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六爪怪物的俘虜
木賊和蕨林愈來愈密,夜色也愈加濃重。受到驚擾的小蜥蜴四散奔逃,一條長得沒有盡頭的粗大黑蛇朝一旁爬走了。幾隻巨大的蜘蛛就像真正的羊羔一樣咩咩叫個不停。蜘蛛網結實得只有用刀子才能割斷。幾隻像鵝那麼大的肉乎乎的好玩昆蟲陷進了蜘蛛網裏,一邊掙扎一邊像小豬崽一樣吱吱叫個不休。
“到了這兒的感覺就像落到大人國里的格利佛一樣,”阿米莉亞說道。她對這次旅行非常滿意。她的父親好長時間不答應,德爾科羅和埃倫也勸阻過她,但阿米莉亞還是按自己的主意來了。
他們身後響起一聲大叫和含混不清的說話聲。旅行者們迷惑不解地站住了。有人在追他們。聽得見草叢裏干木賊枝被踩得喀嚓喀嚓的聲音。平奇端起槍來,準備開火。
在黑乎乎的蕨林草叢中出現了一個模糊不清的高大影子,像是個披頭散髮的人。平奇開了一槍。
“鵝……衣……窩……”野人沙啞地叫了一聲,哀嚎着躲起來了。
“我要把你的槍沒收了!”漢斯氣沖沖地對平奇叫道。“難道你又要像招惹怪獸那樣招來一群野人嗎?”
“難道這是個金星人?”阿米莉亞驚訝了,“這就是說這裏有人。”
“你們最好還是感謝我,”平奇替自己辯護道。“若不是我及時把他們的頭子趕跑,這會兒一大群金星人就撲上來啦。現在他們逃了——槍聲把他們嚇跑了。”
“也許平奇說得對,”大夫幫了平奇一句。
“誰能想到金星上會有人,而且更叫人驚奇的是他的身材幾乎跟地球人一樣呢?就是他的頭髮太亂。個子也稍微高一點兒。不過這完全可以理解:金星的引力比地球小一些。可惜我沒看清這個金星人。跟他認識認識一定很有趣。”
“必須快點兒從樹林裏走出去,加快些腳步吧,”溫克勒爾說道。
可加快腳步並不像說說那麼容易。幾乎每分鐘都得站一站,或是從藤蔓中鑽過去,或是割斷纏人的密密麻麻的蜘蛛網。
“這些討厭的動物!”平奇厭惡地望着毛茸茸的肥大蜘蛛嘟嚷道。“它們大概不僅吃蟲子,恐怕還吃鳥和小獸。哼,也許還不止是小的。這樣的網連牛犢子都能逮住。”
經過林中空地時,走起來就比較輕鬆了。空地上長着一些又高又粗、枝枝椏椏的樹木,和橡樹的模樣差不多。
“這些樹已經不屬於石炭紀,”漢斯想道。
在這些樹粗大的枝椏上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鳥巢,鳥巢旁邊還懸着一些像包袱一樣的東西。旅行者們感到好奇:這難道是什麼馬蜂窩不成?
身後傳來一陣響動。還聽到像是西班牙響板發出拖長了的輕微咔咔聲。大家向四外望了望。在空地的邊緣上,已經出現了一大群從旅行者們剛剛走出的樹林裏鑽出來的野獸,它們的模樣介乎於猴子和袋鼠之間,但有6條胳膊腿兒:跑起來用6條或4條,站立或跳躍用兩條,蹲着的時候就像袋鼠一樣,那時中間的一雙便一動不動地抱在毛茸茸的胸口前,上邊的一雙則動個不休,就像啞巴用手勢比劃個沒完沒了,與此同時,嗓子裏還發出呼嚕呼嚕和咯咯的聲音。在深陷的眼窩之中有一對凸起的黑眼珠,臉上是一個梨狀的大藍鼻子……
逃命吧!……趕緊逃命!
