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還鄉節安排在每年九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每年的還鄉節都令湯姆發怵,那意味着課堂被干擾,甚至停課;許多教師亂髮脾氣;學生喝的飲料大增,甚至酗酒;許多學生擠到大廳里,放肆撒野;附近居民也時常抱怨,他們的院子被遠道來的車輪子壓壞了,有的還在院子裏撒尿。此外,對湯姆來說,還意味着放學后要花更多時間呆在學校,體育館需要裝飾,要做花車,要寫許多標語。
但還鄉節也有它的好處:在整個一周時間裏,學生們成群結夥,結下了無比深厚的友誼。。各種活動把他們聯繫在一起,為學生時代留下美好的回憶。教師和學生之間也是如此,因為在一起完成各種不同項目,加深了相互友情。教師有機會看到孩子們嶄新的另一面,他們變得異常積極,富於創造性,對感興趣的項目投入巨大的熱情和幹勁。學生們顯露出的獨立性、豐富多彩的智慧常使教師驚奇不已。那些平時無法見到的閃光點,此時充分顯露了出來。有些人甚至展露出超乎尋常的領導才能。在設計花車、編排舞蹈、安排慶典、書寫大幅標語的過程中,他們往往會發揮出解決問題的無窮創造力,能周密安排工作,精心制定時間表,什麼事情都能按期完成。
還鄉節為哈佛萊高中帶來的不僅僅是這些東西,全校還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活力。快節奏控制和驅動着全校師生。多數情況下,最激動人心的場面不是星期五晚上的橄欖球賽,而是星期五下午國王和王后的加冕典禮。
首先,是星期一下午宣佈國王和王后候選人名單大會。
湯姆站在體育館主大門內,他感到四處充滿緊張氣氛——辦公室秘書們已將高三年級的投票結果統計出來了。只有南希•;哈莉蒂知道結果。在十個她教的演講學生中,每個人都發誓嚴守秘密,為候選人準備好了介紹材料,以便半個鐘頭后宣佈。在那些班級頭面人物中,最知名的一個被選出來作為舞台的護航員。
激動情緒帶有傳染性。學生們急急擁進體育館內,身體橫衝直撞,放蕩不羈,助威隊伍高聲喧鬧,鼓聲幾乎將頂棚震落。陽光從天燈處下泄,照亮硬木地板,使得館內一片金黃。紅色、紅色,觀眾席上到處一片紅。折迭椅子佔了館內一半地面,是供高三年級學生坐的。紅色運動衫、紅色絨球、紅色棒球帽、紅色的夾克衫上白色的“HHH”字樣隨處可見。
當他們從湯姆身邊走過時,湯姆等候着,指望一睹克萊爾的芳容。
家中沒什麼變化,兩周多了,深度冰凍仍在繼續。即使睡覺,也嚴格奉行禁欲主義。她已開始在晚上排練話劇,所以兩人一天到晚難得見面,只有睡覺時,才各自佔有半間床墊,僵直、緊張地躺下,假裝對方不存在。
當她終於走了進來,湯姆的心臟急切地跳動起來。他笑着迎向她,但她卻瞅着旁邊,表情輕蔑,在人叢中走過。
慶典開始,樂隊奏起校歌,啦啦隊又唱又跳。橄欖球隊長講話,然後教練戈爾曼作動員。六個裝扮怪異的隊員站成一線,上穿露臍短背心,頭戴浴帽,下着迷你短裙,踢着多毛大褪,怪模怪樣地跳起康康舞。
其中一個是羅比。
湯姆站在長凳子一端的靠牆處,笑着。男孩子們一邊轉動着,一邊扭動屁股,面向觀眾席,雙手聯在一起,高踢腿、大彎腰,粗野健美,就象一群發瘋的水牛。他們雙手按住膝頭,向前跳,想后跳,胡亂擺動,跳着西迷舞,直到把胸膛上的假乳房飄起來,引起陣陣鬨笑,幾乎蓋過音樂聲。
幾個星期以來,湯姆沒象這樣忘卻自我地歡笑過了。他抬頭向觀眾席望去,在人叢中找到克萊爾。她也對自己的兒子發笑。嘴巴張開,腦袋后揚,臉頰緋紅,象紅蘋果。她的歡快表情感動了湯姆的心。他多麼想回到從前,一起分享生活中的這種樂趣,恢復他們之間的歡樂。他們本應該坐在一起,共同欣賞放蕩不羈的兒子,眼光對視,會心地歡笑。但克萊爾卻獨自坐在上面,和他們英語部的教師在一起。他則獨自在另一邊。“看着我,克萊爾。”他在心裏說,“你知道我在哪兒嗎?我在這裏盼着我們之間的冷戰結束。求你啦,向下看,現在羅比在向我們顯示我們大家都在奮鬥的東西。”
但她拒不看他一眼。
滑稽舞蹈結束。高三學生會主席讓人群安靜下來,向大家解釋了國王和王后候選人是怎樣選出的,緊張驅散了學生群中的嗡嗡聲。那些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學生,都象燃料耗盡一樣安靜下來,端端正正站着,面向前台。蘭希•;哈莉蒂的演講學生來到體育館地板中心,介紹各位候選人,這是個漂亮而鎮定的女孩,她用渾厚的女低音,讀第一個候選人簡介:沙布娜•;布克爾,高級班學生,學生會成員,多種運動的運動員,年鑒編寫成員,數學俱樂部成員,數十位高級班學生投票推薦,有男生,也有女生。
