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夜鶯之死
一段時間以後,夜鶯開始對他袒露身世。每次做愛之後,她就會在福持車的座位上梳着他的胳膊,向他講起她的童年——她生長在一個貧窮的家裏,流氓的父親如何夜裏爬上她的床強暴她,第二天早晨她父親又總會感到罪惡,便狠狠地打她,罵她“娼婦”。家裏的人都把她當作污穢垃圾,沒有人理她。
有一次,他看見她講述時眼裏有淚光,這讓他很不快;聽她這些陳年舊事就已經很令他噁心。但他並沒有阻止她的傾訴,只是向後靠了靠,裝作充滿同情而耐心地傾聽。而他的頭腦中卻閃現着費爾德茲頭上鮮血進流的場面。死亡原來如此容易。
一天,他們正在開車出城的路上,她忽然指着窗外:“看,那就是——包喬!”他放慢車速,仔細地打量着這個皮條客。對方是個矮孝瘦骨嶙峋的黑人,戴着一頂紅色的帽子,穿豹皮紅夾克。他正在街角與兩個肥胖的白人妓女談話,雙手摟着她們的腰,一張嘴便露出一口金牙。
夜鶯滑到座底下,抓着他的胳膊:“快點開,別讓他看見我!”他故意又減速,笑道:“什麼?你就被這麼小的一個傢伙嚇成這樣。”
“也許他看起來又矮又瘦,但他特別狠毒。”
“好吧,就算這樣。”
“相信我,好醫生,快,快點離開這兒。”
“好吧。”
從那以後,他開始注意觀察這個黑人。
包喬的出沒很有規律。他每周三、五、日晚上都在七點左右出現,從南面開車過來。這傢伙開一輛加長的紫色普雷克斯轎車,車頭上金光閃閃“B·J”兩個字母(包喬英文縮寫)。鍍金邊的車門,黑色的玻璃,一眼就可以看出車上有先進的報警系統。
這個皮條客經常把車停在一個非停車區,從沒有人上前干預,普雷克斯車當然也從不需要付停車費,更沒有人敢給開得起這種車的人遞罰款單。每次包喬走出車門,總是要先伸個懶腰,然後掏出金色煙盒抽出一支大號紫色“沙門”煙,用一個金色花花公子打火機點燃。隨後取出一個小型搖控器設置自動報警。每次他從外面回到車前也是這一程序的翻版。
這個小個子混蛋的夜生活也比較規律,先是從東向西收斂他手下各妓女上繳的保護費,一直忙到午夜。每周三、五的後半夜去一個叫“艾文斯左輪手槍”的酒吧喝酒,皮條客們大都在這裏集會。周日晚上去“魯比”俱樂部看脫衣舞表演。
美妙醫生跟蹤着他。沒有人注意這個穿風衣、T恤衫、中仔褲、網球鞋的青年人。他打扮得像一個普通的青年,但卻是個即將進攻的戰士。
終極戰士。
包喬有時身邊會帶一個“魯比”俱樂部的舞女或自己手下的妓女;有時身邊跟着一個胸肌隆起的大個子黑人保鏢;但更多的時候獨來獨往,好像整個地區都在他管轄之下。這雜種自信的原因還在於腰間別著一把口徑四十五的左輪手槍,槍呈流線型,人造珍珠鑲嵌的槍柄。有時這傢伙會以西部牛仔的姿勢把手槍從皮套中獨出,在手指上轉幾圈再插回。
這雜種看起來活得自滿而滋潤,每日唱唱跳跳笑個不停,他一開口,便閃過一片金光。他穿着寬鬆的大短褲,更顯得兩條黑腿瘦得像甘蔗桿。“老人頭”皮鞋下面配了高高的後跟。但他依舊很矮。黑狗屎。
目標的行蹤容易掌握。
他觀察了包喬幾周之後。一個炎熱的局五深夜,他決定動手。等待。耐心地等待。
他站在一個臭氣熏人的街角等了四個小時,但一點不覺得累。周圍瀰漫著垃圾的腐臭,蚊蠅似一架架小型客機不斷降落在他臉上。但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信念:為了真正的愛情。
費爾德茲的臉不斷閃現,忽然又換成包喬的,起伏更替,最後兩張臉合成一張討厭的黑白相間的面具。
他指節握得直響。
凌晨三點十三分。包喬定出了酒吧,他邊轉過街角邊打着晌指,好像剛贏了一大筆錢。離自己的車還有一個街口,他習慣地停下來,提了提短褲,掏出“沙門”煙,點燃。花花公子的火焰照出了他瘦猴似的臉。噁心的一幕。
