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私事公辦,“青天縣長”落網

第十章 私事公辦,“青天縣長”落網

談判

那個電話來得很突然。

接電話的時候,呼國慶正在興頭上。上午,他剛剛代表縣委、縣政府去給教師們補發了拖欠已久的工資,而後又與流着淚表示感謝的教師代表們一一握手,合影留念。在那個特殊的時刻,他也是很激動的。不管怎麼說,在全縣教師面前,他終於實現了他許下的諾言。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有些教師竟感動地稱他為“呼青天”!一個縣級幹部,當被人叫做“青天大老爺”的時候,那心裏的滋味還用說嗎?

下午,他又主持了一個具有半秘密性質的商務談判,把那些從“造假村”抄來的機器設備以三千六百萬元的價格賣給了南方的一個買主。這件事在某種意義上說,是非法的(這對國家而言);在某種意義上說,卻又是合法的(這對潁平縣而言)。所以,談判是在絕密的情況下進行的,縣裏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開初的時候,談判進行得很艱難,雙方一直僵持着。作為一個縣的縣委書記,他當然不會直接去跟人談判,但談判的進程卻是由他來操縱的。去跟人談判的范騾子每隔一個半小時“尿”一次,每“尿”一次就跟他通一次電話……後來,談判終於成功。說實在話,這三千六百萬等於是白撿的。有了這三千六百萬作機動,潁平的日子就好過多了。他這個縣委書記,能不高興么嗎?!

人一高興,在招待買方客人的酒宴上,酒自然就喝得多了些。所以,當晚,呼國慶沒有回去,就在縣委招待所的那個(專門由他支配的)套間裏住下了。進了套間之後,他把身子往席夢思床上一扔,卻仍然沒有一點睡意,腦海里亂鬨哄的,異常興奮。不知怎的,冥冥之中像是有感應似的,他突然想起了小謝……他暗暗地嘆了口氣,心裏說,泡個澡吧。

然而,就在服務員給他放好了洗澡水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呼國慶剛脫了衣服,他沒打算接這個電話,可他看電話鈴一直響着,一遍一遍響,很好玩。於是,當鈴聲響到第六遍時,他才走過去,拿起電話“喂”了一聲,說:“哪裏?”

電話嗡嗡響着,很遠,裏邊只傳來了一個字:“……我。”

呼國慶的酒勁還沒下,頭喝得蒙生生的,他沒有聽出是誰,就沒好氣地說:“你哪裏呀?!”

這時,電話里傳出了很細微的聲音,聽上去就像蚊子哼一樣,含含糊糊地:“……我。”

呼國慶氣了,說:“操,‘我’是誰呀?說清楚!”就在他剛要擱電話時,只聽電話里緩緩地說:“……一個你早已忘記的人。”頓時,他心裏“咔嚓”一下,像閃電一樣亮了!接着,他心口一緊,趕忙“噢噢”了兩聲,用試探的語氣說:“小謝?你是……小謝?!”

電話里靜了很久,而後,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很清晰地傳了過來:“是我。”

呼國慶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他對着話筒急切地說:“小謝,是你嗎?真是你,你在哪裏?!”

謝麗娟在電話里說:“你別管我在哪裏,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過去說過的話,還算數嗎?”呼國慶連想都沒想,就立即回答說:“算數。”

停了片刻,謝麗娟說:“那好。我……遇到了一些困難,還記得你的許諾嗎?我急需一筆款子。如果你能兌現許諾的話,你給我借一百萬,三年後歸還。”

呼國慶拿着話筒,腦子裏仍是亂鬨哄的。他心裏說,一百萬?!我說過這樣的話嗎?他拍了拍頭,沉吟了一會兒,說:“讓我考慮一下。”

電話里很久沒有聲音……

呼國慶說:“小謝,你,好嗎?”

電話里仍然沒有聲音……

這時,呼國慶突然覺得很渴,喉嚨里乾乾的,像卡着什麼似的。他終於說:“小謝,我看,你還是來一趟吧?……”

電話里又是很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謝麗娟也終於說:“好,我馬上飛過去。”

放下電話,呼國慶的腦子頓時清醒了。一方面,事隔兩年多,他終於又聽到了小謝的聲音,那聲音仍然使他激動,可以說是感慨萬端哪!而且,他彷彿又看見了謝麗娟在他眼前走來走去的情景,那美妙的身段,那些美好的……像水一樣,從記憶的閘門裏噴涌而出……一下子就把他淹沒了!

然而,在另一方面,小謝提出要借一百萬,這畢竟不是個小數目,上哪兒湊呢?說起來,他是縣委一把手,張張嘴,給銀行打個招呼,這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可關鍵是他得有一個“名義”,得有一個適當的借口。他心裏說,總得找一個恰當的“說法兒”吧?他知道,在這塊土地上,形式就是內容。只要你找到了一個正當的形式,那你無論幹什麼,那都是正當的;假如你沒有找到這個形式,那就是犯罪!

一時,呼國慶頗感棘手。他在屋子裏踱來踱去,試圖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他知道這件事他是必須得辦的,他說過的話,他不能不辦。況且,不管怎麼說,是他對不起人家小謝……可怎麼辦呢?他先是想到了註冊公司,以縣裏的名義在深圳註冊一家公司,讓小謝來主持?后又覺得不妥,如果以縣裏名義註冊公司,那起碼得給政府那邊打個招呼,還要開常委會研究,這麼一來事情就複雜化了。後來,他又想到了呼伯,讓呼伯幫幫忙?這個數對呼家堡來說,不是什麼大問題。可他又很快地搖了搖頭。他不能再去麻煩呼伯了,到了呼伯那裏,他怎麼說呢?看來,銀行也不行。給行長一個人說雖不要緊,可要從銀行貸,手續太麻煩,辦來辦去,萬一泄漏出去,傳出點什麼,那就不好了。這件事,還是範圍越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哇。

就在這時,呼國慶腦海里突然蹦出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剛出現時,他還猶豫了片刻,心裏顫了一下,可這個念頭卻十分的頑固,它一下子就釘在了他的腦海里。

人是不是該留一條後路呢?

於是,在夜半時分,呼國慶破例打了一個電話……

人往往就是一念之差呀!

第二天上午,范騾子氣沖沖地來到了呼國慶的辦公室,一進門就說:“呼書記,那姓黃的又變卦了!”

呼國慶在辦公桌前端坐着,他手裏拿着一份《人民日報》,漫不經心地翻看着,待翻了兩頁后,他才慢慢地抬起頭來“嗯”了一聲,說:“老范,坐,坐下說。怎麼了?”

范騾子說:“那王八蛋又變卦了。原來說好的,三千六百萬。這會兒,他又說只帶了三千四百五十萬?!操,這不是詐咱嗎?”

呼國慶坐在那裏,詫異地說:“噢,還有這樣的事?”

范騾子說:“叫我看,那姓黃的也不是個正經貨!紅口白牙說得好好的,睡一夜,他又變了!”

呼國慶一拍桌子,很嚴肅地說:“你馬上給我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把風透出去了?”

范騾子怔了一下,說:“不會吧?這事兒,範圍很小哇。我看哪,這王八蛋是看咱急着賣,想拿咱一手!”

這時,呼國慶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手裏捧着個茶杯,在屋子裏來來回回地走着。他的步子先是輕綿綿的,走動時一點聲音也沒有,彷彿所有的神思全用到大腦上去了。片刻,當他往回走的時候,那神情又像是慎重到了極點,眉頭緊緊皺着,一步比一步重,就像是踩進了雷區一樣!走着,走着,他突然站住了,沉吟片刻,擺了擺手說:“老范,說起來,是虧。要不……另找一家?”