沙布娜•;布克爾從話筒邊站起來,樂隊奏起輕音樂“美女與野獸”,她慢慢走到主層的中排坐位,停下來,在幾排座位之間搜尋,來回掃視,最後在過道第三個位置上找到那個魁梧的金髮小伙,名字叫多利•;羅納德。他站了起來,滿臉驚喜,臉放紅光,全校學生爆發出如雷掌聲,向空中揮舞拳頭。當他走向舞台,擁入沙布娜•;布克的懷抱時,“杜克!杜克!杜克!”的喊聲不絕於耳。
另一個王后候選人上台,名字叫瑪德倫•;克羅依,她是由一個高個子的高三男孩傑米•;百道爾選中的。
隨後,特莉•;麥克多瑪走上台,她去年曾和羅比約會,她要挑選另一個國王候選人,也象前面幾個人一樣,在場內前後左右,上上下下找尋,在一群學生前面停下來,反覆考慮,最後走到一排男生前面,說:“我選他。”
她直接指向羅比•;伽德納。
驕傲之情頓時充滿湯姆全身。他看着羅比站起來,拉伸一下衣服,就象一個普通的十多歲少年一樣,臉上半是害羞,半是驕傲。羅比跨過六個膝蓋,走出來。湯姆眼光瞥向克萊爾,見她站了起來,一邊歡呼一邊拍掌,就象狂熱的搖滾樂迷一樣。她的眼光轉向湯姆,深情地盯了他一眼,就象過去習慣性的眼光一樣。他感到這是幾個星期以來,她第一次投向他的溫情目光,使得胸中的感情雙倍膨張,兩人隔着幾排鬧嚷嚷的人群站着,為他們的兒子而歡笑。自己的兒子會被其他人讚賞,被譽為各種體育活動中出類拔萃的人物,真真切切的是他們的羅比,也使他們略感意外。
切爾茜和其他啦啦隊員一道,一邊拍手一邊跳躍。湯姆身邊的一些老師向湯姆祝賀。克萊爾旁邊的老師也如此,她彎下腰,坐了下來,把注意力轉到身邊的同事身上。
湯姆看着羅比和特莉•;麥克多瑪一起向舞台走去。他一直很喜歡這個女孩,兩人一路說笑,高矮相配,學生門們高呼“羅比!羅比!”
此後,“美女和野獸”樂曲聲逐漸減弱,消失。那些候選人在同齡人中大出風頭,這種榮耀將在他們今後的學習時光中閃爍,也會留在同班同學的終身記憶之中。
克萊爾讀高中時曾被選為王后,但他不知道,只是在她的相冊中看到過照片,長頭髮被燙過,從中間向兩旁分開。
介紹最後一個候選人了,湯姆對這個候選人注意不多:學生會,數學俱樂部。DECA俱樂部,高級班學生,各種運動隊。後來,有什麼吸引了湯姆的耳朵,是個什麼組織,HHH高中沒有的,一個西班牙俱樂部名字。他聽到這個王后候選人名叫商德娜•;吉邦絲,由她來選國王。
商德娜來到他旁邊的過道,停下來,本能告訴他,她很可能會選中肯特•;艾仁斯。
她當真選了他。整個觀眾席爆發出狂野的掌聲。“肯特!肯特!肯特!”大家高喊。橄欖球隊員們五次起立吶喊。高音喇叭中的聲音蓋過樂隊。“對,我們忘了告訴你們……他大半生住在奧斯汀,德克薩斯。他來我們這裏只有三星期。這是我們歡迎他來明尼蘇達HHH高中的最佳方式!”
肯特簡直驚呆了,忘記了站起來。當商德娜向他伸過手去時,湯姆目光瞥向克萊爾,她因震驚而低下頭,木然地拍着手,好象只是受他人的影響一樣。他看到切爾茜筆直地站着,兩手掩着嘴。舞台上,羅比則應付式地拍着手,好象只是因為在全體學生面前,必須裝出應付的樣子,不能作其它的。再將目光轉向克萊爾,她正彎下腰整理自己的坐位,一時無法看到她,當周圍的人坐下來后,他看到她眼光象激光似的射向他,簡直要將他的視網膜挖掉。
她先眼望遠處,早先的微笑消失得無影無蹤,就象樂隊指揮的指揮棒。“美女與野獸”的樂曲,在肯特走向舞台與其他候選人握手時,逐漸減弱,直至消失。他走向羅比,從30英尺以外,湯姆感受到他們的接觸十分勉強,僅僅是為了合符規範要求,馬馬虎虎的樣子。然後肯特站在王后側面,王后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湯姆是他們的校長。他的祝賀是預先安排好的,也是一種獎勵。他向他們走去,心裏情感交織,今天這個火熱的場面使他雙肩穩穩作痛,好象有兩把短柄斧頭陷在那裏。
羅比是他握手的第三位,他微笑地看著兒子的眼睛,看到了其他人無法看到的疑問。在這個輝煌的時刻,體育館內的關係卻不那麼令人高興。雖然他是這裏的校長,但在這種事情上,他不會特別關照誰的。他也是父親,所以他一隻手摟住羅比的脖子,給他一個擁抱。
“我為你非常自豪!”他在羅比耳邊說。
“謝謝你,爸爸!”
