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龍蛻柳暗花明
我們三個人想到這裏,不約而同地看向甄繯。甄繯瞪大了眼睛,似乎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她放下手裏的火把,腳步踉蹌着朝前走去,走近那一具屍骨時卻又不敢靠近,隔着三步的距離停下來,似乎不願去確認那一個一直縈繞在心的噩耗。
我心中一陣惻然。甄繯的父親入古北京天坑數年未歸,誰都知道必死無疑。眼前這兩具屍骨想來就是他們。但讓一個不過十八、九歲的小姑娘突然在這種境況下直面自己父親的遺骸,這可實在有點殘酷。
不過她的父親也真了得,居然能夠隻身闖入天坑這麼深的地方,一直闖到酆堵迷陣才被困死,手段也實在了得,難怪貝不住專從他手裏收貨。
想到這裏,我想起甄繯對貝不住的指責,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貝不住正目不轉睛地看着那兩具遺骸,一言不發,表情上看不出什麼奇異之處。
甄繯慢慢蹲了下去,伸手從那具屍骸身上的手裏拿出那一張古花。古卡又稱古花,這張古花和我偷偷收藏起來的那一張卡尺寸差不多,只是一角被穿了個洞,串了根繩子,看來應該是死者本來掛在脖子上的飾物。甄繯捧着那張古花,輕聲啜泣起來——我猜那應該是她父親的遺物。
“這古花,是有魔性的,會蠱惑人心,操控行動,讓人自蹈死路。”甄繯把它拿在手裏,上面玄妙的花紋勾勒出妖異光芒,“我爹告訴過我,這種龍神祭壇里的斷頭台,是用巫蠱之術淬鍊過的邪物,其中留下的冤魂會化為古花,吸引生人過來,用鮮血維持活性。所以天坑內有個禁忌,佩卡之人絕不可靠近斷頭台。可爹你到底怎麼想的,明知這禁忌,還是要冒險靠近,爹,你怎麼能就這麼扔下女兒走了……”
聽了甄繯的自言自語,我大概明白了。這卡大概與斷頭台之間有什麼玄妙的感應,甄繯的父親一靠近,就被古花所迷惑,不自覺地把脖子伸過來,一插卡,被閘刀削去了頭顱。我忽然想到我自己也偷偷藏了一張卡,會不會也落得同一下場?想到這裏,我不寒而慄,連忙摸了摸口袋,想把古花扔了算了,但又捨不得。
甄繯抱着屍骸,仍在喃喃自語。大營子一個大老爺們兒在一旁看着,吸着鼻子,也要哭起來。我本也想走過去勸她節哀順變,可當我挪動腳步時,卻突然被一個硬硬的東西頂在了后腰。憑感覺應該是激光槍的槍口,在如今的隊伍里,握有激光槍的只有貝不住而已。
“趙老師,慢慢退後,跟我過來。”貝不住悄聲道。
我不動聲色地抬起手臂,表示不會反抗,然後慢慢倒退回來。走得離他們十米開外的距離,貝不住挪開了槍口,一臉警惕地盯着我。
“他們果然是你害死的?”我冷冷道。
“趙老師,我把你叫過來,可不是說這個的。”貝不住的臉色十分嚴峻,“甄繯手裏的那張古花有問題。”
“這還用你說,她父親不就是被那古花迷惑而死的么?”
“你錯了!”貝不住打斷了我的話,“什麼古花迷人,那都是封建迷信!你不是也偷偷留了一張么?快拿來看看!”
我沒想到他居然知道這事,為之一楞,乖乖掏出那張古卡。
“上面寫的什麼?”
“一卡通。”我雖然不知這三個字的意思,但能讀的出來。
貝不住道:“別看這些古花尺寸相似,可效用卻個個不同。在北京天坑之內,只有題款是‘一卡通’的卡,才適用於地下龍神祭壇的閘刀斷頭台。你再看看甄繯手裏捧的那張卡上寫的什麼?”
