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王淘金6-15
當天晚上,由爺爺主持召開了家庭緊急會議,商議阿奔的前途問題。其實,確切些說,是商議他們四個人的前途問題。因為孩子的前途就是家長的前途。
"阿奔智商不低。"媽媽先定調子。
"沒錯。"爸爸同意。
"神童是肯定的了。"爺爺若有所思。
"何止神童!"奶奶高八度。
大家看了看熟睡中的阿奔。
"響鼓更要用重鎚!"爺爺話鋒一轉。
"快馬更要加鞭!"奶奶隨後跟上。
"好苗不管理也會荒廢。"爸爸想起白天兒子讓全家出醜的場面,搖搖頭。
"你們說怎麼辦?"媽媽直接進入實質問題。
“我提議送他去幼兒園,他在咱們跟前為所欲為,不怕咱們。小孩必須有怕的人在身邊,才會有所收斂。"爺爺說。
"這麼小就去幼兒園?"爸爸於心不忍。
"這是為阿奔好。"奶奶最懂打是親罵是愛的真理。
"我同意。"媽媽投了贊成票。她不能眼看着自己的錦繡前程——當名人的媽媽——被毀了。
"那好,試試吧!"爸爸同樣不忍心自己的前程被毀了。
三天後,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傾巢送阿奔進幼兒園。
這是阿奔頭一次進入社會,見到這麼多小朋友,他興奮了。
"阿奔,你坐在這兒。"幼兒園朱老師把阿奔領到他的座位旁。
"不能隨便坐嗎?"阿奔不明白乾嗎要固定座位。
"不能。"朱老師一沉臉。
阿奔順從地坐下了,他感到新鮮,頭一次被別人管制也有一種新奇感。
"現在我們開始畫畫。"朱老師說。
阿奔的旁邊坐着一個小女孩兒,阿奔挺喜歡她。
"你叫什麼名字?"阿奔問。
"衛衛。"女孩兒回答。
"你喜歡看動畫片嗎?"阿奔問。
"當然喜歡,你最愛看什麼?"衛衛願意同阿奔聊。
朱老師發火了:"阿奔!你怎麼說話?!"“我用嘴說話呀!"阿奔以為老師問他用什麼器官說話。
“站起來!"朱老師以為這個新來的男孩子故意跟她搗亂,她要制服他。
"站起來幹嗎?"阿奔看到別的小朋友都坐着。
"聽見沒有,我讓你站起來!"朱老師大怒。
阿奔站起來。
朱老師走到阿奔身邊,用手指頭戳他的頭。
"老師說什麼,你就得聽什麼,知道嗎?"朱老師邊戳邊教訓。
蛇王哪兒受過這個呀,他也火了。
"你說什麼我不聽什麼!"阿奔反駁。
"你。……你。……"朱老師的眼珠都快瞪出來了,要知道,她是這個班的至高無上的皇帝呀!這個新來的男孩子居然敢頂撞她,而且是當著全班小朋友的面。
"你先坐下!"朱老師看見園長朝這個班走過來,她要等園長走後再收拾阿奔。
阿奔決定同朱老師較量一下。他明白了全班小朋友為什麼都規規矩矩的端坐在座位上,他看見每個小朋友的額頭上都有手指頭櫻一場激戰即將開始。
第七章畫畫課結束了,小朋友們紛紛去廁所。
阿奔躲進衛生間的最裏面,他發出信號,給他當保鏢的蛇來了。
阿奔小聲向蛇吩咐着什麼。
兩條蛇去執行命令了。
不一會兒,蛇回來了。
"怎麼樣?"阿奔問。
"準備好了。"蛇回答。
阿奔笑了。他要解放這個班的小朋友。
再說朱老師,她利用休息時間策劃了整阿奔的步驟,她要殺雞給猴看。
小朋友們都坐好了。
"阿奔,你站起來。"朱老師開門見山。
“為什麼?"阿奔問。
"不為什麼!我命令你站起來!!"朱老師大吼。
阿奔站起來。
"你知錯嗎?"朱老師一字一句地問。
"不知道。"“你上課同別人說話。"”不能說話嗎?"“不能。"”那長嘴幹什麼?"“你現在就去儲藏室,關你禁閉!"朱老師在全班集公檢法於一身,有拘留逮捕和審判的全權。
"我不去。我爸爸送我來不是讓我進儲藏室的。"阿奔面無懼色。
"你去不去?"朱老師要出兵了,她還兼任全班武裝力量總司令。
小朋友們驚恐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事情。他們猜不透新來的這個小朋友的膽子是用什麼做的。
"不去。"阿奔不屈服。
朱老師大步走到阿奔身邊,伸出手拽他。
拽不動!
朱老師愣了一下,她使出全身力氣拽面前這個不到三歲的孩子,還是拽不動!
阿奔像石柱一樣堅硬。
這是蛇們施的法術。
全班小朋友先是驚訝,繼而興奮。阿奔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立即高大起來。
朱老師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您還讓我去儲藏室嗎?"阿奔反擊了。
朱老師清醒過來了,她意識到全班小朋友都注視着她。
"去。"朱老師的底氣不太足了。
"您拽我去吧。"阿奔挑釁。
朱老師束手無策。
"明天不許你來了!"朱老師亮出王牌。
"為什麼?"阿奔明白朱老師敗了。
"……"朱老師啞口無言。
"我還來。"阿奔坐下了。
朱老師氣得渾身發抖。
"以後可以說話!"阿奔向小朋友們宣佈。
"你!"朱老師的皇位受到了侵犯。她要捍衛第一把交椅。
"我現在讓您嘗嘗不說話的滋味兒。"阿奔說完向蛇發信號,讓它們施法。
朱老師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您說話呀?"阿奔逗朱老師。
朱老師慌了,她意識到自己啞巴了,聲帶發不出聲音了。
要知道,她正在搞對象呀!
全班小朋友都興奮了,他們嘰嘰喳喳議論起來,多逗呀,阿奔一句話,朱老師就啞巴啦!
