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麥斯下了馬背,走上崔家的石階。由於祖父的堅持,他才決定來拜訪伊蓓。他站在大門前,環視雜亂的崔家農場,嘴角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他對崔家的人都沒什麼好感,大概就只有伊娜好一點。
來應門的是一個印地安女傭,她微笑着用西班牙語跟他說:“如果您是來找崔先生,很抱歉,他現在不在家。”
麥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不找崔先生,我找伊蓓小姐,請你通報說我來了。”
女僕皺了皺眉頭,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她看到伊蓓向馬廄的方向走過去,不過讓麥斯去找她不曉得合不合適。她又看了看麥斯英俊的臉龐,終於決定小倆口偶爾單獨聚一聚也無傷大雅。
“伊蓓小姐在馬廄,溫少爺,她看見你來了一定很高興。”
麥斯點點頭,往馬廄的方向走過去。他真希望那個女僕不要那麼好心,他實在不想看到伊蓓。這會兒他心裏想的是喬丹娜。那個女人真像一團烈火,一不小心就會燒融了他所有的榮譽感和責任心。他必須跟她保持距離,否則他真怕自己會無法面對伊蓓。
麥斯也想到貝薇妮。她和那個舞娘同時間進她的生命,照亮了他的心。她們兩人都在他心裏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這兩份珍貴的記憶將會陪他度過沒有愛情的婚姻歲月。
他走到馬廄前,門是開着的,他就逕自走了進去。外面光線太亮,他等了片刻才能適應裏面的黑暗。他聽到一陣女孩子嬌滴滴的笑聲,決定先不出聲,反而跟着笑聲走下去,來到最後一間堆滿草稼的馬欄前面。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崔家的工人彼特騎在一個女人身上,劇烈地起伏着。麥斯以為他在和女僕幽會,正想靜靜走開,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竟然發現那個女人不是普通的女僕,正是他的未婚妻崔伊蓓。她的裙子高高地掀起來,彼特就在她的兩腿之間前後擺動。伊蓓的眼睛精光閃閃,喉頭不時飄出幾聲呢哺。
麥斯緊緊咬着牙,站回陰影裏面,決定不去打擾他們。崔伊蓓作法自斃,他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臉見他。突然間,一絲靈光閃過心頭,他忍不住微微一笑,索性背靠在牆上,安閑地等着他的未婚妻結束好事。
“真的,彼特,”伊蓓喃喃地說。“你的功夫一次比一次好。快一點,快一點,盡量深。”她喘着氣喊道。
那個男人回答了些什麼,麥斯沒有聽清楚,他也不屑去聽。算他運氣好,今天剛好到這裏來,及早發現他未婚妻的真面目,否則等他娶了她,那真的是掉入萬丈深淵,永無翻身之日了。
麥斯等不了多久,那個男人就從馬欄走出來,一邊穿着褲子。當他迎頭碰上麥斯時,一張臉立刻面無人色。他幾乎看見他的死刑令就寫在牆上。得罪了溫麥斯,他就別想活了。問題是為女人送命太不值得,尤其為的是崔伊蓓這種婊子。
“不是你想的那樣,溫少爺。”那個男人膽顫心涼地開口。“我沒有去惹伊蓓小姐,是她來找我的。”
“彼特,你在跟我說話嗎?”伊蓓喊道,跟着走了出來,嘴角的笑容突然凍住了。“麥斯,怎麼是……”
彼特慢慢接近門口,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麥斯。好不容易摸到門板,他轉身就跑,瞬間就不見了人影。
麥斯冷冷地看住伊蓓。“我想我們可以肯定一點,他不跑上幾百里路絕不會停下來。”他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可惜你丟了一個情人,伊蓓。”
伊蓓已經恢復理智。“麥斯,你不會以為我跟彼特有一手吧!他只是個工人,我—一”
麥斯舉起一隻手阻住她。“我勸你少費一點口舌,伊蓓,我看見你們兩個了。”
她拂開面前一絕黑髮,做出一個懇求的手勢。“麥斯,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強暴我!”
