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地獄
今年的氣候多少有些反常。剛到六月,氣象台就宣佈“進入梅雨季節”。然而,卻滴雨未下,一直是持續高溫的天氣。
人們猜測着,照這麼下去,七月份還不知該怎麼熱呢。但是,進入七月後天氣卻意外的涼爽,遲到的梅雨也下個不停。
風野不大怕熱,可是也不喜歡晴空萬里。其理由是,如果一絲雲彩都沒有的話,注意力就會轉移到窗外,總覺得為什麼自己非得關在書房裏,沒有心情寫作。所以,還是陰天比起過份明亮的晴天更適於寫作。
在涼快的七月,一個小雨紛紛的下午,-子告訴他自己身體上發生了異常現象。那天是星期六,風野提前結束了手上的工作,去了-子的公寓。他喝着咖啡,漫不經心地問道:
“那兒不舒服?”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風野聽-子這麼一說,就又一次打量起她的小腹部-子穿了件白底藍色水珠圖案的連衣裙,從外表上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五天前,-子就告訴風野,月經遲了一個星期還沒來。
雖然風野在這方面不懂行,但是憑常識覺得晚一個星期大概屬於正常現象。當時對-子說,再等幾天看看情況。後來的幾天裏-子也沒再說過什麼,所以並沒太在意。
“都過了十多天了,晚這麼多天不來還是頭一次。而且,這兒還一跳一跳的,好像稍稍大了一些。”-
子指着自己的乳房說。
“你是說……”
見風野想從領口窺探,-子就解開了胸前的衣扣-
子屬於過份瘦的體型,乳房原本就不算髮達。乳頭部分看上去微微突出,但整個乳房看不出來變大了。
“沒什麼異常啊。”
“可是,剛才喝的牛奶都吐了。”
“牛奶不好消化,不用多擔心。”
風野覺得這事是塊心病,一直朝自己希望的沒出問題的方向考慮-子臉色略顯蒼白,陷入沉思。
為了避免讓-子懷孕,風野一直很小心,曾經考慮過採用安全期避孕法或者是帶環。但是,又聽說避孕套最簡便安全,於是就向-子建議-子卻表示反對。
“那樣的話,咱倆之間就會有一層多餘的東西……”
風野能夠理解-子的心情。確實,雖說只是薄薄的一層膜,但是兩個人之間卻因此被多餘的東西隔斷。
“可是不戴套就太冒險了。”
“與其戴套,還不如吃避孕藥呢?”
既然-子提出來,當然再好不過-子最終採用什麼方法避孕風野沒再過問。不過,長期以來也沒出過問題,風野還以為-子一直加着小心。沒想到她突然說懷孕了。
“你不是吃着避孕藥嗎?”
“開始是堅持吃,後來見一直沒懷孕,就覺得不會出問題,所以就……”
是啊,單看-子的細腰似乎不至於說懷就懷上。風野也覺得可能不吃藥也沒什麼問題。還對-子說過自己的想法。
“我真的懷孕了嗎?”
儘管-子對風野說懷孕了,可是自己卻有些半信半疑。
“讓我怎麼辦啊?”
風野不知該如何回答。風野內心裏實在不想讓-子生小孩-子一個人就讓他招架不住,何況再加個孩子。再說,妻子和孩子們萬一發現這事,她們會是什麼表情……風野不敢往下想了。
好在事情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眼下應當先落實一下是否真的懷孕了。
“要不再等幾天看看情況?”
“可是,下星期上班時,要是還像今天這樣嘔吐就麻煩了。”
“吐得厲害嗎?”
“吐得不太多,但是老想吐。”
“去醫院看看吧。”風野想了想說道-
子卻立即說:“我不想去。”
“為什麼?”
“我害怕,再說怪難為情的。”
對於沒有懷孕經歷的-子來說,去婦產科接受檢查面子上可真有些難堪。可是如果真懷了孕除了去醫院也沒有別的辦法。
“那就再觀察幾天?”-
子雙手抱頭,連連嘆氣。看着愁容滿面的-子,風野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若是沒查出懷孕當然能鬆口氣,真懷上了,生出來是個麻煩,墮胎也有不少麻煩。
風野不認為-子準備生下這個孩子。但是,能說服她去醫院嗎?或許她會要求自己陪着上醫院。去哪家醫院,怎麼對醫院解釋呢?如果決定墮胎,手術能萬無一失嗎?萬一出點意外又該怎麼辦?還有,手術費用是不是很高呢?越琢磨越感到問題棘手。
“我該怎麼辦?”
風野也向自己提出同樣的問題。此時,風野忽然感到眼前的-子是個大包袱。
以後是不是走到哪兒都得背着這個包袱呢?心中不由得產生了甩掉-子的念頭。
一聽說情人懷孕,就立即與之分手的男人都是由於不堪重負而膽怯退縮的吧?