"他是孫悟空變的吧?"“有魔法!"”會七十二變?"房間裏立刻活躍起來,原先一個個呆板的面孔變得生動了,積壓在心裏的寂寞轉化為笑聲蕩漾在空間。
"這才像幼兒園。"阿奔宣佈。
朱老師心裏清楚面前這個叫阿奔的男孩子不是一般人了。她不是他的對手。
這個班的皇帝、公檢法一把手以及武裝司令軍委主席都要讓位於他了。
朱老師決定向阿奔認輸,交權。
第八章朱老師無法利用聲帶來向阿奔傳達自己投降的信息,她從兜里掏出白手絹舉起來,表示服輸。
阿奔施法恢復了朱老師的語言功能。
"您可以說話了。"阿奔對朱老師說。
朱老師不敢輕易說第一句話,怕冒出來的是其它種類動物的語言。
"您同意今後小朋友可以隨便說話啦?"阿奔問。
“同。……意。……"朱老師終於說出了變啞后的第一句話。
全班小朋友歡呼起來。他們不願意來幼兒園就是因為不能隨便說話。在孩子們發展語言的時期限制他們說話,這不是摧殘是什麼?
從這天開始,阿奔這個班的小朋友可活躍啦,他們覺得自己成了幼兒園的主人,在幼兒園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
別的班的小朋友都是哭着鬧着不願意來幼兒園,阿奔這個班的小朋友是哭着鬧着星期日也要來幼兒園。園長為此還讓朱老師在全園老師的會議上介紹經驗呢!
市裡也授予朱老師模範幼兒教師的稱號。朱老師把大紅花給了阿奔。
阿奔嘗到了一點兒在人間"淘金"的滋味。可是他無力改變其他班小朋友的環境,更無力改變其他幼兒園小朋友的劣境。
朱老師一直沒有把阿奔的神力告訴別人,她斷定這個孩子有"特異功能",她想請阿奔幫她一個忙。
這天中午,小朋友們都要午睡了。朱老師把阿奔叫到走廊里。
"阿奔,你知道你有特異功能嗎?"朱老師謹慎地問。
"不知道。"阿奔裝傻。
"你家裏人也不知道?"朱老師又問。
"也不知道。"阿奔繼續裝。
"老師想求你一件事。"朱老師看看四周無人。她不知道她在求全世界的蛇王給她辦事。
"求我辦事?"阿奔真想把自己戶口本上的出生年月給朱老師看看。
"是這樣。"朱老師實在難以啟齒,“我有一個朋友。……"”您只有一個朋友?"阿奔吃驚。
"不是,是。……男朋友。"“您只有一個男朋友?"阿奔不解,"我不算您的男朋友嗎?"朱老師笑了。
“當然算。我說的男朋友。……是對象的意思。"朱老師總算挑明了。
阿奔不明白朱老師跟他提自己的對象幹什麼。
"我很喜歡這個男朋友,可我爸爸媽媽不同意。"朱老師措着詞。
"幹嗎不同意?"阿奔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媽媽對他也是什麼都管,沒想到朱老師這麼大了還要受管。
"他們嫌他條件差。"朱老師說。
"……"阿奔想說"又不是他們和他結婚",可他覺得他這個年齡的人還說不出這樣的話,所以沒說。
"他們強迫我和另一個人結婚,可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那個人。"朱老師眼圈開始紅了。"他們讓我同那個我不喜歡的人下個星期去登記結婚。"阿奔開始知道人生並非都是黃金。
"行,我幫助您。"阿奔和朱老師有感情,他忘不了朱老師當著全班小朋友的面把市裡給她的大紅花戴在他胸前的情景。
"你怎麼幫呀?"朱老師問。
"到時候您就同您不喜歡的那個人去登記好了。"阿奔知道蛇家族的黃金海了去,沒有辦不成的事。
"那怎麼行?"朱老師要知道準確的方案,她不能拿自己的一生去冒險。
"等到您和他簽字的時候,他就是他了。"阿奔說。
"你能搬運活人?"朱老師聽過氣功講座,知道有一種功能搬運活人還不讓別人看見。
“您告訴我時間、地點和您的男朋友的住址、相貌就行了。"阿奔說。
朱老師愈發覺得阿奔不像一般的孩子。
阿奔記下了有關數據,並迅速通知保鏢蛇去辦理。
第九章奇迹出現了。
朱老師在全家人的"保駕"下同她不喜歡的未婚夫走進結婚登記處。當她(他)
們就要簽字畫押時,不喜歡的未婚夫變成了喜歡的未婚夫。朱老師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當朱老師的父母看見他們滿意的女婿簽完字一抬頭變成了不滿意的女婿時,幾乎窒息過去,他們這才相信世界上真有童話。
朱老師高興極了,她抱着自己喜歡的男朋友——不,是愛人,使勁兒親。當著這麼多人也不難為情。
朱老師的父母認定這是天意,不敢違抗。只好參加了新婚夫婦的結婚典禮。
第二天,朱老師給阿奔拿來足足10斤喜糖,阿奔把糖分給全班的小朋友吃。
從此,朱老師對阿奔好極了。她清楚阿奔是個超人,他具有超自然的能力。
要不是她向阿奔發誓保守這個秘密,她早就把阿奔捅給電台電視台了。
和阿奔一個班的小朋友沾了阿奔的光,他們在幼兒園像在家裏一樣自由自在,想什麼時候說話就什麼時候說話,老師同他(她)們完全是平等的。
這天,趁阿奔去幼兒園不在家的機會,由爺爺提議,舉行了一次全家會議。
"應該讓阿奔學點兒本事了,期智力開發嘛。"爺爺挑明會議的主題。
"沒錯。報紙上說,過了學齡前就什麼也學不會了。"爸爸緊跟,恨不得說學齡前就得上完大學拿博士學位。
"給他報個什麼班吧!"媽媽建議。從她沒懷孕起,就羨慕那些冒着風雨用自行車送孩子去學琴的母親們。"她也想享受那種愉悅的心境。
"再拖下去就晚了。"奶奶對那次阿奔當著記者的面背不出古詩的事耿耿於懷。
"報什麼班呢?"爸爸點燃了一支香煙。
"小孩子學外語容易,報外語班吧!"媽媽期望兒子將來出國留學。
"書法也很重要。將來阿奔擔當了什麼職務,人家請他題詞,如果他寫出來的字像狗扒的似的,多丟人!"爺爺說。
"那倒無所謂。有了職務,字寫得再難看也是好字。"爸爸吐了一口煙。