范騾子說:“虧死了。我雖然不懂,可那機器好好的,據說價值七八千萬都不止呢!”

呼國慶望着他說:“你能不能再找一家?”

范騾子有點為難地說:“當時接頭的有好幾家,都是南方來的。你不是說要找一家最靠得住的嗎?其餘的都推掉了,到了這會兒……”

呼國慶一直沉默不語,他久久地望着范騾子,像是在等他拿出主意來。最後,呼國慶終於說:“要是沒有別的辦法,那就這樣吧。虧是虧一點,算了。”

范騾子抬起頭,詫異地望着他:“按三千四百五十萬賣給他?”

呼國慶說:“既然沒有新的買主,三千四百五就三千四百五吧。讓他馬上把錢劃過來!”

范騾子說:“行啊,你是大老闆,你說了算。”接着,他又多了一嘴,說:“嗨,談來談去,三千六退到了三千四百五,不白談了嗎?”

呼國慶一錘定音:“縣裏財政太緊張,等不及了,就這樣吧。你再盯盯。”

范騾子說:“那好,我再盯盯。”

然而,出了門,范騾子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昨天談得好好的,三千六百萬,怎麼一覺醒來,就成了三千四百五十萬了?!這裏邊不會有什麼貓膩吧?這也是一閃念。

在這個閃念之後,范騾子多了個心眼,於是,他做了一個小小的手腳。在辦理了轉賣的手續之後,范騾子在招待南方客人的送別宴上,又專門叫了一個“酒簍”來陪酒,而且叮囑“酒簍”一定要把這姓黃的“放倒”!

於是,在送別的酒宴上,“酒簍”果然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先是講了十二個“葷段子”,而後又玩了“十八相送”,就這麼“送”來“送”去的,一下子就把那姓黃的撂翻了!結果,那個驚人的“秘密”終於被范騾子從他那酒氣衝天的嘴裏掏出來了……

當范騾子得知這個“秘密”之後,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屋外的“屋”

開始的時候,他和她面對面坐着。

兩人都有一點拘謹,那目光探探的,帶着久別後的陌生。

謝麗娟明顯地瘦了,雖然她化了妝,衣着也很華麗,但仍掩飾不住她身心的憔悴。人一憔悴,那雙大眼就顯得更大了,看上去水汪汪的。她默默地坐在那裏,神色里竟然顯出了幾分風塵,看去更有一種勾魂攝魄的魅力。

在很長時間裏,兩人都不說一句話,就那麼默默地相望着。

窗外是花壇,在花壇前邊橫着一行老柳樹,再往前就是水庫了,水庫里有一碧好水,水裏盪着幾隻鴨子,鴨頭在水裏一勾一勾地嬉戲……

這個地方是呼國慶特意安排的。當他接了那個突然打來的電話之後,他就決定把她安排在這裏了。這是一幢別墅式的小招待所,別墅有兩座,號稱“姊妹樓”,是回鄉省親的香港人捐造的,就坐落在縣城的水庫邊上。這幢別墅平時歸縣裏管,一座是香港客人回來省親時住的;另一座是上邊來了重要客人或是常委們商量重大問題的時候,才偶爾用一用。呼國慶把她安排在這裏,是經過認真考慮的。一是這裏環境好,條件也不錯。再一點是,這裏秘密,不受干擾。因為這個小所是直接歸縣委管的,這樣就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呼國慶終於說:“這裏還行吧?”

謝麗娟點了點頭,說:“還行。”

呼國慶又說:“你呢?”

謝麗娟又點點頭,說:“還行。”

呼國慶說:“在那邊……”

謝麗娟再次點頭,說:“還行。”

呼國慶有點尷尬,他笑了笑,說:“我看你老練多了。”

謝麗娟默默地說:“是嗎?”

往下,呼國慶無話可說了。他坐在那裏,總想轉彎抹角地表示一下歉意,可又覺得現在再說這話,就顯得太做作、太虛偽了。可是,說什麼好呢?時隔多年,連那熟悉也成了陌生了。

於是,呼國慶說:“你累了吧?”

謝麗娟抬頭看了看他,卻站起身來,有點突兀地說:“我想洗個澡。”說著,她站起身,徑直進了裏邊的卧室。

後來,就有哭泣聲從洗浴間裏傳出來。那哭聲嗚嗚咽咽的,若隱若現,裹在嘩嘩的水聲里……

呼國慶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想去推浴室的門,可他遲疑了一下,卻又站住了。

過了一會兒,浴室的門開了。在熱騰騰的霧氣中,謝麗娟披着一條白色的浴巾從裏邊走出來。她的頭髮濕漉漉的,臉上帶着新浴后的紅潤,身上沾着晶瑩的水珠,光着兩隻腳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房間的中央。這時,她站下來,兩眼望着呼國慶,默默地說:“今天,站在你的面前,我已經是一個妓女了。我是以一百萬的身價賣給你的。來吧。”說著,她的眼淚掉下來了。

呼國慶一下子木了。他站在那裏,像被釘住了似的。他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這話太打人,太傷他的自尊心了。

然而,謝麗娟卻默默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牽住了他的一隻手,拉着他往房間裏走去。這時候,呼國慶就像是一個木偶一樣……一直到進了卧室后,謝麗娟才鬆開了他的手,而後她毅然甩掉了披在身上的浴巾,把那雪白的胴體放倒在那張大床上,還故意地躺出了一個“大”字來。而後,她說:“在深圳,我有很多淪落的機會……我沒有淪落。我把這個機會留給了你。來吧,呼書記。”

呼國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十分吃驚地望着她,嘴裏喃喃地說:“你,變了。”

謝麗娟閉上眼睛,默默地說:“我變了嗎?我很不要臉是不是?一個人,一旦沒有了尊嚴,還有臉嗎?你還等什麼?”

呼國慶站在那兒,說實話,他心裏是很想的,可他又撕不開這個臉皮。一時,那場面就顯得十分尷尬。終於,他撓了撓頭,跨前一步,默默地坐在了床邊上。片刻,他試探着伸出手來,一點點地向前探去,終於握住了謝麗娟的一隻手……

當兩隻手握在一起的時候,一隻手很熱,一隻手卻很冷。手與手之間很陌生,沒有語言,那只是肉與肉的接觸,帶着些許簌然和驚怵。而後,呼國慶的手輕輕地撫摸着小謝的那隻手,他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撫摸着,慢慢地,那手上就有話了。手上的話是通過指頭肚兒上的紋路表示出來的。那紋路在摩挲中慢慢地貼近,在一次次的貼近中,那光滑、那圓潤、那漸升的溫熱,一步步轉換成了一種語言,那語言是在相互的體味中顯現的,一隻手說,我恨你。另一隻手說,我知道。一隻手說,你知道什麼?另一隻手說,我什麼都知道。是我對不住你。一隻手說,現在你是嫖客了。另一隻手說,你罵吧。有時候,我也覺得我活得不像個人……而後,兩隻手都沉默了,手與手在沉默中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活泛,一點一點地響應。接着,呼國慶抓起謝麗娟的那隻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在這一刻,呼國慶竟然掉淚了,有兩行鹹鹹的淚水從他眼裏流了下來,滴在了謝麗娟的手上,一滴,兩滴,終於,淚水化開了心上的堅冰……