“不要擔心……”
風野安慰着-子,一半也是像說給自己聽。
可能是把擔心都說出來后反倒坦然了,-子打開電視。畫面上是高爾夫球淘汰賽-子對高爾夫球沒什麼興趣,不過也沒換頻道。
“去醫院的話,哪家好呢?你想好了嗎?”
“沒有。”
初次懷孕的-子,從未留心過婦產醫院。風野對此是清楚的,只是一時慌亂才這麼問的。
“找個人打聽一下吧。”
妻子的兩個孩子都是在中野醫院生的。以前公司的上司介紹的這家醫院。醫生侍人和氣,病房也很整潔。可是總不能把拎子也送到同一家醫院啊。
“哪家醫院都差不多吧……不就是確診一下嘛。”
現在,-子正處於因懷孕而造成的敏感時期。說話稍不留神就可能刺激她干出荒唐事來。所以,一方面要避免她情緒不穩,同時也要朝墮胎的方向誘導她。
“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什麼大不了的?”
冷不防被-子反問了一句,風野含糊地“嗯”了一聲。他說做墮胎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怕-子聽后更加搖擺不定。
“我是說去醫院。”
“去醫院值得大驚小怪嗎?”
“是啊,是啊……”
風野附和着-子,心中暗自後悔說話不講技巧。懷孕的責任在-子。如果她注意點怎麼會懷孕?自己剛才的說話方式似乎上趕着承擔責任。
當然,眼下最需要以和平的態度對待-子。
“總之,沒什麼關係。”
風野自己也覺得這話跟沒說差不多,可也只能說點這種話了-
子再次找風野談懷孕的事,是五天之後了。
“還是沒來,肯定懷孕了。”
那天,風野和一個熟識的編輯對飲,一直到過了十一點才回去的-子已經等在房間裏-子急切地說:“胸部變大了,今天還在公司里吐了一次。”確實,-子的乳房周圍的皮膚在擴張,乳暈顏色也深了。
“絕對是懷孕了。”-
子又宣誓般地補了一句。從常識上看,月經不來,嘔吐都是說明是懷孕了。
“哎,我怎麼辦啊!”
“怎麼辦!”
“我要不要給母親打個電話呢?”-
子的老家在金澤,父親亡故后,母親與-子的兄嫂夫婦住在一起。
“給你母親打電話又有什麼用?”
“我心裏害怕呀!”
當母親的若知道女兒未婚而孕沒有不擔心的。僅僅因為害怕就要找媽媽,-子真是既可笑又可愛。
“慌什麼。先去醫院落實了再說。”
“我才不去醫院呢!”
“看你這會兒還不聽話。不能總這樣拖下去吧?”-
子多少有些撒嬌。這種說話不加考慮缺乏邏輯性正是拎子這類女人的特徵。風野雖有些不耐煩,但還是繼續安慰-子。
“我說過沒關係的,去醫院看看吧。”
“現在這副樣子班也上不了,門也出不去了嘛。”
堅持說不去醫院的-子,三天之後的晚上又吐了一次。終於答應了去醫院。
但是,-子老是撒嬌地說:“我害怕。”、“不會出意外吧?”不肯自己去醫院。
風野的妻子也做過一次墮胎手術。風野沒有因此分過多少心。妻子說了聲“我去做手術”就走了。從醫院回來后又像平時一樣在廚房忙個不停。
比較而言,-子膽子太小。不過,妻子做墮胎手術前生過兩個孩子。所以,情況有所不同。
“我去醫院做墮胎手術,行嗎?”
風野正巴不得-子做墮胎手術呢。可是,-子毅然下了決心后,風野卻覺得很難張口說贊成。
“生孩子確實要吃苦頭……況且你還年輕。”
“我可不年輕了!”
不知什麼時候,-子眼裏已是淚光瑩瑩。
“你,你不是根本就沒打算要孩子嗎?”
“好,我明白了。明天我就去醫院。”-
子雖然嘴上不饒人,結果還是去了風野找的醫院。
其實,所謂“找”,並不是特意求人介紹。風野近來把找醫院真當做件事,一次經過千之谷附近時,看到瀨田婦產專科診所的招牌,走進去,醫院的建築潔白典雅,出入的病人很多,看起來給人以放心的感覺,因此,就選定了這家醫院-子不放心地追問:“你陪我去嗎?”
“當然陪你去。”
醫院是自己找的,理應陪着去。只是很怕在挂號處拋頭露面。再說,萬一讓誰撞上了,就可能張揚出去。
“我把你送到醫院門口,然後你一個人進去行嗎?”