他沿着排列繼續一個又一個,女孩,男孩,依次握手祝賀。最後來到肯特面前,握手,這是自從他們知道相互關係以來的第一次接觸。湯姆用另一次空手蓋住他們相握的雙手,他感到自己握手的力度很大,以至結婚戒指刺痛了另一手指。他沒有準備更為強烈的祝賀行動。他非常想擁抱他一下,把自己痛苦的眼情埋在父子擁抱之中。但背後,克萊爾盯着他們,切爾茜望着他們,一定會迷惑不解。因此他只好掩蓋着自己的感情,並希望肯特能看懂他。
“祝賀你,肯特,我們為你來到我們學校而自豪!”
“謝謝你,先生!”肯特回答,“我為來這裏而自豪,但我把不準這是否是我應得的。”
“你的同班同學說應該得到,享受它吧,兒子。”
這個稱呼同時使兩人發自內心地感動了。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互相緊抓住對方。湯姆在終於抽回自己緊握的手時,看到肯特眼中閃露出驚奇的黑暈。他轉過身去,向學生們講話。
“我每年都盼望着今天。在這一天,高三年級同學們都要自己投票選出十個特別優秀的同學,也是朋友,作為學校社區的代言人。以前,挑選還鄉節國王和王后也許僅僅是一種選美比賽,但今年站在你們面前的十個人,每個人都是領導者,他們每周在學校大樓里花費的時間,遠不止三十個小時,他們代表的是友誼、天才、尊重、成績、體育領導者、甚至更多。”
湯姆邊講,邊用眼睛掃視觀眾席,頻繁地看着克萊爾,她從第一分鐘起就端坐着,兩前臂交叉放在膝上,盯着手腕上的手錶帶子。下一次看到她,則眼盯着羅比,給他的印象是毫不把眼光鎖在自己的丈夫身上。
他的講話結束了。教練講了一句,感謝策劃這個節目的學生和老師們。啦啦隊在校歌的樂曲聲中列隊而出,滑稽舞蹈隊也退場。舞台上擁來了一大群人,克萊爾也在其中,她擁抱了羅比,但卻避開了湯姆。他的心沉了下去。原本以為,克萊爾會來到他面前,兩手摟住他的腰說:“我們的兒子今天有多棒!”
但他們之間的疏遠因為今天的慶典更加惡化了。他轉身離開,去迎接所見的每個人的祝賀,但卻得不到自己最親密的人的隻言片語。
隨後,轉過身去,碰到切爾茜,用受傷的眼睛望着他,臉上帶着熱斑。他非常清楚,在今天這個大喜日子裏克萊爾給自己的冷遇對她的傷害有多深。她對肯特的困惑清楚地顯露在眼神中,她正猶豫是否要擁抱自己的父親,有人找湯姆說話,他將注意力轉移開了。
切爾茜找到哥哥,她感覺好象騎在一匹感情的野馬上,一分鐘在空中,隨後被重重地掉在現實的土地上。
“羅比!”她喊道,走上前去,擁抱她,假裝為他的成績而興高采烈。“我為你好高興!國王候選人先生!”
“這有什麼?”他說,彎腰面向她。她聽出了他話中有話,知道他也和她一樣,在情感上的困惑,媽媽不理爸爸,肯特和他一樣,同上舞台。
他放開她。他們成了慶典活動中感情的孤島。他們的家會怎樣?什麼時候學校每個人都會知道這件事?
“聽我說,”她說:“你理應獲得這個榮譽,我知道你能贏。”
他向她凄然一笑。她轉過臉,面對投來的期待目光,與曾經吻過她的異母兄長,對眼相望。她瞥見他很快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並走開去。她在電影中看到過這種場景,兩個人在人群中,一個人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另一個人則迷惑地從外面打量着他。他們轉過頭去,眼光相遇。過去的聲音,情感在他們心中歷歷在目,反覆蕩漾。但那次親吻是令人羞愧欲死的錯誤,由此帶來的尷尬難堪萬難洗刷乾淨。
她也轉身走開,不去向他道賀。
伽德納一家在晚餐桌上又聚在一起了。大家都想顯示自己感覺很好,但切爾茜一點也沒有信心。即使在為羅比慶祝時,分裂情緒也毫無起色。
威脅危險的證據來自湯姆和克萊爾。他們之間始終小心地保持着距離,即使進出房間,也象餐館裏的雜役一樣,相互避讓。任何時候,只要他們倆眼神相遇,她就會馬上移開。事實上,在談到和預側哪個會最後當選時為國王和王后時,從不提肯特的名字。
晚飯結束時,羅比對湯姆和克萊爾說:“你們兩人聽着,我知道按照習慣,每個候選人在加冕禮慶典上,都要由父母陪伴着,我只想知道你們在那一天會不會一起去?”
“當然會去。”他們同聲回答。
“我一邊站一個?”
“絕對如此。”
“是的。”
“那你們在會後能一起參加舞會嗎?”
