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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略特感覺頭疼。這是主要問題,頭痛使他難以考慮其他事情。

正是頭部的一陣陣疼痛將艾略特從那個黑暗、安全的深淵中喚醒,使他回到了這個充滿痛苦的意識世界裏來的。他花了幾分鐘時間回憶,終於想起了發生的事情。

那輛叉車。它墜落了,接着爆炸。他失去了知覺,然後在克羅姆公司的診所里蘇醒過來。他們檢查了他的錢包,對他進行了盤問,但是他迷迷糊糊的,無法回答。後來,他們走了,他昏睡過去。

他躺在一張狹窄的床上,床的三面掛着圍簾,一側有一張桌子、一隻水槽和一個擺放着醫療器具的玻璃柜子。

他小心翼翼地試着坐立起來,可身體剛剛立起,便覺得房間裏的物品變得模糊不清,隨即湧起一陣噁心的感覺。他躺下以後那種感覺又消失了。他心裏想,一定是腦震蕩。但是,有沒有其他毛病呢?他沒有移動頭部,只是活動了一下四肢,然後用兩手撫摸胸膛。

全身一陣劇痛,他的手臂和腹部都有傷口,後頸火辣辣地疼。他覺得口渴,簡直渴得要命。

上帝,他需要什麼東西治一治頭疼。他試圖抬起頭來,輕輕地,輕輕地抬。

他非常緩慢地在床上坐起來,等候了幾分鐘讓自己適應這樣的姿勢,然後把兩腿放在地上,站立起來。又是一陣噁心的感覺,但是一會兒就過去了。他朝那個玻璃柜子挪了幾步,然後打開了它的玻璃門。裏面裝着注射器、針頭、手術縫合線和其他一些外科器械。沒有藥品。

艾略特靠在桌子上,拉開了一個抽屜。他看見了一個測量血壓用的橡皮囊袖帶、幾支溫度計,外加幾包解熱止痛劑。他抓起一包,扯開袋子。

他轉身面對水槽,盛了一紙杯水,服下了解熱止痛劑,然後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口渴的感覺消失之後,他轉身一步一步地挪到床的另外一側,伸手拉開了圍簾。

這是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安着一張床、一個檢查台,另外還有一個衛生間。

他走到出口處,用手轉動門把,是鎖着的。他不顧頭部的劇痛,竭盡全力撞了幾下,可是沒有人回應。

“這下可好了。”他有氣無力地嘟噥道,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考慮了一下自己的處境,然後拖着腳步進了衛生間。

理查德·格爾頓知道羅思被抓的消息以後,一直覺得惶惶不安。而且,他有一種犯罪感:有時覺得自己成了羅思和卡倫的同夥,可有時又覺得自己還幫得不夠。

克蘭德爾是因為沾染上V-5而死去的嗎?如果是的,他突然覺得自己了解的情況大有可疑之處。

他花了一天時間來解決生產中出現的問題,準備下班時卻聽到對講機響了:普列斯科博士要他到辦公室去一趟。他走進普列斯科的套房時,普列斯科的秘書安妮向他問好:“哦,嗨,格爾頓博士。對不起,我知道是普列斯科博士叫你來的,但是有人在你之前剛剛進去。”她擠眉弄眼地說,“一位真正的大人物。你能不能等幾分鐘?”

“噢,倒霉。怎麼你今天也上班,安妮?”

她做了一個鬼臉。“相信我,我不想上,可是有人闖了警戒線,他們叫我來的。”

格爾頓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

“哼,普列斯科焦慮不安,他得立刻向五角大樓作出書面報告——不過我不知道幹嗎這麼急。不管怎樣,”她聳了聳肩膀說,“至少我可以得到雙倍加班費。”

“說得對。”格爾頓說著在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她上下打量着他,然後說:“嘿,你能不能幫幫忙?”

他最不願意做這種事情,可嘴裏還是問道:“什麼事?”

“嗯,我真的想給我的男朋友打一個電話,本來我們今天晚上有約會。不過,普列斯科博士一見我打私人電話就發火。如果他出來把我抓住——”

“我明白了。”

“我到隔壁的辦公室去——”她說著示意格爾頓身後的那面牆壁,“打電話。這裏不會有事的,不會打來電話,什麼也沒有。如果普列斯科博士出來,你用腳踢一下牆壁就行了——這道隔牆薄得像一層紙——然後告訴他我上衛生間去了,好吧?”

