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斯考特和凱特躲在聽證會外的一個角落裏,前者以律師的身份提醒他的當事人要謹慎小心。

“還記得我說過的——”斯考特說。

凱特搶白道:“我知道!不要爭辯!可我不能忍受豪斯金斯和沃德的冷嘲熱諷!誰也甭想阻攔我!”

“凱特,冷靜點。我是你一邊兒的,是你的律師,”斯考特試圖讓她保持清醒。他伸出手去抓她的手,凱特往後一縮。“凱特?”他輕聲問,“害怕了嗎?”

“快嚇死了,”凱特喃喃承認,淚水在她眼眶裏轉動。“尤其在沃德的質問之後。”

“本來就是一件棘手的事,豪斯金斯已經嘗到了甜頭,施托伊弗桑特對他很滿意,弄得他飄飄然的。下面他肯定會發起猛攻。一定要咬住事實,這是我們惟一的希望。”

她點點頭。他用一隻手指托起她的臉龐,趁她眼淚未流下來時將其擦去。接着他在她唇上輕輕一吻,她朝後一縮,抬頭直視他的眼睛,彷彿在問:這是出於愛的吻嗎?他用目光答道:是的,是愛的吻。

“走吧,去面對他們,”他說。

豪斯金斯讓凱特講述了治療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的每一個步驟,他還不斷地引用病歷上的記錄。他儘管用心良苦,卻沒有抓住凱特記憶上的失誤,她的陳述與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十分吻合。

接下去豪斯金斯又變換了戰略。“大夫,從諸多事情的發生到你在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的病歷上寫下記錄,中間有多長時間?”

“我對她治療的所有醫囑都是當時就寫在醫囑本上的。她病歷上的我的觀察、治療方案等是抽空寫的,”凱特答道。

“大夫,醫院有沒有這樣的規定,每次看完病人都需在病人病歷上做記錄?”

“有。”

“可你卻對委員會說,你是抽空寫的。”豪斯金斯話帶譏諷。

“在急診科,什麼都得見縫插針地干,否則根本沒時間。但好歹病歷都能寫成。”

“那麼在那段時間差里有沒有這種可能,有的醫生重新考慮一下他的治療方法,然後設法使他在病歷上所寫的內容完全與實際發生的情況吻合?”

“如果這是你的看法,我表示反感!”凱特毫不示弱地說。“如果是問題,我可以回答你!”

豪斯金斯笑笑:“兩方面都沾點兒邊兒。”

“你的所謂我靠寫病歷為我的治療做解釋的暗示純屬謊言!”

委員會的三名成員都以不贊同的眼光盯住凱特。默特剛要開口指責她,凱特又說:“我在病歷上所寫的一切都與我的觀察、採取的措施及其原因完全一致。”

“這麼說我手裏的這份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的病歷,其內容從你第一次見到她一直到她悲劇式的死亡,是完整和準確無誤的啰?”

“是的,”凱特答道。

“我發現這裏有一條,病人曾一度躁動不安,拔掉了胳膊上的輸液管,”豪斯金斯說。“這是真的嗎,大夫?”

“是這樣,”凱特說。“躁動不安的病人有時會發生這種情況。尤其是吸毒的病人,他們的反應常常很激動。”

施托伊弗桑特正欲提出抗議,只聽豪斯金斯又迅速問道:“是不是又想毫無根據地指責死去的病人?現在允許我接上剛才的話題。病人把輸液管拔掉后發生了什麼?”

“我立即就去看她了。我重新插上了點滴管,而且固定得很牢固。”

“就這些?就完了?”豪斯金斯問。

“是的!”凱特肯定地說。

豪斯金斯佯裝又研讀了一眼病歷。他眼皮不抬地問凱特:“告訴我,大夫,你記不記得你是怎麼知道病人把點滴管從胳膊上拔下來的?”

“我記得是她母親告訴我的。”

“當時你在哪兒?”

“我在哪兒?……”凱特冥思苦想。當時的情形在她記憶中變得清晰起來時,她意識到說實話必然會顯得自己有責任。但她仍答道:“我在護士站。”

“我能問你在做什麼呢?”豪斯金斯問。

“有人叫我去接電話。”

“電話是化驗室來的?放射科來的?還是監護室來?是關於那個你送走的心臟病人的事?”豪斯金斯連連進攻。

“是私人電話,”凱特說。

“一片混亂之中,一人干兩個醫生的活兒,忙得你都不捨得把你寶貴的時間分給病中的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然而你卻還能有時間去打私人電話?”豪斯金斯下垂的下巴略微抖動着,裝出一副氣憤狀。

凱特儘力控制住自己,說:“是護士叫我去的,說是有急事。我發現是私人電話后,立即就掛斷了。”

“能不能問一下打電話的人是誰?”豪斯金斯說。

“我認識的一個男的,”凱特說。

“你跟這個男的關係肯定不一般,否則他不會無所顧忌地在凌晨一點鐘給你往醫院裏打電話,”豪斯金斯說。

斯考特驀地站起來。“主席先生。正當盤問中不應有含沙射影的內容。尤其是它與正在審理的本案毫無關聯!”