“肯定會。”湯姆回答。
停了一下,克萊爾才說:“一定。”向下看着自己的盤子。
總是這樣擱擱絆絆的,每當羅比或者切爾茜作努力使他們和解時,湯姆都是儘力響應,克萊爾表示願意,但事後總不兌現。
兩個孩子都不知該怎樣辦才能使她原諒父親。
晚上,切爾茜在卧室里,坐在床上盯着牆壁。屋角椅子上,家庭作業放在那裏沒動。她沒有情緒打開書,拿起鉛筆。家裏太安靜了,母親照例去排練話劇了。父親坐在起居室,膝上放着學校的財務報告。羅比去了布林達家,他總是迫不及待地逃離這個充滿緊張氣氛的地方。但切爾茜甚至不敢給艾琳打電話,談論這事,因為一旦談了,學校每個人都會立即知道,他們一家很快會成為整個學區,甚至其他學區談論的話題。
艾琳最近問過切爾茜,並奇怪地看着她的變化。特別是每當提起肯特的名字時,她知道一定有什麼重大變故發生了。
“什麼重大事故,當然了。”切爾茜想,她的家正在崩潰,她竭力使父母相互交談;晚上在自己房間裏痛哭;在學校儘力避開肯特;又想把一切都告訴艾琳。但所有這一切她都做不到,所有這一切都被爸爸乾的事,她和肯特乾的事情搞亂了。她也不知道媽媽對爸爸的躲避是否對頭,她躲避肯特該不該;現在她知道了相互的關係,今後到底應當怎樣對待他才好?要是能和艾琳談談該多好!但是,即便是找學校諮詢老師談,他們也會傳揚出去。真是倒霉,他們的辦公室就在爸爸的側邊,要是他們知道了這事,對爸爸該有多麼難堪。
她穿着印了字的大套衫,卷屈着身子,側躺在黑暗中,用袖子遮住雙手。
在這同時,在排練話劇時,四十歲的英語教師,約翰•;漢德曼密切注視着教學樓並仔細關注着克萊爾的一舉一動,他給她邀請性的微笑,請她講出是什麼東西在困擾着她。但雙方都不明確說出來。
還鄉節王室選舉的第二天,湯姆在學校的信箱裏收到一張便條。
親愛的伽德納先生:
哈莉蒂夫人告訴我們候選人,按照習慣,在加冕禮那天,要由我們的家長陪同參加,我想讓你知道,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走在我旁邊,那我會因為有你在一起而自豪。但別擔心,我不想讓你為難,或者引起麻煩,只想讓你知道。
肯特
湯姆的雙眼腫大,不得不走進廁所,藏在便池裏。他的情緒將自己擊倒了。
晚上,克萊爾排練話劇回來,湯姆剛洗過澡,穿着睡衣,坐在床上,身上散發出剛修過面的氣味。當她上床蓋上被子,關了燈。他在黑暗中把手放在她身上,企圖吻她。但她推開他,說:“別,湯姆,我不想來。”
加冕禮星期五下午兩點在音樂廳舉行。所有家長都聚集在後台房間裏,準備伴隨自己的孩子出席慶典。
克萊爾第一次看到莫尼卡•;艾仁斯。
她並不漂亮,但有種獨特的氣質從衣着和首飾中散發出來。她的髮型也很普通,對她年邁的臉部起的修飾效果很少。在經典的髮型雜誌上,可以找到數十張這種髮式的照片。她所欠缺的方面,在衣着畫妝上都進行了補償。她身上每一部位似乎都在說:“別隨便碰我!”
克萊爾用背脊對着莫尼卡和她的兒子,就象這裏沒有他們似的。但她也知道,湯姆作為校長,是必須向每位候選人家長祝賀的。當他與多年前的情人說話,握手時,克萊爾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們。嫉妒、痛苦折磨着她,沖談了今天的所有愉快和歡樂的心情。她責怪湯姆把她今天本應體驗到的,終身只能一次的歡樂給毀掉了。
與羅比一起走在過道上,幾乎沒有一點溫情。她走在羅比左邊,湯姆在右邊。上台階時他們吻了他,然後在前排就坐。整個慶典過程中,她沒對丈夫說一句話,只把注意力集中在羅比身上,不看別的地方。
在她旁邊,湯姆注意到她的每一個動作,每個姿勢中都帶有仇恨和勉強。拍手歡迎時,她雙手舉得太高,觀看錶演時,下巴伸得過長。有時,她真真切切地轉動自己的腦袋,當宣佈杜克•;羅納德當選為國王時,湯姆感到克萊爾鬚髮怒張,知道她很想要羅比嬴,她有許多不恰當的理由。
帶着沉重的心情,他再一次承認,他一點都不喜歡克萊爾這種作派。使他與之墮入情網的好多東西都沒有了,是湯姆自己毀掉了這些東西。
他們在舞台上一起跳舞。他發現一個男人儘管不喜歡一個女人的某些方面,但仍然會愛她。他就還是愛着自己的妻子。當他的身體觸到她後背時,他迫切地希望並試圖將她拉近,但她卻掙扎開了,並說:“我想現在是告訴你的好時機了。湯姆,我已經決定了,但一直沒告訴你,因為我不想影響孩子們。還鄉節以後,我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我想分居。”
湯姆腳步停下來,恐懼攫住了他。
“不,克萊爾,別這樣,我們……”
“我想過,我或許能忍下去,但實在不行,我沒有辦法,實在太痛苦了,我隨時都想哭。每天晚上,我實在不願看到你。”
“克萊爾,你不能這麼做,你不能把我們十八年來的情分全部拋棄。”
“我已經做過努力了。”
“你中邪了,你已經……”他意識到,他想喊,但兩個學生在側邊跳着舞。他命令:“你出來。”抓住她的手,走出體育館,穿過大廳,越過游泳池,來到主樓。他打開玻璃門,進入辦公室。半路上,克萊爾掙扎着說:“放開我!湯姆,看在老天爺的份上,你已經丟人現眼了。在舞會上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把我拖出來!”
