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甘迺迪總統讓克里斯蒂·科利到白宮他的私人起居處一起吃早餐。平時甘迺迪極少在他的私人套房裏約見人。
總統的貼身男僕、秘密勤務局的特工傑佛遜給他們準備好了豐盛的早餐,然後自覺地退回到廚房,只有電鈴召喚他時才會進來。
甘迺迪隨意地說:“你知道嗎?傑佛遜是個挺不錯的運動員,還挺有學問,這人真不錯,從來不佔別人的便宜。”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他怎麼會做了僕人,克里斯蒂?”
克里斯蒂知道他該說實話了,“他實際上是一名最好的特工,我親自挑選了他做這份工作。”
甘迺迪說:“我還是不明白,我問的是,他到底為什麼在秘密勤務局干?做一個僕人?”
克里斯蒂說:“他在秘密勤務局的銜位非常高。”
甘迺迪說:“是這樣。但我還是不明白。”
“為了找到做這些工作的人,我設置了非常細緻的篩選程序,傑佛遜是他們之中最出色的,他實際上是白宮裏所有特工的頭目。”
“還不夠明白。”甘迺迪說。
“我答應他在他離開白宮之後,給他在醫療、教育、福利部門找一份有影響的差事。”
“呵,這辦法挺鬼。”甘迺迪說,“不過他的檔案怎麼辦?怎麼會從一個僕人成為一個有影響力的人?我們怎能兌現答應他的話呢?”
“他的檔案上寫的是他是我的行政助理。”克里斯蒂說。
甘迺迪拿起他的樓刻着雄鷹的白釉瓷咖啡杯,把玩看,說:“你別誤解,我隨便問問,因為我注意到在白宮裏我的所有貼身僕人都幹得非常好。他們全是秘密勤務局的特工嗎?
幾乎難以置信。”
“有所特殊的學校專門向他們灌輸特殊的知識,激發他們幹這一行的興趣和自豪感。”
克里斯蒂說,“不全都是。”
甘迺迪大聲笑着問道:“甚至廚師也是?”
“尤其是那些廚師,都是。”克里斯蒂笑吟吟地說:“廚師最容易下藥。”象許多人一樣,他喜歡不時插一句笑話,以便有時間在腦子裏盤算一番。他知道甘迺迪善於玩這樣的鬼把戲,開幾句玩笑,說點閑碎事,不知不覺把你領入一個危險區域。
他們一塊兒吃着,甘迺迪充當他所謂的“媽媽”的角色,夾個菜,倒個湯。除了甘迺迪自己的那個特殊的咖啡杯,所有搪瓷餐具都薄得象雞蛋殼,刻有總統府的印記,看起來十分漂亮。終於甘迺迪漫不經心地說:“我想花個把小時,見見雅布里,希望你能親自安排一下,”他看見克里斯蒂臉上現出暗暗叫苦的神色,“只一個小時,就這一次。”
克里斯蒂說:“有什麼用,弗蘭西斯?你承受不了這種痛苦。”
甘迺迪臉上有些皺紋,科利以前從來沒注意到。
“哈,我能受得了。”甘迺迪說。
“如果見面的事泄漏出去,會帶來一系列問題。”克里斯蒂說。
“那就確保不要泄漏出去,”甘迺迪說,“不要做書面記錄,也不列入白宮的工作進程。好了,你說什麼時候吧?”
“得有幾天時間作必要的安排,”克里斯蒂說,“傑佛遜必須知道。”
“還有誰?”甘迺迪問。
“也許還得有六個我手下特別行動部門的人,”克里斯蒂說,“他們得知道雅布里來白宮,但不一定就是你見他,他們會猜,但不會知道。”
甘迺迪說:“如果必要的話,我可以去你們關他的地方。”
“絕對不行,”克里斯蒂說,“白宮是最好的地方,應該放在午夜過後的什麼時辰,我看就是1:00點。”
甘迺迪說:“那就後天晚上,行嗎?”