“對不起,律師,可的確有關聯。不過我還是收回那句話。大夫,你記不記得你對那個人說過這樣一句話:‘但願我能挺到六點鐘而不垮掉?’”

凱特猛然間記起了那句話,頗為慌亂的一怔。她一時如鯁在喉,但終於承認道:

“是的,我記得說過那樣的話。”

豪斯金斯正待往下問,沃德醫生伸出食指打斷了他。起訴律師示意她發言。

“福萊斯特醫生,”沃德說,“你真的覺得要垮掉了嗎?”

“只是那麼說說,”凱特解釋說。“我非常疲勞,當時已經馬不停蹄地幹了好幾個小時。”

“所有醫生都經歷過做住院醫生和實習醫生時那種長時間工作的艱苦日子。你要是真覺得快挺不住了的話,怎麼還能繼續給病人看病呢?”

“我說過,我只是那麼說說而已,用詞不當,”凱特說。“回到你的問題上來,我要是真感到失去治病的能力,會提出要求把我換下去的。”

沃德醫生做筆記時,豪斯金斯抓住了凱特說的最後一句話。

“福萊斯特醫生,依你看,一個醫生要是頭部遭到重擊,會不會使其失去能力?”

“那要看有多嚴重,有這種可能,”凱特說,不明白他問話的含義。

“假如很嚴重,能否讓醫生失去治病的能力?”

斯考特提出反對。“主席先生,這種假設性的問題與本案無關。”

“豪斯金斯先生?”默特詢問道。

“福萊斯特醫生很快就能證明它是有關的。”豪斯金斯又轉向凱特。“大夫,一位病人的父親非常生氣,你跟他動了手,是不是事實?動手的結果使你的頭部遭到重擊,是不是?”

“噢,那件事——這很好解釋,”凱特說。

“那麼大夫,請做出解釋,”豪斯金斯口吻嘲諷地說。

“一個母親帶進來一個幾乎昏迷的孩子。我懷疑孩子受到虐待,決定讓其住院。孩子的父親偏要把孩子抱走,顯然想掩蓋虐待的事實。我不交出孩子,他就打我。交手中,他把我推到牆上。不錯,我頭部的確撞了一下。”

“嚴重嗎,大夫?”豪斯金斯問。

“挺疼的,僅此而已。”

“沒有到腦震蕩的程度?”豪斯金斯問。

“沒有,”凱特答道。

“有沒有引起頭暈?”

“大概暈了一小會兒,”凱特說。

“你不覺得當時應該找人替換你嗎?”豪斯金斯問。

“我當時只想着保護孩子,而且成功了。”

“接着又給病人看病,只當什麼事也沒發生?”豪斯金斯說。

“是的!”

“接着給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那樣的病人看病?”

“你是不是想暗示我當時已失去為她看病的能力?你錯了,先生!”凱特回擊說。

豪斯金斯仍不罷休,他突然改變了話題和聲調。

“大夫,你熟悉不熟悉法律上的一個名詞,叫‘自我粉飾’?”

“我想我熟悉。”

“我要是說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的病歷是自我粉飾,不算過分吧?”

“它對病人的記錄真實而準確。包括我所有的發現和採取的所有措施,”凱特抗議道。

“根據這份病歷,你做得無可挑剔,對那位可憐的姑娘極為關注,治療得也及時和熟練。”

“是的,”凱特說。

“可我們卻沒有發現這樣一個事實,即你停止了對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的治療,去關照另一位病人,”豪斯金斯指出。

“我已說過了他患有膽結石,”凱特答道。

“我指的是另一個人,當時你決定回過頭去看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

“我看過許多病人,”凱特打斷對方說。

“我說的是一個老頭,他可沒有你所說的危急生命必須及時予以治療的可怕癥狀。事際上,他壓根兒就什麼癥狀都沒有,而你卻在他身上花了大量時間。雖然護士曾提醒你他是個無家可歸的,只想進來躲雨。”

“他是個需要幫助的人,”凱特答道。

“一個醫生面對眾多病人忙得一塌糊塗,用你自己的話說快要垮了,卻還離開病人與一個根本沒病的人周旋?”

“當時外面下雨,很大。他沒處去,又很餓。實在沒有投靠的地方。我一見到他,從他裝出來的癥狀上,就知道他是多麼的絕望。”

“所以出於你的善心,你不僅花時間看他——”

“我必須確定他的癥狀沒有危險,”凱特說。

“不僅如此,你在花時間讓人給他弄吃的,”豪斯金斯的指責充滿挖苦和惡毒。

“我是小地方來的,看不慣紐約對待人們的方式。見到別人孤獨無助困難重重,可以袖手旁觀。我覺得作為一個醫生不僅僅只是開處方和做手術?”

豪斯金斯狐疑地點點頭。“多麼崇高的情操。然而大夫,你在應盡的職責之外介入那麼多瑣事,從而忽略了病人應該得到的照料。對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來說,竟導致出致命的結果。這是不是事實?”