旅人們已經跑到一片橡樹叢旁,然而突然從樹枝上跳到草地上好多這樣的六爪怪獸。六爪怪獸從前後左右、四面八方包抄上來——就像一支正規軍一樣對他們進行了水泄不通的圍困。
逃是無處可逃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殺出一條血路來。這一回不僅僅是平奇,連漢斯和溫克勒爾也端起了背在肩頭的步槍。
六爪怪獸們好象害了伯,停了下來,也不再喧嘩。它們的眼珠子怒沖沖地骨碌碌轉着,藍色的梨狀大鼻子變成了紅色,迅速地鼓了起來。轉眼間梨子就變得比西瓜還大。響起一片呼呼聲,就像一下子開動了成百台鼓風機。六爪獸的鼻孔就像噴霧器的噴嘴一樣噴出許多飛沫。
漢斯開了一槍。平奇大叫一聲跌倒在地。漢斯聞到一股甜得讓人頭昏的氣味,頓時頭暈耳鳴。他在看到阿米莉亞和溫克勒爾倒地之後,自己也暈過去了……
漢斯覺得自己彷彿是在風浪大作時坐到了桅杆尖兒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一股濕潤的強風吹到了他的臉上。漢斯的身體平穩地搖擺起來——這已經不是做夢了
漢斯試圖回憶起他到底碰上了什麼事……六爪怪獸進攻,它們發動“毒氣戰”,自己昏迷不醒……
耳朵旁邊的樹葉發出簌簌聲,他現在是吊在樹上。他想伸伸胳膊動動腿,可惜辦不到。他好像是被粘住和捆上了。天上的烏雲間隙中露出星空。這麼說已經是半夜了?他昏過去時是傍晚,日落西山時分。
等眼睛稍微習慣一些黑暗之後,他發現旁邊也有幾個黑乎乎的身子在晃動,他喊了一聲。
“是你嗎,漢斯?”他聽到被風聲壓住一半的溫克勒爾的聲音。“我們這回看來是倒了大霉啦。我一動也動不了啦……”
“我也是。阿米莉亞和平奇在哪兒呢?”
“在我旁邊吊著呢。他們沒反應,不知是沒醒過來還是已經死了。”
“那些六爪獸呢?”
“看不見啦。”
幾分鐘后,平奇和阿米莉亞也恢復了知覺。他們所中毒氣的毒性看來是同時過去了。他們沮喪地交談幾句之後,就試圖從束縛中掙脫出來——可談何容易。他們身上唯一能動的就是肩膀和腳。手好象是長在身上一樣,兩條腿也像長到了一起。
“我們就像中了魔法,變成了一棵樹,”阿米莉亞說道,她這回倒是既沒唉聲嘆氣,也沒有歇斯底里大發作。
朝霞初現。藉著一抹霞光,俘虜們看到了六爪怪獸。它們之中的一些不知是用手還是用尾巴攀在樹上,其他的全靠着一棵樹站着。
個個都是一動不動,宛如一尊尊雕像。
但是,當第一道陽光射到這些石頭似的身體上時,它們就復活了。
無數或是呼嚕呼嚕喘或是咯咯叫的六爪怪獸朝俘虜們圍了過來。它們在樹枝上吵吵鬧鬧地搶着地方,在俘虜們的上方懸着往下看。顯然它們都想看清這些從未見過的獵物。
六爪獸們發出一連串急劇的咯咯聲,這聲音也不知到底是用手指還是用舌頭弄出來的,同時,好象還用6條胳膊腿一齊做着手勢。它們在樹上或跳或爬都異乎尋常地敏捷,而到了地下,動作就比較單調,或是用6條腿走,或是用兩條腿蹦。
坐到俘虜們身旁的是一隻老白毛,看來是個首領。它咯地叫了一聲,馬上有幾隻六爪獸執行它的命令。
“看來我們的末日到啦,溫克勒爾,”漢斯小聲說道。
“看來是,漢斯。我們跑不了了。你注意到我們的衣服在放光嗎?六爪獸肯定在我們身上塗了一些粘性物質。於是我們就變成了大蠶繭。這些六爪獸大概是要把我們派什麼用場……”
漢斯看着那幾隻跑去執行老傢伙命令的六爪怪獸。它們迅速攀到了最高的樹枝上,那裏掛着一些不大的“包袱”。漢斯已經明白這是些什麼“包袱”。六爪獸們顯然是用它們在樹上貯藏食物。
年輕的六爪怪獸摘下兩個“口袋”后就往下爬。它們兩隻手拿着“行李”,另外4條靈活地攀援着下來了。