“不行。我一個人不會看病。”
“笨蛋,跟平常看感冒傷風一樣嘛。先去挂號處,報上名字,說要看什麼。就這點事。”
“那你就不管我了?”
“醫院前邊有家咖啡店,我在那裏等。”
“手術是不是很快呢?”
“第一次只是診斷……”-
子好像放下了心,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不安地問道:“哪天去呢?”
既然要去,還是早去好。門診時間都是上午,十點鐘左右就行。
“那,我只好跟公司請假了。”
上午讓醫生看完,頂多是晚去一些,中午前能趕回上班。
“噢,我看完病,你還趕我去上班?”
“我不是趕你,反正要休息的,還是做了手術后好好休息一下。”-
子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也就是說,你已經決定讓我做墮胎了。”
“你不要誤會……”
“做不做墮胎我還沒決定呢!”
風野只覺得脊背發涼。心想如果爭論下去的話,-子別再變了主意。現在不能觸及手術的事,先抓緊把去醫院日子定下來。
“明天正好要交一篇稿,我沒時間。其它日子,哪天都行。”
“那後天可以嗎?”-
子說完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抬頭看了一眼日曆。
“喲,不行,後天星期五是佛滅日,不吉利。”
“不過是請醫生看看,什麼吉利不吉利的。”
“不行,第一次最重要。星期六怎麼樣?”
“上班是上班,大概只是半日門診。”
“那就下星期一吧。”
“乾脆明天去。”
既然必去不可,就趁早去。再拖幾天-子說不定又要變卦,妊娠反應可能會更強烈。而且,自己也沒法坐下來工作。
“明天是星期四吧。”-
子想了想,終於答應了。
“行,就明天去。今晚上你不許走。”
“人家有點緊張嘛!”
第二天就要去醫院了,風野覺得完全沒必要一起過夜,可事已至此,只好順着-子。
“知道了。”
風野答應着,心想看樣子做墮胎手術前還不知要給我出多少難題。
不過,只要-子肯墮胎手術,隨便她怎麼樣吧。懷孕倒霉的畢竟是女人-子能情緒穩定,陪她一晚上又算什麼。
“今天晚上可以吧?”
風野試探着變了個話題。
“什麼可以吧?”
“就是干那事……”
“缺心眼!明天一去醫院,還不讓醫生看出來?老老實實地摟着我就行了。”
僅僅是摟抱,-子可能就滿足了。但是,對男人來說就差點什麼。反正是已經懷孕了,用不着再擔心避孕失敗。現在何嘗不是機會?風野多少有些沮喪。
第二天早上九點,風野和-子一起離開了下北澤的公寓。
昨天晚上,風野被-子纏着沒能回家。他妻子肯定準備了晚飯。白等半天,可能又要生氣了。但是,她絕想不到自己的丈夫清早陪着情婦去了婦產醫院。
在去車站的路上,風野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十分卑劣的、雙重人格的小人。
“又有什麼辦法呢?”
來到車站時,已經不是上班高峰時間,但是仍然比較擁擠。兩個人抓着車上拉手並肩站着。一路上誰也沒說話。
車到新宿后,兩人出了車站攔了輛出租車。本來在新宿站可以乘總武線電車直達千之谷。但是,風野認為乘電車去諮詢墮胎手術未免太寒酸了點,所以,特地要了出租車。
在出租車上,-子仍然是緘口無語。風野想給-子點鼓勵,就提議說等到了秋天一起去旅行。但是-子只是注視着前方,一聲不吭。
醫院在千之谷車站前約二百米的右側。風野沒有勇氣在醫院門前下車,距醫院約五十米處就讓車停了下來。兩人等出租車開走後,沿着行人路走了幾步就看到了醫院的白色建築。
“就是那兒。”-
子順着風野的手勢仰頭望去。
“漂亮吧。”
對醫療外行的風野,不知道什麼樣的醫院算是好醫院。但是他認為建築漂亮,病人多起碼說明了醫院的興旺。
“看見了吧,那個咖啡店,我就在那兒等你。”
風野指着醫院斜對面的咖啡店說-子又不安地望了一眼醫院。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去吧。”
“去吧,我等你。”
