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我父親埃勾斯人很好,特別有教養。老實說,我僅僅是他推定的兒子。有人對我說過這事兒,而我是偉大的波塞冬生育的。果真如此,我用情不專的性格,就是這位神傳給我的。在女人方面,我從來就不能專一定情。有時礙於埃勾斯,我才收斂一點兒。但是,我感謝他的監護,也感謝他在阿提卡恢復了對阿佛洛狄忒的崇拜。我很遺憾一次不幸的疏忽導致他死亡;我冒險去克里特,吉凶難卜,說好如果得勝返回,船上就掛白帆,而我卻掛了黑帆。人不可能事事都想到。不過老實說,我若是們心自問,會不會有意那麼干,我還真不能保證那是一次疏忽。可以這麼講,埃勾斯擋我的路了,尤其是精通巫術的美狄亞插了手,她像埃勾斯自我感覺的那樣,覺得他當丈夫有點兒老了,就出了個討厭的主意,讓他服藥重返青春,那樣一來,他就會阻礙我的前程,而照理每個人都能輪到機會。不管怎樣,他望見船上掛着黑帆……我回到雅典時得知他跳海自殺了。
我認為做了幾件大好事,這是個事實:我從大地上徹底清除了不少暴君、強盜和魔怪,清掃了一些連最大膽的人踏上去都心驚肉跳的險徑,也廓清了天空,以便讓人額頭不要垂得那麼低,不要那麼懼怕意外的事件。
必須承認,那個時期鄉間並不太平。村鎮分散,隔着廣闊的荒野,連接村鎮的道路很不安全,要經過茂密的森林、山間的隘道。有些地點十分險要,強盜盤踞在那裏,殺人越貨,至少也要勒索些許贖金才肯放人;而且任何警察都鞭長莫及,控制不了。強盜打劫,匪徒搶掠,再加上兇猛的野獸襲擊,妖魔鬼怪作崇,結果一個失慎的人遭難,還真弄不清是吃了惡神的晦氣,還是僅僅遭了人的暗算,弄不清像俄狄浦斯戰勝的斯芬克司,或者柏勒洛豐戰勝的蛇發女魔那樣的怪物,究竟接近人還是接近神。凡是無法解釋的,都帶有神的色彩,恐怖的情緒擴散到宗教,以致英雄行為往往有讀神之嫌了。人要贏得的頭幾場最重要的勝利,就是降伏神。
無論是人還是神,只需奪過武器,反過來對付他,就像我奪過埃皮達烏魯斯的可悲的巨人柏里斐忒斯的狼牙棒那樣,才能認為真正戰勝了他。
至於宙斯的霹靂,我跟您說吧,人總有奪過來的時候,就像普羅米修斯奪過火那樣。對,那是最後的勝利。不過,在女人方面,我總是喜新厭舊,這是我的優勢,也是我的弱點。我擺脫了一個,只為了拜在另一個的長裙下,而且征服任何女人,無不自己首先被人家征服。庇里托俄斯①說得對(啊!我和他相處多麼融洽!),關鍵是不要讓任何女人給嚇住,別像赫拉克勒斯落入翁法勒②的懷抱那樣。既然我向來不能也不願割捨女人,每次追求新歡,我總在內心告誡自己:“去追求,但要往前走。”如果說有一個女人借口保護我,有朝一日企圖用一根線捆住我,把我同她捆在一起,線固然很細,但是沒有拉長的彈性,那個女人也正是……不過,現在還不是談她的時候。
①庇里托俄斯,希臘神話中拉庇泰人的領袖之一。在他的婚禮引起的一場惡戰中,忒修斯幫拉庇泰人征服了人頭馬肯陶洛斯人。
②翁法勒,希臘神話中的呂狄亞女王,她接受要向神贖罪的赫拉克勒斯給她當三年奴隸。
在所有女人中,安提俄用最接近擁有我。她是阿瑪宗人女王,同她的屬民一樣只有一個乳房,但是無損於她的美貌。她訓練賽馬、格鬥,肌肉發達結實,比得上我們的競技力士。我同她搏鬥過。她被我抱住,就像雪豹一樣掙扎,沒了武器就用指甲和牙齒,亂抓亂咬;她見我哈哈大笑(我同樣沒有武器),更是暴跳如雷,可又控制不住自己愛我。我從未擁有更為童貞的女子。我並不在乎後來她只用一個奶頭喂她兒子,我的希波呂托斯。我正是要以這種貞潔、這種野性培養我的繼承人。以後我還要講述我終生的悼念。因為,生在世上還不夠,還要不枉此生:必須傳下去,必須做到後繼有人,我祖父就一再對我這樣講。庇忒斯、埃勾斯,都比我聰明得多,庇里托俄斯也如此。不過,別人承認我通情達理,其餘的隨後而來,只要有好好乾的意願,而這種意願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有一種勇氣,也寓於我這體內,推動我去幹些膽大包天的事情。我壯志凌云:我表兄赫拉克勒斯的豐功偉績,我年輕時聽人講述,就急不可待了;我一直生活在特雷澤納,要去雅典找我的推定的父親時,也不管別人的建議多麼明智,根本不願意聽,我知道走海路最安全,但我偏偏要走陸路,正因為陸路繞遠,旅途兇險,才使我躍躍欲試,以便考驗我的勇敢。自從赫拉克勒斯拜在翁法勒的膝下之後,形形色色的強盜都欣喜若狂,重又在那些地方逞凶肆虐。我長到十六歲了,可以一展身手。這次輪到我了。我興奮到極點,心怦怦狂跳。我要安全乾什麼!我嚷道,要平坦的道路幹什麼!毫無榮耀的那種安逸,還有舒適、懶惰,我都嗤之以鼻。因此,我去雅典,就取道伯羅奔尼撒地峽,先考驗一下自己,結果同時認識了自己的膂力和毅力,剪除了幾個名副其實的兇惡的強盜,諸如辛尼斯、柏里斐忒斯、普洛克路斯忒斯、革律翁(不對,這個是赫拉克勒斯除掉的,我想說的是刻耳庫翁)。當時,我甚至出了點兒差錯,誤殺了斯庫龍;他似乎是個大好人,非常真誠,又有一副熱心腸,樂於幫助行路之人;可是這種情況,別人告訴我也太遲了,由於我剛剛把他殺掉,有人就乾脆說他可能是個壞蛋。
我也正是前往雅典的路上,在一片石刁柏叢中有了第一次艷遇。拍里戈涅身材修長而靈活。我剛殺了她父親,但是我讓她生了個大胖小子:墨拿利普,也算是補償了。我無意久留,離去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那母子二人。可見,我做過的事佔據不了,也拖不住我,而還要做的事更能把我調走;在我看來,最重要的事情會接踵而來。
因此,我不會在瑣碎的準備上過多耽擱,大不了花費一點點時間。然而,我面臨一次令人叫絕的奇遇,連赫拉克勒斯都沒有經歷過。我要細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