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酆堵身陷迷陣
我忽然起了疑心,心想這傢伙是不是扯謊在騙我?他一心要深入古北京去尋找哪吒陵墓,所以故意說出這一番話嚇唬我們,讓我們跟他走,這個可能也是存在的。可我看貝不住神情肅然,一時又拿不準主意了。我轉念一想,反正在這裏獃著也是等死,不如闖出去搏一搏,便閉嘴不去質疑。
於是我們兩個從山頂爬下來,把其他兩個人叫醒。貝不住把他的理論又說了一遍,大營子肌大無腦,說什麼就聽什麼,甄繯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我悄悄點了下頭,她這才開口同意。
我們四個打起精神,打點行裝——其實也沒什麼好打點的,行裝都丟的差不多了——我們拆着幾根松脂圓厚的松枝,點着了,盡量節省光源。我們打着火把,慢慢沿着山邊時斷時續的小路前行。這條路應該是古人修的,兩側還有已銹斷了的半截扶欄,當作路標倒是合適。沿途不斷有各種屍骨,或躺或卧,看起來真是觸目驚心。
走着走着,很快我們就置身於如裹屍布般慘敗的霧靄之中,只有帶着刺鼻松油味道的火光,能稍微帶給我們一些安全感。我拚命睜大了眼睛,提醒自己不要被突然出現骸骨撞到。這裏屍骨數量愈加密集,男女老少都有,全都簇擁在一起,擠的不得了。他們空洞的眼窩朝着前方,即使在這麼多年以後,我仍舊可以感受到他們臨死前的茫然與鬱憤。
大營子只顧着四下張望,忽然“哎呀”慘叫一聲,跟一具屍骨正正撞了個正着。那屍骨朝前倒去,嘩啦啦一下子撞到了幾十具屍骨,連綿着倒出二十多米。大營子嚇了一跳,以為自己闖了大禍,卻看到在隊伍盡頭,有個古怪的小東西。
我連忙把他扶起來問怎麼了,大營子驚慌地說前頭有東西!我舉起火把一看,前頭原來是個一人多高的神龕,一具佝僂的骸骨探身進去,手執平頭小鏟,面前一個滿月鐵盤,鐵盤旁還有好多瓶子,瓶中盛着可疑的粉末——貝不住說這是負責勘測天象地勢的堪輿師。
我說從他這裏能看出迷陣的地勢么?貝不住惋惜地聳聳肩,說這不過是古人的迷信罷了:這種堪輿手段也一樣,叫做面卜,他們會先給鐵盤加熱,然後用調製好的麵漿澆上去,再灑上各種秘葯,用平鏟調出各種形狀,以此判斷吉凶,和觀察龜殼燒裂的紋路或者飛鳥的內臟形狀來占卜的手法並無二致,從前探索頻道專門做過一期節目。
“就算我們想占卜,也沒有麵漿。”貝不住說。
在神龕的旁邊,還有個比它更大的屋棚,裏面擺放着許多紙質卷帙。這次不用貝不住解釋,我也知道這是文淵閣——古代存放資料文獻的地方。不過這裏的卷帙都不厚,大多是薄薄的一冊,封面有些是古裝女子男子,有些卻分辨不出是什麼東西。我隨手拿起一卷,翻開來看,以我的古文水平,根本看不成篇,只是匆匆掃過幾眼,不知所云。
“快走吧,火把可不能在這裏浪費。”甄繯催促道。
我放下卷帙,離開屋棚,在如林的死者之間穿行了好久。這裏不愧被稱為西直酆堵,道路四通八達,忽上忽下,讓人眼花繚亂,很快就喪失了方向感。前頭帶路的貝不住,也只是憑着直覺朝屍骨堆積多的地方走罷了。甄繯在隊伍里又輕輕唱起了那一首北京歡迎你,聲音空靈清澈,在這酆堵之中聽起來格外有感覺。
遠遠地,看到一座模糊的建築。這建築是平頂的,入口陰森,進入以後是一段下伸的寬闊台階,屍骨們排着隊沉默地站在那,彷彿在等待回歸九泉下的平靜。
貝不住站在門口良久,最終下了決心,一揮手,讓我們跟着他進去。一下了台階,我們發現這裏似曾相識,和我們穿行的那個洞窟祭壇差不多。但這裏比那個祭壇要寬闊多了,欄杆擺成九宮八卦之象,到處都是上下的台階,光是曲折通道的入口就有十幾處,那帶着一雙閘刀的斷頭台也觸目皆是。整個場子裏沒有燈光,看起來如墳墓一般死氣沉沉。看來這個酆堵迷陣的核心迷宮,正是在這裏。
“快看,這裏好像有路標哎。”大營子忽然嚷道。我們湊過去,看到從天花板上垂下一片烤藍鐵片,上面銹跡斑斑模糊不堪,火把靠近之後,勉強能分辨出幾個箭頭,指向不同的方向。每一個箭頭後面,都綴着一個古阿拉伯數字。這個我倒是認識,在語文課上還給學生們講過。牌子上的數字一共有三個,分別是2、4、13。
這三個數字,顯然是指向了三條路。但該怎麼走呢?貝不住也給難住了,拿着藏寶圖反過來掉過去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這時候,甄繯忽然指向一個方向:“我有一種感覺,這邊,有什麼東西來呼喚着我。”我們一看,她指的方向,箭頭尾巴綴着一個4字。