"還是寫得好體面。"奶奶給丈夫補台。
經過一番精彩的設計和協商,全家決定給阿奔同時報外語班、書法班和手風琴班。
當晚阿奔從幼兒園回到家裏,他感到氣氛異常,彷彿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不像是看孫子兒子,倒像是看國家元首或大藝術家。
"小奔,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媽媽抱起兒子,寵愛地吻他。
"好消息?!"阿奔興奮了,他就喜歡經歷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明天,我們去給你報幾個班兒,讓你學本事。"爸爸的口氣像教授。
"學什麼本事?"阿奔問。
"外語。書法。音樂。"爺爺慈祥得像是全人類的爺爺。
"外語?書法?音樂?"阿奔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媽媽以為兒子不懂,就一項一項給他解釋。什麼叫外語,什麼叫書法,什麼叫音樂。
阿奔根本沒聽,他注意着牆上的掛鐘,他想看電視裏的動畫片。他是來享受人生的。
"懂了嗎?"媽媽問。
"動畫片開始了!"阿奔宣佈。
沒人去開電視機。
阿奔自己開電視,屏幕上出現了動畫片。阿奔坐在小椅子上津津有味地看。
"啪。"爺爺把電視機關上了。
"……"阿奔驚訝地看着爺爺。
“大人和你說話,你得認真聽。"爺爺扳起面孔,嚴肅得像全世界的總監獄長。
阿奔不明白為什麼小孩子同大人說話時大人可以不理或表現出不耐煩,而大人和孩子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打嗝孩子都得當聖旨聽。阿奔覺得人間的每一個有孩子的父母對自己的孩子來說都是皇帝。這種皇帝和過去的皇帝的區別在於他們把好吃的食物給臣民,他們不追求物質享受而追求精神享受,他們做夢都想管人——儘管只能管一個人。
"小奔,明天去學習吧!"奶奶採用哄的政策。
阿奔點點頭,他急於看動畫片。
全家人的眼睛裏都放出了奇異的光,他們面前的阿奔在他們眼裏已經成為翻譯家、書法家和作曲家了。
第十章在阿奔五歲的時候,他除了上幼兒園外,還同時上外語班、書法班和音樂班。
這三個班都是晚上去學習,由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輪流護送他去。
動畫片看不成了。阿奔眼前五彩繽紛的人生變成了一種顏色。
這天晚上,爺爺送阿奔去書法班學習。
教室里滿滿一屋子孩子,他們目光獃滯地看着教師嘴裏上下翻滾的紅色的舌頭。教室外邊是期待着孩子成為二十年後的書法家協會主席的家長們。
阿奔覺得人的童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玩。他在心裏管這些剝奪孩子童年的人叫兇手。
"阿奔,請你回答老師的問題。"開闢第二職業馬不食夜草不肥的老師看出阿奔走神兒,於是向他提問。老師要對得起學生家長交的現款。
阿奔自然回答不出老師的提問。
阿奔看見爺爺滿臉通紅,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在說三個月零七天沒吃肉算是白沒吃了。
阿奔還從其他家長臉上看出了幸災樂禍的意思。他要給爺爺出口氣。
"大字應該這樣寫。"老師教阿奔寫"大"字。
"我會寫。"阿奔站起來走到講桌旁邊。
老師皺了一下眉頭,把毛筆遞給阿奔。
家長們不幹了,他們認為阿奔耽誤了他們的龍子龍女的時間,每節課1元錢只值7角5分了。
"這孩子缺乏管教。"有位家長說。
"這麼小就會破壞課堂紀律!"又有家長說。
阿奔的爺爺像被人打了無數個嘴巴。
阿奔揮筆在紙上寫了個"大"字。
書法老師愣了,阿奔寫的"大"字剛勁有力、挺拔,是地地道道的一流書法作品。
"比您寫得好嗎?"阿奔抬頭問老師。
"這孩子,太不像話了!"沒等老師回答,窗外的家長們不幹了。
阿奔把自己寫的字舉起來給家長們看。
儘管家長們根本不懂書法,但這連白痴也能一眼認出的一流書法把他們鎮住了。教室內外頓時鴉雀無聲。
阿奔又連續在紙上寫了"鵬程萬里"和"天之驕子"八個字,當他把紙再次舉起來給大家看時,家長們發出一陣喝彩,那是八個連狗熊都要歡呼的字。
"神童!"“天才!"家長們把大腦里庫存的讚揚詞彙通過聲道一古腦傾瀉出來。
阿奔的爺爺剛被打過嘴巴,現在又被眾人親吻,他那副飽經風霜的面孔在5分鐘內經歷了新舊兩個社會,現在呈現容光煥發的剛被解放的激動和喜悅。
"去叫電視台!"爺爺要報上次沒拍成電視的仇。
有家長去打電話。
阿奔想起那次背古詩引出的麻煩,他怕電視台來,他討厭一幫陌生人圍着他做文章。
爺爺走到阿奔身邊,抱其他使勁兒親。阿奔覺出爺爺儘管多日沒吃肉,可他嘴裏居然散發出宮保肉丁和油燜大蝦味兒。阿奔本來想讓爺爺立即帶他離開這裏,現在他不忍心了,他決定等電視台來了讓爺爺出出風頭,吃一頓燕窩魚翅。
作為蛇王,阿奔現在能幹他想乾的一切事。只要他發出蛇特有的信息給保鏢蛇,保鏢蛇就能讓他實現他的願望。可阿奔輕易不願動用自己的特殊功能。他要作為一個正常人度過人的一生。
電視台的記者扛着攝像機趕來了。
"書法神童在哪兒?"記者喘着氣問他碰到的第一個人。
"在教室里。"記者們衝進教室搶獨家新聞。
家長們突然意識到應該讓自己的孩子和阿奔同時出現在畫面上,於是一場爭奪"房地產"的戰鬥打響了,距離阿奔越近的地皮越貴。所有家長都把自己的孩子往阿奔身邊擠。他們一輩子沒上過電視,想從孩子身上贈回來。也是,勒緊褲腰帶買了電視機就是為了天天從裏邊看別人嗎?傻瓜才幹這種事!
