱世達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