在風野的再次催促下,-子頗有幾分無奈地朝醫院走去。
風野目送-子進了醫院之後,走進咖啡店。
通常咖啡店上午的客人都相對較少,但是這家店裏已坐了七八個人,悠閑地看報、喝咖啡。還有兩個人像是商量工作,桌上攤着文件。風野從他們身邊走過,在最靠裏邊有隔斷的位子上坐下。從這個角度可以透過玻璃門看到醫院大門。
服務員端上咖啡後退了下去。店裏又進來了兩個結伴而來的婦女,她們在風野前面的有隔斷的位子裏坐下了,多少擋住了風野看到店門方向的視線。
風野的視線只好又回到眼前的咖啡上,開始琢磨起來。
現在-子應該掛完了號,正在排隊等候,一想到醫生詢問拎子的場面,風野禁不住艷情涌動。
想像着在明亮的光線下,-子分開雙腿,接受觀察的情景,擔心懷孕的心情蕩然無存。但是,緊接着風野產生了一種錯覺——接受診斷的-子是可憐的受害人,進行診斷觀察的醫生是沒有人性的加害人。
風野從短暫的錯覺中清醒過來,又喝了口咖啡,朝收款台看去。大概是上午客人少的緣故,只有一個服務小姐站在那裏,百無聊賴地捧着個托盤。
風野從收款台旁邊的報架上取了份報紙看了起來。上面登着有關美國大選及經濟摩擦的消息。風野僅是掃了一眼標題,就又翻開社會版看了看標題,然後又翻開體育版。儘管這份報紙與早上出門前在-子家裏看的名稱不同,內容卻幾乎一樣。風野雖然眼睛盯在報紙上,實際滿腦袋充斥着-子。不過從表面看還顯得很悠閑自在。
風野覺得這份報沒意思,又過去拿了份體育報。這時,聽到服務小姐說:“歡迎光臨”,抬頭向玻璃門望去,在一束強烈的反射光中現出了-子苗條的身影。可能是外面陽光太強之故,在店內熒光燈下,-子的臉色暗灰-子四下看了看,徑直朝風野這邊走過來-
子好像一下子全身散了架似地在風野對面頹然坐下,對隨即而至的服務員說了聲“咖啡”。
“檢查結果?”-
子沒有回答,眼向上看,緊咬着嘴唇。
“還是懷上了吧?”
過了一會兒,-子才微微點了點頭。風野喝了一口水,又試探着問了一句:“幾個月了?”
“三個月……”
儘管對此風野是有一定的精神準備,但總是抱着一線希望,希望那不是真的。現在醫生說話了,由不得不信。風野隔着桌子看了看-子被連衣裙包住的腹部,又看了一眼-子蒼白的臉。
服務小姐端來了咖啡放在-子面前。
風野忽然意識到剛才-子從醫院出來時可能被服務小姐看見了。她那無表情的面孔分明是看出了拎了和自己的關係。風野頓感不安,但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板一眼地把煙叼在嘴韓里拿起打火機,然後點上火,看着服務小姐往收款台走過去才又開口說話。
“醫生怎麼說?”
“問我生不生。”
“……”
……
“醫生說頭一個孩子,最好還是生下來……”
風野喝了一口已經發涼的咖啡,又吸了一口煙。
醫生為什麼那樣說話?難道他看不出來-子的樣子絕不像已婚女人?或許看出來了,才那麼說的。如果真是這樣,醫生的考慮可能出於對女患者的憐憫和不想使男方難堪。
“現在做手術很簡單吧?””醫生說做手術需要蓋章簽字。”-
子從手袋裏拿出張紙,有半張信紙大小。上方橫寫着“同意書”三個字。下面的內容是同意做手術。最下面的兩欄分別是本人及配偶的簽字處。記得為妻子在類似的文件上籤過字,蓋過章,當時拿起筆就簽了字。現在看配偶這兩個字覺得格外沉重。這個詞對沒有正式結婚的男女會造成多麼大的傷害。有人很可能因此就失去了簽字的勇氣。當醫生的對此考慮過嗎?
風野把“同意書”遞還-子,說道“這東西真的有必要嗎?”
“防萬一吧。”
“這個小手術哪裏有什麼萬一。”
風野故作輕鬆地笑道,心裏卻很彆扭。
“醫生還說什麼了?”
“後來……因為我沒說話,醫生就說跟您丈夫好好商量一下再決定吧。”
在酒吧、情人旅館那種地方一對男女中的女方總是被稱為“夫人”。這與婦產科醫生稱女患者的他為“您先生”的做法如出一轍。對孕婦來說,這種稱呼無可非議。但是明明看出來未婚而孕,還這麼說就有些嘲諷的味道了。
然而,現在沒工夫去計較醫生的做法,當緊的是把-子腹中的孩子打掉。
“那麼,醫生給做手術嗎?”
