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大國崛起(2)
這一年,全國房價延續上一年的上漲態勢全面飄紅,很多城市都漲了一倍,甚至兩到三倍。年初,北京市中心城區的二手房交易價格為每平方米0.7萬-1萬元,到10月份,已經上漲到每平方米1.6萬-3萬元。4月,中央電視台《新聞調查》披露了上海某樓盤房價高揚的真相:真實成本約0.6萬元/平方米,開發商最終向消費者發售時房價已抬高到了1.8萬元/平方米。開盤當日,消費者連夜排隊領號。8月,杭州市區的一塊土地被高價拍賣,樓面地價達到了1.57萬元/平米。消息發佈后的第二天,該地塊邊的一個售價為1.5萬元/平方米的樓盤當即跳空提價6000元。房價如此瘋狂,連賺到手軟的開發商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年初,深圳一家地產業推出160多套別墅,600多人聞訊搶購,近千萬元一套的豪宅每兩三分鐘成交一套。開發商對《南方周末》記者說,“現在樓盤的利潤率已經高到讓我們不好意思的程度了。”
10月1日,美國《福布斯》亞洲版公佈2007年“中國富豪榜”,一個陌生而年輕的26歲女子成了新一任的中國首富。這個叫楊惠妍的廣東姑娘是廣東碧桂園創始人楊國強的女兒,她個人凈資產高達160億美元,因此創造了三項紀錄:中國第一個資產過1000億元的富豪,第一個不到30歲就成為全國首富、全亞洲最富有的女人。人們還記得,2005年的首富是盛大遊戲的陳天橋,其身家為90億元,不過兩年,首富標杆提高十多倍,地產的造富魔力讓所有從事製造業、流通業甚至互聯網產業的企業家們都黯然失色。
在這張榜單上,前四位均為大地產商,分別是楊惠妍(碧桂園)、許榮茂(世茂集團)、郭廣昌(復星國際)和張力(富力集團),前100名中有39人從事地產業。而在早前發佈的《福布斯》美國400富豪榜中,排名前十的有6位是來自IT、互聯網行業,相比較,這是一張頗有嘲諷意味的榜單。新華社記者在題為《福布斯榜單揭示房地產暴利》的評論中寫道,“中國民營經濟的發展繁榮並非起步於房地產開發,而是始於加工製造業。為什麼製造業出不了多少富豪?顯然還是一個行業利潤率的問題。”
碧桂園的創辦人是1955年出生的廣州市順德區北鎮人楊國強,他自幼家貧,據稱17歲前未穿過鞋,早年曾放牛種田、做泥水匠及建築包工頭。他平時十分低調,幾乎與媒體絕緣,出現在公開場合時亦沉默寡言,穿的西裝永遠像大一個碼。還有媒體記錄,他在開會時,喜歡脫鞋、盤腿而坐。他是第一批涉足地產業的私營企業者,1992年就開發順德碧桂園樓盤,此後多年在珠三角一帶發展。碧桂園是一個典型的家族企業,在公司9個執行董事中,8個均為楊氏家族人士,唯一非血緣成員是公司總裁崔健波。此人曾任楊國強老家、順德區北鎮鎮長數年,據稱“對楊國強的事業發展進行了堅定的扶持和幫助”。2005年,楊國強將所持股份轉給1981年出生的二女兒楊惠妍。2007年4月20日,碧桂園在香港聯交所上市,按所持股份的市值,楊惠妍一躍而成中國新首富。
碧桂園上市后,成為中國市值最高的房地產公司,而在此前的地產界,碧桂園在開發規模及知名度等方面均不是最突出的,而且其財務壓力也非常巨大。公司的財務總監曾表示,到2006年底,企業負債40億,凈負債與股本比為160.1%。然而,儘管如此,它的上市還是受到熱烈的追捧,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它是全國最大的“地主”。據《中國經營報》報道,到8月中旬,碧桂園土地儲備達到5400萬平方米,相當於一個中等城市的規模。碧桂園一向最引以為豪的是土地價格低廉,它在上市招股書中便宣稱,“我們是中國擁有最龐大和低成本土地儲備的房地產開發商之一,此等儲備為我們未來的增長和盈利能力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碧桂園的上市保薦人瑞銀也在報告中提到,碧桂園所得土地的最低成本,以每平方米計,只有25元。有媒體披露,它在廣州增城的項目鳳凰城一期土地地價低廉到每畝3萬元,而華南碧桂園的地價則是每畝6.8萬元。公司招股書表明,在過去三年間碧桂園每年營業額的複合增長為56.5%,而純利增長則為驚人的141.1%。
地產業的暴利怪狀,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是,這個產業存在一條罪惡的“灰色產業鏈”。6月25日,《人民日報》旗下的《市場報》刊登報道稱,“四成利潤被職能部門吃了。”據一位姓蔣的房地產開發商說,“我從1992年就開始從事商品房建築行業。當年每平方米的建築成本價不過350-400元,房價不過1000-1500元/平方米,建築成本占房價的1/4,加上土地出讓金,房地產成本價格也不過是房價的1/3~1/2。如今建築成本比原來只漲了100-200元,房價卻比原來翻了好幾倍,房屋成本只佔房價不到20%。”