記者們看了阿奔寫的字后大吃一驚。
"是他寫的?"記者之一不信。
"千真萬確。"爺爺吃了一碗燕窩湯。
"再寫一張我看看。"記者之二防止有詐。
書法教師搶着伺候筆墨,他希望記者在報道中加上一句話,阿奔是他培養出的學生——儘管他活了這麼大還從未見過如此精彩的書法作品。
阿奔片刻不停地寫下了"神童下凡"四個大字。
記者們在"神"字剛寫完時就架好了攝像機。
阿奔清楚地看見爺爺又吃了一碗熊掌。
照明燈將教室變得像掛了100個太陽。滿屋子人爭搶這100個太陽的光,生怕自己進不到錄像帶裏邊。
阿奔累了,他看着身邊這些不知激動些什麼的人,隱約感到還是當蛇輕鬆自在。
"爺爺,咱們回家吧?"阿奔小聲說。
爺爺吃得正香,不想走。不過他畢竟牢記着上一次阿奔讓他出醜的教訓,他不想重蹈覆轍,把吃進去的海參什麼的再吐出來。
爺爺這次見好就收,領着神童孫子班師回巢。
阿奔全家不免又大吃了一頓精神夜餐,奶奶媽媽爸爸又都想起了他們應該想起的人和事,他們甚至疏忽了認真推敲一下阿奔為什麼突然成為書法家這一顯然違背常情的怪事。
他們太渴望被別人知道了。
阿奔認定他的血親們生存的目的就是關注別人和被別人關注。
第二天晚上,阿奔全家從電視台播出誰都天天看可誰也說不清是什麼的彩色橫道豎道圓圈就圍坐在電視機旁,等候阿奔的形象出現在熒光屏上。就連往日讓奶奶吐過的專治蛔蟲蟯蟲鉤蟲葯的廣告今天也令她喜笑顏開多吃了兩碗飯。
爺爺慷慨地給了挨門挨戶徵收"自願"為兒童捐款的居委會老頭老太太5元錢,對這種同闖入民宅持刀搶錢在本質上無異的事還美滋滋地體會其中的味道。
終於,熒光屏上出現了阿奔揮筆的畫面,全家人的眼珠幾乎被熒光屏吸出去,他們生怕漏過一個細節,他們覺得時間突然變得比原來快一萬倍,他們恨不得讓這個畫面停留在電視屏幕上一億年。
有關神童阿奔的50秒鐘新聞播完了,儘管全家沒人眨一下眼皮,可事後他們什麼細節也回憶不起來。
"短了點兒?"爸爸像豬八戒吃人蔘果,吞到肚子裏后不知什麼滋味。
"整整拍了半個小時,刪了這麼多!"爺爺認定電視台長該撤職,因為他不是伯樂。
"但願我的同學都看到了!"奶奶比較腳踏實地,自己看沒看清楚不吃緊,關鍵是同學們一個不落都看見就行了。
媽媽對於新聞解說詞裏隻字不提她這位偉大的孕育家先是遺憾了一陣子,但馬上就自我解脫了,她知道好戲還在後頭,不愁沒出風頭的機會。
"我早就看出阿奔有書法天才,讓他報書法班是英明的。"爺爺抱起孫子翻過來倒過去親,表面上看是他在親孫子,實質上是他在自己親自己。
"說不定阿奔的外語天才還沒露出來。"媽媽維護自己的尊嚴,她明天要堅持自己送阿奔去外語班,說不定也能爆個冷門,在大庭廣眾之下揚眉吐氣噴雲吐霧一番哩!
"也許是手風琴大師呢!"爸爸從小就對那個方匣子充滿了神秘感和敬畏,真不知那些演奏家的手指里有什麼樣的經絡和筋骨,怎麼來回一按就出音樂了呢?
讓阿奔去學手風琴是他的主意,他牢記着阿奔的媽媽數年前險些讓工廠里一位會拉手風琴的小夥子搶走的教訓。他要讓自己的兒子擁有這樣的武器,以便在未來的愛情戰場上用手風琴去攻碉堡。他唯獨忽視了能讓手風琴或其它什麼琴征服的姑娘算不上碉堡,她們都是不幸的姑娘和淺薄的姑娘。
全家人歡聚一堂,度過這個他們和他們的祖先追求夢想了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的良宵。他們眼睛裏發出的光足以引爆沒有引爆裝置的當量在1萬噸梯恩梯的炸藥包。他們身上發出的熱量為1萬平方米的住宅小區供暖還綽綽有餘。
阿奔直到今天才對生他養他的血親們了解了一二,他們生育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的自尊心得到滿足。後代成功了,他們欣喜若狂,得到滿足。後代成就平平,他們也有滿足——他們可以終生對他(她)發號施令,享受給一個人當皇帝的樂趣。阿奔可憐他們,同情他們,覺得他們白白糟踐了自己寶貴的人生,活得太累。要知道,到世上走一遭投個人胎不易呀!阿奔花了多少金子才換了這麼個模樣,他是以分鐘計算來享受人生的。沒想到人類這麼不開竅,年年月月天天時時分分秒秒同自己過不去,同自己作對。看到奶奶那麼希望她的同學知道她的孫子出名了,阿奔就想哭。他真想對奶奶說,沒人同你作對,只有你自己同你自己作對。
"繼續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下去,我是別想有幸福了。"阿奔想,"要麼提前回到蛇家族去,要麼設法改變他們。"阿奔決定施行后一條方案,改變家人的心態,也不枉來人世一遭。
正當全家人為有阿奔這樣的後代興奮得吃石頭都香的時候,阿奔卻在策劃着改變他們,使他們對得起人生。
第十一章第二天一早,阿奔家門口黑壓壓擠滿了人群。
"出什麼事了?"奶奶最先發現異常現象。
爺爺趴在窗口往外一看,樂了。
"你笑什麼?"奶奶問。
"是記者!"爺爺用移山倒海之力拍自己的腿。
這回阿奔算是領教了人類的厲害。上百名記者像決了堤的洪水湧進他的房間。
上百條舌頭包圍着他,發出無數莫名其妙的問題。
阿奔是為了讓捨不得吃肉給他交學費的爺爺高興才當了一回"神童"的,他不想讓人類注意他,他擔心人類識破他。
媽媽看到這麼多記者,她興奮得臉上顧不得塗脂抹粉也同樣光彩照人。阿奔認定媽媽還是這樣好看。他每天看到大街上那些不懂化妝只知道往臉上傾瀉化妝品從而把自己變得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還以為自己是天仙下凡的女性們就想花金子買通上帝把她們的臉都變成不鏽鋼。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替阿奔回答記者的問題,他們恨不得說阿奔降生人世撒的第一泡尿就是書法作品。
"讓他給我們表演一下書法吧!"一位記者提議。
幾十台睜着血盆大口的照像機被舉起來。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這才意識到家裏根本沒有文房四寶!