麥斯笑得讓伊蓓頸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可憐的彼特,”他搖搖頭說。“我看是你強暴他還差不多。我聽到你的話了,伊蓓,這不是你們第一次在這裏幽會了。”
伊蓓眼看着伎倆都用完了,索性抬高下巴,傲視着麥斯。“好吧!我承認,彼特是我的情人。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別以為我會跪下來求你原諒,我想你自己也有不少情婦。憑什麼男人可以拈花惹草,女人就不行?”
“我沒有興趣跟你爭辯男女的權利問題,”麥斯懶懶地說。“我對你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伊蓓望進那對寒潭似的黑眸。“籌碼在你手上,你說吧!”
麥斯不慌不忙地替伊蓓拾起頭髮上的一根麥穗,笑嘻嘻地把它塞進她手中。“我要你今天就去找我爺爺,告訴他你要解除婚約。我不管你用什麼借口,可是今天一定要辦好。”
她沒有忽略他話里威脅的意味。“如果我拒絕呢?”她在做困獸之鬥。
“如果你拒絕,”他慢慢地說。“我就把今天的事告訴我爺爺,我想他對你的艷遇會很感興趣。”
伊蓓知道她輸掉麥斯了,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萬一他不相信你呢?”
“他可能不相信我,但是我如果請出我們的家庭醫生,證明你不是處女,他就沒有懷疑的理由了。”
好,這一回她認栽了,伊蓓怒沖沖地想道。可是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只要逮到機會,她一定要回敬他一拳。“這一次算你贏,”她咬着牙說。“可是別以為我會這樣就算了,麥斯,咱們走着瞧!”
他低頭看着她,淡淡地說:“對我而言,你已經不存在了。”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在門口停下來,又扭過頭來。“別忘記今天就去找我爺爺,伊蓓,否則明天你就會發現世界變得不大一樣了。”
麥斯走後,伊蓓還站在馬欄前面,恨不得放一把火燒掉整座馬廄。“溫麥斯,你給我記住,”她惡狠狠地對自己發誓。“我如果得不到你,就會毀了你的一切,你等着瞧吧!”
薇妮聽到更衣室外面有人在敲門,她先把面紗戴上去才去應門,進來的人是泰利。
“你今晚的表演真是太精彩了,喬丹娜,你掌握住了所有的觀眾。”
她跌坐在椅子上,開始慢條斯理地取下髮夾。“我跳得糟透了,錯過好幾步。”
“就算這樣,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他看着鏡中的她。“南十字星”今天進港了。”
薇妮陡然回過頭來。“我父親在上面嗎?”她迫不及待地問道。
“沒有,我調查過,他從來沒有上過那艘船。”
薇妮看着所有的希望在她面前化作泡沫。長久以來,她一直希望父親會在“南十字星號”上面,這一會兒,什麼都落空了。“你確定嗎,泰利?”
“我不會弄錯,薇妮。”他忘了在水晶宮裏面一定要叫她喬丹娜。“不過你不要放棄希望,我會繼續追查下去,直到找到你父親為止。”
薇妮忍不住潸然落淚。“今天是我這一生中最糟的日子,一切都不順心,到處都是死角,我覺得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活下去了。”
泰利急忙走過去蹲在薇妮前面,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她的淚水就像槌子敲在他的心上。“除了找不到你父親之外,你一定還有別的心事。告訴我,薇妮。”
“我……我不能說,我不能對任何人說。”
“別難過,薇妮。”他遞給她一條幹凈的手帕,讓她擦乾眼淚。“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告訴我,難道你現在還不信任我嗎?”
“你知道我的秘密以後一定會恨我。”新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泰利輕輕撫着她的金髮,彷彿她只是個娃娃。“讓我猜猜看,”他沉吟道。“跟麥斯有關,對不對?”
薇妮點點頭,雙肩抽動不止。
“你懷孕了嗎?”