謝麗娟慢慢地睜開眼睛,望着他,久久之後,她說:“想我嗎?”呼國慶垂下淚眼,默默地點了一下頭。謝麗娟又說:“想我的身體?”呼國慶遲疑了一下,就老老實實地說:“也想。”後來,謝麗娟慢慢地坐起身來,猛地抱住了呼國慶,喃喃地說:“想死你了……”

此後的三天,是金屋藏嬌的三天,也是如膠似漆的三天。在這三天裏,呼國慶是一陣清楚一陣糊塗,清楚的時候,他覺得他像是一個“偷兒”,他是在“火中取栗”,惶惶不安的程度像是到了世界的末日!於是,與小謝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貴的,都成了他的最後一刻。他摸遍了她的每一寸肌膚,吻遍了她的每一絲烏髮,他與她緊緊地粘連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衝擊那隱在草叢中的湖泊。他的手,他的眼,他的心都在貪婪地咀嚼這難得的愛情之果。他每一次深入都像是在走向深淵,就像是在萬丈深淵裏探險一樣,他是在戰慄中歡樂,在歡樂中戰慄,那精神上的戰慄使他加倍地瘋狂和野蠻!那就像是他自己在破壞自己,在玩一種走向墮落的遊戲。

可他心裏始終藏着一種不安,他說不清這不安到底是什麼,可他就是不安!當他糊塗的時候,他又清醒地說著一些傻話。他說,你真白呀,你怎麼這麼白哪?他說,你的嘴,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的嘴,你的嘴就像是水蜜桃,就像是花蕊做成的肉肉,就像是那個那個那個……鮮艷欲滴鮮嫩可口的那個,吃了還想吃。他說,我睡了,我就這樣睡了,我就睡在你的身體裏邊,我真睡了……

謝麗娟卻始終都是清醒的。包括兩人在最瘋狂的那一刻,她也是清醒的。她心裏自始至終都存着這樣的一個念頭,她要征服這個男人。在經過深圳那長達兩年半的漂泊之後,她成熟了。她覺得她應該緊緊地抓住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就是她最終的依靠,是她的碼頭,是她的棲息地。她的最大的變化是她的內心,女人的狡猾是藏在心底的。女人一旦拿定了主意,是最能做到義無反顧的。可女人又是萬變不離其宗的。女人所有的主意都是由愛和恨作襯底的。她是愛呼國慶的,她愛得如痴如醉,愛得發瘋。然而愛情一旦進入工程的時候,她的愛里就注入了更多的冷靜,更多的算計。她是在失敗之後,又重新鼓足勇氣,前來參加戰鬥的。在她眼裏,這次重新見面,將是一場戰爭!她是高舉着愛的旗幟來戰鬥來了。於是,她的戰鬥姿態是分層次的。她是一邊拒絕一邊接納,一邊辣辣地反抗一邊柔柔地吸引,一邊如火如荼一邊冰雪交加。她一時說,我得走了,我必須得走;一時又說,我真想死在你的懷裏,你讓我死吧!有時候,她會給他扣上一個個扣子,把他從懷裏推開;有時候,她又主動地去給他解開一個個扣子,像蛇一樣纏在他的懷裏。用愛作鋪墊的表演是一種最真實的表演。在一次次的表演過程中,她從深圳帶來的一瓶法國香水起了很大的作用……

那是沒明沒夜的三天哪!

白天裏,兩人也緊緊地偎在一起,幾乎沒有下過床。說的都是一些車軲轆話。小謝擰着身子說:“我餓,我餓了。”

呼國慶說:“你想吃什麼?我讓他們做。”

小謝說:“我想吃你,就吃你。”

他說:“你不是愛吃西餐嗎?”

她說:“你流氓。”

他說:“你怎麼知道我流氓?”

她說:“你壞。”

他說:“那還是吃中餐吧。在我們平原上,有一道菜,不知你聽說過沒有?”

她說:“你這裏還有什麼好菜?”

他說:“這道菜的名字叫‘小鳥窩窩兒’。”

她擂着他說:“你壞死了,你壞死了。”

他說:“哈,你吃過?你一定吃過……”

而後,兩人就又滾在一起了……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兩人也偶爾到水庫邊上坐一坐。當兩人來到水庫邊上的時候,謝麗娟終於說了她心裏隱藏已久的話。她綿綿地說:“國慶,你告訴我,你想不想有一個小屋?”

呼國慶怔了一下,說:“屋?”

她望着他:“一個屋外的‘屋’。”

呼國慶心裏一燙。他從來沒敢想過,屋外還可以有一個小“屋”?他擁有一個屋外的“屋”?那是一個秘密,一個人可以長久地擁有一個秘密,那是多麼愜意的事情啊。而且,這是一種暗示,一種默許,一種讓人心領神會的“解放”。也可以說是謝麗娟對他的寬大和特赦,那就是說……他呼國慶可以有兩個“家”了。那不是太那個了嗎?!

她說:“我要你說實話,想,還是不想?”

呼國慶卻一下子把她抱了起來……

臨別的那天晚上,謝麗娟顯得特別妖艷。她上身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女式彈力緊身無袖衫,下身是一襲飄飄的白絲裙,月光下,水邊上,她時而前時而後地漫步走着,看去就像一泓夜的夢,一束彈動着的黑色火焰。那黑衫,那白裙,那肉焰焰的臂膀,那緊繃著的乳峰曲線,都顯得格外的嬌媚性感。在呼國慶看來,她就像是一隻黑色的銀狐,一條游來游去的美人魚。在皎潔的月色下,呼吸着心愛女人肉體的芳香,一依一依地走在水邊上,簡直就像是在夢中仙境一般,呼國慶醉了,他真是醉了!這時,他突然覺得古人真是太厲害了,古人創造了那樣的四個字,那四個字若是沒有體驗是絕寫不出來的,什麼叫“醉生夢死”?這就是“醉生夢死”呀!人,能有如此的良辰美景,死也值啦。

後來,當兩人坐下來的時候,謝麗娟偎着他喃喃地說:“國慶,我用這一百萬做底金,去做些生意。而後用賺來的錢,給你造一個小屋。一個金碧輝煌的小窠。你累了,就來歇一歇。你乏了,就來坐一坐。你想我了,就來躺一躺。當你不想做這個官的時候,或者當你不能做官的時候,你就來找我。這樣,不好嗎?”

呼國慶的嘴動了一下,可他什麼也沒有說……

這時候,謝麗娟伸出舌尖來,用舌頭堵住了他的嘴。於是,兩個舌頭無聲地攪在了一起。那舌頭就像是兩扇小小的肉磨。一會兒是你磨我,一會兒是我磨你,那津液就成了流淌的語言……兩人站在水邊上,緊緊地膠在一起。

謝麗娟突然喊道:“天哪,給我一張床吧!”