阿奔高興了,他想看看家人如何扭轉局面,從什麼地方變出毛筆和宣紙來。
"阿奔今天身體不舒服,改日再表演吧!"爺爺使用緩兵之計,只要記者前腳走,他後腳就去把賣文房四寶的商店端來。
記者們不幹,他們說哪怕只寫一個字也行。於是爸爸披掛上陣為老爺子助戰。
奶奶示意兒媳悄悄溜走快去買文房四寶。而兒媳出去轉了兩個鐘頭硬是不知道賣文房四寶的商店的門朝哪邊開。
阿奔被屋裏的喧囂吵得受不了了,他看着這些把荒涼的地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人類的後代們,隱約感到他們活得並不比地球上其它動物輕鬆。
終於,爸爸從鄰居家借來了筆和紙。
阿奔不忍心讓家人失望,他揮筆寫了幾個字。
記者們噼里啪啦地拍照。
第二天,全城各報都刊登了阿奔的書法作品墨跡。阿奔成了新聞人物。
一個星期後的一天傍晚,阿奔和媽媽來到學習外語的學前班。趁媽媽放自行車的時候,阿奔跑進那所學校旁的一片小樹林,他喜歡那些樹。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出現在阿奔面前。
"阿奔,你媽媽正在找你上課,快跟我走吧。"那男人對阿奔說。
阿奔跟着他走出小樹林。就在學校和樹林之間停着一輛小汽車。
當阿奔走到小汽車旁邊時,車門突然打開了。走在阿奔身後的男人使勁兒把阿奔推進小汽車裏。
那男人緊跟着鑽進汽車,按住阿奔。
汽車飛快地開走了。
"你們要幹什麼?"阿奔感到吃驚。
車裏一共兩個人"別怕,我們不會傷害你。但你必須乖,不能喊叫。"開車的男人說。
"這是去哪兒?"阿奔問。
"去好玩的地方。"坐在阿奔身旁的男人邊說邊掏出一塊黑布,給阿奔系在頭上,把他眼睛蒙上。
"幹什麼?"阿奔反抗。
"你先睡一會兒。"那人把阿奔按倒在座椅上。
汽車飛快地行駛着。
"敲他家多少?"開車的說。
"5萬。"後邊的說。
"他們大概拿不出這麼多錢吧?"“神童!這是最低價。"阿奔聽明白了,他是被這兩個傢伙綁架了。他們從報上知道了阿奔的價值,就通過綁架阿奔來向阿奔的家人敲詐金錢。
阿奔覺得夠刺激。兩個壞蛋居然綁架了來人間淘金的全世界的蛇王!
負責保衛阿奔安全的保鏢蛇通過特殊的信息傳播方法請示他是否需要援助。
阿奔告訴他們暫時不用,他想鬆弛一下,天天上幼兒園上學前班夠累的。
汽車開到了郊區一座廢棄的房屋旁。
阿奔將同兩位綁架者玩一回世界綁架史上最精彩的遊戲。
第十二章汽車還沒停穩,坐在阿奔身旁的男人就打開車門跳下去,他像搬東西那樣把阿奔挾在腋下,走進那座荒涼的房屋。
阿奔眼睛上的黑布被摘掉了,他興奮地觀察着這個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綁架者。
這棟房子像是一座多年失修的別墅式建築,看得出很久沒有住人了。房間的四壁上懸挂着各種造型的蜘蛛網。通過殘缺的玻璃窗吹進來的風同蜘蛛網遊戲着。
地上的塵土均勻地佔據着各自的地盤,顯示出藐視這屋裏其它一切物質的實力。
屋裏有張舊床,陪伴它的是兩把加起來共有5條腿的椅子。
"這小子一點兒都不怕。"挾阿奔先進屋的男人對剛進屋的開車的男人說。
阿奔看完屋子開始看綁架他的兩位勇士。一個四十多歲,小個子。另一個三十多歲,眼睛長得不難看,但眼珠總是處於要從眼眶裏跑出來的狀態,瞪得賊大。
"咱們談談。"小個子對阿奔說阿奔點點頭,心中充滿了好奇。
"我們從電視裏知道了你是神童,就想和你交朋友,我也是個書法愛好者嘛。
"小個子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們還想請你幫個忙。"“請我幫忙?”阿奔裝傻。
"我們很窮,沒錢花,想通過你向你家要點兒錢。"小個子接著說。
"要一點兒?"阿奔看着小個子說。
"要五萬元。"凶眼珠說。
"我值這麼多錢?"阿奔樂了。
"你是神童嘛。"小個子斷定阿奔是個冒傻氣的孩子,好糊弄。
"咱們既然是朋友了,你就得為朋友着想,聽我們的話。"凶眼珠和藹地對阿奔說。
"我家好像沒這麼多錢。"阿奔說。
"他們會想辦法的,比起你的價值來,這點兒錢算不了什麼。"小個子點燃了一支香煙玩命地吸了一口,像是吸用錢捲成的煙。
"這同搶差不多吧?"阿奔問。
"事兒是這麼個事兒,可話不能這麼說。你看那些個當官的,就沒有搶別人錢的?可沒人說他們搶。他們那叫暗搶明不搶,我們這叫明搶暗不搶。"凶眼珠從小個子手裏接過一支煙,用極優雅的姿勢點燃了它。
"那你們應該去搶當官的,我家沒錢呀!"阿奔提醒兩位。
"當官的家裏沒神童呀!"小個子好像認為做官的人遺傳基因里缺點兒什麼似的,"我們巴不得總統的兒子孫子是神童呢!"阿奔看見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
"今晚你就和我們睡在這裏,明天上午我們同你父母聯繫。"凶眼珠總覺得面前這個五歲的男孩子太沉着,一點兒也不害怕,不正常。
阿奔看出害怕的是他們兩個。他們一會兒趴在窗戶上往外看,一會兒小聲商量什麼,屋外或屋內稍有一點兒風吹草動,他們就會跳起來。阿奔發現選派保持這種心境的人參加運動會的跳高比賽准破世界紀錄。
小個子不知從哪變出來一床破褥子和破被子,凶眼珠將它們鋪在床上。
"你睡裏邊。"凶眼珠對阿奔說。
阿奔二話沒說上床躺下。
凶眼珠挨着阿奔躺下,還掏出小半導體收音機用全世界最小的聲音收聽美元對西方主要貨幣匯價收盤價中間價驢價馬價牛價。