火苗剛一熄滅,美妙醫生迅捷而無聲地跑出隱身之處,像一個終極戰士,超級英雄。
腳下的網球鞋跑起來輕盈而有彈性。他從風衣下抽出一根短撬棍,轉瞬間到了普雷克斯車旁,用力把撬棍舉過頭頂,對着擋風玻璃猛地砸下。清脆的破碎聲還未消散,他便轉身藏到了汽車的副駕駛座一面的陰影里。
高級的自動警報系統開始尖叫。
包喬一曰煙剛吸了一半,他過了一秒鐘才明白是什麼回事,又過了一秒鐘才尖叫出聲來。
兩種尖叫混合在一起。
精神音樂。
包喬拔出手槍,跟跪着跑到普雷克斯車前,腳上的高跟鞋已甩掉了一隻。他又跳又叫,眼睛盯着擋風玻璃上的大洞。警報器依舊尖鳴,唱着痛苦的機械之歌。
包喬跳着腳,用手中的左輪槍指來指去,口中嘶叫“滾出來,狗雜種,下地獄的狗雜種”。
警報器依舊,好像要把可憐的電子機芯震出來。
他一動不動伏在那裏,像一具死屍,手中緊緊握着撬棍,時刻準備着。那個蠢貨沒有發現他。蠢貨甚至根本就設想到要檢查汽車的副駕駛座這一面,只是在那裏又跳又叫,手槍比來比去。
汽車的擋風玻璃被砸得粉碎,幾百塊小玻璃片散落在車內車外。
“狗雜種……”罵個不停。包喬收起了手槍,掏出搖控器,關掉警報。
尖叫聲消失了。但沉寂更加震人心魄。
美妙醫生屏住呼吸。
“他媽的。”包喬摘下帽子,露出光頭,“可惡,狗雜種。”
這個蠢貨掏出金線纏繞的鑰匙,打開車門,把座位上的碎玻璃掃出。一陣清脆的聲響。“他媽的。”好像不相信這是真的,他又鑽出車來想再查看一眼,好像再看一眼就可以復原。
破洞依舊。
“他媽的,狗屎。”
這是一句最後的告別辭。因為當蠢貨轉過頭來,就看到了一張英俊的超級英雄的臉,聽到:“嘿,我是美妙醫生。有什麼病嗎?”“說什——”他的意識就此消失。撬棍砸碎了他的顱骨,掃過他的鼻子,扭曲了他的臉。白色的汁漿爭先恐後地湧出他猴子般的腦殼。
這麼容易!像費爾德茲一樣。
這麼容易!他感到自己又開始堅硬。
黑草莓果凍。他每砸一棍,就向後跳開,以免漿液進到自己身上。他擦掉撬棍上的指紋,把它豎在蠢貨兩腿之間。用手帕拔出左輪槍,放在蠢貨頭上。
然後他跑回自己的藏身之地,拿出已準備好的相機,迅速拍攝了一張一次性照片。
美……極了。他飛速離開。
他在三個街區之外的一個路燈下停下來,發現在他的鞋和T恤衫上沾着幾個小血點。他擦了鞍子。襯衫上的血跡也好辦,趕快拉上風衣的拉鏈就是了。然後他向前走。兩個街區之外就是他的福特,美好而舒適。他鑽進車子,開了一英里到達另一個巷子,那有垃圾箱。他打開車的後行李箱,用他放在那裏的醫院的塑料瓶子裏裝的酒精和水把布浸濕。用手把相機拆散,享受着“咋嚓”的碎裂聲,想像它就是剛才他打爛的那個軀體。把相機的每一片都用布擦乾淨,然後扔進三個不同的垃圾箱裏。
他再開車的同時,把手帕撕成四條,把帶血最多的那條一塊塊撕下來,吃掉。
他從車子的冰箱裏取出一罐啤酒,作為對自己的犒勞。慢慢地喝下,真愜意。
二十分鐘后他回到林蔭大道,在人們之間信步遊逛。他知道他們都是他的,他可以在任何他想要的時候帶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他找到一個二十四小時快餐店——油乎乎的,櫃枱後站着一個胖胖的雜種。他直直地瞪着那個雜種,直到那雜種乖乖地交出男廁所的鑰匙,他沖洗了一下,仔細端詳自己的臉,摸摸自己,並不太相信自己是真實的。
然後他回到櫃枱,向那個雜種要了一個雙層漢堡包和一杯香草泡沫奶,坐在一張俠散架的塑料凳子上吃起來。他真的吃得很香。
店裏另外的惟一顧客是一對同性戀樣子的男人,穿着黑色的皮衣,用洋蔥圈做耳環互相鬧着玩。他們注意到了他,互相用胳膊肘碰了碰,試圖瞪得他低頭,試圖讓他害怕。
他的冷笑改變了他們的主意。