呼國慶默認了。

“黃花閨女”

王華欣終於當上副市長了。

在王華欣當上許田市副市長的第三天,就給范騾子打了一個電話。他在電話里說:“騾子嗎?”范騾子有點不高興,說:“誰呀?”王華欣大腔大口地說:“我,王華欣。”一聽是王華欣的電話,范騾子心裏很不是味,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停了好一會兒,才說:“是王書記呀,有事嗎?”王華欣在電話里笑着說:“騾子,還記恨我呢?”范騾子語無倫次地說:“王書記,不不,王市長,看你說哪兒去了?沒有,沒有。”王華欣就直截了當地說:“騾子,來吧。咱哥倆聚聚,喝兩杯。”范騾子心裏一躁,忙說:“王市長,要請也是我請,咋能讓你破費哪……”王華欣說:“哪兒那麼多廢話,咋,請不動啊?”范騾子慌了,說:“那、那、那……”王華欣說:“你也別‘那’了,過來吧。我派車去接你。”自此,范騾子不敢怠慢,就坐着車到市裡去了。

車進了市,已是傍晚了。司機直接把范騾子送到了本市最有名的桃園大酒店。下了車,只見桃園大酒店門前霓虹燈閃閃爍爍、五光十色,有一個紅紅綠綠的“酒吧女郎”在空中的電網上跑來跑去,一時東一時西,一時綠了一時又紅,映人的眼。上了台階,又見兩位穿着旗袍的小姐(真人)先是深施一禮,雀兒似的叫道:先生晚上好!進了大廳,就見一片金碧輝煌,巨大的吊燈像開了花的樹一樣,一盞一盞在頭頂上燦爛,到處都是燈的影、光的影,腳下綿軟軟的,就像是走進了一片虛幻的世界。

范騾子在鄉一級的幹部里也算是個人物,可他卻是第一次進這麼好的地方,走着走着頭上的汗就下來了。待他坐電梯上了二樓,又看到了一處一處的景緻,音樂像水一樣在過道里流淌着,雅間的門全都是皮子包的,每個門前都立着一個小姐,走過去時,他覺得就像是皇上一樣,小姐們一一鞠躬,又是一迭聲地說:“先生晚上好!晚上好!晚上好!”再走,范騾子頭就蒙了,他覺得他就像個傻子一樣,一腳高一腳低的,像是在滿地找眼珠子。

最後,范騾子總算被司機拽進了那個叫做“貴妃廳”的雅間。這是一個巨大的豪華套間,雅間分裡外兩進,中間隔着一襲古色古香的博物架,裏間放着一張仿古的、用大理石當桌面的豪華圓桌和高靠背的座椅;外邊擺着一排橘黃色的皮製沙發、仿古茶几,周圍擺放的是彩電、錄像機、衣架等設備。地上鋪的是厚厚的純毛地毯。小姐竟有四個,像畫一樣,背牆而立。

進門之後,范騾子怔了片刻,正不知該往哪裏下腳,只見王華欣從沙發上站起來,快步走到他的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說:“騾子,來來,坐,快坐。”待范騾子在沙發上坐下,王華欣說:“騾子,咋?還不想見我?”范騾子有點拘謹地說:“王書記,哪兒的話呢,我……”說著,他四下里看了看,問,“客人還沒到呢?”王華欣大咧咧地說:“什麼客人?我今天就請你一個人。”范騾子嘴張了張,不安地說:“這、這,實在是……太破費了吧?”王華欣拍拍他說:“我誰也不請,就咱哥倆。”接着,王華欣又說:“你也別以為這是吃我。我給你明說,我一個表弟,做生意掙了錢,他個人的錢,有幾百萬呢,今兒個吃他,他簽單。”范騾子忙說:“咋不讓他上來一塊吃?”王華欣擺了擺手說:“咱哥倆好好聊聊。他來幹什麼?今晚上就咱倆。”說著,王華欣把范騾子拽上餐桌,而後拿起菜譜,翻了翻,對小姐說:“菜不要多,要精。我們就兩個人,你給挑最好的上,要四涼四熱。不過,有一道菜是必須上的,讓我這位老弟嘗嘗鮮。”站在一旁的小姐說:“先生,你指的是?”王華欣示意了一下,說:“就那個,菜單上沒有的。”小姐點了點頭,馬上說:“明白了。”

菜上來之後,王華欣把包間裏的小姐全都趕了出去,他笑着說:“騾子,這會兒就不要‘顏色’了吧?咱哥倆單練,好好聊聊。”說著,他把一瓶五糧液一分兩半,咕咕咚咚倒進兩個高腳杯里,說:“騾子,今兒個,可就咱哥倆。酒要喝個痛快,話要說個痛快,成不成?”范騾子不知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心裏毛毛的。可人家是市長,話已說到了這份兒上,就趕忙說:“成,成。”王華欣接著說:“好。既然這樣,咱得行個令。規矩是:在這個酒桌上,咱哥倆都不許說一句假話。咱今天脫光他,連褲衩子都不要,來個赤裸裸,有啥說啥。誰要是說一句假話,罰酒三杯!騾子,我把這個權力交給你,今晚你就是酒司令,我要有一句不實,你吐我一臉,我擦都不擦!不過,可有一條,出了門不算,出了這個門,該咋還咋。活了大半輩子了,也該說幾句真話了,交交心吧。你說是不是?”

一聽王華欣這樣說,范騾子心裏熱乎乎的,同時也有點怵,話已滑到了嘴邊上,又趕忙咽回去,口不照心地說:“行,我聽市長的。”

王華欣乜斜着眼看了看他,二話不說,就把酒杯端起來,接着,他臉一沉,說:“騾子,你把這杯酒喝了!你說的是真心話嗎?操,就咱哥倆,咋還這麼貧氣?!”范騾子一看這陣勢,再沒說什麼,他接過那杯酒,咕咕咚咚地喝下去了,而後他亮了亮杯子底,說:“哥,我喝了!”王華欣重重地拍了拍他,說:“行,兄弟,還是當年的騾子。吃點菜,吃點菜。”接着,王華欣也把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下去了。

喝了酒之後,王華欣十二分懇切地說:“兄弟,多少年了,我一直想找個人聊聊,吐吐這心裏的窩囊。唉,咋說呢?跟誰說呢?不是家的,不能說,離得近的,不能說。老在心裏憋着。這些話,我跟你嫂子都沒說過,她是城裏生城裏長的,說了也不理解。在咱這平原上,活人老難哪。說起來,你跟我這麼多年了,我的經歷,你還不知道吧?我打小沒了爹,是跟着娘再嫁到王家拐的,小時,人家都喊我‘帶肚兒’,整整喊了五年……你說我恨不恨?十七歲時,我跟公社書記當通訊員。你知道那會兒我幹啥?天天晚上給書記提夜壺。晚上提進去,早上提出來。書記尿泡大,天天晚上尿得滿噹噹的,我這破指頭天天就在人家的尿里蘸着。那還不是一個人的尿,有時候,是兩個人的尿,書記跟公社的女廣播員尿一個壺裏,弄不好就灑一身!我就忍哪忍哪,咬着牙忍,不忍又有啥辦法?有時,提着尿壺我渾身的血亂蹦,你說我恨不恨?後來我又在縣法院干過一段,縣法院的院長有個傻兒子,傻得不透氣。院長不知從哪弄了個偏方,說是吃活人腦子治這種病。你想想,活人腦子上哪兒弄呢?那會兒,我為了巴結他,就到槍斃人的刑場上去給他挖活人的腦子!那邊槍一響,我就跑過去了,拿着一個碗,跑到頭打爛的犯人那裏去給他挖活人的腦漿……這樣的事我都干過,你說噁心不噁心?!後來我總算熬出來了,當了八年的公社書記。從麥嶺到墳台,從坡張到西趙,沒有我治不住的地方。可人家就是不提我,沒有辦法,我就去給人家送禮,你猜我送的啥?送的是‘嬰兒胎盤’。我老婆在醫院婦產科,有這點特權,就把‘嬰兒胎盤’焙乾了給人家送去,那東西大補……我這個人沒別的,就是一個膽,我膽大。在咱這個地界上,人是活膽的。沒有膽量你啥也幹不成。膽這東西,你知道是靠什麼來滋養的?靠恨。鄉下娃子,能一步步地走出來,靠的都是恨。恨積得越多,膽就越大。在平原上,不是說人活一口氣嗎?氣是怎麼來的?氣是生出來的。生氣,生氣,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人是靠恨來聚氣的,仇恨就是氣的源泉。老弟,今天我可是脫光了。我說這些,你品品,有一句假話沒有?”