阿奔對於長着這樣眼珠的人還有金融頭腦感到驚訝,繼而又意識到是人都有經濟細胞不管長着什麼樣的眼珠。
小個子站在窗前放哨,凶眼珠很快睡著了。
阿奔要逗逗他倆,平時阿奔沒機會同人類開恐怖的玩笑。
在阿奔的授意下,兩條碗口粗的蛇悄悄潛入屋裏,它們使用緩慢的S型美麗而怵人的姿勢爬上床,呆在凶眼珠身旁等候蛇王的旨意。
阿奔使用人類聽不見的蛇的語言向兩位下屬下達了具體的行動計劃。
只見其中一條蛇用細舌頭舔凶眼珠的腦門,凶眼珠在夢中用手排除干擾他美夢的障礙物,他的手攥住了一條軟綿綿的類似於胳膊的東西。凶眼珠的夢境立即向他最喜歡做的那種夢的方向轉化,只見他的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抓那"胳膊".當凶眼珠的本能通知他軟綿綿富有彈性的東西不是胳膊而是一種恐怖的物質時他被驚醒了。
於是阿奔看見了他當人以來見到的最精彩的一幕:當凶眼珠睜開眼皮看清他手裏攥着什麼時,他的聲帶未經大腦批准便擅自發出了人類祖先由猿變人初級階段時所發出的那種嚎叫聲,這是人類進入文明時代以來出現的最典型的返祖現象。
正在站最後一班崗的小個子的頭撞在了房頂上,他的耳膜在一瞬間把這聲嚎叫轉換成警笛聲宣判聲死刑場上的槍子聲輸送進他的大腦。
"快!快來!!蛇!!!"凶眼珠大叫。
"別鬆手!一鬆手蛇就咬人!"阿奔坐起來說。
小個子從死刑場上醒過神來,掏出手電往床上照。他的心臟差點兒躲進胃裏避難,只見凶眼珠仰面朝天躺着,雙手攥着一條大蛇,腿上還盤着另一條蛇。
凶眼珠不敢鬆手,又不敢繼續抓着蛇,他的眼珠充滿了恐懼時還是顯得很兇,還是做出隨時要奪眶而出的姿態。
“腿上還有一條!"阿奔使用媽媽告訴爸爸她長工資了那種口氣對凶眼珠說。
凶眼珠的眼珠瞪得史無前例的大,阿奔認定擁有這樣的眼珠的人就應該攥着蛇生活。
"不能動,稍一動蛇就咬!"阿奔提醒身邊的凶眼珠。
一秒鐘現在對於凶眼珠來說變成了一百萬年,現在如果讓他學習相對論保准他能獲得博士學位。愛因斯坦大概就是攥着蛇發明的相對論。凶眼珠還嘗到一腳踩在陰間一腳留在陽間的陰陽兩面人滋味兒。
第十三章“救。……救。……我。……"凶眼珠看着鼻尖前的蛇頭向小個子求援。
小個子恨不得跳窗戶逃出去,雖說他和凶眼珠是鐵哥們兒,可如果死神只選擇他倆其中一個的話他准從背後往死神那個方向玩命踢凶眼珠一腳。
"你快來幫幫他呀!"阿奔挑撥兩位綁架者之間的關係。
小個子想起了阿奔的存在,他不能輕易放棄五萬元錢。
"也許不是毒蛇。"小個子想。如果見到兩條無毒蛇就丟掉五萬元錢真是太傻了,他決定冒一次險。
凶眼珠的兩條胳膊和兩隻手仍然懸在頭頂上攥着蛇,他的臂力漸漸不支了,世界上最大的汗珠出現在他腦門上。
小個子舉着一把椅子逼近床,他每走一步都像從地球的南極爬到北極那樣艱難。
凶眼珠看見小個子靠近床了,他突然將手中的蛇朝地上扔去,這一招兒夠損的,他是想轉移蛇的攻擊目標。
小個子掄起椅子往地上砸,椅子腿砸在了他的腳上。小個子不知自己的腳是被蛇咬了還是被椅子砸了,忙扔掉椅子蹲下來判斷。
就在這時另一條蛇在凶眼珠的腿上咬了一口,凶眼珠沒想到身邊還有一條蛇,他的第二次返祖嚎叫超過了祖宗,這種嚎叫聲足以摧毀外星人的飛碟。
阿奔命令兩條無毒蛇離去。
黑暗中小個子和凶眼珠還在躲閃着想像中的蛇,他們覺得空氣中都佈滿了蛇。
"我被蛇咬啦!"凶眼珠一嗓子活像宣佈全世界的人都欠他的錢。
"我也被咬了!"小個子不讓凶眼珠一人獨佔債主寶座。
阿奔跳下床,從小個子身後的地上撿起手電往小個子腳上照。
小個子的腳背腫了個大包,他這才弄清楚腳是被自己用椅子砸的而不是被蛇咬的。小個子砸了自己的腳居然像買彩票中了頭獎那樣高興。
阿奔又用手電照凶眼珠的腿,只見凶眼珠的右腿上鮮血直流。
"他被毒蛇咬了!"阿奔故意將無毒蛇說成毒蛇,嚇唬兩位綁架者。
"蛇呢?"小個子不敢靠近床。
阿奔用手電掃蕩了屋裏一遍:說:“蛇跑了。"”快救救我!"凶眼珠的聲音里出現了孫子輩的腔調。
"快把他腿上的蛇毒吸出來,不然他就完了。"阿奔對小個子說。
"拿什麼吸?"小個子不得不佩服臨危不亂的神童。
"用嘴吸出來,再吐出去。"阿奔早就知道人類在被蛇咬的緊急情況下愛這麼干。
小個子不敢,他怕萬一忘了吐咽進肚子裏。
"姐夫。……"凶眼珠就要叫爺爺了。
"再不吸就晚了。"阿奔往空氣里加壓力。
凶眼珠的腿腫了,其難看程度超過了宇宙中一切最丑的東西的總和,使人懷疑兇眼珠身體裏原裝的毒液比蛇毒厲害一萬倍,蛇咬他一口不過是拋磚引玉。
"我自己。……吸。……"凶眼珠支撐着身子坐起來。
"我來,我來。"小個子清楚如果凶眼珠自救成功,他們的聯盟也就宣告垮台了。他現在必須用嘴吸他那條全宇宙最臟最丑最腫的毒腿。
小個子一億個不情願地將嘴對準了凶眼珠腿上的蛇傷口,他往嘴裏吸着有生以來從未嘗過的液體,那氣味使他想起了衛生間盥洗室廁所等等一切諸如此類用不同名詞表達的共同場所。
凶眼珠腿里的液體的確是阿奔命令部下從附近某廁所的下水道里調撥來的。
小個子愣是把凶眼珠一腿的污泥濁水吸出來了。
凶眼珠感激萬分,對小個子說:“四六。"阿奔不懂什麼叫四六。
小個子馬上就明白是"四六分成"的意思。凶眼珠為了感激小個子的救命之恩,願意拿出綁架阿奔自己應得的款項——如果得到了的話——的一份送給小個子。
凶眼珠和小個子再不敢睡覺了,他們魂不守舍地眼巴巴盼太陽。
阿奔睡得賊香。