“星期一、三、五的上午是手術時間,特殊情況也可以約其它日子。下星期一、三的預約已經滿了,只有星期五還有空。”
“喲,墮胎的人真不少啊。”
風野看着白色典雅的醫院大樓,一想到每天都有幾個胎兒在那裏被奪取生命,心中不禁悵然。
“如果做手術,最遲明天中午前就得預約了。”
“那就下星期五吧。”-
子點了點頭,卻又突然變了主意似地說:“我不想做手術。太丟人了,還不如死了的好。”
“可是……”
話說了半截,風野小心地看了看周圍,對面的客人正熱烈交談,沒有注意這邊的跡象。
“咱們走吧。”
陽光灑滿大地,氣溫已經很高。但是,一個職員模樣的男子仍繫着領帶匆匆從前面走了過去。他後面又有兩個學生打扮的小孩說笑着在路上走着。風野叫住了一輛出租車-
子好像沒有心情接着去上班。於是兩個人回到-子公寓-子換上襯衫和牛仔褲,沏上了咖啡。
“以後肚子再大點,這褲子也穿不進了。”-
子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隻手按在小腹上。明擺着不會生的,-子肯定是開玩笑,但是風野又有些擔心了。
“那個醫生人怎麼樣?”
“四十來歲,人不太帥,但是挺穩重的。”
“不錯嘛。”
風野關心的是什麼時候做手術,可-子就是隻字不提。更糟的是,-子還認真地看着腹部說:“我也能懷孕呀!”
“傻話,女人都行。”
“簡直跟做夢一樣。”
正是由於那麼長時間都沒懷孕,-子對懷上孩子,連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我這身體真能生嗎?”
“醫生沒說什麼嗎?”
“她說目前妊娠正常。”
正常不是壞事,可肚子越來越大讓人擔心。風野簡直急得火燒火燎,-子的手卻仍然在小心翼翼地撫摸着腹部。
“我這肚子是不是真要大起來,乳房鼓起來生個小孩呢?”
初次懷孕雖然有些狼狽,但是另一方面,-子似乎又為自己成為一個成熟的女人而有幾分自得。
“真奇怪啊!”
“其實,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是嗎?……”
風野終於開口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打胎呀。現在不預約,下星期不就來不及了嗎?”
“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點?”
“你這是什麼意思?”
“當然你能說輕巧話,這孩子是我身上的肉,做什麼決定自由我說了算。”
“你一個人也生不出孩子啊。我也有一份責任嘛。”
“好哇,你就承擔起責任,讓孩子生下來吧!”
“話不能這麼說。”
風野提醒自己,不能順着-子話糾纏下去-
子當真想把孩子生下來嗎?生了,-子就成為未婚母親,孩子就是私生子。也不能再去公司上班了,生活將面臨窘境。就算是風野在經濟上幫忙,日子也好過不了-子清楚這些,所以不可能做出生的決定。是的,-子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生下這孩子。很可能出於試探男方態度的目的,故意做出生的姿態,或許,因為看到一聽說“生”這個詞就慌了手腳的男人,而竊笑呢。
風野明白不能往-子設的陷阱里跳,應當表現坦蕩的姿態。但是,真聽到-子說要生下來,還是不由地緊張。
孩子為父母所有,但女人說生,男人攔是攔不住的。叫也罷,喊也罷,孩子在女人的肚子裏,奈何不得。話說絕點,除了把女人殺掉,別無它法。
自然,對於根本沒有那份殺人勇氣的風野來說,只能祈禱拎子本人自願墮胎。
總之,這種情況下,誰豁得出去,誰勝。女人若說:“不管別人說什麼我也要生”,男人則以“想生您就請便”反擊,這時就輪到女人心虛發慌了。儘管要看誰更能豁出去,但是在這個問題上,女人要比男人佔優勢。像風野這樣有老婆、孩子,而且還要工作的男人處境尤其艱難。
換一個收入沒保證遊手好閒的男人,無論女人說什麼,一句“與我無關”就可以溜之大吉。風野卻不行。話說回來,風野也不可能那麼做。如果當初知道-子懷孕時再鎮靜些,不表現出過份擔心,也就不至於一下被她抓住弱點。
情有可原的是,這次是頭一遭。搞不好會闖下大禍。一直認為風野只是不夠檢點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妻子,如果發現了真情,決不會繼續保持沉默。
風野在心裏盼着無論如何得早點把胎打掉。這種心情的背後,雖然有愛-子的成份,但不可否認的是風野要保住家庭的自私考慮。
連哄帶勸地說服-子做墮胎手術是一個多小時后。
“打了麻藥,或許我再也醒不過來,就那麼死了。”-
子在同意做手術后說道。墮胎手術一類的小手術輕易不會死人-子的擔心實在有些多餘,但是可以理解為初次做墮胎手術的緊張心情。
“那就定下星期五吧!”
“只好星期五了。”-
子似乎仍然心有不甘,嘆一聲道:“當太太多好啊!”