范騾子的眼眶紅了。聽了王華欣的這一番話,范騾子長嘆一聲,端起酒杯,二話沒說,就把酒灌下去了,而後說:“我服了。全是實話!”

往下,王華欣又說:“老弟,我這個人,一向不拘小節,說起來毛病很多。我承認我是整過人的。人不可能不整人,只要你在那個位置上站着,你就得看着上邊,防着下邊。但我拾掇人有一條原則,就是恩怨分明。沒有傷害過我的人我絕不弄他。就是傷害過我的人,假如他不是那麼過分,假如他還能讓我過去,我也不去弄他。有人說我王華欣霸道,我是霸道,可我霸在‘道’上,我有我的原則。七年前,我娘去世時,我不在家,是你帶全鄉的幹部替我辦的喪事,喪事辦得很體面。那會兒,臘月天,你站在靈前替我整整守了一夜的孝。送殯的時候,你上的是頭炷香,還帶着全鄉幹部給老人三鞠躬……人心都是肉長的呀。這些,我都記着呢,一輩子都不會忘。至於後來,那是我對不起你。這麼多年了,你鞍前馬後的,從沒提過別的要求。說起來,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就想弄個副縣。人嘛,幹了半輩子了,弄個副縣,也不為過,該。可那會兒,都知道你是我王華欣的人,咱倆又是三天兩頭照面,要是我直接提,太招眼,犯忌諱呀。我想讓那姓呼的提,那會兒他姓呼的正給我搗蛋哪,要是我說,他必然反對。當時我想,不管怎麼說,你跟姓呼的多少沾點瓜葛,他老婆跟你是至親,只要他在會上說一聲,就好辦了。可我萬萬沒想到,他會六親不認,會來這麼一手。當那一萬塊錢放到我桌上的時候,騾子,你猜我怎麼想?那就跟當面扇我的耳光一樣!我就問他,呼縣長,你這是啥意思?他說沒啥意思,我處理不了了,只好交給書記了。我說多少?他說一萬。我說,一萬。他說你點點吧。我說不用點了,放這兒吧。他說你還是點點,點點好。這麼一來,‘局’就僵在這了。到了這一步,我這人就顯得自私了,我只想把自己‘擇’出來,說良心話,對這些心狠手辣的年輕幹部,我也怕呀!於是,我就把秘書叫過來,當面把錢點了。點錢的時候,剛好紀委的那個‘二炮’闖進來了。‘二炮’這人,你也知道,咋咋呼呼的,是成事不足,壞事有餘。我說讓他處理,是讓他先把錢帶過去,而後再說。誰知道這傢伙是唯恐天下不亂,當天就把錢送到市裡去了……這事,細究起來,從我這方面說,對不起你老弟,是我把你害了。本來,我想着晚上再去跟‘二炮’談談,把事絆住,不料還是晚了一步。我呢,後來也自身難保,被人趕出了潁平……”

話說到這裏,范騾子心裏像刀絞一樣難受!他抓起酒瓶,又是咕咕咚咚喝了一氣,接着趴桌上嗷嗷地哭起來了,大哭!

王華欣輕輕地拍拍他,說:“騾子,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今兒咱哥倆說說體己話,哭吧,哭出來心裏好受些。”

嗷嚎了一陣,范騾子坐起來,說:“王書記,你還當我是個人?”

王華欣說:“騾子,今天把你請來,就是想當面向你道歉的。這麼久了,我一直沒有給你解釋,我也不想解釋。那時候,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用。今天,咱哥倆見面,放開了,我也吐吐這心裏的話。兄弟呀,讓你受委屈了。你的副縣,啥時不解決,啥時都是我的一塊心病。”

范騾子說:“干工作幾十年了,我咋也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如今,副縣不副縣的,我也不想了。只要你當我是個人……”

王華欣一拍胸脯,說:“兄弟,我把話撂在這兒。這個願,我是要還的。早早晚晚,我一定還。”說著,王華欣端起酒杯,說:“兄弟,碰了吧?”

范騾子也昂昂地說:“碰了!”

正在這時,一個小姐扭扭地把那盤菜送進來了。當她把菜放在桌上之後,細聲細氣地說:“先生,菜上齊了。”王華欣笑着說:“也不給介紹介紹?”那小姐低下頭,紅着臉小聲說:“黃花閨女。”王華欣故意重複說:“啥?”那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就是你要的‘那’嘛。”王華欣說:“那是個啥?”那小姐卻笑着跑了。王華欣哈哈大笑說:“你看你看,還不好意思呢。”范騾子探頭看了看,只見擺上來的是一個燙金邊的雕花大瓷盤,盤子中央是一個蘿蔔刻成的小花窯兒,窯兒里精精意意地放着四個紅棗,盤子周圍擺着一圈絳黃色的東西,似乾菜又不像乾菜……范騾子心裏想,不就是棗嗎?

然而,待那女孩關上門之後,王華欣卻介紹說:“這可是一道主菜,也是他們這裏最貴的一道菜,這道菜的名字就叫‘黃花閨女’。”接着,王華欣笑了笑,又說:“要說腐敗,這道菜才算沾了點腐敗的氣。騾子,我今天特意點了這道菜,就是為了讓你嘗嘗鮮。如今不是講究‘食文化’嘛。這道菜,可以說是‘食文化’的典範。你看,周圍這一圈,你知道那是啥?那是黃花菜。而且是淮陽產的黃花菜,普天下,只有淮陽的黃花菜是七個瓣的,其餘地方的黃花菜都是六個瓣的。你看中間這個窯,這是蘿蔔刻成的雕花窯兒,你看那形狀,究竟像什麼?哈哈,我就不細說了。你再看那窯兒里,泡的是四個紅棗。這菜貴就貴在這四個紅棗兒上了,這四個紅棗叫做‘陰棗’。怎麼炮製的,人家不讓說,我也不說了……這棗兒,可以說是補品中的極品,延年益壽,滋陰壯陽,是這裏的一絕。據說,這道菜是從清朝宮廷秘籍上找到的譜,每道工序都與‘七’有關,最後還要泡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上桌。原來一個棗兒要五百元,客人都嫌貴,後來又改成三百元一個,這盤菜價格一千二。老弟,說‘食文化’啥啥的,那是狗屁!大補才是真的。叨,你叨一個嘗嘗,這可是‘黃花閨女’!”

范騾子驚呆了!他一輩子也沒吃過這麼貴的菜,一盤竟要一千二?!他戰戰兢兢、半信半疑地用筷子夾起一個棗兒,往嘴裏一放,只覺得腥腥的,有一股什麼味,正想吐的時候,卻見王華欣連聲說:“別吐,你可千萬別吐。你要吐了,就辜負我的一片心意了。它貴就貴在這股味上了,大補大補!”說著,王華欣也拿起筷子夾了一個,放在嘴裏,細細地品味着……

王華欣吃了一個棗,而後說:“騾子,這人活着,也就幾十年的光景。你說是不是?”

范騾子說:“是。那是。”

接着,王華欣又漫不經心地說:“所以呢,這該嘗的也得嘗嘗。有人告訴我一個道理。說這人世間,動物類的,是吃啥補啥。植物類呢,是像啥補啥。想想,有些道理。你說是不是?”

范騾子又說:“有道理。有道理。”

王華欣笑着說:“這天地間,說白了,就是一個陽,一個陰。你看,這人分男女,動物有公母,植物有雌雄,連電都分個陽極陰極。陰陽諧調,這才叫配合。所以,我今天特意請你嘗嘗這‘黃花閨女’,不虛此行吧?”