一進辦公室,他重重的關上門,喊道:“我們不分居!”
“你不是唯一做這種決定的人。”
“我們不能去找人諮詢一下,或其他辦法?”
“諮詢什麼?我又沒作什麼錯事?”
“包括原諒我!你難道不能試試,原諒我?克萊爾?”
“你沒和她有染,我什麼都可原諒!”
“我沒和她亂來,我愛你!”
“我不相信你。”
“我,你不相信我,你不需要諮詢?”
“別指責我,假正經!”她指着他的胸膛。“你好意思指責我,我不是不忠的人。我不是那種人,有了另外的兒子,而讓自己的孩子卑躬曲膝。我也不是那種人,將秘密穩藏整整十八年。在宣佈國王候選人時,我看着你的眼睛,看到了你的表情。你需要當眾宣佈,湯姆,你明白嗎?一旦讓大家知道他是你的兒子,你就會死去。你去認吧!但別指望那樣作后我還會跟你一起過,跟你在同一幢大樓工作,每天執行你命令。那會使我難堪透了。你想過沒有,一旦這事戳穿了,我就會成為人家議論、憐憫的對象!”
“那我們為什麼要人知道?和我一道來解決這個問題吧!我們一起去諮詢吧!這值得珍惜,克萊爾。”
她退後一步,兩手伸向空中,眼睛緩慢地閉上:“我要離開你,湯姆。”
他的痛苦急劇擴散。
“克萊爾,請你……”
“不……”她又後退一步。“我要……我感到被出賣了,我憤怒,真想從此不再見你。每天早晨醒來,我緊張、難受、真不知道這一天還能不能在學校支撐下去;能不能在教師會上接受你的指令。我唯一想乾的事就是詛咒你。一看到你在大廳里,就想如果可能,寧願多走兩英里繞開你。我實在不能再在晚飯桌子上,當著孩子們的面強裝下去。”
“看你說的!克萊爾,你怎麼啦?你在違背誓言。我們都承諾過,在發生分歧時,要相互尊重。”
“那是過去的事了。”她平靜地說,“這是對我來說最可怕的一件事。湯姆,我對你的尊重已消失了。它一旦消失,我就覺得這麼多年來,一直被謊言欺騙着。尊重,當然啦,當你的婚姻沒有經過考驗的時候,是很容易說出來的。現在,輪到我了,我的反應有一點不一樣。”
“我討厭這樣。”
“討厭分開還是討厭我?”
“哦,算了吧!克萊爾。我什麼時候討厭過你?我討厭的是脾氣暴躁。你一不順心的時候,就爆發出來,無所顧忌。你看起來,是想以道德懲罰我為樂趣,你把我當成十惡不赦的罪人。”
“現在對我來說,真是那樣。每天,當你的兒子一走進我的教室,我就被迫想起你的罪惡。”
“你想要他轉學,我就讓他走,我跟你說過。”
“轉學並不意味着他就不存在了。他是你的兒子,他的母親還在你的學區,你還會去看她。我不能這樣生活,我想離開。”
他矢口否認:“我和莫尼卡•;艾仁斯沒有任何來往。你怎麼不相信我!”
“我本來想相信你,本應該相信你的,湯姆。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那一天和她在汽車裏談過話?”
“我……”他抬起手臂,齊肩高,又放下來,“我不知道,我本應該告訴你,但卻沒有。很抱歉,我嚇壞了。”
“是嗎?我也被嚇壞了,你明白嗎?”
“那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因為我需要時間,湯姆。”她用一隻手按住心臟,聲音軟下來:“我無法原諒你,我不能面對你,無法與你睡在一起,也不知道向孩子們說些什麼?我需要時間。”
“要多長時間?”
“不知道。”
她的怒火降低,他的恐懼更強烈。
“克萊爾,求你啦,別這樣!”
“我必須這樣。”
“不,你別!”他拉住她的手臂,但她掙開了。
“別來,我已打定主意了。”她平靜地說。
“我們應該……”
“別讓事情變得更糟,湯姆,求你啦。”
他恐懼不已,轉過身去,站在窗前,靠近掛家庭照片的地方,面對窗外黑暗處,身影變成一個沒有臉部的側身像。身後的日光燈在他周圍引出光暈。他也能看見克萊爾的身影。她始終站在辦公桌前面,注視着他的背影,下巴抬得很高,顯示她的決心堅定不移。
他嘆了口氣,傷心地問:“孩子們怎麼辦?”
“誰留在家裏,就跟誰過。”
“為了他們,你也不願意去心理諮詢?”