幾乎所有的房地產商均向外宣稱“價格上揚”的最大原因是土地價格、開發成本上升。而據這位開發商透露,實際上,土地“招拍掛”沒有增加房屋成本,而“暗箱操作”成為房地產商降低成本的主要渠道。“招拍掛”的項目一般分為3種情況。
一種是規模較小的項目。在招投標過程中開發商可以通過“內部渠道”了解政府方面的土地價格“底線”、“上限”,與有可能參與的同行形成“價格同盟”。由一家公司競拍下來后,其他公司共同建設,但樓盤銷售價格參照周邊樓盤價格抬高銷售。
一種是規模涉及幾百畝土地的項目。土地連片開發就需要通過集體“圍標”的方式來實現對土地的掌控,開發商往往事先做好評估部門、招投標審委會的“工作”,通過招投標“評估”方式,排擠一些外來的競爭者,通過打壓對手、減少競爭壓力來降低潛在的成本風險。
還有一種是獲得規劃部門的“風聲”,在未來的黃金地段搶先“圈地”的做法。如政府搬遷、城市發展規劃等出台前夕,地方政府決策層尤其是“一把手”對城市發展的目標指向,成為開發商趨之若鶩的消息,一有風吹草動,房地產開發商就會連夜“跑馬圈地”,因為這時候土地價格最低廉。要獲得這些消息、“搞定”這些職能部門,就必須“有酒大家喝”,從樓盤開發中拿出一部分利潤,讓包括評估、規劃、拍賣、土地等部門“分享”。這位開發商對記者說,“我認真算過這樣一筆賬:一棟樓盤開發下來,成本只佔房屋價格的20%,開發商拿到的利潤占房屋價格40%,還有40%就是被各種‘灰色開銷’吞噬了。”
房地產的放縱和暴富現象,已成為中國社會病態的一個重要體現。新華社出版的《半月談》雜誌發表評論稱,“在構建和諧社會的進程中,地產商扮演了增加不和諧因素的角色。”研究華人商業變遷的香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主任黃紹倫對《東方企業家》的記者說,“地產商的暴富對整個社會的工作倫理是一個很大的衝擊。在過去,你管理一個大工廠,怎麼融資、找市場、管理工人,都覺得這是了不起和辛苦的事情,回報和付出是有一定的關係。但地產商似乎不同,究竟他們的成功與付出有一定聯繫嗎?如果沒有,我們的工作態度還能維持嗎?所以,投機成了影響社會最大的價值觀。我們都在困惑着。”
9月,由最高人民檢察院主辦的“懲治與預防職務犯罪展覽”在北京揭幕。據統計,自十六大(2002年)以來,中央累計查處嚴重腐敗的省部級以上官員16人,有10人是被不法地產開發商拉下水,而走上不歸途導致身敗名裂。【中國地產業的巨富現象很特別。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經濟系教授J·B德龍在《攫財大亨》中記錄:1990年,美國共有億萬富翁22位。其中靠修建鐵路或為修建鐵路融資發財的14位,而靠地產業致富的僅1位。1957年,美國最富的16位億萬富翁中,地產商仍是1位。1996年,超過10億美元的富翁為132位,電子、軟件、金融等成為誕生富豪的領頭產業,地產商有4位。很顯然,100年間,美國因房地產而一夜暴富者在同時代富豪中的比例從未超過5%,而這100年的前50年,正是美國房地產的鼎盛期。】
股市與樓市的空前繁榮,意味着在“高速公路”上持續前行了二十多年的中國經濟又駛入了一個加速度的周期,它帶來多重的社會景象:國家及個人財富的重新分配,中產階層的空前擴容與活躍,全民投機心態的扭曲,中國公司的市值膨脹,宏觀調控的泡沫化加劇等。在過去的30年裏,2007年時社會資本罪為活躍、財富分配現象最為顯著的一年。
股市與樓市的狂暴熱浪,幾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不過,我們還是要留一部分筆墨給實業界的企業家們。在經歷了二十多年的成長后,他們都走在“缺氧的高原區”,所有的對手都是異國的面孔,而自己的那些經驗卻好像已經過時。
TCL的李東生正陷入苦戰,他在2005年信誓旦旦地要在18個月內實現併購盈利,而事實卻是,每一項重組計劃都不幸擱淺。在過去的幾年裏,他幾乎使盡了所有的招數,甚至又像十多年前一樣,披着一條綵帶出現在商場的櫃枱前親自向消費者促銷。這個十分注重外形的南方人有時候會鬍子拉碴、神色倦怠,不過誰都看得出來,他一直試圖保持自己的尊嚴。
2006年6月,他寫了一篇《鷹的重生》。他寫道,“鷹是世界上壽命最長的鳥類,它一生的年齡可達70歲。要活那麼長的壽命,它在40歲逐漸衰老時必須做出困難卻重要的決定。鷹首先用它的喙擊打岩石,直到其完全脫落,然後靜靜地等待新的喙長出來。鷹會用新長出的喙把爪子上老化的趾甲一根一根拔掉,鮮血一滴滴灑落。當新的趾甲長出來后,鷹便用新的趾甲把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拔掉。5個月以後,新的羽毛長出來了,鷹重新開始飛翔,重新再度過30年的歲月。”這樣的描述無疑是慘烈的,在2006年,TCL的凈虧損高達18.4億元,股票戴上“ST”的帽子,面臨退市危機,《福布斯》中文版還把他評為“中國上市公司最差老闆”之一。2007年5月,李東生不得不關閉了歐洲工廠,宣佈重新把重點移回中國市場。所有的人都好奇地注視着李東生,他會是那隻獲得重生的鷹嗎?