“好吧。”克里斯蒂說,“你得簽署個東西,含糊一點兒,以防萬一出個差錯,把我裝進去。”
甘迺迪嘆了一口氣,象是如釋重負,然後尖刻地說:“他不是超人,別害怕。我想和他敞開聊聊,讓他能自覺地、清醒地回答問題,不要給他上藥、或以任何方式摧殘他,我想了解他腦子裏是怎麼想的,也許會不那麼恨他,我想找出他這類人的真實想法。”
“見面時我必須親自在場,”克里斯蒂局促不安地說,“我有這個責任。”
“你跟傑佛遜等在門外怎樣?”甘迺迪問。
這個請求的話語中暗含的意思使克里斯蒂感到傷心和惱怒,他啪一下放下咖啡杯,懇切地說:“請別這樣,弗蘭西斯,我不能這麼做,自然他會被束縛住,構不成危險,但我還是必須夾在你們兩人中間。這一次我要行使你給我的否決權。”他唯恐甘迺迪會做出什麼事來。
兩人相視而笑,當初克里斯蒂保證他能擔保總統的安全,條件之一是,作為秘密勤務局的頭,他可以否決任何總統公開露面的機會,“我從未濫用過這個權力。”克里斯蒂說。
甘迺迪裝作愁眉苦臉地說:“但你用得真是太是時候了。好罷,你可以呆在屋子裏,但盡量隱藏在那件木器後邊,讓傑佛遜呆在門外。”
“我這就去安排,”克里斯蒂說,“不過,弗蘭西斯,這幫不了你的忙。”
克里斯蒂·科利為雅布里和甘迺迪總統的見面做了準備。此前,他當然多次審訊過雅布里,但雅布里就是不回答任何問題,他非常冷漠、自信。他倒是願意談論一般的話題,政治革命理論、巴勒斯坦問題——他叫做以色列問題,但他就是拒絕談他的經歷和恐怖活動的背景,也不談他的同夥羅密歐,不談特蕾莎·甘迺迪以及她遇害的經過,還有他與沙哈本蘇丹的關係。
雅布里被關在聯邦調查局的一座專門關押極端危險的犯罪分子和監護重要的證人的醫院裏,醫院不大,只有十多張床位,整座醫院戒備森嚴,科利手下的特別行動部門的一隊特工負責把守這個地方,另外有一些特工醫護人員。全美國有五座這樣的監禁醫院,分別在首都哥倫比亞特區華盛頓市、芝加哥、洛杉磯、內華達州和紐約的長島。
這些醫院常用來在自願應招的犯人身上做秘密醫學試驗,但科利把華盛頓的這座醫院清理一層,專門關押雅布里,另外他把長島的那家醫院騰出來監禁那兩個製造了原子彈的小神童。
在華盛頓的這個醫院裏,雅布里住在一個佈滿特殊醫療儀器的房間裏,有限制身體活動和進行靜脈注射的裝置,以防止他通過劇烈動作或絕食自殺。
雅布里渾身上下每一寸地方、包括牙齒都用X光做了檢查,他時時被套在一件寬鬆的衣服里,衣服是特殊設計的,只能允許他有限度地活動四肢,他可以讀書、寫字,還能走幾小步,但不能作劇烈活動。科利手下特別行動部門的特工通過反光鏡,對他全天二十四小時實行監視。
克里斯蒂離開甘迺迪總統后,即帶了兩名特工去雅布里那兒。
他知道這是個棘手問題。他坐在舒適的沙發里,叫人把雅布里從卧室中帶來,他輕輕把雅布里推進一個單人沙發里,然後叫手下人檢查雅布里身上的保險裝置。
雅布里輕蔑地說:“你這個大人物,何必這麼小心。”
“我相信謹慎為好,”克里斯蒂嚴肅地告訴他,“我喜歡那些把大樓、橋樑的抗壓強度比平常提高一百多倍的建築師,我就是這麼干我的工作的。”
“這不是一回事兒,”雅布里說,“你不能預見命運的壓力。”
“我知道,”克里斯蒂說,‘膽只有這樣才能減輕我的憂慮,使我安下心來;而且也沒出什麼差錯。唉,是這麼回事,我來求你一件事,賣我一個面子。“聽到這話,雅布里半是嘲弄,半是得意,哈哈大笑。
克里斯蒂笑眯眯地盯着他,“我不是開玩笑,你有權給我這面子、或者拒絕。好啦,現在仔細聽着,你在這幾處境一直不錯,這既是我的工作作風,也是這個國家的法律要求,我知道恐嚇威脅沒有用。我知道你很驕傲,我求你的只是一件小事,在任何方面都不會損害你;反過來我會盡量幫助你,防止有什麼意外。我知道你仍然抱有希望,你覺得你們著名的‘百名先鋒’組織會想出什麼聰明的招兒,使我們不得不放掉你。”