這會兒,范騾子已有了三分醉意,竟大腔大口地喊道:“不虛此行!”飯畢,王華欣又把范騾子帶上了三樓。這裏是“一條龍”服務,接下去又洗了、蒸了、按了……而後,兩人回到包間裏,一人腰裏圍着一條浴巾,點上煙,泡上茶,就那麼赤條條地相對而坐。到了這時,王華欣定定地看着范騾子,說:“騾子,我想問問:你還有血性沒有?!”

范騾子連“黃花閨女”都吃過了,還能說什麼呢?回想起那些日子,他的牙咬得嘣嘣響,身上的血直往頭上涌!

王華欣盤腿坐在床上,半眯着眼睛,說:“騾子,咱今天脫光了說。他這樣整咱,咱是不是該整整他了?”

汗一出,醉勁也下了。范騾子坐在那裏,沉吟了半晌,心裏毛毛地說:就再當一回叛徒?

公事私辦

范騾子家的院子裏有一棵樹。

那是一棵皂角樹。在平原,人們都把皂角樹稱作“叫叫樹”。

這棵“叫叫樹”很有些年頭了,一樹老刺。入秋後,結滿樹皂莢,到了冬天,皂莢干透了,會搖出一樹黑響兒,所以才稱作“叫叫樹”。

夏日裏,它是一樹羽狀的黃葉,碎碎散散的,能鋪很大的涼蔭,那涼蔭花搭搭的,站在涼蔭下朝上望去,會看到一脈一脈光影和透明的葉紋,那葉兒的背面是青綠色,陽面卻是黃的,時光像蠶一樣在葉上爬,爬出一些青青黃黃的光影,在一片一片的光影里,有蟲影兒在葉片上一蠕一蠕動着,藏得很妙哇!蟲兒咬過的地方,會亮出一個小小的斑點,那是枯黃……

范騾子在樹下站了很久了。他立在樹下,仰頭向上,看了一會兒,心裏說,日他媽,再當一回叛徒?

叛徒也不是那麼好當的。當叛徒也是需要勇氣的,你得先逃過良心的譴責,而後還得找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借口,先是自己不罵自己,往下才能頂得住別人的罵。范騾子的借口很好找,范騾子心裏說,關鍵是那一百萬,一百萬哪!他們太黑,他們就是這樣乾的,你還怕什麼?他們想過你嗎?那時候,為了一個副縣,你東湊西借的,厚着臉送了一萬塊錢,他們就那樣地整你,你冤不冤?天底下已經沒什麼好人了,你還做什麼好人?是他們先害你的,你不能不出手了!再說了,人家王華欣如今是市長了,人家找了你,就看你的態度了。你要是不動,以後還怎麼在官場混呢?還有一說,那是王華欣紅口白牙說出來的,要解決你的副縣,你想不想解決,你是真的不想嗎?

沒有退路了。那事一旦說出去,你就沒有退路了,要是你當時不說,還有挽回的可能。可那會兒,兩人赤條條的,酒涌在頭上,你一激動,啥都給人家說了,這會兒,就沒有後悔葯了。范騾子想,人真不是東西!

於是,范騾子又成了“馬前卒”。

范騾子先是偷偷地請了半月假,在家裏“貓”了一天後,就悄悄地上路了,他先去了市裡,而後與市檢察院的兩個人一塊兒坐車到了省城,接着就坐飛機到南方去了。這是一次極秘密的行動,走時,王華欣特意指示說:“要公事私辦。”

“公事私辦”是在平原上廣為流傳的一句俗語。在平原,無論辦什麼事若是“公事公辦”的話,那是什麼事情也辦不成的,就是勉強辦成了,也要拖很長時間,要把你的耐心磨到極限之後,才有可能辦出結果。所以,在這裏,要講效率的話,必須“公事私辦”。“公事私辦”含意是很明確的,那就是要把公家的事當成自己個人的事情來辦,要跑關係、要動用大量的人情、要不辭辛勞一竿子插到底等等。由副市長王華欣親自指揮的這次“反腐敗”行動,應該說是徹頭徹尾的“公事私辦”。首先,辦案的經費——五萬塊錢,是由王華欣出面向一家企業借的;辦案的人,也是由王華欣通過檢察院的關係秘密組織的(一個老馬、一個小吳,據說都跟王華欣沾點親戚);而作為指證人的范騾子,則是以看病為名請了事假的。王華欣說:“都是自己人。”

就這樣,他們一行三人來到了南方的一個小鎮上。這個南方小鎮是很開放的,街面上到處都是“顏色”,說話嘰里咕嚕的,一片“鳥語”。他們在“鳥語”里整整泡了三天,才聽出了一點門道。於是也都一個個卷着舌頭跟人說話,終於打聽到了那家匯款的銀行。接着又順藤摸瓜,查到了那姓黃的下落。一看到“黃庭華”這個名字,范騾子說,就是他!然而,查到黃庭華的下落之後,卻無法下手,因為那姓黃的在這個小鎮上是個頭面人物,竟是兩家公司的董事長,還兼着鎮上鄉鎮企業局的副局長呢!一看這樣的情況,三個人都有些怵,這是人家的地盤,怕抓不好弄出什麼事來,於是就給王華欣掛了電話,王華欣講得很乾脆:“非常之地,要採用非常手段。先想法吊住他,最好不要驚動當地政府,不行的話,綁也要把他綁回來!”最後,還是檢察院的人有辦法,他們一連盯了那姓黃的四天,不管白天還是夜裏,就在那裏死盯……

一直到了第八天頭上,黎明時分,那姓黃的終於露面了,他是出來鍛煉身體的,當他跑出家門之後,在一條小街的拐口上,三個人沖了上去,連拖帶架地把他弄進了那輛早已準備好的出租車裏,手銬一戴,開上就跑!一直到車開出那個小鎮之後,他們才算定下心來。

這次范騾子真是長見識了。一路上,他疑疑惑惑地問:“你們就是這樣抓人的?”檢察院的小吳說:“可不就是這樣。你想會是啥樣?”

審訊姓黃的工作是在另一個城市開始。車開出二百多公里后,他們在臨近公路的那個城市裏租了一個套間,把那姓黃的帶了進去。這時候,那兩個檢察院的人才換上了檢察官的制服,而後對那姓黃的說:“老黃,你不是說我們綁架你嗎?睜眼看看,這叫執法!”說著,把早已開好的拘留證拿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老黃很硬,老黃說:“這叫執法啦?”檢察院的老馬說:“對,這就叫執法。”老黃鼓着他的金魚眼說:“我犯什麼法啦?我是局長。我要告你們,我要上告的!”檢察院的老馬說:“老黃,你沒有犯法?你敢說你沒有犯法?!”老黃昂着頭說:“我沒有犯法啦,我真的沒有犯法啦……”老馬說:“操,我說你犯法你就犯法。你信不信?”這時,范騾子走上前,拍拍他說:“老黃,招了吧。”老黃怔怔地看着范騾子,終於想起來了,他嘴裏嘟囔說:“你們平原人太不講義氣啦,怎麼能這個樣子呢?”老馬說:“你不交代是不是?好,好,不交代咱還走,我讓你自己交代。”

於是,第二天,他們把戴着手銬的黃庭華塞進了出租車的後備廂里,一走又是二百多公里。一路上,車開得很快,顛顛簸簸的。坐在車上,范騾子就覺得身後的後備廂里總像滾着一個大冬瓜似的,咕咕咚咚亂響。他不安地問:“死不了吧?”老馬笑了笑說:“死不了。不過,夠他嗆。”