“現在不去。”
“那會要了他們的命,特別是切爾茜。”
他感到好象有根導管插入血管中,全身的血從心臟流出,沿着導管燒燃起來。他轉過身,再次哀求:“我們再努一下力,克萊爾,為了孩子們。”
她的怒火尚未褪盡,他相信,他還有希望,只要再爭取一下。但她卻平靜地說,就象把孩子放到床上一樣。“我不能夠,湯姆,我不願意。”
“克萊爾,”他再次哀求,向她走近兩步。但她警告他,即使最輕微的碰觸也是不行的。“耶穌啊!”他悄聲說,繞着辦公桌垂頭喪氣地走動。然後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兩肘放在日曆上,雙手掩着臉。
過了一分鐘、兩分鐘,克萊爾仍舊站着、等着,分居的主意越來越堅定。最後,湯姆垂下了雙手,抬頭看着她:“克萊爾,我愛你。”他的語氣是一生中最為誠懇的。“請你,請你別這樣!”
“我也沒辦法。湯姆,我知道你不相信。不過,你不是唯一被嚇壞的人。我也被嚇壞了。”她按住心臟,“我是個女人,愛得太強烈了。時常在心裏想,要是沒有你,我怎麼活得下去。天啦,你是不得不和我結的婚。那就是我感到不安全的地方,折磨我的地方。使我覺得我愛你比你愛我要強烈得多。當我發覺你乾的這件好事以後,一個非常,非常有威脅力的人壓垮了我。我不知道的一個女人來到這裏,站在我面前,強迫着每天聽到她,想着她。她從什麼地方來的?我無法過這種日子。但我必須這樣子過,現在就是這麼活着。我太傷心了,我必須離你遠一些。你明白這一點嗎,湯姆?”
他想回答什麼,但喉嚨卻發不出聲音來。“不……”最後勉強應了一聲。
她仍保持着冷漠。“你怎麼會理解呢?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她走過去,看着窗格上的家庭照片。多年來,這一家人多麼幸福,毫無憂愁。她撫摸着相框,就象摸着孩子嬰兒時期的頭髮。
“我真抱歉,克萊爾,我還要說多少遍呢!”
“我不知道。”
“哪你為什麼不能退讓一點,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不知道,湯姆,我不能給你其它答案。”
他們沉默着,無言相對。體育館傳來的音樂聲將沉默打破了,他們的孩子們仍在那裏跳舞。他嘆口氣,用手抹去眼淚。她取下一張四人合照的照片,仔細瞧着,然後換上另一張。
終於,她轉身說:“我實在想走開,如果你願意,可留在家裏。”
他拿不準,一個男人是否會真的因傷心而死。“我不能那麼做,我不能讓你離開。‘
“是我提出這個主意的,我就應當走開。”
“你留下會讓孩子們覺得並沒有失去你。”
“那你想讓我留下,你離開?”
“我想我們兩人都留下,克萊爾,明白嗎?”他感到自己處在兩難境地。
她走向門口,平靜的說:“那我走。”
他象槍彈一樣彈起,繞過桌子,拉住她一隻手臂:“克萊爾……”他一輩子都不象這樣害怕過。“耶穌啊……”她掙都不掙扎一下,她不需要,因為以前掙扎過了。“你想去哪兒?”
她聳了下肩,凄慘地盯着地毯。
停了會,她抬起頭問:“你能去哪兒?”
“去我爸爸那裏,我想。”
她收攏下巴:“那好。”
那就定了下來,兩個字,簡單極了。妻子收回下巴,他的去向就這麼決定了。
他們一起離開舞會,留下孩子們在喧囂的體育館裏慶祝青春的勝利。現在事情定了。克萊爾仍通情達理地走在他的身旁,一起來到亮着蘭色燈光的停車場,進入他的汽車,坐在他旁邊,由他開車回到幾英裡外的家中。他打開車門,讓她先進屋去。
他們在黑暗中停了下來,周圍的一切是那麼熟悉,那都是他們多年來逐漸積累起來的,傢俱、燈俱、牆上的挂圖、照片,都是他們一起挑選的。那時,他們覺得未來似乎是堅不可破的。
“你什麼時候走?”她問。
“明天。”
“那我今晚睡沙發。”
“不,克萊爾……”他抓住她的手臂,“請別這樣!”
“別碰我,湯姆。”她輕輕地掙開,向門廳走去。他抬頭望天,似乎要向老天爺大喊,又快速吸了一大口氣,防止自己叫出聲來。然後更快更深地呼氣,吸氣,直到將喊叫的慾望強壓下來。他向遠處卧室走去,在門道里向里望去。她已穿好睡衣,穿過房間。他出現時,她警惕地停下來,似乎期待着他走進來,進一步商量。
但他只是說,“你留在那裏,我去睡沙發。”
切爾茜將近一點鐘時回到家裏。進屋時,發現他還在門廊的冷風中,坐在搖椅上,卻並不搖動,眼睛似無所見地遙望着夜空。
“爸爸,你沒事吧?”切爾茜問,把門拉開幾英寸。
待了一會,湯姆才有反應:“我很好,寶貝。”
“你怎麼坐在這兒,很冷的。”
“我睡不着。”
“你真的沒事?”
“真的,你快去睡吧,寶貝。”
她拿不定主意地停在哪裏,“今晚舞會還好吧,爸爸?”
在黑暗中,她也能感覺出來,他沒有朝她轉過臉來,只是說:“是呀,很不錯!”