他以為夜鶯看到他拍的那張死屍的照片會大受震動,會為她的英雄傾倒,感激涕零。相反,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像他很臟。有一會,這使他感覺很不好,好像有點害怕似的,就像小時候他坐在第六級台階上,屁股綳得緊緊的,生怕被抓祝他回瞪她的瞪視,那舊機器的噪音又在他腦子裏響起。這個蠢笨糟糕的妓女。熱熱的憤怒的痛苦抓撓着他的上牙膛。他感到手心裏又冷又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擴張胸腔,想像着砸碎那雜種腦袋時的場面。
放鬆一點。病人。
但他知道她是完了。那段羅曼史到頭了。
他把照片撕得碎碎的,吃下去。剛嘴笑了。他伸出胳膊打了個呵欠。“我這麼做是為了你。現在你安全了,甜心。”
“是的。”勉強擠出的笑容。“太——好了。謝謝你——你真棒。”
“很高興,甜心。”
過了一會,“咱們再來一次,甜心。”
她猶豫了一下,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就說:“是的,當然,我很樂意。”她低下了她的頭。
從那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變了。他們繼續約會,她拿他的錢,做他想讓她做的,但只是完成差事,毫無激情。他能感覺出來。
不再是男女朋友,這是一種沉重的責任,需要愛和尊重,就像小孩子對父母那樣。
這也很好。他已討厭聽她那些哭泣的故事,下流的老爸爸,在她的腿上滴抹那噁心的液體,傷害她。
那種噪音真討厭。就他來說,他們這種關係還能維持一段。
但是她把一切都結束了。發生的事都是她的錯。豬腦子,竟敢侮辱他的先人。
侮辱斯庫文。
她想對費爾德茲說一件事:那個狗屁文件袋已被看過了。外國電話簿,就業和遷移記錄,內科醫生名錄,開業記錄,機動車登記冊。
作為一個私人偵探顯然很忙。電視台那幫人純粹是狗屎。
他也有收穫,許多信息就在你周圍。只要你知道在哪裏尋找他們。
費爾德茲得到的最好消息就來自斯庫文醫院的人事檔案——和醫生的醫院是一家,而他自己就在那裏工作了兩年!就在病理科,他在那裏發送郵件有上千次了。上星期還剛送了一捆信件。
那些神聖的事實就在他鼻子底下溜過去了,面他居然毫無察覺。
他為自己的疏忽而發抖,他甚至想殺了自己。他喝了一瓶啤酒使自己冷靜下來,他告訴自己,只要你能認識到,偶爾犯錯也可接受。
他認識到了。從一個死人那裏。
表面看來,弗爾德茲的報告是一團亂麻,可以想像從一個窮困的邀遏人那裏你能得到什麼:廉價的粗紙,大墨水點,捲起的紙邊,報告用廉價的打字機打出,字母殘缺不全,文章充滿打印錯誤。頁邊空格不一致,上下不齊。在頁邊空白處,費爾德茲用小宇手寫出許多評論,這無賴顯然是想表現得盡心儘力,好從他這兒榨出更多的錢來。費爾德茲的評論油腔滑調,和他稱兄道弟,這使他恨不能再讓這無賴活過來,好把他再揍成一團爛泥。
除了這些,這個報告是神聖的。一部聖經。
祝福你,爸爸。
每天他都留出專門的時間來讀聖經。赤裸着坐在冰宮的地板上,撫摩着自己。有時他不上一次地崇拜,背誦課文,每個詞都是神聖的。數小時地注視着醫院身份證照上的斯庫文,直到那臉烙進他的腦子裏。
他的臉。
同樣的臉。輪廓清晰優美。
英佼。因為斯庫文想把超級英雄的特質都留給他,就把那些帶有臉部特徵的染色體都擠進她骯髒的子宮。
控制她那些低級組織的是斯庫文的超級精子。從父親傳到兒子,是一條閃光的鏈條。
看看他的臉。誰都知道他是斯庫文的兒子。醫生那老雜種居然蠢得看不出來。
他加緊了他的聖經學習。每餐之後都讀。這是新的《新約》。
是迪特爾的聖經,第一章,第一節。