“好的,沒問題。”

“真是萬分感謝。”

她蹦跳着出了房門。格爾頓在那裏坐了一陣,心裏猜想着普列斯科見的大人物到底是誰。接着,他的腦海里又出現一個新的想法——這一個念頭與他的人品簡直太不相稱了。

他還沒有來得及否定這種想法,腳下已經開始了行動。

他端起自己坐的椅子,挪到安妮的桌子後面,接着把椅子背靠在牆上。他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向後仰,讓頭部靠近牆壁,然後轉過臉去,把耳朵貼在纖維板製成的隔牆上。

這是一種非常原始的竊聽方式,但是卻也靈驗:他聽到了清晰的說話聲。他甚至無需借用水杯就可完成這個小把戲。

普列斯科彙報時覺得自己的腋下在不停地冒汗。他講完以後,惶惶不安地整理着堆放在桌子上面的文件。

蓋奇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一副怒火中燒的樣子。後來,他開口說道:“我早就跟你講過,普列斯科,你的安全系統漏洞百出。我們整整辛苦了5年,這一切都可能因為你的無能而化為泡影。”

“對不起,”普列斯科嘟噥道,“我們也竭盡全力了。”

“去他媽的全力。”蓋奇一聲訓斥,起身走到窗前。“我再也不想替你擦屁股了,先是里德,現在又出了這事。”他思考了片刻,然後轉過身來對着普列斯科。

普列斯科吸了一口氣,問道:“你說里德,文斯他又怎麼啦?”

“他帶着一包有關V-5的數據去了華盛頓。幸好我們在他把材料給人看之前趕到了,不過他一定和羅思談過。正如我所說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保密措施不力。”

“文……文斯後來怎樣了?”

“他的車撞上了樹。非常不幸。現在羅思在哪裏?”

普列斯科用手指頭摁着太陽穴,閉上眼睛,回答道:“關在診所里。”文斯的消息使他覺得難受,然而他卻不敢對蓋奇說什麼。

“羅思的傷勢到底有多嚴重?”蓋奇厲聲問。

“他……他昏迷過去了。”

“他說了些什麼?”

“我們沒有審問他,等着你來。”

蓋奇譏笑道:“所以,你甚至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不知道他和誰談過。”

“我保證他沒有和任何人談過。幸好今天是星期日。你——你打算怎麼辦?”

蓋奇回到椅子前。“這是一個大問題,對不對?我們不能就這樣幹掉他,他的失蹤可能帶來許多麻煩。”

普列斯科欣慰地鬆了一口氣。

“不行,得用別的方式解決他,”蓋奇接著說,“與此同時,我希望在明天之內運走所有的V-5,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停止全部生產,中止整個計劃,明白嗎?”

“當然明白。”

“好。”蓋奇看了看手錶。“我需要一部可靠的電話。”

普列斯科站立起來。“我把大廳那面的辦公室給你用。”他說罷領着蓋奇往門口走。

在房門外的接待處,普列斯科看見格爾頓手忙腳亂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心裏吃了一驚。他已經把叫格爾頓來的事情忘在了九霄雲外。他說:“格爾頓博士,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原想和你一起談談計劃的進程;我馬上就回來。”他沒有把蓋奇介紹給格爾頓。

普列斯科回來時,只有安妮坐在那裏,卻不見格爾頓的蹤影。“格爾頓博士到哪裏去了?”他問安妮。

“他說他得去辦一點什麼事情。要我把他叫回來嗎?”

普列斯科搖了搖頭。“不,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艾略特以為自己已經被人遺忘,這時房裏的那個電喇叭嗚嗚地響了起來。那聲音非常之大,可是與昨天聽到的卻不一樣。

他聽見門外一陣響動,接着又停下了。他走過去想開門,可是它仍反鎖着。他轉過身正往小床走,門把開始轉動,接着門開了,格爾頓博士沖了進來。

“你沒事吧?”格爾頓在喇叭的噪聲中大聲問道。

“嗯——沒事。你——”