他感覺到她渾身一僵。“你……你怎麼知道?”
他溫柔地摟住她。“就說福至心靈吧!”他低低地說。“好好哭一場,然後我們再來考慮這件事。你並不孤單,薇妮,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薇妮哭到後來,只是抽泣着。她已經疑心了好幾個星期,最近反胃的情形越來越嚴重,她不能不相信她真的懷孕了。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沒有勇氣告訴莎梅。
等她淚止了以後,泰利溫柔地凝視她,注意到她的臉上有絲愧色。“不!薇妮,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的微笑終於引出她一朵小小的笑容。“麥斯還不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薇妮搖搖頭。“我不能告訴他。”
“我來告訴他,好不好?你不覺得你應該停止這場雙面人的騙局了嗎?讓他知道薇妮和喬丹娜就是同一個人,我想他會娶你,給他的孩子一個光明正大的姓氏。”
“不!”薇妮斷然拒絕。“麥斯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我對他不能有任何期望。婚姻不是條件,我不要你告訴他我就是喬丹娜,讓他相信丹娜失蹤好了。”
泰利輕聲哄她。“你不再考慮考慮嗎?他也許不會娶丹娜,可是他一定願意娶薇妮。”
“我不管,反正我不能告訴他我就是丹娜,”薇妮猛搖頭。“錯就讓它錯到底好了。”
他望着她,眼光突然柔和得出奇。“如果你不願意告訴麥斯,”他慢慢地說。“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薇妮抬起迷朦的淚眼,輕輕碰着他的臉。“我最最親愛的朋友,我絕不會把我的負擔加在你身上。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辱沒了你的門媚。”
“如果我說我想娶你呢?”
“那麼我會說你對友誼付出太多了。我會永遠記住你的無私,可是我太珍惜你這個朋友,我不能讓你做這麼大的犧牲。”泰利還想開口,被薇妮攔住了。“請你留給我最後一點尊嚴,泰利。我愛麥斯,但是我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愛我。我珍惜你的友情,所以更不能犧牲你的感情來解決我的問題。”
泰利嘆了一口氣,他明白薇妮不可能改變主意了。她愛的是麥斯,不是他。“你有沒有什麼計劃?”
“現在最重要的是尋找我父親,我自己的問題只能先放在一邊。如果我再查不出父親的下落,只怕我就要失去母親了。”
泰利皺了一會兒眉,終於瀟洒地一笑。“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
薇妮含着淚水露出微笑。“我就知道你肯幫我的忙。我想請你陪我到我父親的礦坑去,這會不會太為難你?”
他緊緊擁住她。“傻女孩,我正想到郊外去透透氣,你想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一大早。”
“我準時到。”
薇妮踮起腳尖,親親他的臉頰。“謝謝你,我欠你的實在太多了。”她穿上黑色披風,準備回家。“明天早上見。”
薇妮走了很久以後,泰利還站在那兒發獃。無論如何,他決定和麥斯攤一次牌。薇妮雖然不許他透露她就是喬丹娜,可是她並沒有不准他告訴麥斯,喬丹娜懷了他們溫家的孩子。
他的運氣不差,不必去找,麥斯當晚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我還以為你厭倦城裏的生活了呢,麥斯。”這算是泰利的開場白。
“還好,我有一些事需要處理。順便說一句,我沒有未婚妻了。”
泰利正在整理行李,對他朋友的悲劇沒有興趣。“那位小姐真可憐,你是怎麼甩掉她的?”他挑了挑眉問道。
“她一點也不可憐,不過我還是留點口德,不去說她了。”麥斯覺察到泰利的態度不太對勁,還以為他又在開玩笑。
泰利卻突然直起腰桿,正經八百地看着他。“那更好。現在你可以娶喬丹娜,沒有後顧之憂了。”他緊緊盯着麥斯的反應。“她懷了你的孩子。”
麥斯就像當面挨了一掌怔在那兒,半晌作聲不得。“我不能娶她。”他喃喃地說,直覺地問道:“你怎麼知道那是我的孩子?”