雅布里黑瘦的臉上收起了譏諷和得意,說:“我們對你們甘迺迪總統曾經策劃過幾次複雜的行動,但每~次都莫名其妙地突然被挫敗了,我們的人甚至都沒來得及進入這個國家。我親自對這幾次行動的失敗和人員損失的原因做了追蹤調查,總是每一次都指向了你,我認識到找們是一條路上的人,你不是那種膽小怕事的政客。所以你用不着客套,有事儘管說,相信我還木至於採到不能好好做一番考慮。”
克里斯蒂仰身靠在沙發背上,他的腦子迅速做出了反應,既然雅布里能追蹤調查到自己的行動,在任何情況下把這小子放出去都是太危險了。雅布里太蠢,不應該透露這件事情。很快克里斯蒂的心思又集中到手頭這件事上,他說:“甘迺迪總統是個個性複雜的人,他總是想了解各種人和事物,因此他想與你面對面談談話,問你一些問題,他想知道你殺害他女兒的動機是什麼,說不定他會改變他自己對你的罪行的看法。我所要求的就是你和他談一談,回答他的問題,我請你不要完全拒絕回答了,你辦得到嗎?”
雅布里身上鬆鬆垮垮地套着那件特殊的囚服,限制着他的行動,他費勁地舉起胳膊做了個拒絕的姿勢。他根本不怕受皮肉之苦,但突然去見那個被他殺掉了女兒的父親,不由得引起了他的不安。不管怎麼說,那是個政治行動,美國總統應該比別人更理解這一點。
不過,盯着這個世界上最強有權的人的眼睛,對他說:“我殺掉了你的女兒,儘管你有飛機大炮、千軍萬馬,但我給你的痛苦比你能給我的痛苦要大得多。”一定會有意思。
雅布里說:“好吧,我給你這個小小的面子,但恐怕你到最後不會感謝我。”
科利從沙發中站起來,輕輕把手放在雅布里的肩膀上,但雅布里輕蔑地聳了聳肩,避開他的手。“沒有關係,”科利說,“我會感謝你的。”
兩天後,午夜一點,甘迺迪總統走進白宮的黃色橢圓形辦公室,看見雅布里坐在壁爐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克里斯蒂站在他後面。
在一張小橢圓形的桌子中央,豎著一面鑲有星條旗的屏蟑,桌子上一個銀白色盤子裏放着夾心餅乾,另外還有一個銀白色的咖啡壺,幾個杯子,和鑲着金邊的小碟子。傑佛遜倒了三杯咖啡,然後退到門邊,寬闊的肩膀靠在門上。甘迺迪看見雅布里低着頭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你們沒給他打鎮靜劑吧?”甘迺迪厲聲問道。
“沒有,總統先生,”克里斯蒂說,“這只是特殊的囚服。”
“你能讓他更舒適一些嗎?”甘迺迪問。
“不行,先生,”克里斯蒂說。
甘迺迪徑直向雅布里說:“我很抱歉,但在這些事情上我說了不算。我不會讓你呆太久,我只是問幾個問題。”
雅布里點點頭。因為有身上那些玩意兒的束縛,他費勁地拿了一片夾心餅乾,品了一下,味道挺好,幸虧他還能有點活動的餘地,使他的對頭能看到他並不是完全動彈不得,這多少能滿足他的自尊心。他審視着甘迺迪的臉,心裏一動,換一個環境,這是一個他會本能地敬重和信賴的人。甘迺迪的臉上可以看出痛苦,但也可以看出克制痛苦的堅強毅力,而且他剛才顯然是真的關心他的不舒服的坐姿,不是居高臨下的虛情假意,然而他的關心中有種巨大的壓力。
雅布里溫和、禮貌,乃至有些連他自己也未料到的謙恭,說道:“甘迺迪先生,在我們開始之前,你必須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真的相信你們國家的原子彈爆炸事件是我乾的嗎?”
