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於婉真在邢楚之對面的搖椅上一坐下便道:“老邢,你來得真不是時候,你看看,明安這孩子從日本剛回來,我們有許多事要商量,也顧不上陪你。”邢楚之酸溜溜地說:“我知道,你是想把我甩了!你不想和我們一幫吃軍糧的朋友辦‘江南’,卻要和你外甥他們辦‘遠東’,可我告訴你,‘遠東’這字號已有了,就在法租界貝當路342號開着呢!”

於婉真一愣:“當真?”

邢楚之說:“這還有假么!你們也不看看今天的《商報》,如今取個名號就這麼容易?好名號早讓人家取完了,我們這江南的名號,也差點被別人搶去哩……”

於婉真聽不下去了,從搖椅上站起來,走到門口,對樓下朱明安三人叫道:“哎,名號你們還得再想想,邢副官長說‘遠東’這字號已有了,咱們登記不上了。”

樓下孫亞先的聲音響了起來:“那咱就加個新字吧,叫‘新遠東’。”

於婉真說:“反正你們再多想想就是……”

重回搖椅中坐下,於婉真又說:“老邢,你別怨我,不是我信不過你的江南,而是得幫明安一把,他是我外甥,又到日本學了經濟,更巧的是,現在股票、期貨的交易風潮又這麼熱猛,我總得讓明安施展一番才好。”

邢楚之不甘心地問:“這麼說,我的江南你是真不管了?”

於婉真笑道:“看你說的,咱們誰跟誰呀?你的事,我哪能不管呢?你們的籌備成立酒會和正式掛牌的創立大會我都要去的!”

邢楚之說:“光是去一下,分攤的股金和開辦費就不出么?”

於婉真道:“這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么?我一時是拿不出錢來的,就是明安的‘新遠東’,我也拿不出多少錢給他。”旋即想到昨日才從朱明安那學到的金融證券的知識,又道:“其實,你也別當我不知道,辦這種買空賣空的交易所,原就不要多少本金,本所股票賣掉了,來回搗騰的本錢也就有了,是不是?!”

邢楚之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好我的個八太太喲,你是真聰明的!照你這說法,我們江南整個就是場大騙局了……”

於婉真手一擺:“哎,老邢,我可沒這麼說噢!”

邢楚之極其鄭重地從公文包里取出一迭印製好的江南絲綢交易所的本所股票,又掏出幾張銀行的收款票,嘩嘩抖落着說:“八太太,你看看,你看看,這都是假的么?我們的股金已收了12萬了,發起人連你一共4個,你若是把自己的4萬出了,咱16萬的本金就算收足了。”

於婉真偏着腦袋問:“我這4萬交了,江南就能開張了?”

邢楚之道:“可不,只要本金收齊,咱就掛牌開張。一開張,你就等着咱的本所股瘋長吧!翻三五個跟斗那算小的,鬧得順手,一下子就是十個八個跟斗!就像上個月的‘合眾橡膠’,上去了就下不來!”

於婉真瞅着邢楚之笑了,笑得嫵媚:“你咋就這麼有把握?”

邢楚之胸脯一拍:“他媽的,老子們是幹啥吃的?老子們的江南股票有駐在沿江兩省的5萬鎮國軍做後盾,不長也得長!一旦勢頭不好,咱就用連珠槍說話了!”

於婉真軟軟的小手往搖椅的扶手上一拍:“嗒,這可算得強盜股了。”

邢楚之說:“就是嘛!你不要看我們錢少,我們鎮國軍的槍杆子值多少錢,那就算不出了,你說對不對?!”

於婉真想了想:“你這話倒有理,眼下做事缺了你們這種不講理的強盜還真不行!”

邢楚之高興了:“那你出那4萬了?”

於婉真道:“我出了。”

邢楚之喜出望外,跳過去要摟於婉真:“嘿,我的八太太,你可真是個明白人……”

於婉真卻一把把邢楚之推開了:“老邢,你別急,我話還沒說完呢!我出4萬,卻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把你們的江南和明安他們的‘新遠東’合到一起辦!你本是鎮國軍司令部的副官長,不是正經生意人,再說你們又不能常駐這裏,還窮折騰個啥?倒不如讓明安他們弄着,你們只等着發財便是!”

邢楚之一愣,痴痴地看着於婉真,半天沒說話。

於婉真推了邢楚之一把:“怎麼了?和我合夥能虧了你么?”

邢楚之這才訥訥道:“江南又不是我一人要辦,還……還有趙師長他們呢。不知趙師長他們樂意不樂意?”