老傢伙接過“口袋”,裏面原來是一隻也被粘住的蜘蛛。老傢伙揪下一塊蜘蛛肉,遞到漢斯嘴邊。漢斯咬緊牙關,厭惡地吼了一聲。六爪怪獸們咯咯幾聲,呼嚕起來,又給他端上了一道新菜肴,一條抹着粘性物質的淡青色大肉蟲子。漢斯又拒絕了這一番款待。
然而老傢伙極其有耐心地一樣一樣地試着,請漢斯吃森林裏的臭蟲、蟑螂、巨大的蜻蜓……
這些“菜肴”中有一些還是活的。漢斯明白了,六爪獸們不是一捉到獵物就殺死,而是讓它們先活着。而且看來還會餵養它們。所以那個老傢伙才那麼有耐心,竭力想弄清楚這些頭一回落到它們手中的罕見兩腿獸吃什麼。
過了幾分鐘后,那幾個忠心耿耿的奴僕弄來了“麵包果”。漢斯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這早餐上得再是時候不過了。況且,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都應當先填飽了肚子才能有力氣呀。然而漢斯還是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吃不吃呢?如果六爪獸不吃死物,它們一旦確認“獵物”拒絕進食,會不會趁着他們活着就吃了他們?於是漢斯決定:吃。
當他張開嘴后,老傢伙鼓勵地“咯”了一聲。其他的六爪怪獸立刻傳開了這條新聞:“吃啦!”於是咯咯聲從一根樹枝傳到另一根樹枝,從一棵樹傳到了另一棵樹上。
俘虜們被餵飽了,然而他們的境遇並沒有因此而好轉。
“它們就像喂聖誕節吃的鵝一樣把我們裝在口袋裏養起來啦,”阿米莉亞說道。
“唉,但願它們的聖誕節別降臨得太快,”平奇在自己吊著的樹枝下應道。
喂完獵物之後,六爪怪獸就對他們失去了興趣,四散開去。
現在可以好好地觀察一下這些古怪的生物:看看它們怎麼打獵——逮蟲子,抓鳥兒,用“毒氣戰”捕獵大動物;接着就是伸出長長的舌頭把獵物舔上一遍,給獵物上膠,它們的嘴裏一定有分泌膠水的“膠腺”;最後是把這些活“食物”掛到樹枝上……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當太陽已經落到只有樹梢高時,六爪獸當中開始出現不安的徵兆。
它們匆匆地跑着,爬着,蹦着,大聲地呼喚着,看來個個都想在天黑前儘快鑽到自己的巢里去。太陽落山了,六爪怪獸們突然一下子就睡著了,當時它們是什麼模樣,睡着后就一直保持着原來的姿勢。
最為令人吃驚的就是它們的睡眠來得快如閃電,而且全體同時發作。有幾頭動作慢了一步的就停在樹下,獃獃地一動不動了,爪子還向上伸着。
太陽已經徹底隱沒,薄暮已經降臨。漢斯看到一隻巨大的蜥蠍迅速跑過空地,來到一頭六爪獸跟前,一口叼住它,把它拖到了空地當中。六爪獸沒有叫喚,甚至連一點兒動作都沒有。也沒有誰來救它。
這種難以理解的沉睡看來就是六爪怪獸在生存競爭中的致命弱點。這是它們太陽一落山就急急忙忙跑到巢里的原因,也是它們為什麼要住在樹上的原因。
對於俘虜們來說,這是第一個令他們寬心的發現:他們可以放心了,這一夜他們是不會被吃掉啦。
天色徹底黑下來。可以說話了,用不着擔心六爪獸會被吵醒。
“你的刀子還在嗎?”溫克勒爾問。
“在,可它用不上呀,”漢斯回答說。“槍也是一樣,它們就在樹底下扔着呢。要是斯特羅邁耶或者韋勒,或者是雅克能幫幫我們就好了!可他們哪兒能找到我們呢……咱們喊幾聲碰碰運氣吧……”
“雅克!雅克!斯特羅邁耶!……”
“啊!……啊!……啊!……”
“是回聲。”
“不,好象不是回聲。”
“過去你們罵我,可現在想把森林裏的野人全叫來,”平奇抱怨道。“手腳好象沒了……全麻了……只好認命啦,”他停了一會兒又抱怨了一句。接着突然叫道:“瞧哇,有人跑過空地來啦。”
沒錯,空地上是有個黑影在跑,而且確實像是個人。
“鵝衣窩,耶哀呀!”