又到了一個城市,等把姓黃的從後備廂里拽出來的時候,這人已滾成一堆泥了,他連站都站不住了,只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啞着喉嚨一迭聲說:“爺,我招,我招了。你讓我招什麼我就招什麼行吧。”

於是,就在路邊的一個旅店裏開了一個套間,把黃庭華押進去后,老馬遞給他一支煙,說:“好好說。”黃庭華吸了一支煙后,眼珠子轉了轉說:“好啦。你們讓我說什麼啦?”老馬說:“說說你犯法的事!”黃庭華說:“你提示一下啦。”這時,老馬臉一黑,說:“老黃,你私自辦煙廠犯法不犯法?你私自購買捲煙設備犯法不犯法?你制假販假犯法不犯法?我告訴你,哪一條掂出來都是死罪!”黃庭華一聽,臉慢慢地灰了。接着,他想了想說:“我能不能給家裏打個電話?”老馬臉一沉說“不行。”黃庭華哭喪着臉說:“這些事情,不光是我一個人的啦,我們是鎮辦企業,鎮長也是知道的啦……”老馬說:“鎮辦企業怎麼了?鎮辦企業我就不能查你了?!我告訴你,要是把這事掂出來,是大案。你們鎮上的幹部得全窩端!”老馬嚇唬了一陣之後,突然說:“老黃,你想回去不想?”老黃抬起頭,淚流滿面地說:“想啦。”老馬說:“那好,我現在給你一個從寬的機會。你們那裏的事,我可以暫且不問,我只查與我們這裏有關的問題。你聽清楚了嗎?我這是放你一馬。你要好好配合,我問什麼,你說什麼。好好說,說清楚,我就放你回去。”黃庭華頭點得像雞啄米似的說:“講啦,講啦。”

老馬說:“我問你,是不是你到潁平縣去買的捲煙設備?”黃庭華看了坐在一旁的范騾子一眼,說:“是啦。”老馬接着問:“一共花了多少錢?”黃庭華交代說:“三千多萬啦。”老馬喝道:“到底多少?說清楚!”黃庭華說:“三千五百五十萬啦……”

往下,姓黃的就把那事屙出來了,屙得很凈。於是,就讓他在口供上簽字畫押,一一都按上了手印。

而後,他們就一路遊山玩水,到一個城市該看就看,該玩就玩。當五萬塊花去大半的時候,也就到了本省的境內了……范騾子一一都看在眼裏,他心裏說:“日他媽,事就是這樣弄的?!”

事畢,等他們回到省里時候,王華欣親自趕到省城,在一家最豪華的酒店裏給他們擺酒接風。而後,王華欣說:“這一仗打得漂亮。往下,咱兵分兩路。一路去查那姓謝的,還是從銀行這條線查,查清他們之間的關係,看那一百萬匯到哪兒去了,幹什麼用的。不過不要打草驚蛇。另一路,騾子,你回去,儘快去彎店一趟,讓他們寫幾封揭發信,直接寄給我。”范騾子怔了一下,說:“他們要是不寫呢?”王華欣看了他一眼,說:“騾子,你尿了?”范騾子連聲說:“沒有。沒有。”王華欣淡淡地說:“白紙黑字,事都成了,你還怕什麼?”范騾子又趕忙說:“我不是怕。”王華欣說:“這事一定要砸實。讓他二百年也翻不了案!”

那天晚上,王華欣又把范騾子單獨留下來,說:“騾子,咱哥倆多少年了?”

范騾子說:“二十多年了吧?”

王華欣說:“老夥計了。”

范騾子說:“是。老夥計了。”

王華欣說:“事不秘則廢呀。”

范騾子說:“我知道。”

王華欣說:“咱要把這個事坐實。”

范騾子說:“那是。那是。”

最後,王華欣抬起眼皮,說:“你那個副縣,我記着呢。”

范騾子怔了怔,紅着臉,張口結舌地說:“不,不急。”

一個月後,所有的線索全都查明了,那一百萬的去向也全都弄清楚了。而且,更讓王華欣高興的是,他們順藤摸瓜,竟然還查到了那謝麗娟與呼國慶的曖昧關係。通過監聽謝麗娟的電話,兩人的狐狸尾巴全露出來了。可王華欣卻仍然按兵不動。他說,她賬上不是還有五十萬嗎,讓她花出去再說!

范騾子每天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這段日子裏,他連縣委大院都不敢進,生怕臉上流露出什麼。他幾乎每天都給王華欣打電話,說咋還不下手呢?可王華欣一點都不急,王華欣說,你慌什麼?沉住氣。待聽了王華欣的解釋后,范騾子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心裏說:高手。這才是高手!

私事公辦

呼國慶是在一次會議上被人叫走的。

這一段時間,呼國慶在潁平的威信非常高。最初,當有人稱他“呼青天”的時候,他還批評了人家,沉着臉說:“不要胡說。”可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很願意有人這樣叫他的。所以,他想扎紮實實地做幾件事情,好在老百姓心目中鞏固一下“青天”的形象。於是,他把從彎店打“假”弄來的三千萬全部投到修路工程上去了。不是說“要致富,先修路”嘛,他想把潁平的路好好修一修。他的辦法是省里搞三分之一、縣裏拿三分之一、群眾集資三分之一,弄他幾個億!計劃是鄉鄉有公路,村村通汽車。

不料,就在他一心一意要做“青天”的時候,他卻被人叫出去了。那天,他作為縣裏一把手,剛在一個萬人大會上作了動員報告。當他端起茶杯要喝口水時,有人輕輕地拍了他一下,說:“呼書記,有人找。”於是,他站起身來,就到外邊去了。出了門,就見外邊停着兩輛車,一輛是桑塔納,一輛是他的奧迪。車前站着兩個人,從臉上看,都很陌生。只見其中一個年長的說:“呼書記,市裡有個會,很緊急,請你去一趟。”呼國慶心裏“咯噔”了一下,問:“現在就去嗎?”那人說:“現在就去。”這時,呼國慶往遠處望了一眼,說:“那好,我去方便一下。”說完,就朝不遠處的廁所走去。那人怔了怔,似乎想說什麼,可他跟了兩步,卻又站住了。

呼國慶進了廁所門,心想,這麼突然,是不是人事上有變動?!他知道人事變動常搞突然襲擊,把生米做成熟飯,文兒一下,到時候你不走也得走。他心裏說,要是有什麼的話,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他想了想,慌忙從夾在胳肢窩裏的包里拿出手機,啪啪啪按了幾下,撥通了呼家堡的電話,說:“根寶嗎?呼伯在不在?噢。那我問你,最近沒聽說什麼吧?噢,噢,也沒什麼。我估計有人暗地裏做我的活兒!這樣吧,等呼伯回來,你告訴他一聲,讓他老人家儘快幫我查一下……”說完,他把手機塞進包里,兩隻手揉了揉臉,又從從容容地走了出來。

待車進了市區,呼國慶朝窗外看了一眼,他發現車沒有去市委,而是走了另一條路,呼國慶知道,這條路是通許田賓館的。許田賓館原是市委招待所,是有名的一所,條件最好。現在改了名字,叫許田賓館,比原來的招待所更豪華更氣派了。市裡有很多會都在這裏開,市委常委們也常在這裏商量事情。所以,這事並沒有引起他的警覺。他只是隱隱地覺得這不太正常。如果人事上有變動,一般是去組織部。不過,他已經考慮好了,如果調他的話,他是堅決不走的。