第十四章阿奔的媽媽支好自行車,待她轉過身來時,阿奔不見了。
媽媽以為兒子像往常那樣同她玩捉迷藏的把戲,她在假裝找不著兒子顯得萬分焦急5分鐘后才真正轉入十萬分焦急狀態。
學校的院子裏教室里樓道里廁所里都沒有阿奔的影子。
"你看見阿奔了嗎?"媽媽問外語學前班的老師。
"阿奔,沒有。"老師肯定地回答。
學前班上課時間到了。
孩子們坐在他們一年兩年甚至三年後才應該坐的教室里跟着老師發出那些違背上帝安排的本來不屬於他們的聲帶應該發出的聲音。家長們在窗外一邊看自己的精神支柱一邊構思着龍子龍女們日後出國深造的童話。
阿奔的媽媽本來是想讓阿奔像在書法班大爆冷門一樣今天也在外語班大闖黑馬的,她渴望當眾出風頭,渴望鎮鎮家長中那位上衣質地比她的好的媽媽,鎮鎮那位髮型比她高級的媽媽,尤其是那位腿比她長臉比她短腰比她細眼皮比她雙的母親。
眼看着過癮的機會失去了。阿奔的媽媽在用鞋底把校內校外的地皮蹭了個夠后,終於清醒地意識到神童兒子失蹤了。
做出這個判斷後,她的兩條腿頭一次感到支撐不住身體她的兩隻眼睛頭一次感到看不清這個世界她全身的汗毛孔頭一次失控不是張開了合不上就是合上了張不開致使全身皮膚上水災旱災現象並存。
學校的看門人發現了這位出現異兆的家長,他將她扶進傳達室里。
"你病了?"看門人驚訝地發現這位家長半邊兒臉上出汗。
阿奔的媽媽定定神兒,說:"孩子丟了。"“丟了?"看門人不信。
"……""那快找呀!"看門人相信了。
"都找遍了。"“去報告警察局,打電話也行。"看門人將電話機推到阿奔媽媽旁邊。
電話撥通了。
"是警察局嗎?"“對,請講。"”我的孩子丟了,報。……報。……案。……"“地點。時間。姓名。年齡。性別。……"警察局詳細記錄。
"……是書法神童,昨天電視裏還演他呢!"她總算找到了炫耀的機會。
"有情況我們通知您。"警察局說。
她放下話筒,心裏稍稍安定了些。
"你回家看看,也許他自己回去了?"看門人出主意。
她的眼前出現了彩虹,阿奔幹得出這樣的事!她跳上自行車沒開車鎖楞是把車騎回了家。
"阿奔!"沒進家門她就喊。
丈夫開門。
"阿奔呢?"丈夫問。
"他沒回來?"這回輪到她臉上西半球出汗了。
"不是跟你去學前班了嗎?"阿奔的爸爸說。
"可他。……"阿奔的媽媽說不出口也不敢說出口。
"怎麼啦?"“出什麼事了?"爺爺奶奶預感到不妙,四隻眼睛死盯著兒媳婦的兩隻眼。
"阿奔。……丟了。"兒媳婦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這。……么么可能。……"奶奶想昏過去,又挺住了。
爺爺判斷着有否兒媳和孫子串通搞惡作劇的可能。
丈夫最了解妻子,他從她的每根頭髮絲上都能看出她心裏想什麼,他看出阿奔真的出事了。
"這怎麼可能!是你帶他去的呀!"丈夫咆哮起來,他只當了一天神童的父親!
"真丟了?!"爺爺還是不信,以為孫子藏在門外讓媽媽進來演戲逗他們。
"我已經。……報告警察局了。"兒媳婦自從生了阿奔后在家裏的說話聲提高了幾十分貝,現在又降下來了。
"你!!!"爺爺恨不得把桌上的墨汁劈頭蓋腦潑兒媳婦一身。
兒媳婦把經過說了一遍。
"你!!!"兒子恨不得把妻子塗黑了臉拉出去遊街。
"先想想辦法吧!"奶奶斷定如果自己再沖兒媳婦說聲"你"並多加一個驚嘆號不利於找孫子。
爺爺把他幾十年的人生閱歷掰碎后揉了一遍想提煉出應付神童孫子失蹤的對策,諸如槍打出頭鳥人怕出名豬怕壯一類的警世名言像閃電一樣掠過他的腦海。
奶奶以她那女性特有的細心把孫子臨出門前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用錄相機倒帶的功能過了一遍。爸爸的兩眼傻望着窗外大腦里一片空白再次證明了姜還是老的辣還證明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長江後浪推前浪是至理名言。
"你留在家。我們去找!"爺爺讓老伴留守大本營,其餘的人跟他出發。
爺爺率領兒子兒媳披星星戴月亮到學前班所在學校四周搜尋阿奔,他們連螞蟻洞都查過了仍然未見阿奔的蹤跡。
深夜兩點,全家人圍坐在飯桌四周發獃。他們集體意識到他們的錦繡前程由於阿奔的失蹤突然之間化為烏有。再也沒有比坐在懸挂神童書法墨跡的房間裏絞盡腦汁地思考神童的失蹤更痛苦的事了。
兒媳婦若干年來頭一次處於被審判的位置,她認定現在只有眼淚能保護自己,如果再不哭這家人會吃了她,沒準她自己也會吃了自己。
阿奔的媽媽先是抽泣,等運足了氣后,就嚎起來。她在哭泣中回憶著兒子的一切,從吃飯拉屎到一鳴驚人,從十月懷胎到一朝分娩,從嗷嗷待哺到出口成章,從迎賓樂凱旋樂到哀樂,從讚美詞欣賞詞誇耀詞到悼詞。……妻子的眼淚傳染了丈夫,他愣是把"男兒有淚不輕彈"丟到了腦後,撿起"只是未到傷心處"大哭起來。
爺爺和奶奶也淚汪汪地盯着睡眠中的電視機,他們回憶着熒光屏上出現阿奔形象時的情景,愈發悲痛繼而發展到捶胸頓足指桑罵槐歇斯底里。
全家就這麼干坐着等天亮等太陽等孫子。
第十五章太陽終於不情願地露面了。
凶眼珠和小個子長噓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跳下床,上帝保佑蛇沒再來。
"你看着他,我去打電話。"小個子對凶眼珠說。
"當心點兒!"凶眼珠提醒同黨。
小個子先趴在窗戶上往外看,他確信無異常后才離開房間。