於婉真把綿軟的手往邢楚之脖子上一搭,紅紅的嘴唇撅了起來:“只要你樂意,趙師長他們會不樂意?你不和我說過么?這個江南只要辦起來,就是你說了算的。”

邢楚之只好敷衍道:“合辦嘛,倒……倒也是一個辦法,只是總得和趙師長他們打個招呼的。”

於婉真輕輕拍了拍邢楚之的臉:“你就乖乖和趙師長他們打招呼去吧,記住,別惹我生氣……”

邢楚之苦着臉強笑道:“我怎麼敢惹八太太生氣呢?只是……只是這事也不好勉強的,若是趙師長真不樂意合夥……”

於婉真臉一拉:“那你從今以後別來見我!”

這一來,邢楚之再也坐不下去了,心裏對於婉真實是又恨又怕:這女人真是厲害,自己想從她手裏騙4萬沒騙到,用作誘餌的12萬軍費還差點兒栽進去,於是便說:“八太太,你也別讓我太為難,我和趙師長說是一定要說的,只是這次怕不行了,尼邁克公司軍火的事,我得先辦了……”

說著,邢楚之起身想溜。

於婉真卻扶着邢楚之的肩頭,把邢楚之重新按到沙發上:“好你個老邢,又想給我耍滑頭?我這兒是客棧啊?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邢楚之不知於婉真要幹什麼,愣愣地盯着於婉真看。

於婉真手一伸:“把那12萬的銀行收款票據給我,我給你收着!”

邢楚之不幹:“我不是和你說過了么?要和趙師長他們商量……”

於婉真道:“你去商量便是,趙師長要說不幹,我就還你。”

說著,逕自拿起邢楚之的公文包,取出了那幾張收款票據。

邢楚之臉白了,這才吞吞吐吐地說了實話:“八……八太太,你……你可別亂來,這……這12萬是明日就要交給尼邁克公司的軍火預付款……”

於婉真一怔,恨恨地把那幾張票據摔到邢楚之身上:“真不要臉!交易所還沒開張,你這東西就先從我這兒騙上了……”

邢楚之結結巴巴道:“不……不是騙你,八太太,我只是急了點……”

於婉真再不願聽邢楚之的辯解,連連揮着手說:“你走吧,你走吧,我再不想看到你了!”

邢楚之偏不走了,賠着笑臉湊到於婉真面前道:“八太太,你別生氣,千萬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於婉真轉過身子不睬他。

邢楚之又轉到於婉真對面,去拉於婉真的手:“八太太,我聽話了還不行么?我……我不辦江南了,就鐵心跟着八太太你辦‘新遠東’還不行么?”

於婉真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些,瞅了邢楚之一眼道:“咱說清楚,這可是你自願的噢!”

邢楚之連聲道:“那是,那是!”說畢,摟着於婉真親了一下。

恰在這時,朱明安上來了,於婉真忙推開邢楚之問:“明安,你們談得怎麼樣了?”

朱明安說:“也不是一下子談完的,孫亞先說,先做起來再說,最好咱們馬上打電話找何總長、白牡丹他們,看看他們的意思。”

於婉真想了想:“那好,吃過午飯我就去找他們——打電話不行,這麼大的事,必得當面談的。”

邢楚之也道:“可不,不面對面哪說得清?!”又討好道:“八太太,我打個電話,叫我們鎮國軍辦事處的車來一下吧!”

於婉真點點頭:“也好,有汽車就方便多了。”

邢楚之見於婉真認可了,這才搖搖擺擺下樓打電話。

眼見着邢楚之下了樓,連腳步聲都聽不見了,朱明安才問於婉真:“小姨,你和這個副官長盡說些什麼?”

於婉真敷衍道:“沒說什麼要緊的事,我只要他多給咱們幫忙。”

朱明安又問:“你和這人是啥關係?”

於婉真臉一綳:“這關你啥事?”

朱明安臉漲得通紅:“咋不關我的事?還當我是不懂事的小男孩么?”

於婉真見朱明安認了真,才拉着朱明安的手笑道:“你看你,都想到哪去了?我和他會有啥關係?還不就是老東西沒死那會兒,這人來得勤點么?”

朱明安仍是疑疑惑惑。

於婉真又說:“好啦,對啦,咱們也下去吧!也該吃午飯了,下午,我還得帶你去見見何總長他們呢!”

說畢,於婉真在朱明安肩頭上輕輕拍了一下,旋風一般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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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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