“我為羅比自豪,儘管他沒有贏!”
“我也是。”
她拿不定主意地等待着他解釋為什麼半路離開了,但終於沒等到。
“那……好吧,晚安,爸爸!”
“晚安。”
切爾茜在羅比的房間等着,十五分鐘后,羅比回來了。
“嘿,”她悄聲說:“是我。”
“切爾茜?”
“有點不對勁。”
“你什麼意思?”
“你回來時經過起居室了嗎?”
“沒有。”
“爸爸現在還在門廊里。”
“他和媽媽提前離開舞會了。”
“我知道。”
他們一起焦慮不已。切爾茜說:“他從不會坐到這麼晚,他總是說白天時間太短了。”
他們的擔心更強烈了,但又毫無辦法。
“唉,真是的。”羅比說,“我不知道……你和他談過嗎?”
“談了不到一分鐘。”
“他說什麼?”
“沒什麼。”
“是了,最近就是這樣不對頭,他和媽媽很少說話。”
早晨,切爾茜九點剛過一點醒來,去上廁所。走過父母房間開着的門廳,看到爸爸在裏面走來走去的,穿着舊衣服,床上有些紙箱子和兩隻打開的衣箱。她赤腳站在門廳里,一件印有恐龍的大尺寸體恤衫蓋着膝蓋。
“爸爸,你在幹嗎?”
他直起身子,手裏拿着一疊內衣褲,塞進衣箱裏,向她伸出一隻手。“過來。”他平靜地喊她。
她提心弔膽地走來,把手放在他手掌中,他們一起坐在床沿上,她身後是紙箱子。他用手摟住她,把臉靠在她的頭髮上。“寶貝,你媽媽想要我離開一陣子。”
“不!”她說,用拳頭抓住他的套衫。“我知道那意味着什麼,求你別這樣做,爹地!”她小學畢業以後,就再沒有叫他爹地了。
“我打算去你爺爺那裏住一段時間。”
“不!”她從他手臂里掙脫開,尖叫着:“她在哪兒?她不能讓你這麼做!”她跑出門去,下樓來到廳里。湯姆在後面跟着。他一路喊着,來到主層。“你不能讓他這麼做,媽媽,你在哪兒?你打算幹些什麼?你結了婚,你不能裝成毫不在乎,把他趕到爺爺那裏去!”克萊爾在樓梯底部迎住她,“你是他妻子,媽媽,你想怎麼辦?”
羅比飛身從他的卧室跑出來,被切爾茜的喊聲驚醒,跌跌闖闖地下樓來。“發生什麼事?”他昏頭昏腦,睡眼惺松。
“爸爸要離開家,羅比,叫他別走。告訴媽媽,要她別讓他走。”切爾茜大聲哭喊着。
“切爾茜,我們不是要離婚。”克萊爾試圖讓她冷靜下來。
“現在是沒有,你也沒有,但如果他走了,你就會離的。媽媽,別讓他走,爹地,別……”她從一個人身邊轉向另一個身邊。這個家似乎亂套了,在前庭里,這麼早就到處是眼淚和喊聲。
湯姆試圖安慰她:“你媽媽和我昨晚上談過了。”
“那你們為啥還這麼辦?你們什麼也不告訴我們,你們裝作一切正常。但你們倆誰都不再相互對望一眼,你有婚外情嗎?爹地,是不是?”
“不,我沒有,切爾茜,但你媽媽不相信我。”
“你為什麼不相信他?媽媽?”她轉向克萊爾。
“這不止是那麼回事,切爾茜!”
“但他說他沒有。你怎麼不相信他?你們為什麼不給我們講?羅比和我也是這個家的成員,我們也應該有發言權。我們不想要他走!是嗎,羅比?”
羅比從後面出來,被切爾茜的大聲喊叫弄醒。他站在衣櫃門旁邊,穿着黑色體恤和灰色棉毛褲,又緊張,又迷惑不解的樣子。
“媽媽,你為什麼要他走?”他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減緩了整個場面的緊張程度。
克萊爾說:“我需要和他分開一段時間,就是這麼回事。這樣能使我平靜下來,我不知道還能有其它辦法。”
“但他要是走了,切爾茜說得對,你又怎麼平息這件事呢?”
她低頭看着地毯。
羅比轉身望着湯姆。“爸爸?”
“任何時候,只要你們需要我,或者她需要我,我都會立即回來的。”
“不,你可在任何時候給我打電話,我每天在學校里也能看到你們。”羅比倒在門框上,低聲說:“真是的!”