泰利握緊拳頭,真想照面就打過去。但終究忍了下來,只是連連冷笑。“她還不想嫁你呢,溫少爺。”他冷冷地說。“你以為當舞娘的人就沒有人格,會隨便栽贓嗎?我老實告訴你好了,她根本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她只想偷偷走掉,你們之間的事就此一了百了”
麥斯也後悔自己說錯了話,只是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他一時亂了方寸。“她要去哪裏呢?”他問道。
“你關心嗎?”泰利的口氣還是很沖。
“我想送她一筆錢,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好好照顧他。”這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解決辦法了。“泰利,請你了解我的立場,我不能娶她,我的家庭不容許我娶一個舞娘做妻子、”
“我對你的家庭沒有興趣,”泰利冷冷地說。“請你出去,我還要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裏?”麥斯想換個話題。
“我要陪薇妮去礦坑找尋她父親的下落,”泰利筆直答道。“她的父親不在‘南十字星號’上,她決定親自去問吳山姆。”
這是麥斯今晚碰到的第二個打擊。“你不能陪她去,”他很快地說。“我陪她去,你不認得路。”
“我找得到路,別以為只有你是在這裏長大的。”
“泰利,你聽我說,”麥斯認真地說。“我知道為了喬丹娜的事,你在生我的氣。可是這件事跟薇妮無關,不要牽扯上她。”他停了一下,看泰利不為所動,又說道:“就算你不答應,我也堅持要跟你們去,你不能阻止我。”
“我——”泰利突然住口,腦子裏迅速盤算了一下。也許讓麥斯陪薇妮去是個好主意。麥斯雖然不願意娶喬丹娜,對薇妮卻分明情有獨鍾。給他們一點相處的時間,說不定薇妮可以找到適當的時機透露真相,只要麥斯能夠諒解,結局就皆大歡喜了。而他相信以麥斯對該妮的深情來判斷,他一定能夠原諒她的欺騙才對,至少他希望如此。
“好吧!”泰利大聲說。“反正這陣子水晶宮正忙,我就把這份好差事讓給你吧!”
晨霧正濃,籠罩着大地一片白茫茫的。薇妮站在窗口,看出去什麼也沒有。聽到馬蹄聲時,她想着大概是泰利到了。“他來了,莎梅,我得走了。”
“我還是覺得這件事不對,蔽妮。你不要去好不好?”莎梅還不放棄說服她。
“我非去不可,莎梅。我保證一定格外小心,你也知道,泰利會照顧我。”
“萬一你媽媽問起你,我怎麼說?”
“我想她現在不會留心的。如果她真問起來,就說我去找父親了。”
她親親莎梅的臉頰,很快地走出去,生怕自己會改變主意。莎梅的警告讓她非常不安,可是她又不能不去。這是她尋找父親的最後一條線索。
早晨的空氣清涼似水,還好她穿了長袖的騎馬裝。她沿着小路跑下去,遠遠地只看見一個男人站在兩匹馬旁邊。霧太重,看不太清楚是誰。她一直走到他身邊,才出聲招呼。
“早安,泰利,希望沒有讓你久等。”
麥斯族過身來,正看見薇妮一臉的意外。
“你在這裏幹什麼?我在等泰利。”她吶吶地問道,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
“泰利臨時有事,他要我代他向你致歉。你不會拒絕我取代他吧?”
薇妮只覺得胃一陣緊縮,另一陣強烈的刺激通過四肢百骸。“我……我不曉得。我不想耽擱你——”
“你好像不覺得耽擱了泰利的時間,為什麼要覺得會耽擱我的時間呢?”
