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坐着邢楚之叫來的破汽車興沖沖地趕到何公館,何總長偏不在家。何家五太太說,何總長一大早就被一家五金交易所的人接去了,一直沒回來,於婉真和朱明安調轉車,又到“大舞台”去找白牡丹,不曾想,竟也撲了空:白牡丹被人伙着炒股票去了,只留個老媽子看家。於婉真一時間真失望,俏麗的臉上現出了不快。

朱明安試探着說:“要不,咱就到股票交易所找找?”

於婉真眼皮一翻:“哪那麼容易找?股票交易所那麼多,誰知道她在哪一家?”

重坐到車裏,吩咐車夫往回開時,於婉真拍着朱明安的膝頭,若有所失地說:“看看,如今大家都成忙人了,裡外只咱們還閑着。”

朱明安道:“咱們也沒閑着——咱們的‘新遠東’不是已在籌備了么?”

於婉真嘆了口氣,兩眼瞅着窗外說:“終是晚了些。我只怕等咱們的‘新遠東’籌備起來,已沒咱的世界了。明安,你看看,你看看,這租界裏都有多少家交易所呀,快變得讓人不敢認了……”

汽車正在租界行駛。租界還是往日的租界,街面還是往日的街面,大致的模樣沒變,招牌卻變了許多。一時間,也不知從哪兒就冒出了這麼多交易所,實是讓人眼花繚亂。

於婉真和朱明安坐在車裏,看着道路兩旁繁華且喧鬧的景象,心頭都在打鼓,都覺着就是抓得再緊些,他們的“新遠東”還是比人家晚了。光看街上這些已開張的交易所的名號就知道,如今什麼行業都有交易所了。不說紗布、麵粉這些老行當了,就連燭皂、麻袋也有兩個交易所,一個叫“南洋燭皂交易所”,一個叫“大中華麻袋交易所”,兩個交易所就隔了一條百十步的小巷,招牌於婉真先看到的,馬上就指給朱明安看了。

朱明安心裏也急,臉面上卻盡量的鎮靜着,還安慰於婉真說:“小姨,你不懂,辦交易所不同於辦別的實業,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關鍵還是要看實力的。”

於婉真問:“以你看咱這實力行么?”

朱明安說:“咋不行?咱們只要拉住何總長、白牡丹這幫名人撐前台,再有鎮國軍做後盾,就不愁不紅火,這我不擔心。我擔心的倒是,何總長、白牡丹會不會跟咱干?”

於婉真道:“這你放心,他們會跟咱乾的。”

朱明安問:“你咋這麼有把握?”

於婉真道:“你不知道,何總長和白牡丹與我的關係都不一般哩!鄭督軍在世時,我就認了何總長做乾爹,還和白牡丹拜過乾姊妹……”

也是巧了,正說到這裏,於婉真透過車玻璃看見了白牡丹。白牡丹穿一件紅旗袍,正急急地往一家掛着“東亞證券交易所”牌子的街面房裏走,已快進門裏時,向街面這邊回了下頭。

於婉真隔着車門喊:“白姐!白姐……”

白牡丹顯然沒聽見,身影消失在交易所門內不見了。

於婉真這才想起要車夫停車。

車停了,於婉真拖着朱明安鑽出汽車門,向交易所房廳里的交易市場奔。

交易市場裏亂鬨哄的,以房廳中央圍着木柵的拍板台為中心,四處擁滿了人,人人都在伸臂叫嚷,喧鬧的聲浪有如雷震,幾乎要掀掉屋頂。於婉真注意到,拍板台上正開拍“東亞”本所股票,滿屋子只買進之聲,絕少賣出的叫喚,股票便瘋漲,於婉真和朱明安在裏面站了不過十幾分鐘,東亞的本所股票每股竟漲了三元三角,莫說於婉真,就連朱明安都大覺驚詫。二人原是想找白牡丹的,現在也顧不得找了,都盯着板牌看。

板牌上仍是漲,買進之聲益發熱烈,如萬馬奔騰,許多在外圍觀望的小戶也加入了進來,高叫買進,成交量越來越大。於是,東亞股漲勢逼人,到將停板時,已從開盤時的10元一股,漲為18元一股。

待得第二輪開拍,形勢突變,一開盤便只有賣出之聲,再無買進之氣。眾人便慌了,紛紛開始往外拋。拋的人越多,股價瀉得便越快,從18元而16元,而12元,至停板時,已跌破10元,在7元打住。這一漲一落的前後差價竟是11元之巨。

不少獲利者喜笑顏開,在房廳里四處走動着,準備尋找下一次機會。也有許多人眼睛發紅,汗如雨下——更有不少人抹着額上臉上的汗,悄然退場。

於婉真在退場的人群中看到了白牡丹,脆脆地喚了一聲,擠了過去。

白牡丹看見於婉真頗感意外,先是一愣,后又以為於婉真也在做東亞本所股,便扯住於婉真的手急急問:“婉真,你咋也來了?哦,你是做空頭還是做多頭?”

於婉真笑道:“我啥也沒做,是來找你。我看你進了這裏,一進門卻找不見你了。”

白牡丹頹喪地說:“你早找見我就好了,我的賬上也就不會虧這五百多塊了。我原以為今日多頭勢好——我是得了信的,不曾想多頭一方猛吸了幾下便無了底氣,空頭狂拋,就把我拋慘了……”

朱明安插上來道:“現在還不能算慘,你若把這多頭做下去,或許還能扳些本回來。”

白牡丹看了朱明安一眼,眼睛一亮,嘴角現出兩隻酒窩很好看地笑了笑,扭頭去問於婉真:“婉真,這位先生是——”

於婉真介紹說:“哦,這是我外甥,他剛從日本學了經濟回來,我們來找你,就是想和你商量辦咱自己的交易所。走吧,出去談吧,這裏悶死人了!”