風野立刻明了-子要說什麼。如果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有這些煩惱,說生就生了。事實上,自己的妻子懷孕后自然地連續生了兩個孩子。
“真沒意思!”-
子點上煙慢慢地從嘴裏向外吐着。此時的-子像是萬念俱灰,又更像是陷入虛無之境。
“對不起……”風野克制着沒有說出來,默默地坐着。現在賠不是,將導致前功盡棄。無論-子說什麼,也得讓她打掉孩子,儘管這樣做近乎無情。
“這麼著也行。”
突然,-子的聲音又充滿活力。她從手袋裏拿出醫院的那張同意書。
“填上!”
風野接過來看了看,然後從上衣口袋裏摸出圓珠筆開始填寫。
“配偶、川崎市多摩區生田……”寫到這兒,風野的手停住了。
倘若把正式住址、名字如實填上去,有甚事的時候醫院很可能要與家裏聯繫。
“隨便填也行吧?”
“為什麼?”
“我就用你的姓了。”
風野把住址改成-子公寓,在配偶一欄里,用了-子的姓“矢島”和自己的真名“克彥”。
寫完后,風野放下了筆-子一句話沒有,拿起了同意書。
“你果然心虛啊,我吃苦頭,你卻在外面充好人。”
的確,因為同意書的聯繫地址是-子的公寓,手術中真出了萬一,屋裏沒人,來了電話也白費。再說,配偶“矢島克彥”是假名,也沒處落實。
“我會在醫院裏陪你的。”
“等麻藥過去,誰知道你到底在哪兒?”
風野最擔心的不是墮胎,而是麻醉后-子喪失意識。
“我怕……”
風野理解-子的恐懼心理,也覺得她可憐。但是唯有手術一事不可能代替-子。
“沒關係的。好像墮胎手術非常簡單。”
“你怎麼知道?你做過墮胎嗎?”
風野剛才的口氣像是自己深有體會似的。
“看你,又來了。說這可不對。”
“怎麼了?……”
“咱們倆的關係……”
自從明白無法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子再一次痛感到與風野的關係的虛妄。相愛卻又沒有正式結婚的男女,可能往往因為這種感覺是分手。
風野想安慰一下-子,哄她高興,可又找不到適合的詞。
“再過些日子……”
“再過些日子怎麼了?”
風野原本就是沒話找話,現在被-子認真地一問,就張口結舌地答不上來。
“你想想,即使有孩子,老了能靠得住嗎?”
“那你幹嗎生孩子,還是覺得有孩子好吧?”
說句公道話,風野並不是因為特別想要孩子而專意要的孩子。二十大好幾的,隨大流找個對象結了婚,不久就有了孩子,不過如此。
“其實,有孩子也不過是那麼回事。”
“我真羨慕你啊,不是特別想要孩子卻能生孩子。”
無論怎麼解釋,-子都要戴上有色眼鏡與風野的妻子比較。
手術前的一個星期里,風野格外小心地避免招惹-子生氣,看看有可能吵起來時,就主動退讓。
都說女人懷孕時容易焦躁,情緒波動-子卻比平時沒太大變化。有時,表情漠然,似乎若有所思。
看樣子-子對墮胎手術還是心存疑懼,落落寡歡。風野始終謹小慎微,不敢隨便安慰-子,擔心一言不慎招致-子情緒波動。
這段時間,風野特別留意《女性周刊》一類的雜誌。
一家婦女雜誌上有這樣一張照片,一個新婚燕爾的歌手得了個男孩,夫婦二人抱着嬰兒笑逐顏開。另一家雜誌上用大幅版面報道了一個上了點歲數的女演員,克服高齡產婦遇到的各種困難,終於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女孩。另一家婦女雜誌上有一篇“談夏季的孕婦衛生”的文章-
子不常看婦女雜誌,可能是下班時順手買的,有時就扔在屋裏。風野每當看到婚姻幸福、母子平安的文章,就像被針扎了似的,趕快把雜誌藏在屋裏的角落裏。這種文章,一般人會讀得津津有味。但是,從放棄把孩子生下來的-子的處境來說。仍然反差強烈,過份刺激。
真是的,雜誌上怎麼凈是這類文章。
以前,風野並不在意,但是,現在卻感到這類文章招人討厭。
更有一次和-子兩個人在工作間附近散步時,正好有個挺着大肚子的孕婦迎面走過。估計懷了八個月以上,就如同大相撲的運動員一樣,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的。實在不能說那副樣子好看。孕婦胳膊上挎了個購物的籃子。另一個婦女與她並排走着,有什麼高興事似地笑個不停。孕婦的表情中全然沒有沉重的肚子累贅之音,反倒是充滿了受到丈夫關愛、將為人母的自豪-