“不。”甘迺迪說。他沒有再說更多的情況,克里斯蒂鬆了一口氣。
“謝謝。”雅布里說,“怎麼每一個人都把我想得那麼蠢?如果你想用這個假罪名作武器,我不會罷休的。現在你可以問任何問題。”
甘迺迪示意傑佛遜離開房間,並看着他出去,然後他開始溫和地與雅布里談話。克里斯蒂低下他的頭似乎不想聽他們的談話,他確實也不想聽。
甘迺迪說:“我們知道是你設計、指揮了這整個一系列事件,暗殺教皇,欺騙你的同夥讓他自投羅網,這樣你可以要求釋放他;還有劫機,之後殺掉我女兒,而這是從一開始就計劃好的。所有這些我們都完全了解,但我還是想讓你告訴我是否是這麼一回事。順便說,我能看出這其中的邏輯。”
雅布里目光直視甘迺迪,“不錯,確實是這樣。不過,你這麼快就把所有這些都能歸納在一起使我感到驚訝,我認為這不簡單。”
甘迺迪說:“我覺得恐怕沒有什麼好驕傲的,這隻意味着我的腦子基本上和你的差不多,或者說,在搞邪門歪道的事方面,人與人的頭腦並沒有多少差別。”
“也許你聰明過頭了,”雅布里說,“你破壞了遊戲的規則,當然這不是象棋,沒有那麼嚴格的規則。原想你只能聽任擺佈,做不了什麼事情。”
甘迺迪擺出一種社交姿態,坐下身來,喝了一口咖啡。克里斯蒂可以看出他非常焦慮不安。當然對雅布里來說,一眼就能識破總統表面上的漫不經心,不知道這人的真實意圖是什麼,看起來這些人顯然沒有什麼惡意,不象是有傷害他的打算。
“我一開始就清楚,”甘迺迪說,“你劫持了飛機后,我就知道你會殺掉我女兒;當你的同夥被抓獲時,我知道這不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我對哪件事也沒有覺得吃驚,我的助手們直到最後你完成了你的全部傑作后才同意了我的看法,所以我想到,我的頭腦大概跟你的有相似之處。然而事情果真這麼發生了,我卻不能想像我自己會完成這樣的行動,我想避免再有類似的事情,這就是我找你談話的原因,互相溝通、了解,做出預測,防止我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甘迺迪彬彬有禮的舉止、平靜的語調,以及他看起來想了解事實真相的願望,無形中感染了雅布里。
甘迺迪繼續說:“你從這一切中得到了什麼?教皇會重新選出;我女兒的死也不會改變世界權力結構,你有何益?”
雅布里想,資本主義世界的老問題,沒落腐朽之至。雅布里覺得克里斯蒂的手在他肩上輕輕壓了一下,他猶豫了一下,說道:“美國是個龐然大物,以色列正是有了這個靠山才得以繼續存在,壓迫我的同胞;你們的資本主義制度是世界上、包括你們國家的窮人受壓迫的根源,所以有必要打破你們的統治,驅散人們的恐懼。教皇是統治階層的一部分,羅馬天主教會在數個世紀以來一直用他們的那套地獄和天堂的把戲嚇唬窮苦老百姓,多麼可恥,竟然持續了將近二千年,殺掉教皇所帶來的不僅僅是政治上的收穫。”
克里斯蒂移步離開雅布里的椅子旁,但仍然保持着警覺,隨時準備撲上前去,他打開房門,跟傑佛遜嘀咕了一會兒。雅布里靜靜地關注着這一切,然後繼續說:“不過我們針對你的行動都失敗了,我精心安排了兩次周密的行動刺殺你,但未能成功,哪天你可以問你的科利先生有關細節,也許你會大吃一驚。司法部長,哼,好一個和善的頭銜,我必須承認這在剛開始迷惑了我,他殘酷無情地粉碎了我的行動,不能不使我感到佩服。不過話說回來,他有這麼多人,這麼多技術設備,我孤立無援。但既然你無懈可擊,你女兒的死就成了必然,我知道這會使你不安。原諒我的直率,因為你希望如此。”
克里斯蒂走回來站在雅布里的椅子後邊,避開甘迺迪的目光。