他晃了晃槍口,讓我過去看。我滿腹疑竇地轉身走過去,就着照明彈的餘光看了一眼,卻沒見到那個款識,反而多了兩個字:“銀聯”。
我對貝不住道:“古花變化多樣,種類繁多,這也不奇怪。”貝不住沉臉道:“甄繯的父親既然手裏拿的不是用來開閘刀的卡,又怎麼會引動閘刀導致身亡?”
“你是說,他是被人害死以後,故意擺在這裏的?”我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度。
“一卡通和銀聯的區別,還是甄繯的父親講給我聽的,他自己怎麼可能犯這樣的錯誤。”貝不住面色沉的好似感染了一身屍氣。
這時甄繯和大營子都朝我們這邊望過來,我側眼望去,指尖一下子變得冰涼。這次我看的很清楚,甄繯懷裏那具無頭屍骸的胸部肋骨處有一個大大的傷口——這是槍傷,而且是來自於古代火器的槍傷。
“大營子,小心!”我大喊道。
大營子還沉浸在悲痛中,聽到我這麼一喊,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突然暴起的甄繯擊倒在地。甄繯打倒大營子以後,動作絲毫沒有遲疑,飛撲過來一腳把我踹開,從腰間拔出沙漠之鷹,對準了站得最遠的貝不住。
“貝叔叔,把激光槍扔開,否則你也要變古董了。”甄繯不再是一個嬌柔的小姑娘,眼神變得極為銳利。
貝不住臉色猙獰地磨了磨牙齒,把激光槍扔開:“居然是你。”
“是我。”甄繯撩開額前的頭髮,原本那種天真的神氣蕩然無存,氣質開始變得如毒蛇般魅惑,“趙老師你聰明的有點過頭了,我本來還想多騙你們一陣,看來趙老師不給我機會啊。”
甄嬛又把目光投向貝不住:“貝叔叔你平時膽子那麼小,這次卻鼓起勇氣帶人進天坑,嘴上說是為了錢,其實還是為了查明我爹失蹤的真相吧?”
貝不住不置可否,一對小眼睛狠狠地瞪着她。甄繯晃了晃槍口,笑道:“貝叔叔你也算是個有義氣的人,我爹他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在她的威逼之下,我和大營子也被迫聚到貝不住身邊。
面對她的突然背叛,我們一時之間都轉變不過來。這麼一個單純的小姑娘,怎麼就突然變成惡魔了呢?難道這北京天坑,真的有蠱惑人心的力量?
眼下甄繯佔據着絕對優勢,沙漠之鷹的威力我們都見過,可以輕易轟碎一個人的腦袋。她手裏雖然子彈不足,但打死我們幾個還是綽綽有餘。
面對甄繯的槍口,貝不住卻始終保持着冷靜:“我們的皮卡,是你弄下懸崖的?”
“是。”
“那條隧道,也是你故意引我們過去的。”
“沒錯。”
“那些八爺,你其實是有控制他們的能力吧?”