“4在古語裏是死的意思,往那裏走,不是死路一條么?”我緊張地否決她的意見。貝不住卻攔住了我:“趙老師,不能這麼教條。古人深悉數理,不會這麼膚淺地用諧音來佈局。俗話說,孤陰不長,獨陽不生。這13和2,都是只能被自己和1整除的素數,正是古人所謂孤數。而4雖然口彩不好,本質卻是個合數,正符和合之道。所以這通向4的通道,倒最有可能是條出路。”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我和大營子也沒有過多堅持,四個人把火把舉的再高一點,順着4的箭頭朝前走去。這一條通道極長,除了沒有盡頭的奴隸屍骨以外,牆上還有難以計數的花紋與人臉,全都框在一個巨大的矩形框子內。這些人臉大多帶笑,做什麼動作的都有,手裏捧着各式電器——這應該是古時生活的壁畫,記錄了酆堵大陣的建立與祭祀過程。如果是人文學家看到這些,相必會欣喜若狂,可惜我們一心要逃命,對這些沒有興趣。
這條4號通道一圈接一圈,每一個轉彎都連接着許多岔道口,情況之艱險複雜,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料。那些奴隸估計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無休止地轉着圈,絕望日益加重,以至身亡化為枯骨。我們按照指示牌走了許久,終於來到了一處向下的台階。
為了確保安全,我和貝不住先下去探查,把大營子和甄繯留在上頭,守住後路。萬一這時候突然衝出一堆八爺,我們可就慘了。
從台階下去,是一個狹長的平台,平台的左右兩側都是長溝,兩頭都通往漆黑的洞穴,陰風陣陣,和我們之前鑽進去的那個祭壇樣式差不多。
在平台右側的漆黑長溝里,一個碩大的黑影正安靜地趴在那裏,身材頎肥胖長,緊緊貼着長溝旁的平台,活像是一頭正在把頭探出洞窟的長龍。貝不住眼睛一亮:“我說這隧道這麼這麼眼熟,原來是蛻龍縛仙鎖!想不到酆堵迷陣里還有這一個去路,咱們可謂柳暗花明又一村吶。”
我問他什麼叫蛻龍縛仙鎖,貝不住解釋說根據古籍記載,自從哪吒化為北京城鎮住孽龍以後,孽龍一直心有未甘,可它在地面上沒辦法與化為四環的哪吒法寶抗衡,只能從地下打主意。它不斷從身上蛻下鱗甲,每一截龍蛻都化為一條小龍,在北京地下鑽行。幾十年下來,竟然被這些小龍鑽出十幾條彼此交錯的地下洞窟,藉助苦海幽州的力量鑽行在北京各地的地下,好似十幾條縛仙繩把哪吒給捆住了,施展不開手腳。
這當然只是傳說。但這些洞窟全都在地下興建,彼此聯通,沿着這裏走,未嘗不是個逃生的法子。
我們走過去,看到那條卧在長溝里的龍,其實是一節節的車廂,側身開着數個口子。龍體中空,裏面塞滿了骨殖,像是惡龍飽飽地吃了一頓人肉——不知道是不是這代表了向孽龍獻祭的行為。
我皺着眉頭思考着,原來這才是鐵蛇洞窟的真正奧秘,我們當初鑽進去的那個洞窟,想來也是其中一條蛻龍縛仙鎖,只不過缺少一條龍蛻罷了。再聯想到象徵著苦海幽州的萬壽山昆明湖,種種跡象都表明,似乎這五環八臂九門哪吒城的執政者曾經背棄了他們曾經信仰的神明哪吒,轉向崇拜孽龍,說不定這是古北京地陷天坑的原因……
火把這時候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我和貝不住走回台階,正要喊他們下來,忽然聽到上面大營子喊了一聲“小心!”然後光亮大盛,應該是他扔出了閃光彈。我和貝不住大驚,三步並做兩步跑上去,卻發現周圍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甄繯和大營子站在原地,一動都沒動。
“你沒事瞎浪費啥閃光彈!”我怒氣沖沖地訓斥道。
大營子卻沒辯解,只是指了指遠處。我藉著光線朝那邊望去,就在不遠的地方有一排閘機斷頭台,兩片鍘刀交錯。而在斷頭台下,直挺挺地躺着一具屍骨。這一具屍骨與我們看慣的屍骸不同,它雖已化為骷髏,身上的服飾卻還沒爛光,頭髮牙齒猶在,顯然是最近幾年剛死的。
這具屍骨躺在通道里,身首異處,右手都攥着一張古卡,似是要伸向斷頭台里的小縫內。毫無疑問,死者一定是用這卡啟動了閘刀,將自己斬殺——可他為什麼這麼做?莫非閘機另外一邊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