“這是謊言!”凱特·福萊斯特反擊說。

“你之所以急不可待地想把施托伊弗桑特太太從房間裏攆出去,就是不想讓她目睹你對她女兒的忽略和漠不關心,對不對?”

“她應該在等待室里等,和別的病人的家屬坐在一起!她的在場妨礙了治療。”

“是的,是的,我們知道,”豪斯金斯挖苦地說。“我想沃德醫生對你的說法已做出了令委員會滿意的批駁。事實上,我想我們都已經聽夠了。”

“可我還沒夠呢!”凱特抗議着從證人椅上站起來,對斯考特讓她閉嘴的瘋狂手勢全然不加理會。她朝他執拗地瞪了一眼,便轉向委員會說:

“豪斯金斯先生,還有你沃德醫生,你們坐在安靜的聽證會房間裏對我的行為加以評判倒挺輕鬆的,卻不曉得那天晚上病人多得無法招架。”

“你們要是親臨其境就知道是什麼滋味了。你們再去仔細看看那天晚上經我治療過的病人的記錄。曾把我的病人接手過去的外科和心臟科醫生們後來都證明我的診斷是正確的。對於那天晚上我所做的一切,我不需道歉。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的母親對於我給予她女兒的時間和關照滿意嗎?不滿意。但病人根據她的病情需要是否得到了應有的時間和關照?是的!”

凱特轉身面對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那天晚上我聽見施托伊弗桑特太太說‘他會怪我的’時,我該弄清楚她所懼怕的人就是你。”

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臉色緋紅,惱羞成怒。

默特擊了一下木槌,欲阻止凱特。“醫生!福萊斯特醫生!凡·克里夫先生,請管束你的當事人!”

但斯考特未採取行動。

凱特兀自說:“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真正怕的人是他,不是她母親,但怕她母親告訴他。他女兒對我說謊的原因是他。你們要想追究她的死因,應該怪他!”

默特仍放聲喊道:“福萊斯特醫生!你的話太出格了!必須立即住口!馬上住口,聽見了嗎?”

渲泄了一通后,凱特·福萊斯特頹然坐進證人椅里,憤慨地抖動着。

特拉斯科特醫生神色嚴肅地搖搖頭。

沃德醫生說:“我因在電視新聞里見過她,所以對她的舉止並不吃驚。”她又對行政官員說:“卡希爾先生,聽證會到了這會兒,下面將是什麼程序?”

“既然所有證詞都陳述完了,按慣例兩位律師需準備幾天,做最後的辯論。委員會聽完辯論陳述后,進行表決。”

“這是不是說,下禮拜一我就可恢復上班做手術了?”沃德問。

“是的,醫生,”卡希爾答道。

“說實話,”沃德又說,“我現在就能表決,可以省去我們大家許多時間。”

默特對斯考特說:“律師,你的當事人還有話說嗎?”

“沒有了,先生。”

“豪斯金斯先生?”默特問。“還有問題嗎?”

“我想被告已將我們需要知道的情況都說了。我只是很遺憾,為了辯白她那天晚上的行為,她竟說出這樣的指責。我對她沒有問題了。”

豪斯金斯離開座位,走至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跟前悄聲說:“抱歉,先生,我為她剛才對你的攻擊道歉。”

“我只關心一件事:我要讓那個年輕女人永遠被關在醫院大門之外!”

“就沖沃德醫生剛才說的話,我對結果已胸有成竹了,”豪斯金斯說。

後來在聽證會房間和電梯裏,凱特·福萊斯特沒有交換一句話。直到他倆來到大街上凱特才開口。

“對不起,”她說。

“沒關係。”他想淡化由於她的衝動而造成的不利。

“我毀了你的艱苦努力,可我不得不說。”

“你應該告訴我和那個虐待孩子的父親爭吵的事。把我搞得措手不及。”

“只要那個孩子現在挺好,很健康,就無關緊要。”

“眼下一切都是緊要的。甚至包括那個想避雨的老頭。”

“你指望我怎麼樣呢?不理他?一個飢腸轆轆、渾身濕透的老人?”

“你看見了豪斯金斯是怎樣將良好的動機扭曲成指責罪狀的。此外,那個電話你也從未跟我提過,”斯考特嗔怪地說。

“那是沃爾特。我沒跟他講幾句就把電話掛了,”凱特解釋道。

“關係很深嗎?”斯考特問。

“沃爾特太過分了,實在讓人受不了,”凱特答非所問。

斯考特見凱特閃爍其辭,便不再追問,說:“豪斯金斯也讓人受不了。現在我們得把一切分心的瑣事撇在一邊,反省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看一下我們的負債和贏利。”

“好像贏利不多,”凱特說。

“無怪乎人家勸告年輕律師說,法律對你不利時,攻擊事實;事實對你不利時,攻擊法律。”

“法律和事實都對你不利呢?”凱特問。

“攻擊桌面,”斯考特答道。“可攻擊桌面需要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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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審判的女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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