“快走——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格爾頓抓住艾略特的胳膊,拖着他出了房間,來到大廳。在走廊盡頭,格爾頓往左面拐彎,手裏仍然拉着艾略待的胳膊。喇叭的聲音太大,艾略特無法開口提問,而且他的身體太弱,無法拉住格爾頓。高分貝的喇叭叫聲使他覺得腦袋疼得鑽心。另外一些人也在往出口處跑,沒有注意他們兩人。

他們從側門出了大樓,跑向一個標着“研究人員專用”的停車場。格爾頓把他領到一輛老式的雪佛萊旅行車前。他打開後門,叫艾略特躺在車底板上,隨後從汽車后箱裏抓起一床舊毯子,蓋在他的身上。

艾略特聽見駕駛座那邊的門嘭的一聲關上,接着是發動機點火的聲音。格爾頓掛上擋,艾略特聽到車底板下面一陣機器變速的聲音。

汽車變換了幾次速度,後來停了下來。艾略特聽見格爾頓在和什麼人講話——那是大門的警衛。他心裏一緊,這時汽車又開動了。

在後來的幾分鐘時間裏,他只聽見公路上的聲音。格爾頓說:“好了,你可以起來了。”

艾略特掀開毯子,然後坐了起來。這時,格爾頓突然把車子駛進了一條泥土路面的岔道。艾略特的頭部嘣的一聲撞在了車頂上。儘管路面不平,然而格爾頓並沒有減速。他踩着油門,把車開上一個小山坡,接着從另外一面沖了下去,然後在道路盡頭的樹叢邊踩下剎車。汽車前面是一條小溪,清澈見底的溪水下是棕色的石頭。格爾頓扳下緊急剎車,然後轉過身來。“好了,”他滿意地說,“在這裏我們可以談了。你沒事吧?”

艾略特揉了揉眼睛。“感覺好多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

“聽着!我沒有多少時間。那警報——是我拉響的。那是毒品罐子泄漏的信號。”

艾略特哈哈大笑,立刻覺得肋部一陣疼痛。“難怪人人都在跑!你一定把他們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了。”

格爾頓臉上露出了孩子氣的微笑。“對。而且他們會認為我和其他人一塊跑了。不過,要是我老不回去,就會露出破綻。”

“你為什麼這樣干?”

“因為——因為我偷聽到有人——有一個軍官——和普列斯科的談話。他們抓走了里德,而且……我知道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可是,看來他們——他們是把他殺死了!而且,他們還要殺你!你得離開這個地方。”

艾略特說:“等一等。那V-5呢,那是什麼東西?”

格爾頓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從艾略特的臉上移開。艾略特屏住呼吸等待着。格爾頓再次注視艾略特的時候,神色顯得異常嚴肅。“我這樣干是違反規定的,我曾經宣過誓的。”

“是的,我理解你的難處。”艾略特輕聲地說。

“這V-5是——是經過遺傳處理的蛇毒。”他停了下來。

“蛇毒?”艾略特驚異地重複道。

“對。我們改變了蛇毒的遺傳性質,使它變成了一種——武器。不過,我認為這樣我們可以利用它來形成一種防禦系統。”

“什麼樣的武器?它能做什麼?”

格爾頓本能地四下觀察,看看附近有沒有人偷聽。“我再也不能說了,”他低聲說道,“我已經講得夠多了。我——我是有家的人。要是他們知道是我跟你講的……”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不容商量的樣子。

艾略特本想上前抓住他猛晃,可是卻努力控制住了自己。他轉而設法用其他方式說服這位科學家透露更多的情況。過了片刻,他問格爾頓:“你有筆嗎?”

這個問題問得太欠水平,格爾頓從小筆套里掏出一支圓珠筆遞給他。艾略待接過筆,在一張紙上寫下克里夫頓參議員的電話號碼,然後對格爾頓說:“這是武裝部隊委員會主席的電話號碼,如果你信不過我——可以給他打電話。”

格爾頓看着電話號碼。“我不知道。”

“求你了!你好好想一想吧。”

“好吧。”格爾頓看了一下手錶。“我必須趕回去。我把你帶到一個可以搭出租車去機場的地方。”

“非常感謝。”艾略特想起他們拿走了自己的錢包。“嗯——你能不能借一點錢給我?”

格爾頓點了點頭。“我在自動櫃員機那裏停一下。”他發動了汽車。艾略特注意到格爾頓的手在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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