車果然開進了許田賓館。等他進了大廳,坐電梯上了三樓,來到308房間的時候,他才發現,事情遠比他想像的要複雜!308是個豪華套間,在這個套間裏,坐着兩個人,其中一個竟是他的對頭,王華欣!另一個,是市紀委書記趙修賢。這兩個人,一個是分工抓“紀檢”的,一個是抓“信訪”的,在呼國慶眼裏,就像是“黑白無常”!呼國慶頓時心裏一寒,他知道事情的“性質”變了。

這時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裏說,別慌!而後,他快步走上前去,很大氣地說:“趙書記、王市長,急火火把我‘點’來,有何吩咐?”趙修賢微微笑了笑,並沒有站起與他握手,只是點點頭說:“國慶來了,坐吧。”倒是王華欣顯得更熱情些,他打着哈哈說:“國慶,路上沒堵車吧?快坐快坐!”這時,呼國慶心裏又是一堵:沒有握手?沒有握手也是一種信號!這就說明,的確是有人下手了。

於是,當他在沙發上坐下來時,腦海里卻在飛速地旋轉: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他們到底抓到什麼把柄了?!

往下,又是王華欣先開口的,王華欣很隨意地問:“國慶,最近忙啥呢?”

呼國慶淡淡地說:“正修路呢。”

王華欣哈哈一笑,說:“修路好哇。好事好事!積德行善,修橋補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怎麼樣,資金都到位了吧?”

呼國慶故意說:“腿都跑斷了。王市長是老領導了,是不是也給家鄉作點貢獻哪?到時候,讓老百姓也給你立個碑……”

“不敢,不敢。”王華欣笑着說,“貢獻說不上,家鄉的事嘛,該幫忙我還是要幫的。我這個人口碑一向不好,要再立塊碑,不成了萬人罵了?”

呼國慶說:“上邊千條線,下頭一根針。罵也是罵我。”

王華欣笑眯眯地說:“聽說你幹得不賴嘛,都有人叫你‘呼青天’了……”

呼國慶說:“這是誰在黑我呢?壓根沒有的事,我只知道罵我的人不少。”

王華欣臉上仍是笑眯眯地問:“家裏都好吧?”

呼國慶說:“還好。”

王華欣說:“廣文呢?兩口子沒啥吧?我可知道,廣文一直不放你的心,呼書記可別金屋藏嬌啊!”

“沒啥。我這個人,你是老領導了,還不清楚?”呼國慶嘴裏應着,心裏卻在罵:日你媽,有啥陰招你使了!

王華欣接着又問:“孩子呢?你那個丹丹,是叫丹丹吧?現在上幾年級了?”

呼國慶急於想知道“底牌”,可王華欣偏用鈍刀子鋸他!他心裏有些火,可他一直暗暗忍着。說:“三年級。挺好。都挺好。”

就這麼扯了幾句閑話。突然,王華欣話鋒一轉,把臉扭向了趙修賢:“老趙,你說吧?”

紀委書記趙修賢看了他一眼,說:“你說吧?”

王華欣說:“你說你說。”

趙修賢身子靠在沙發上,兩隻眼皮耷矇著,慢吞吞地說:“國慶啊,今天把你請來,是有些、這個這個啊……情況想了解一下。這些事情嘛,當然了,還是希望你能夠正確對待,也不要有什麼,啊,顧慮。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作為一個黨員,黨的負責幹部,啊,這個這個,要實事求是嘛……啊?”

呼國慶定了定心,說:“趙書記,到底啥事?你說吧。”

趙修賢仍耷矇著眼皮說:“這個嘛,群眾有些反映。你呢,是不是給組織上談一談?有些事情,早說比晚說好……”

呼國慶想了想,心一橫,氣呼呼地說:“是不是又有人告我了?不幹工作保准沒人告!我這個人不怕被告。身正不怕影子歪,組織上可以查嘛。”

趙修賢沉默了一會兒,又慢吞吞地說:“國慶哇,你要相信組織。如果沒有一定的啊……我們也不會把你找來。這個這個,啊,是個機會。人嘛,沒有不犯錯誤的,啊?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呼國慶忽地站了起來,說:“我沒什麼可想的,也沒什麼可說的。如果有人告我,把證據拿出來!”

頓時,屋子裏的空氣緊張了……趙修賢看了王華欣一眼,一句話沒說,卻把眼睛閉上了。

此刻,王華欣突然笑了。他笑着說:“國慶,不要激動嘛。坐下,你坐下。老趙他苦口婆心的,也是一番好意。你有啥就說啥,實在沒有,也可以不說嘛。”

呼國慶想了想,又坐下了。坐下之後,呼國慶又解釋說:“趙書記,我剛才那話不是對你的……”

然而,趙修賢仍然沒有睜眼……

王華欣看着呼國慶,那目光像刀刃一樣,十分鋒利。可他嘴裏卻說:“國慶,群眾有舉報,信一封一封的,反應很強烈哇。組織上把你叫來,跟你談談。不算過分吧?”

呼國慶回了他一眼,說:“不過分。可我要問,誰舉報的?根據是什麼?”

王華欣臉一沉,說:“你不要管人家,今天要談的是你的問題。”

呼國慶說:“我沒有什麼可說的。”

王華欣說:“真沒有?”

呼國慶說:“沒有。”

王華欣像貓逗老鼠一樣看着他:“要是查出來呢?”

呼國慶說:“黨有黨紀,國有國法,你們隨便處置!”

王華欣說:“好。我再問你一遍,有沒有需要向組織上交代的問題?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要想清楚。現在,我再重複一次,我們是代表市委跟你談話的,你要慎重考慮。”

呼國慶沉默了大約有一分鐘的時間,而後咬着牙說:“沒有。”

王華欣微微點了點頭,剎那間,他眼裏像是爬了很多螞蟻……片刻,他扭過身來,看了看趙修賢,說:“老趙,那就這樣吧?”

王華欣回過身來,輕輕地擺了擺手,說:“那好,你走吧。”

呼國慶猶豫了一下,心裏說,要走快走!這麼一想,他站起身來,大步向門口走去。就在這時,趙修賢突然睜開眼皮,說:“國慶啊,有句話我送給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出了這個門,你好自為之。”

這時,呼國慶已走到了屋門口,他想折身回去,可又覺得不妥。於是,他立在門口處,怔了片刻,終於還是硬着頭皮走出去了……

呼國慶走出門后,發現過道里很靜,一個人也沒有。當他一個人悶頭走進電梯的時候,頭一下子大了,心裏像是爬滿了一窩一窩的刺蝟……他想,到底是什麼地方出問題了?他們這麼興師動眾的,不只是捕風捉影吧?王華欣這個王八蛋,一定是他下的手!可他到底發現了什麼?是從什麼地方下手的?!得趕快了解一下。這麼想着,他的牙咬得嘣嘣響,渾身直打戰,腳步像是踩在心上,走路一飄一飄的。

來到一樓大廳的時候,有一個人突然搶上來跟他握手,把他嚇了一跳!那人叫道:“呼書記,你怎麼來了?”可他眼前一黑,卻忘了這人是誰了,也就跟他打了兩句哈哈,嘴裏說:“噢噢。開個會。好,好……”而後,快步朝外走去。走出玻璃轉門,他才鬆了口氣,看了看天,天是晴天,藍藍的。可就在這時,有兩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這兩個人站在他的面前,很有禮貌地說:“呼書記,請上這輛車。”

這時,呼國慶終於看清楚了,那是一輛警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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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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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私事公辦,“青天縣長”落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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