“喊的好象是‘這是我,別開槍。’”平奇說道。
“虧你想得出來!”
那個人迅速順着樹榦爬了上來。看,他已經抓住吊著漢斯的那根樹杈了。
“瞧吧,這回讓兩條腿的把我們打6條腿的手中奪走啦!”平奇說道。“出了狼窩進虎穴。您就是用腳踹他一下也好哇,漢斯。”
“我動不了。”
“鵝衣窩!”
一個臉上黑漆漆、頭上毛髮亂糟糟的腦袋已經湊到漢斯跟前,幾乎是臉貼臉。只聽得野人一個勁呼哧呼哧喘大氣……厚厚的乾裂的下嘴唇……當這個野人想說話時,他的嘴巴里露出腫得老高的舌頭尖。
漢斯骨碌碌轉着眼珠,仔細打量。這個金星人臉的輪廓有些眼熟……
“這是布洛頓呀!”漢斯突然大吼一聲。
“對,對,這是我,”布洛頓想把話講清楚,可嘴裏發出來的只是一串韻母。漢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瞧着這個不速之客。布洛頓的身上綁着細樹枝子和爛樹葉子……
“您從哪兒來?您怎麼啦?您為什麼說不出話來?布洛頓,真的是您嗎?”
“以後,以後,”話從布洛頓口中說出就成了“衣歐,衣歐”。
又聽了幾句之後,漢斯就開始聽得懂他說的是什麼了。布洛頓以後會講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的。現在應該做的是趕緊救人。刀子在哪兒?……布洛頓從漢斯的獵刀刀鞘里拔出刀來,小心翼翼地給他割開粘得死死的衣服。難道他們真的就這麼意外獲救了嗎?
幾分鐘后,所有的俘虜全都像阿米莉亞所說的“脫殼而出”了,他們趕緊爬下樹來,拾起扔在地上的槍,飛快地逃之夭夭。
在朝霞出現之前必須儘可能遠離六爪怪獸。而夜間奔跑又不是件容易事。
若不是布洛頓從天而降,這些探險家們的下場就會大大不妙。布洛頓已經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野人——他在森林裏能準確無誤地找方向,繞過障礙,在沼澤地帶照樣能找到小路。
布洛頓穿着樹皮樹葉做的衣服,一點兒不怕刺兒,可剛剛脫險的人身上只穿着扯得爛糟糟的內衣。多虧了六爪怪獸不知道什麼是衣服,否則把他們剝光了再舔,這些人未必能從困境裏逃出來。布洛頓的手現在也離不開刀柄了,那上面也有一層膠。
森林終於到了盡頭。眼前出現了海灣、“紅樹”叢。只要跑到那兒……大家在開闊地上拚命跑起來……
“快,快!”平奇邊跑邊催。
突然,他們身後響起了兇狠的咯咯聲和低沉的“呼嚕……呼嚕……”聲
追來啦……
離水上樹木的樹根只有幾十步遠了。到啦。他們攀着樹根爬了上去,就是地球上的猴子也未必能爬得這麼快。瞧,已經爬到太平灣中間了。六爪怪獸也跑到了“紅樹”那裏,接着就瘋狂地咯咯叫着爬上樹根拚命追來,大家明白,要想得救,就得趕到棚子那裏。
“應該跟它們打一仗,”漢斯說道。“最主要的是別讓它們近身。不然它們一放毒氣,我們就全掉到水裏去了。”
槍聲乒乒乓乓地響了起來。六爪獸們紛紛跌落下去,可沒被擊中的還是窮追不捨。看,它們的“鼻子噴霧器”已經嘶嘶地響起來了。幸好這時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雨水阻住了毒氣的蔓延。槍聲在響,六爪獸在倒下去,可活的卻越逼越近。
“大本營”里聽到了槍聲。韋勒、斯特羅邁耶、雅克和瑪麗趕來增援,火力猛烈起來。六爪獸再也抵擋不住,只得扭頭清逃。
“即使‘麵包果’再好吃,”漢斯說道,“我們也得忍痛割愛,必須毀掉我們的空中橋樑,防止六爪獸再來騷擾。”
一部分氣根被砍掉,經過太平灣的橋樑被拆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