“我跟你不像泰利那麼熟。”她老實答道。
“你跟泰利很熟?”他尖銳地問道。
“哦……還好。”在他面前,她就像個女學生一樣。她真希望自己有勇氣跑開,可是她的腿就像生了根,只能獃獃地站在那兒。
“你應該知道,如果你要求我帶你去找你父親的礦坑,我決不會拒絕。為什麼你要一個人去冒險呢?我警告過你,吳山姆是個危險人物。”
“我不是一個人,泰利要陪我去。”薇妮好聲好氣地提醒他。
麥斯二話不說,扶着她上了馬,然後自己也跨上馬背,就那麼板着一張臉直往前騎去。
麥斯和薇妮辛辛苦苦地騎了一個早上之後,才在山裏停下來休息。霧早就退了,艷陽高照,看來一整天的天氣都不會太差。
薇妮就着水囊喝了一口水,目送麥斯的背影走上陡坡。他的身形削瘦結實,步履輕快有力,站在那兒俯瞰山谷,看起來真像君臨天下的王侯。
他忽然不聲不響就轉過頭來,和該妮的視線碰了個正着。薇妮只覺得胸口一熱,幾乎受不了他的凝視。那雙黑眸掃過她的臉,又看向別處。薇妮有種感覺,他好像想在她身上找些什麼。什麼呢?
直到他站在她面前,她始終不敢再正眼看他。他把手伸給她,輕而易舉地就把她舉上馬背。
“你休息夠了嗎?”他問道。
他離她那麼近,近得她可以看見他上唇的一排汗珠。沒來由的,她又想起更衣室那一夜,就是這個男人擁抱她,把她帶上歡樂的高峰。
為了掩飾臉紅,她忙俯下身去,拍拍馬頸。“夠了,”她小聲地說。“我們可以上路了。”
平平安安過了一天,第二天仍然是雲淡風清的好天氣。他們和前一天一樣,馬不停蹄地兼程趕路。
還好他們的馬都是上駟,才經得起這樣的連日奔波。薇妮也算略識馬性,她從沒見過這麼優秀的良駒。趁着休息的時候,她就問麥斯了。“你們從哪裏找來這些馬?它們簡直太傑出了。大部分的馬被我們這樣連日趕路下來,絕對沒有這麼好的耐力。”
麥斯好像心有所思,回答得很短。“它們都是在‘北方天堂’養大的。”他發現她受了委屈的眼神,總算換了一副比較柔和的聲音。“它們的品種很特別,是我祖父精心配種的結果。它們是他最大的驕傲和喜悅。”
薇妮很想告訴他,他才應該是他祖父最大的驕傲和喜悅。可是她沒有說出口,反而問道:“我們離礦坑還有多遠?”
“不遠了。”
“日落之前趕得到嗎?”
麥斯抓住馬韁,沒有看她。“可以。”
薇妮吸了一口氣,壓下滿心的不快。如果麥斯打算繼續這麼冷淡,她也不會浪費時間去自取其辱。她不懂他為什麼要擺出這麼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她又沒有得罪他,除非……除非他知道她就是喬丹娜。
她繞過坐騎,走向他身邊,決心要查出究竟。可是當那雙黑眸深幽幽地看住她時,她覺得想說的話全都卡在喉嚨,一句也問不出口。
“你餓了嗎?”他問道。
“不”
“你要上路了,還是想再休息一會兒?”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我不累,不過我想問你一件事。”
他打開水囊的蓋子,把水囊遞給她。“我在聽。”
“我……你好像對我不太滿意,是不是我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的事?”
他的眼神變得溫柔似水,頭卻搖了搖。“我想不出你會做什麼惹我生氣的事,薇妮。我的確是在生氣,可是跟你無關,我是在生自己的氣。最近我做了一些不太光榮的事,我想大概是罪惡感在作祟吧!”
薇妮沒有忽略他眼裏的困擾。“你真的不是在生我的氣?”她通問一句,希望他的罪惡感不是因她而發。不!不可能,她告訴自己,他不可能知道孩子的事,更不可能知道她就是喬丹娜。
他微微一笑,輕輕碰着她的臉頰。“當然不是。你不曉得,當一個男人不能擁有他想要的女人時,他的爐火有多強烈。你也不會知道,當他看見她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而他又無權反對時,心裏是什麼滋味。”
薇妮眨眨眼,望向遠處的山谷。麥斯為什麼要把他對別的女人的感情告訴她?他才真的不知道,聽他訴說另一份感情,她的心裏是什麼滋味。“我很為你難過。”她只能這麼回答。
“你真的難過?”