跟TCL相比,聯想對IBM電腦業務的併購進展要順利得多,不過,柳傳志的憂患似乎同樣深重。這年9月他宣佈,從2004年底至今,新公司的業務已逐步走上正軌,營業額由併購前的29億美元,提高到2006年的146億美元,銷售數量由418萬台提高到1662萬台,聯想開始淡化IBM品牌,而獨立使用聯想ThinkPad品牌。柳傳志說,幾十年,中國企業一直跟在西方管理者後面學“菜譜”,現在也應該一邊做一邊研究,自己也要會造“菜譜”。他揭示了中國企業家的某種焦慮:作為全球最重要的商業國家之一,中國還始終沒有自己的管理思想和商業文化,那將是一件多麼恥辱的事情。
海爾的張瑞敏也不輕鬆。中國家電業幾經價格戰後,利潤已“像刀片一樣薄”,利潤率僅在2%-3%之間,全行業銷售收入增長僅為3%左右。因此,在張瑞敏看來,唯一的出路是實現全球化佈局,實現高增值下的高增長。2005年6月,海爾曾經試圖以12.8億美元的出價收購美國第三大家電公司美泰克。在併購的最後一刻,全球最大白色家電企業惠而浦出手攪局,海爾宣佈退出競購。在2007年的一次訪談中,張瑞敏說,海爾儘管已經是中國第一、世界第四大白色家電廠商,國際競爭力持續上升,但並不意味着與跨國公司的差距在縮小。相反,隨着惠而浦兼并美泰克,規模增加到190億美元,海爾再次被拉開了距離。這位在30年企業史中最具管理思想的企業家說,“海爾目前正處於一個高原區,身處海拔5000米,但我們的目標是8000米,因為對手都在珠穆朗瑪峰上,不僅路還很長,最後能否上去都是問題。正是因為國外對手非常強大,我們原來的有效辦法可能都不行了。海爾發力於全球佈局,這是一場生死之戰,海爾要麼通過全球化戰略而真正地上去,要麼就被人家淘汰。”
華為的任正非在這年迎來了創業20周年,跟過去的很多時候一樣,他仍然表現得憂心忡忡。他透露說,華為在過去每年堅持投入銷售收入的10%以上用於研發,尤其是最近幾年,有超過2.5萬名員工從事研發工作,資金投入都維持在每年七八十億元以上,經過多年艱苦奮鬥,至今為止,華為沒有一項原創性的產品發明。更讓任正非擔心的是,他的全球頭號勁敵美國思科已經把戰火燒到了家門口。年底,思科創始人錢伯斯造訪中國,宣佈將在今後5年內投資中國160億美元。這又將是一場怎樣的鏖戰?
7月8日,對於老資格的民營企業家魯冠球來說,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這一天是他創業的第38個紀念日,同時,他創辦的萬向集團宣佈成為美國AI公司的第一大股東,萬向的海外業務規模首次超過了國內業務,這意味着當年的修車鋪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跨國公司。AI是一家很獨特的公司,它由三大汽車製造商克萊斯勒、福特和通用發起,是專門為這三大公司提供模塊裝配及物流管理的公司。萬向集團作為中國最大的汽車配件生產商能夠成為AI的大股東,意味着中國企業開始以資本併購和專業參與的方式,直接“嵌入”全球汽車產業鏈的核心部位。在魯冠球位於蕭山鄉鎮的家中,還一直懸挂着那幅汽車的圖片,他的“造車夢”到何時會真正實現?
美國20世紀初期的傳奇企業家洛克菲勒晚年對友人說:“也許以後別人的資產比我還多,但我是唯一的。”這句話,魯冠球、柳傳志和張瑞敏等人也應該有資格說,因為他們所經歷的轉型大時代是唯一的。他們起身最早,活得最久,事業做得生龍活虎。然而,商業又是一個用結果來檢驗過程的冒險遊戲,他們必須更長久地活下去。“那些沒有消滅你的東西,會使你變得更強壯。”德國哲學家尼採的名言應該可以成為這些企業家共同的生存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