雅布里感到一陣恐懼,但他繼續說,“想一想,”他抬起他的胳膊作了個強調的姿勢,“如果說我劫持了飛機,我是個惡魔,那以色列轟炸阿拉伯城鎮,屠戮成千上萬的無辜的百姓,他們是什麼?他們是對自由和人權的踐踏,是對他們經受過的駭人聽聞的大屠殺的復仇,但這與阿拉伯人有何相干?我們有什麼辦法?我們沒有軍事力量,沒有技術。我與以色列難更殘忍?在這兩種情況下都有無辜者死去,公理何在?以色列在外國強權力量的支持下佔領了大片領土,我的同胞被驅趕到沙漠上,我們成了新的流浪者,新的猶太人,多麼大的諷刺。難道世人期望我們不要反抗嗎?除了暴力和恐怖手段之外,我們還能圖什麼?當年在英國人的殖民統治下,猶太人為了復國是如何進行鬥爭的?我們從那時的猶太人身上知道了什麼是恐怖,而那些屠殺無辜的劊子手,那些恐怖分子現在卻成了英雄,有人甚至當了以色列的總理,並被世界各國接受,好象誰也沒有聞到他雙手沾滿了血腥味。能說我更恐怖嗎?”
雅布里停頓了一下,試圖站起來,但被克里斯蒂壓回到椅子上,甘迺迪做了個手勢讓他繼續講。雅布里說:“你問我從中得到了什麼,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失敗了,因為事實是我現在在你們手中,但我給了你們多麼沉重的一擊,總之,美國並不是如此強大。
找本來還可以做得更好些,但現在也不是完全失敗。我向世界暴露了你們所謂人道民主制度的殘忍,你們炸毀了一個現代都市,迫使一個主權國家屈從於你的意志,我撕掉了你們的面具,露出你們恐嚇整個世界的面孔,從而疏遠了一些國家。你們並不那麼招人喜歡,你們美國。在你們國家之內,你使各種政治團體分裂傾軋,你的個人形象也由此而改變,你成了可怖的海德先生,不再是那個聖潔的台基爾大夫了。”
雅布里停頓下來,剋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臉上激烈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他顯得更加嚴肅和彬彬有禮。
“往下我要說的,是你最不願聽的,也是不忍心說的,你女兒的死是必要的,雖說我為此而感到難過,因為她是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的女兒,她是美國的象徵,你知道對懼怕強權統治的人來說這意味着什麼?這給他們帶來希望,儘管有些人也喜愛你,因為你是他們的恩人或朋友,但從長遠來說,老百姓憎恨他們的思人,他們看到你並不比他們厲害多少,他們用不着再怕你。當然如果我能自由的話,效果會更好,那會是怎麼一副樣子?教皇死了,你女兒被殺,而你不得不釋放我,在世人眼裏美國是多麼軟弱無能!”
雅布里仰后靠在椅子背上,減輕囚服的重壓,他笑着對甘迺迪說道:“我只犯了一個錯誤,我把你完全判斷錯了,根據你的紐約作風,一點也看不出你會採取那樣的行動,你是個偉大的自由主義者,是個很講人道的人,我以為你會放掉我的朋友,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把各種事件綜合在一起做出了反應,我做夢也不會想到你會犯下那麼一樁大罪行。”
甘迺迪說:“我們轟炸但克時,很少有人員傷亡,我們在幾小時前就散發了傳單。”
雅布里說:“我理解這一點,這是個漂亮的恐怖反擊行動,我自己也會這麼做的。但我絕不會象你那樣,為了救自己做出那種事情,故意讓原子彈在你們自己的城市裏爆炸。”
“你錯了,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兒。”甘迺迪說,他沒有說更多的情況,克里斯蒂再次放下心來,他感到放心的是甘迺迪並沒有把這個指控太當真,實際上甘迺迪很快岔開了話題。
“告訴我,”甘迺迪說:“你內心裏怎麼裁決你的所作所為?怎麼能出賣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我讀了你的檔案,一個人怎麼能對自己說,我屠殺無辜是為了改良世界,我出賣我最好的朋友是為了把人類從絕境中拯救出來——這是只有上帝或某種神聖的所在才擁有的權力,他並沒有給你,拋開良心不說,你怎麼膽敢承當起這種權力?”