白牡丹又撲閃着大眼睛去看朱明安,看了好半天,讓朱明安都不好意思了,才點了點頭說:“也好,咱出去吧。”

這時東亞本所股第三盤又開拍了,三人只走了幾步便都又停住了。

瀉勢仍未扭轉,空頭一方仍主宰大局,東亞股從開拍時的7元跌到6元,又跌到5元5角,在5元5角上站住了。

朱明安一把拉住白牡丹的手:“機會來了,快買進!”

白牡丹剛吃過苦頭,不敢貿然買進,便緊緊拉着朱明安的胳膊,仰臉看着朱明安問:“還買進呀?”

朱明安說:“買呀,多頭那邊馬上要吸了,再不買就晚了!”

於婉真也覺得靠不住,便問:“明安,你有把握么?”

朱明安決絕地道:“買進!再賠全算我的!”

白牡丹這才狠狠心買了200股。

真就讓朱明安說准了,白牡丹200股剛買進,多頭一方便動作了,800股、1000股地大口吸入,股價狂跳着回升,一下子又竄到了每股15元5角的高位。朱明安認定15元5角的高位是長不了的,又讓白牡丹拋掉。白牡丹拋掉后,股價仍在長,竟達到每股19元。

白牡丹就覺着虧了,說:“要是晚一會拋,就又多賺400。”

朱明安笑道:“這400就不好賺了,想賺這400就得冒賠老本的風險。”

白牡丹想了想,也笑了:“是哩,我就是這毛病,老是貪心不足,所以做股票總是賠的多!今日沒有你這經濟家幫着謀划,不說賺了,就賠掉的那500也找不回來。”

於婉真覺着朱明安給自己爭了臉面,很是高興,扯着白牡丹的手說:“白姐,你看我這外甥主持辦個交易所還行吧?”

白牡丹衝著朱明安飛了個極明顯的媚眼,把手一拍道:“咋不行?行呀!交易所哪日開張,我就把姐妹們都拉來唱台戲慶賀!”

於婉真說:“唱不唱戲倒還是小事,我是想伙你和何總長一起發起。”

白牡丹笑道:“那自然,你不伙我我還不依你呢!”

三人說說笑笑出了東亞股票交易所的大門,鑽進了汽車。

一坐到汽車裏,白牡丹便對車夫道:“先去萬福公司買點東西。”

於婉真問:“去買啥?”

白牡丹道:“我不買啥,是想給明安買點啥,明安是你外甥,自然也算我外甥了,頭回見面,又幫我賺了1000,我這做長輩的總得意思意思呀。”

於婉真說:“這就不必了,明安一來不缺錢花,二來他也不是孩子了。”

朱明安也說:“是哩,你們不能把我當孩子,讓我難堪。”

白牡丹伸手在朱明安肩頭上拍了一下:“難堪啥喲!有我們這樣兩個姨,總得讓你打扮得體體面面才是,要不,也給我們丟臉呢!”

到了萬福公司,白牡丹也不管朱明安願意不願意,硬給朱明安挑了身最新式的法國米色西裝,又挑了雙三接頭的白皮鞋,讓朱明安穿起來。朱明安穿起后,一下子變得精神了,像換了個人一般。白牡丹、於婉真上上下下打量着朱明安,就像打量剛買回來的寵物,二人臉面上都是很滿意的樣子。

到付錢時,於婉真心裏不知咋的就熱了,突然覺得這嶄新的外甥是自己的,和白牡丹並無多少關係,便搶先把錢付了。白牡丹不依,先是把錢往於婉真手上塞,后又用那錢給朱明安買了塊鍍金的懷錶,還親手給朱明安繫上,裝進了朱明安西裝上衣的口袋裏。

回到鄭公館后,何總長的電話也來了。

何總長在電話里說,中午在五金公司開張的酒宴上多喝了兩杯,頭有些暈,便沒回來,問於婉真可有啥要緊的事?於婉真握着話筒正要和何總長說,白牡丹卻搶過話筒道:“何總長,我們這裏有好事了,你快來吧,晚了可就沒你的份啦!”

何總長在電話里呵呵笑着說:“別蒙我了,真有好事,你們會叫我?我只怕你們又要搬我這老鍾馗來打鬼了吧?!”

白牡丹道:“才不是呢,我和婉真弄了些錢等你來賺!”

何總長說:“你的話我是不信的,你叫婉真接電話。”

白牡丹把電話交給了於婉真,還向於婉真做了個鬼臉。

於婉真對着話筒,開門見山說:“乾爹,我們商量着想辦個交易所,推了你當個籌備主任。”

何總長說:“哎呀,婉真,你咋不早說?我已在章大鈞的交易所掛了個主任的名,再做你們的籌備主任行么?”

於婉真撒嬌道:“你把章大鈞那頭推掉嘛!”

何總長說:“這麼朝三暮四,恐怕不好吧?”

於婉真道:“那我們不管,這籌備主任反正就是你了,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我們馬上登報紙……”

何總長無奈,只好說:“咱們晚上不是還要一起吃飯么?到時再商量吧!”

放下電話,於婉真對白牡丹道:“白姐,晚上咱們得多灌老頭子幾杯,把老頭子拉下水……”

白牡丹吃吃笑着說:“對付何總長得靠你,你是他干閨女,我不是。”

於婉真道:“好,你就看我的,我得讓老頭子高高興興跟咱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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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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