"你不怕蛇?"死裏逃生的凶眼珠問阿奔,他對這個孩子的膽量感到吃驚。
"當然怕。"阿奔演戲。
"你怎麼知道應該用嘴往出吸毒?"凶眼珠在心裏承認阿奔算得上是他的半個救命恩人。
"電視裏看來的。"阿奔看着窗外。
小個子回來了。
"給他媽媽打通電話了,讓他們帶五萬元到指定地點換兒子。"小個子喘着氣說。
"沒人跟蹤你?"凶眼珠被蛇咬后變得謹小慎微。
"沒有。"小個子站在窗前說。
阿奔知道就是殺了他們全家也拿不出五萬元錢來,他很想知道家人怎麼應付這個局面。阿奔派一條保鏢蛇回去看看。
阿奔的媽媽在供職單位接到小個子的電話后,近乎瘋狂地奔回家中。
"有。……有。……信兒。……了。……"她破門而入,連鑰匙也顧不得掏。
爺爺奶奶一躍而起,其敏捷程度令人咋舌。
"阿奔。………被綁架了。"兒媳婦說。
"怎麼回事?"爺爺最不願意猜測的可能終於被證實了。
"一個男人剛才給我打電話,說阿奔在他那裏很好,說讓咱們準備五萬元錢今天下午兩點把錢放到××街的拐角處的第三個垃圾筒里,然後他就把阿奔還給咱們,還說咱們如果報告警察阿奔就沒命了。"兒媳婦一口氣說完。
"五萬元!!"爺爺的聲帶幾乎是一生中頭一次說這麼大數的貨幣。
"到哪兒去弄五萬元呀!"奶奶想跳樓。
"我給阿奔的爸爸打電話了,他馬上就回來。"兒媳婦說。
話音未落,阿奔的爸爸進屋了。
全家立即召開緊急會議商量對策。
"報告警察!"爸爸提議。
“會危及阿奔。"爺爺反對。
"到哪兒去弄五萬元錢?"媽媽想把綁架阿奔的壞蛋扔到鍋里油炸。
"算算咱們的東西賣了值多少錢。"奶奶提議。
於是全家人開始計算固定資產,從電視機錄音機到掃帚筷子挖耳朵勺,從手錶自行車枱燈到連環畫圖釘牙籤全部家產折價后的數目是九千餘元。
"有可能借給咱們錢的有哪些人?"奶奶再出新項目。
爺爺說有個弟弟雖然早就死了但弟弟有個兒子還活着據說挺有錢就是他老婆挺凶,還說他有個老同學曾經當過局長的秘書凡當過官的都會發點兒財。媽媽說她可以向同她斷絕了關係的父母求援,他們本來不同意她同阿奔的爸爸結婚,但他們自從從電視上看到了聰明的外孫后,已托中立國捎信表示願意緩和關係還說希望本月底下月初實現互訪。爸爸說他曾經搞過一個對象那人現在很有錢大概是當了商人太太關鍵時刻她可能不會見死不救,顧慮在於怕阿奔的媽媽吃醋。妻子說你儘管去借好了,只要能弄到救阿奔的錢,你怎麼著都行就怕沒人買你的帳。
奶奶回憶起自己上小學時有位男同學的爸爸當時是已離任的副市長的二秘書,就是不知那位男同學的爸爸現在說話還管用不,要不然可以讓他責成銀行貸款。
爺爺問老伴同那男同學是什麼關係,奶奶說學校組織看電影時他碰過她的手一次當然可能是無意的但她記了一輩子。
保鏢蛇把這一切準確無誤地轉告給阿奔。
阿奔十分感動,他沒想到家人為了救他把自己的秘事都亮出來而無所后怕,他不想再讓他們焦急再讓他們死腦細胞,阿奔現在要開始治這兩個壞蛋,不然的話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會把他們上輩子的羅曼史都公佈於眾的,而這些史實等到綁架危機一過去是不利於全家的安定團結的。
阿奔授意保鏢蛇迅速查清小個子和凶眼珠的背景。
保鏢蛇弄回來的情報着實使阿奔吃了一驚。原來小個子的老婆上班就坐在阿奔的媽媽對面!是她掌握了阿奔家的一切情況然後提供給自己的丈夫並督促他去綁架阿奔並以此敲詐阿奔家錢財的。小個子的老婆在全世界的東西里最喜歡錢,她整天鼓動小個子去弄錢偷錢坑蒙拐騙甚至連自己的親兄弟也不放過也要雁過拔毛宰他一層皮,她的最大樂趣就是數錢數完了還捨不得洗手喜歡聞那種味兒為此得了甲肝也全然不改悔還是整天逼着丈夫通過非法途徑去弄錢。
阿奔替小個子難過,他覺得小個子的不幸就在於找了這麼個外表道貌岸然實則財迷心竅的老婆,小個子將來進監獄起碼有他老婆百分之八十的功勞,小個子就是同老婆認識后才開始見什麼偷什麼整天就想錢的。
保鏢蛇還告訴阿奔,凶眼珠是小個子的小舅子,曾經蹲過監獄。
阿奔決定先教訓一下小個子的老婆,她是策劃這次綁架的元兇。
"查查小個子家有多少錢。"阿奔用蛇語向部下發令。
三分鐘后結果就來了。
小個子家共有存款七萬元。
經濟狀況與收入明顯不符。
"從這些存款里提出五萬元送到我家去。"阿奔下令。
正當阿奔全家算帳湊錢時,旁邊的桌上出現了一個紙包。
"這是什麼?"奶奶先發現。
兒媳婦打開紙包一看,驚叫起來。
大家湊過去一看,都愣了,滿滿一包錢。經過計算,整整五萬元。
"哪兒來的?"爺爺看看一直關着的大門。
"正好五萬元!"爸爸對這個數字感到激動。
"拿它去贖阿奔?"媽媽迫不及待。
“這錢不能用。"奶奶說,"不是我們的錢。"爺爺感動地看着老伴,他為有這樣的妻子而自豪。就是,人生最寶貴的不是金錢而是正直純真的良心。擁有這樣的老婆,即使身無分文你也是百萬富翁。假如你不幸攤上另一種老婆,即使是家財萬貫你也是一貧如洗。
"對,不能用。"爺爺說。
兒子和兒媳婦同意了。兒媳婦把錢包好,交給奶奶,奶奶將它藏起來。
"等阿奔回來后,咱們再找這錢的失主,現在顧不上。"奶奶說。
保鏢蛇告訴阿奔家裏的情況。
阿奔為自己投胎到這樣的家庭感到慶幸。他決定回到蛇家族后提拔眼鏡蛇大臣。阿奔回想起奶奶啃他剩下的西瓜皮的情景。他有了淘金的感覺。
"把那五萬元錢送到孤兒院去。"阿奔吩咐部下,"然後咱們去治小個子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