子默默地與那孕婦擦肩而過。風野則下意識地躲開了孕婦的目光。那以後,風野就對街上滿不在乎地挺着大肚子的孕婦們產生了敵意。
做手術的那天早上,風野在九點鐘陪-子出了下北澤的公寓。
手術十點開始,要求提前十分鐘到。
說是做手術,其實並不需要特別準備什麼。只要帶上睡衣、毛巾、替換的內衣褲即可。醫生說,如果一切順利,上午手術就可以做完,中午就可以回家了。
起初,風野準備一直陪着到醫院,但是又覺得手術過程中在候診室等待太難為情,於是臨時改變主意只送到醫院門口。
“沒關係的,我在這裏會隨時給醫生打電話了解手術情況。”-
子顯出幾分無奈,轉身進了醫院。
說心裏話,風野真想在候診室等-子。可能的話,在手術過程中握着-子的手,等她從麻醉狀態蘇醒過來的瞬間,躺在她的身邊。
但是,年過四十的男人陪着一個比自己小十好幾歲的女人做墮胎手術的樣子會令人難堪。讓誰看見都能看出他們倆人的關係曖昧,搞不好醫生、護士起了好奇心,準會胡亂揣測自己。
讓-子進了醫院,風野自己又鑽進對面的咖啡店,要了杯咖啡。
“願上蒼保佑……”
很久沒求神禱告了,這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神”。
萬一手術失敗就要出大事。風野聽說過,做了墮胎後會出現長期出血不止、內分泌失調、炎症、不能再懷孕等等。總之,初次懷孕的婦女不宜做墮胎手術。
但願平安無事,只要手術不出現錯誤操作或者麻醉失敗,就沒什麼問題。麻醉好像是通過靜脈注射進行。據說,意外死亡率為萬分之一。
如果出現意外,肯定有電話打到下北澤的公寓去。
風野有些坐不住了,出了咖啡店,就往-子的公寓趕。
到目前為止,風野還從未在-子的房間裏接過電話。但是,今天情況特殊。電視鈴一響,立刻就得接。風野屏着氣息,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話機。電話一響就說明出了大事。風野在心中祈禱着,千萬不要響鈴,手術順利,一會兒看看電話,一會兒看看手錶。
十點十五分。按預約,手術應在十點開始。那麼,現在或許正在進行麻醉。一切順利的話再過三十五分鐘手術應該結束。
快做完了吧?不過,如果手術開始時間推遲了,或許到十一點左右才能完。
只要到十一點還沒來電話就萬事大吉。
風野再一次盯着電話,心中祈禱着千萬別來電話。等着等着,忽然覺得嗓子發乾,就站了起來,到水池邊倒一杯自來水一口氣喝了下去。
“上蒼保佑……”
風野又坐到沙發上禱告着,耳邊好像傳來-子的嗚咽聲。
好不容易熬到十一點。電話鈴沒響。看來一切順利。不過,病人特別多,或許手術開始的晚了也未可知。風野又等了三十分鐘,目光依舊交替盯着電話和手錶,禱告着平安無事。
妻子做墮胎時,可沒這麼緊張過。不過是猜想着手術正在過行吧?做完了手術自己就可以立刻再開始工作。當時風野還在公司當職員,不可能只顧妻子把工作丟在一邊。因為周圍有同事看着,手上壓着工作,也無法過多分心。
再說,萬一出現意外也可以立即往醫院趕。可是,現在風野深恐與-子的關係為人所知,心裏一直七上八下的,凈往壞處想。精神負擔要遠遠超過以往。
風野又看了一下表,這次已是十一點半。忽然,“舊報紙、舊雜誌……”外邊傳來了收廢品的吆喝聲。
風野起身向窗外望去,公寓門口站着兩個抱孩子的婦女,在聊天。一輛廢品回收卡車緩慢地駛過。風野看了一會兒,就走到水池邊,沖了杯速溶咖啡,然後慢慢地喝着,又陷入遐思中。
說不定手術中大出血正在搶救來不及往這邊打電話。醫院往患者家打電話只能說明情形嚴重。
“這不可能。”
為了讓自己鎮靜下來,風野開始看早上的報紙。眼睛只是從標題上一掃而過,無心詳看具體內容。無奈之中,風野又打開電視,正好是天氣預報時間,其後就到了中午報時,出現了午間新聞的畫面。風野拿起了話筒,拔動了醫院的號碼。
“我叫矢島,手術結束了嗎?”
“矢島先生嗎?”
“預約的是上午十點開始手術。”
“請稍等一下。”
過了一會兒,話筒里傳來了一個年輕護士的聲音。
“矢島女士的手術已經結束。”
“幾點?”
“一個多小時前。她正在病房休息,再過一小時就可以回去了。”
“手術還順利吧?”