“你猜對了。”
貝不住又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父親也是你親手殺的?”甄繯猶豫了一下,然後用力點了一下頭。
“為什麼……”貝不住呻吟般地囁嚅道。我不知道他問的是為什麼要弒父,還是問為什麼不殺我們。甄繯俏眉一立,笑容有些神秘莫測:“你會知道的。”
大營子跳起來一臉受傷地嚷道:“甄繯你怎麼能這麼做?你也太不仗義了!”甄繯毫不客氣地開了一槍,打在大營子腳底,打得地板石塊迸裂。大營子漲紅了臉,不甘心地後退了幾步。
甄繯沒有做進一步說明,而是示意讓我們三個抬起她父親的屍骨,走下台階去。我們不明白她到底有什麼打算,但在火槍的威脅下只好乖乖聽命。
我們抬着屍骨回到地下那個平台上,甄繯又發出了指示,讓我們進入那條龍蛻的體內。那條龍蛻從漆黑的洞窟里伸出半個身子,體內足以裝下幾百人。我們踢開擋在門口的幾具屍骨,找了個門進去。龍蛻的內部狹長,左右都有窗戶,在我們的頭頂還有兩條龍脊橫貫而過,上頭吊著一些腐爛的吊環。我試着拉住一個,結果一扯即斷。
“你們都坐好吧,接下來的旅程可不輕鬆。”甄繯說。
我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難道說她還打算讓這條龍蛻飛起來不成?我看向貝不住,他也一臉迷惑,不知甄繯的用意是什麼。這個所謂的“龍蛻”,應該是古人用來穿行地下的交通工具,必須要有電才能驅動。而在古北京這個天坑裏,怎麼可能還會有電,龍蛻又怎麼能動得起來?
甄繯看到我們的疑惑,嫣然一笑,扳動了一個機關。整個龍蛻猛然震動了一下,發出尖利的金屬摩擦聲,移動起來。
“這怎麼可能?”貝不住大驚,龍從電,沒有電,這龍蛻怎麼可能還能動。可車窗外的牆壁確實在緩慢地向後移動着。我忽然看到地板上一個骷髏頭嘰里咕嚕地朝着車頭方向滾去,心中立刻明悟。這不是龍蛻在向前移動,而是在向下滑動!
這條隧道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是一條水平隧道——也許它曾經是水平的,但因為地質變動的緣故,整條隧道現在成了一個向下傾斜的滑道。這條龍蛻被甄繯用緊急手掣之類的東西給卡在了傾斜隧道的中途,現在手掣鬆開,整條龍蛻自然要被重力牽引着朝深淵滑下去。
自從我們進入天坑以後,從五環一路下滑進入萬壽山,再從萬壽山一路下滑進入西直酆堵,現在又從西直酆堵一路下滑,我都不知道我們已經潛入地下多深的位置,說不定這龍蛻真的會把我們送到那傳說中的苦海幽州。
龍蛻下降的速度不緊不慢,說明下斜的坡度不是很大。不過沿途一路都很顛簸,左右搖晃得利害,有時還會咣的一聲撞到什麼東西,讓車裏的東西都為之一跳。那些留在龍蛻里的屍骨來回擺動着,好似在參加狂歡舞會,時而頭顱拋飛,時而股骨相撞。
在黑暗中,我們三個抓住甄繯父親的遺骸,茫然地望着窗外越來越詭異的岩層花紋,彷彿一個人不停地做着鬼臉。甄繯靠在一旁,似乎沒有跟我們說話的興趣,她只是握緊沙漠之鷹,死死盯住我們。她的眼神閃亮無比,似乎在隧道的盡頭有什麼美好的東西在等待着她。
貝不住悄悄打開藏寶圖,拿手指比量了一下,對我說:“趙老師,我算了一下,咱們現在是從西直門一路朝着東北下滑,從這個滑動的坡度和速度來推算,現在差不多是到了北四環中段了——這附近的好東西可不少。”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考慮這些事。”我不屑一顧。
“你誤會了,我是在想,那附近到底有什麼東西,她為什麼不殺死我們,反而大費周章地特意把我們還有她爹的屍骸帶過來。”
一個頻繁進出古北京天坑的十八歲大姑娘,這怎麼聽怎麼反常。貝不住說他每次去海淀村,可從來沒看出來這姑娘有這麼深的心機。
這個小姑娘可真是不簡單,從我們進坑開始,就落入她的重重算計。她對附近如此熟稔,搞不好經常進出也說不定。
我們兩個正壓低了嗓子說著話,突然車子猛然停住,我們幾個都被巨大的慣性震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動地上爬起來。甄繯拿槍對準我們,下了命令:“到站了,帶上隨身物品,準備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