起初,迪特爾·斯庫文出世了。
偉大事件的日期:1926年4月30日。
聖地:德國,戛梅世一帕坦可赫思。
“向富人討債很有趣,”弗爾德茲潦草地寫道,“這個家族可能有錢,也許現在還有一些。你可以查一下他們的銀行帳戶,但是如果沒有當地律師的幫助,你很難對付那外國人——如果需要的話,很高興能為你提供律師咨訊。”
希爾德奶奶:弗爾德茲關於她所提甚少(“沒查到什麼。死於1963年,不知誰繼承了她的遺產。”),但他的直覺告訴自己,她一定很美,乾淨而冷靜,而且是個金髮美人。
荷曼爺爺:當然是個醫生。一個重要人物。碩士,博士。柏林大學外科教授(“死於1953年,一個納粹。我查了時間索引,他的名字出現在1949年《生活》雜誌中的一篇關於紐倫堡審判的文章里。他好像進行了人體細菌試驗,被判犯有戰爭罪,戰後被關進監獄。
死在獄中。這老雜種可真倒霉,是不是,醫生?”)。
費爾德茲真倒霉,嗯?
第二章,第一節:迪特爾長大成人。
英雄當然也成為了一個醫生。一個傑出的人物,你可以在聖經的字裏行間感覺到。
“碩士,1949年,柏林大學。”——他在二十三歲時就成了醫生!“1949一l951年度外科病理學的獎學金獲得者”——還有誰獲此殊榮!“1951年,以學士簽證移民美國,在微觀解剖學方向攻讀博士學位。1953年完成學業,在紐約的哥倫比亞長老醫院中任病理學家。”
字裏行間,池讀到了移民的雙重任務:
A.完成光輝的醫學學業。
B.將精於射人子宮。
美妙醫生,化名為初級迪特爾·斯庫文——不,第二,不,應該使用羅馬數字:
II。
迪特爾·斯庫文II。
迪特爾·斯庫文II教授:全世界知名的內科醫生,外科病理學家,微觀解剖學家,生命的給予者和奪取者,骯髒污垢的清掃者,想像圖畫的藝術家。
迪特爾·斯庫文為了拯救世人而死,但他的種子卻萬世長存。
永遠留存。
一個高貴的故事,但這個報告的結尾部分卻是純粹的謊盲。
費爾德茲試圖掩蓋事實真相,為此他就是死上一百萬次也抵不了他的罪惡。死有餘辜。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那討厭的傢伙受到了教訓。真正的科學。
然而,他並沒有將結尾部分的謊言撕成碎片,他不想改變聖經的任何一部分。他強迫自己讀下去,堅持意志,變得鐵石心腸。
“斯庫文於1959年離開哥倫比亞長老醫院,他們不肯說為什麼——他的檔案被封起來了(我找到一條線索,此人大概道德不佳。你若追蹤此人行蹤,也許會發現什麼)。此後,他在哈萊姆——一個黑人社區——的醫療所工作,從1950年一直到1963年。在1963年,他首次因吸毒被捕。他得到了緩刑,失去了營業執照。1963年後就沒有了就業記錄。
第二次被捕是在1964年,持有海洛英並企圖兜售。被判在瑞克思島——即紐約城市監獄——服刑一年,六個月後,獲緩刑而被釋放。1965年再次被捕,被送往艾提克的國家監獄服刑七年。1969年在獄中死於過量服用海洛英。”
在頁邊空白,費爾德茲寫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嗯?”這個潦草的批語他讀了成千上萬次,勃然大怒。他揉搓自己,揪扯自己的皮膚。機器的噪音又在耳畔雷般地轟鳴,猶如洶湧澎湃的海潮。
“似乎沒有舉行過葬禮儀式”,費爾德茲寫道,“可能是個搬運工(對一個醫生來說相當卑微了,噢?),沒有銀行存款和信用卡,從1953年後就沒有永久地址。”在頁邊空白,“我不指望從你那兒會得到什麼甜頭,醫生。這傢伙可能有一段時間過得很好,但是他在毒品上爛掉了。而且那已經是多年之前的事兒。我們現在也許最好從國外他那些不知名的遠房親戚下手。你覺得怎麼樣,醫生?”他想——他想——他想他想他想。
休想!