“當然”
麥斯看起來像要多說點什麼,卻又聞緊了嘴巴。他扶住薇妮的腰,穩穩地把她抱上馬背。不久之後,他們就順着陡峭的山路慢慢前進。
他們走了很遠以後,薇妮心裏還在想着麥斯的話。她仍然沒有搞清楚,他為什麼要替泰利陪她走這一趟。難道泰利想當月下老人撮合他們?果真如此,他是註定要失敗了。
大約在黃昏時候,他們走到了礦坑的入口。麥斯先把槍準備好,四周查看了一下,才跨下馬背,跟着把該妮舉下來。
“這個地方好像沒有人在了,”麥斯說,從礦坑看到不遠處的木屋。“如果我沒猜錯,你父親的合伙人在我上次來過後就逃走了。”
薇妮也跟着看向木屋。“但願吳先生還在,我必須當面問他。”
“我想那個人不知道什麼叫做實話。他還言之鑿鑿地告訴我,你父親被賣到船上去了。結果呢,還不是謊話!”
“我們現在怎麼辦?”薇妮問道,無助地東張西望。“現在我到目的地了,下一步該怎麼做?”
麥斯卸下鞍袋掛在肩上。“依我看,你最好抱着你的睡袋跟我進木屋去,我們今晚好好歇一宿。”他向天空點點頭。“從雲層看來,晚上可能會下雨。明天早上我們就回三藩市。”
薇妮卸下睡袋,抱在手上,跟着麥斯向木屋走過去。經過礦坑人口時,她停下來打量了漆黑的洞口一眼,想起莎梅的預言,渾身不禁機靈靈地打着冷顫。她加緊腳步,趕上去抓住麥斯的手臂。
“我明天要進去礦坑,”她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說不定裏面可以找到我父親失蹤的線索。”
“我想你找不到什麼,上一次我就跟吳山姆進去過了,什麼也沒發現。”她看見他唇邊有一抹笑意。“還好我早就發現他不安好心,要不然現在我就不會站在這裏了。”
“你是說他想……”
“我就是這個意思,吳先生顯然不太喜歡有人追查你父親的下落。”
他們已經走進木屋,薇妮把睡袋放在骯髒的地板上。“如果吳先生真的那麼可惡,他很可能謀害我父親了。我明天一定要進礦坑,你阻止不了我。我要確定我父親到底是生還是死。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就不會放棄。”
麥斯聳聳肩。“如果你堅持,我也不反對。不過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先解決我們的民生問題。”
兩個人開始生火,合作做了一頓簡單可口的晚餐。飯後他們共守着爐火,一時屋裏一片沉默,兩人都想着各自的心事。然後薇妮去把她的睡袋攤開,擺在房間的另一個角落。麥斯見狀,一語不發地走過去,把她的睡袋抱回來,放在自己的睡袋旁邊。
“你不必怕我,”他笑着說。“我不會咬人。”她羞怯的神情真動人,他沉默地想;
“我才不怕你,”她頑皮地笑道、“說不定會咬人的是我,我怕你遭殃。”
他笑着撩開她臉上的一梁金髮。“我倒不介意讓你咬上幾口,銀眼兒。”薇妮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麥斯只是聳聳肩。“我想你的確有點怕我。”
“不是的。”她否認。事實上,她怕的是自己對他的反應。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這回先開口的是薇妮。“我覺得父親不在這裏,”她說;看看這間廢棄的木屋。“如果他在的話,我一定感應得到。”
“也許這間木屋是你父親……哦,他走了以後才蓋的。”
“我相信吳山姆一定知道我父親的下落,我真希望他在這裏。”
山風在林間呼嘯,聽得蔽妮毛骨悚然,她趕快躲進睡袋裏向。“你想吳山姆發生了什麼事,麥斯?”