他們再不開腔勸阻了。沉默,在他們之間沉重地籠罩着壓抑、恐懼、迷惑、悲傷的氣氛。他們想到了學校,他們都得去那裏,認識他們的每個人都會問他們。他們想着未來,一家人分成兩部分,住在不同房子裏。
湯姆最後說:“嘿,你們倆聽着。”他把他們兩人抱在臂彎里,讓他們緊靠着自己,“我還愛着你們,你們媽媽愛你們,這決不會改變。”
切爾茜說:“你要是愛我們,你就得和我們呆在一起。“
湯姆越過孩子們的頭頂看着克萊爾的眼睛,知道這些話無法說服她。他看得出來。她也為孩子們難受,也為自己痛苦,但並不為他們的關係難受。她希望分居,任誰也改變不了她的主意。她的身體語言,就象一本英語教科書一樣,明確可讀。那上面寫着:“你走開,我能照顧自己,我拿定主意了。”當他擁抱孩子們時,他看出了她的固執,自私。她對她失望極了。她站在廚房的門道附近,兩臂交叉在胸前。當他離開,給孩子們最後道別時,又瞥見她終於走向孩子們,撫住他們的肩膀。
“好啦……我去給你們做早飯。”
但他們想要的並不是早飯。
離別實在太痛苦了。湯姆感到自己的心臟被擠壓着。他用力關上行李箱,站在車旁。秋天的星期六早晨,天氣陰晦。各種樹葉開始變黃,散落在地上,這裏那裏,到處都是。鄰居院子裏傳來各種聲響,每種聲音都清晰可辨。就是最輕微的開啟窗子時的金屬搭扣聲都能聽見。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一種凄然悲傷的日子。溫暖的日子即將完結,人們都喜歡戶外活動,即使草坪還顯現着最後的翠綠,但各種花卉已全面凋零。
他長嘆一聲,強拖雙腿,進屋去說再見。
切爾茜的卧室門關着,他拍了門,喊:“切爾茜。”沒有回答,便推門進去。她坐在枕頭上,抱着一隻粉紅色絨毛熊,盯着窗帘,嘴巴緊閉着,拒人千里之外。他走去坐在她旁邊。
“我走啦!”他小聲說,摸着她的右耳後的一小束頭髮。
她不理采他,眼裏飽含淚水。
“你知道爺爺的電話號碼,想要找我,就打電話來。好嗎,寶貝?”
她下巴和嘴唇緊閉,就象被封住一樣。一大滴眼淚滾了出來,在臉上留下一道閃光的淚痕。
“我愛你,親愛的,誰知道呢。也許你媽是對的。也許一段時間分開,能幫她心情平靜下來。”
切爾茜連眼都不眨一下,儘管她的眼睛象火燒一樣。
他站了起來,轉身離開。
“爸爸,等一下!”她從床上跳起,撲入他懷中,她吊著他的脖子,聲音被套衫捂住,“這是為什麼?”
他不回答,吻了吻她的頭髮,放開她,轉身走開。
廚房裏,克萊爾站在桌子旁邊,固執地在她和湯姆之間隔着一把椅子。她是用那種方式保護自己嗎?就好象他是一個打妻子的凶漢。他想,他還是愛着她的,但她真的知道嗎?她知道他現在心痛欲死嗎?他將要離開自己親愛的人們。
“他們不應該單獨留在家裏,你們的話劇排練怎樣了,要不要晚上不開會的時候過來?”
“你什麼時候晚上不開會的?”
“看着,我不是一定要站在這裏與你爭什麼?你想要我走開,那我就走。你要留心他們。他們很容易遇到上百個新問題。我不想讓他們再遭受象現在這種痛苦。”
“你說得好象我不愛他們似的。”
“你知道的,克萊爾,我開始迷惑不解了。”
他離開她,一點也不願意指責她,走過起居室和汽車庫。羅比斜倚在湯姆汽車的前檔板上,雙手交叉,腳上拖着一雙旅遊鞋,站在黑色的車道上。
湯姆掏出車鑰匙,拿在手中端詳了一下,然後端詳著兒子的凌亂的頭髮,說:“現在無論如何你要幫助媽媽。這對她是很難的,你知道。”
羅比點了點頭,仍然拖着鞋子。
秋季,不安,無可奈何籠罩着他們。快近中午,太陽光已移到防風罩外。樹木投下的樹蔭日益稀薄。不久之前,他們兩人也是這樣,倚在汽車面前,討論關於道德上的左右為難,會形成一個人的品質取向。那天的情景,就象烙鐵一樣,銘刻在雙方的記憶之中。
“聽我說,兒子。”湯姆換了一下姿勢,筆直地站在羅比面前,兩手按在他的肩上,“我很為你和你妹妹擔心。如果你看到因為這些事,構成對她任何方式的威脅,一定要告訴我,好嗎?我的意思是,如果她開始抽煙、喝酒、與不同的朋友一道外出、或者很晚都不回家等這類的事,都要告訴我,好嗎?”
羅比再次點頭。
“我也會向她問你這方面的情況。”
羅比收起滿不在乎的表情,露出悲傷的表情。大滴大滴的淚珠滴在腳上的耐克旅遊鞋上,鼻子抽抽答答地直響。他簡直無法抬起頭來,面對自己的爸爸。
湯姆抓住他,緊緊地擁抱他。
“不要認為哭是沒用的表現,我就哭過,最近哭過好幾次。有時會使你感覺好一些。”他退後一步:“我走啦,要找我,就給爺爺打電話。”
他進入車內,關上門,搖下窗子,羅比才離開車前杠,並望着他。
他要去哪兒?湯姆拿不定主意。他和誰談話,這個家裏沒有我了,會成什麼樣子?千萬別讓他們墮落。因壓力過大而入歧途,就象這些年來數百個孩子們那樣,因為父母離婚而被毀掉了。千萬別讓這件事也毀掉羅比和切爾茜。
“嘿,抬起頭來。”湯姆喊道,裝着快活的樣子。
但他兒子一點不顯笑容。他發動車子,掉頭,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