夏季,兩個從中西部地區來旅遊的女孩被姦殺,一時輿論嘩然,各政治團體和要員紛紛站出來對社會治安不良狀況表示擔憂,警方加大了搜查範圍和密度。警察們像應聲蟲一樣滿街亂溜。實行夜裏十點鐘之後的嚴密盤查。大批皮條客、販毒者、閑漢、非法營業者被投入監獄。
這無疑對他與夜鶯的關係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不過這對美妙醫生並沒有什麼關係,他早就想結束這段關係了。他已經設想出了方案。最好的方案。
她是個健忘的人。已經不再懼怕他,但是雙方的感情距離還在。但是,她需要他,或者說需要他的錢。
“醫生,我們沒有必要分手。我又發現了一個好地方。安全的地方。”
他想了一會。
“好吧,寶貝兒。”
北部的山區裏有一個大型自然保護公園。她指引着他沿着一條隱秘的路開進去,經過一道高高的金屬柵欄,穿過一道鐵門——也許公園管理員以為沒有人能找到這道暗門,所以並沒有上級,她下車推開門,福特車駛了進去。
公園裏夜晚漆黑一團。夜葷帶着他又轉過一個山腳。他不敢開車燈,開得小心翼翼,沿着盤山小路行駛。城市的燈光在他們身後變得渺如螢火。
幾乎快到山頂,她示意他停下來。“就在這兒,把車停在那邊樹下,關掉引擎。”
他遲疑着。“快點嘛。甜心。別那麼膽校”他停了車。她跳出車門:“來,我有東西給你看。”
他下了車,跟着她小心地穿過叢林。
只是小心。不是恐懼。自從他生下來后,身體一直強壯有力,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貓一樣銳利——他的身體裏有一部分就是由貓組成的,那是雪球的貢獻。
畫面閃爍:
學校的圖書館的資料室里,他第一次找到有關爺爺的文章。
通篇都是謊言。但透過謊言,他卻發現了荷曼的光輝經歷。家族的榮譽。偉大的醫生。荷曼的照片。
一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
荷曼到迪特爾到迪特爾二世。斯庫文家族的血脈永存!他一遍又一遍地去圖書館。
捧着那些閃光的報道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像一個最用功的學生。
荷曼爺爺死在獄裏。
迪特爾爸爸也死在監獄裏!