他不確定薇妮是不是整天都只叫他的名字,他很喜歡聽她這麼叫。火光映在她臉上,紅艷艷地襯得她的臉益發嬌美,一頭金髮也閃閃發亮。
“我們也許永遠都不知道他的命運如何。可是如果運氣好,我們會找到你父親的。”
她支起上半身,正眼看着他。“明天我要進礦坑,麥斯,如果你不願意,不必勉強。”
他笑了一笑。“我是打定了主意捨命陪小姐。”
她重新躺回去,閉上眼睛,倦意立刻排山倒海地卷了過來。“我還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我來。”她說,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
他的聲音很低沉。“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她嘟囔了一句,很快就進入夢鄉。
薇妮聞到一股濃郁的咖啡香味,慢慢張開眼睛。她四下張望了一下,都沒有麥斯的影子、她伸個懶腰;翻身坐起來。昨晚她睡得很好,一覺醒來,自然精神飽滿。
她起身的時候,麥斯也走進來了。他彎身替她倒了一杯咖啡,始終笑容可掬地看着她。“你會把我寵壞。”她說,餵了一口咖啡。
“我想每個男人都會樂於寵壞你,”他輕快地說。“你要現在用早餐嗎?”
薇妮記起她早晨都會反胃,便搖搖頭。“我只喝咖啡就夠了。”
“這算什麼早餐?你還嫌自己不夠瘦嗎?”他責備她。在他眼裏,她的健康是非常重要的事。
“你用早餐了?”薇妮笑着反問道。
“幾個小時前就吃過了。我已經在附近繞過一圈,看起來這裏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人煙了。”
薇妮站了起來,走到屋外。空氣清新冷冽,天空碧藍如洗。她望向暗沉沉的礦坑人口,莎梅的警告又襲上心頭。她勉強壓下心裏的恐懼,挺直肩膀。當麥斯站在她身邊時,她就朝礦坑點點頭。“我現在要進去了。”
他點起一根早先用過的火把。“走吧!”他說。“雖然我們認識不久,我已經知道,不管在哪一方面反對你都是沒有用的。”
她輕聲笑着。“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沒有人能夠了解我這麼深,你真是我的知音了。”
他和着她大笑。“我的榮幸。”
薇妮走近礦坑時,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很壞的預感,讓她想拔腿就逃。她勉強定下神來,安慰自己說,這不過是莎娜所造成的心理影響罷了。麥斯率先走進去;她緊緊跟在後面。
礦坑裏面有股窒人的霉味。火把照在壁上更顯得到處魁影幢麥斯轉過來面對她。“你想走多遠?”
“到盡頭。”
他領先往主坑走進去,走得越深,路也越窄。薇妮緊緊跟在他後面,偶一回頭,洞口又已是一片漆黑。她沿路留神.卻一直沒有發現到關於她父親生死的蛛絲馬跡。
麥斯突然站住腳,她差點就撞到他的背。薇妮正要開口問他,眼光一掃,已經看到讓他站住的東西,在他們面前的地上,躺着一具屍體!
她想要尖叫,卻覺得一顆心堵在喉頭,問得她頭暈目眩,嘴裏直發苦。麥斯很快走過去翻轉屍體,然後轉過來說;“不是你父親,是吳山姆,他死了。”
薇妮先是放心,然後就噁心想吐。她跌跌撞撞地循原路跑出來,沒有注意到麥斯拿着火把;反而走在她後面。地上原來就佈滿大大小小的岩石,薇妮走得急了,一不留神絆到一塊石頭。就在往前栽倒的那一瞬間,她在慌亂中隨手攀住牆上的一塊木板。
說時遲,那時快,那片木板被她一扯整片都落在地上。緊跟着就是一聲轟然巨響。大大小小的石塊應聲滾下來;薇妮措手不及,很快就被打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