雅布里禮貌、耐心地等他說完,似乎還想聽到下一個問題,然後他才說:“我的所作所為並不象新聞媒介和假道學家們渲染的那麼古怪,就象你們的轟炸機飛行員,他們怎麼樣?他們狂轟濫炸,視平民百姓如蟻群,這些熱血男兒具有和別人一樣的道德品行,但他們受到的教育是要履行他們的職責,我想我與他們沒什麼兩樣,不同的是我沒有從幾千英尺高空的飛機上投下死亡的炸彈,也沒有從藏匿在幾十英里之外的海軍艦艇上開火,我只好任憑我的雙手沾滿鮮血,我必須這樣,我必須有足夠的道德勇氣和清醒的頭腦遮蓋住淋漓的鮮血,一切都是為了我所信仰的正義之舉。的確,這是一個非常淺顯卻又糾纏不清的老問題,甚至想一想都令人膽怯。
你問我怎麼有膽量承擔得起某種冥冥的神靈沒有賦予給我的權力?這就更複雜了,這麼說吧,是在我成長的那個世界裏我所耳聞目睹的苦難給了我這個權力,是我讀過的書、我聽過的音樂、我所敬重的偉人給我的勇氣,按照我自己的世界觀去行事的。我與你不同是,我不會象你一樣,煽動成千上萬愚昧無知的老百姓支持你,為犯下你的恐懼罪行,象是給他們履行職責、做他們的工具。”
說到這兒,雅布里停下來,餵了一口咖啡,然後他平靜、莊重地繼續說:“我把我的一生獻給了反對現存秩序和權威的革命事業,憎惡這個制度,我至死也相信我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你知道,沒有一種統治制度能永遠存在下去。”
終於雅布里筋疲力竭,他伸直身子仰躺在椅子上,胳膊從囚服中裸露出來。甘迺迪一直靜靜地聽着,沒有任何不同意的表情,也沒有辯論,沉默了好長一會兒,甘迺迪最後說道:“我不能跟你爭論道德問題,因為從根本上講,一個人如果不是自己親自動手的話,就更容易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不過也象你說的那樣,我的行動是建築在核心的社會統治的利益之上的,並不是出於我個人的敵意。”
雅布里截斷了他的話,“這不對,國會沒有支持你的行動,你的內閣官員們沒有支持,你基本是和我一樣,按照你自己的個人意志來行事的,你是我的恐怖主義同夥。”
甘迺迪說:“但這個國家的民眾,選民們,支持我。”
“那些愚民、暴民,”雅布里說,“他們總是盲目支持。你的所作所為在政治上和道德上都是錯誤的,你只是為了報私仇才那麼做的。”雅布里笑笑,“我原以為你這麼一個有道德的人,不會做出那種事來。”
甘迺迪沉默了一會兒,似乎謹慎地考慮他的回答,然後說道:“我希望是你錯了,時間會說明一切的。我想感謝你直率的談話,特別是我得知在以前的審訊中你拒絕合作。當然,你知道,沙哈本蘇丹為你雇了美國最好的法律事務所,不久他們就將得到允許同你面談為你辯護的事宜。”
甘迺迪一笑,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門打開了,他剛要出去,聽到了雅布里的喊聲,儘管有一身囚服的羈絆,雅布里掙扎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站直了,喊道:“總統先生!”
甘迺迪回過頭來看着他。
雅布里慢慢舉起他的胳膊,壓在鋼絲和尼龍繩做成的囚服上,“總統先生,”他說,“你不要騙我,我知道我不會見到我的律師跟他們談。”
克里斯蒂把自己的身體擋在兩個人中間,傑佛遜站在甘迺迪身旁。
甘迺迪對雅布里冷冷一笑,“我個人向你保證你會見到你的律師並和他們交談的。”
他說完,走出了房間。
此刻,克里斯蒂·科利心裏一陣絞痛,幾乎要吐出來,他一直以為他最了解弗蘭西斯·甘迺迪,而現在意識到並不是這樣,因為剛才有一瞬間,他清楚地看到甘迺迪臉上顯露出完完全全仇恨的表情,他的為人、性格中從沒有過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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