他想哭……
冰涼細長的手指把他拽回到現實的公園裏。夜風微涼。他們已經來到小路的盡頭。
夜鶯撫着他的頭髮。
“來吧,美妙醫生。沒人打擾,一切隨你。”
他看着她。好像看穿了她。
她解開胸衣,顫動着前胸,手放在臀部上,竭力擺出性感的姿態。月光照在她臉上,忽然變成一具骷髏,旋即又變回姑娘。
骷髏——姑娘——骷髏……
剝落一層層肌膚。
身體裏面的美麗。
“來吧,甜心。”她指着一個山洞,拉着他的手走進去。
黑暗。洞裏有一股潮濕的氣味。她從皮包里拿出一個小應急燈,打開,映出凸凹不平的洞壁,上面有一隻大壁虎正在倉皇逃走。洞頂上結滿了交錯的蛛網。
夜鶯並不在乎。她徑直走到洞盡頭,超短裙下的臀部扭來扭去。洞底居然有一條軍用毛毯。她揭開毛毯,鋪在地上。毯子下面有一隻皮箱,她掏出鑰匙,打開。
看着她熟悉的動作,他知道她以前來過這裏——和成百上千個別的男人來過。這個小淫婦!在他為她做了那麼多之後,她居然還對他保密着她的小巢——她已經和無數別的男人來過的小巢。他好像看到她與別的男人躺在這裏的樣子。火焰在燃燒。
最後的導火線,更加出入意料。
“箱子裏有什麼,寶貝兒。”他問。
“玩——具。”她努着嘴唇。
“讓我看看。”
“你得答應做個乖寶貝。”
“當然,寶貝。”
“發誓?”
“發誓。”
箱子裏的“玩具”都在他想像之中,在性雜誌上充滿了這些廣告:鞭子,鎖鏈,長筒靴,各式內衣,皮製模擬器官……呵欠。
她穿上長筒靴,故意做了一個高踢腿。
兩個呵欠。
她穿上一個黑絲胸罩,乳頭部剛好有兩個洞。
無聊。
接着……她又戴上……一頂帽子……黑色的納粹軍官帽……今形狀在閃爍……像一道道閃電擊在他頭上……斯庫文——斯庫文。
“你從哪找來的?寶貝兒。”
“某地。”她俯過來,圈住他的脖子。她以為她的“玩具”讓他興奮起來。
“嘿,等等,夜鶯。”
她學着生硬的德國口音:“我可以戴着這頂帽子要你嗎,小希特拉?”鎮定。強行控制自己。“當然,寶貝兒。”
“嘿,沒想到,你居然會喜歡這納粹的破玩意兒,是嗎?難以想像。”她歡叫。
她開始摩擦他,解他的衣服。
“看着我,小阿道夫·希特拉!你準備好征服第四帝國了嗎?上帝,你已經準備好了。嘔,你真的喜歡這臟玩意兒。我發現你的秘密,是嗎?”他可以像對付費爾德茲和包喬一樣對付她。但他沒有。她應該得到更高的待遇。
他動了動下領,強忍住頭腦中的轟鳴和眼底酸澀的淚水。哽咽道:“是的,寶貝兒。”
她笑了。閃着死意的笑。她笑着抱着他俯下身……他們後來又到這岩洞來了三次。
第三次時,他預先準備了被單、肥皂、一大串水瓶,還有他心愛的刀具。他把這些放在汽車後備箱裏。
她的皮包里還帶着海洛英。他早就發現了她的注射器,知道她一直在違背他的命令。但他並沒有吃驚。大量的醫學資料告訴他她根本無法離開注射器。
他把注射器從皮包中拿出。她害怕得臉色蒼白。但馬上對他充滿感激——他並沒有一絲怒氣。
“寶貝兒,我想看到你舒服。如果你想用,就自己打一針。”
“你說的是真的嗎?”她幾乎不敢相信。
“當然。寶貝兒。;”他話音末落,她便一把接過針管。刺入、推癬微笑、點頭他安靜地等待。直到她在他的懷裏完全睡去。他才慢慢站起身,向汽車走去……在他與夜鶯最後一次約會的第二天早晨,他一覺醒來,知道自己該干一點更大的事業。他向外科協會遞交了報告,又在辦公室里找到醫生。
“你這次想要什麼?”
“需要你資助。我要進醫學院。”
這傢伙睜圓了眼睛:“你瘋了!你甚至連兩年的高中都沒能讀完!”聳肩。
“你學過科學課程嗎?”
“有幾門。”
“成績有沒有進步?”
“我覺得很好。”
“當然很好——好極了,精彩極了。全都是D,你竟然想做醫生。”
“我一定會成為醫生。”
那傢伙用手使勁拍着桌子,臉漲得發紫。
“你聽我——”
“我想獲得醫學碩士學位。你幫我安排。”
“基督耶穌!你怎麼能讓我做根本不可能的事?”“那是你的問題。”他冷冷地望着他。
他腳步輕鬆地離開辦公室,前途光明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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