“都很順利。”
風野拿着話筒,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太好啦!”風野頓時全身癱軟,緊接着又精神大振。高興得想大叫幾聲。
這下子放心了!用不着凝神凝鬼了。
不過,下次再不能犯這種錯誤。事先一定要問准-子,不保險時必須採取預防措施。這種精神折磨一次就足夠了。
風野對自己念叨着,開始做出門的準備。
既然還得再過一個小時才回來,還是要接一趟好。
風野已跟-子保證,隨時與醫院聯繫,讓她別擔心。風野原先想,等-子從麻醉狀態中蘇醒過來時守在她身邊。當-子為失去孩子而哭泣時,握着她的手,或許能使她得到安慰。
可是,從剛才的電話判斷,-子可能已蘇醒過來,可能正一個人忍受着麻藥過後的微痛,盯着病房的白色天花板。這時,風野又開始為自己沒留在病房守候而追悔。
但是,早上送-子去醫院時,實在沒有勇氣一起進去。大男人陪着女人去做墮胎,本來就不好意思,再讓誰認出自己來就更麻煩了。
話說回來,現在去醫院接還不是照樣難為情。於是,風野又一次撥通了醫院的電話。
“我現在可以去接她了嗎?”
“她沒有什麼問題,可以一個人回去的。”
還是剛才那個年輕護士的聲音。
“可我們家在下北澤呢。”
“我幫着找輛出租車,您別擔心。”
手術算是正好從十點開始,到現在也就剛過三個小時,真會像護士說得那麼輕鬆嗎?風野又不放心地問道:“那,回來以……”
“今天休息一天就可以了,我們讓她帶葯回去吃。”
如此看來,用不着特意去接一趟了,“好的,請多關照”,風野放下了電話-
子回來的時間是電話之後過了一個半小時。果然臉色蒼白,一進屋就重重地坐進沙發里。
此時,該說點什麼呢?一句“辛苦了”有些不倫不類,似乎是在迎接下班回來的人。
“怎麼樣?”
聽到風野問,-子只是大口喘着氣捂着肚子。
“痛嗎?”
“躺一會兒吧。”
風野在裏間和式屋的榻榻米上鋪好-子的被褥,又拿過來了睡袍。
“來,換上。”-
子站起來,慢慢地往裏間走,身子有些前傾,依然雙手捂着肚子。
風野看着-子走進去后,吸了支煙,然後也進了卧室-子躺在那裏,脫下來的連衣裙疊放在枕邊。
“葯呢?”
“剛才已經吃了。”
“我把光線弄暗些吧?”
風野湊近-子的臉,看到大顆的淚珠順着眼角流下來。
也許是還有痛感,也許是還為打掉孩子而悲傷。但風野找不出合適的話去安慰她。拉上窗帘后,風野又拿出了冰袋和毛巾放在-子枕邊。
“我在對面屋裏,有事叫我吧。”
風野拉上了與卧室之間的拉門,在客廳的沙發里躺下。無事好做,就想看看電視,但是房間小隔音差怕影響-子休息。風野只好再一次拿起了看過一遍的報紙。過了一會兒看了看放在床頭柜上的座鐘,已經快到四點了。
今天一整天既沒去工作間也沒在家,妻子和那些編輯說不定正四處打探自己的行蹤。其它的日子倒也罷了,惟有今天必須全天陪伴-子。
想到不能離開這裏,風野忽然感到飢餓。對了,早上送-子去醫院后,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呢。
風野看-子確實睡著了,就穿着拖鞋出了屋,徑直朝通向車站的窗店街走去。該是準備晚飯的鐘點了,商店街上滿是挎着購物籃子的家庭婦女。風野有些惶恐,想了想決定還是進了一家超市,買了盒裝的生魚片、鮭魚、豆腐和蔥頭。
要是讓妻子撞上這身打扮的自己,她非暈過去不可。結婚到現在,從來沒有為晚飯採買過,更沒有做過飯。這種男人竟然在為了一個女人準備晚飯而購物!
然而,懷裏抱着超市的大紙袋,風野的心態卻意外地平和。
風野清楚自己的這身打扮怪裏怪氣,但是為一個墮掉自己孩子的女人準備晚飯也不是什麼壞事。雖然自己做的事有悖道德,但是不為人知地做點悖德的事感覺也不錯。
說不定男人在具備向上發展志向的同時,也在潛意識裏具有墮落志向。風野邊往回走邊想着,進屋時,-子已經醒了。
“你去哪兒了?”
“買了點東西。今晚上我來表演一下我的廚藝。當學生時,我就自己做過飯,手藝蠻不錯的。”-
子在被子裏吃吃笑出了聲。
“還痛嗎?”
“好多了。”
“想吃點什麼?”-
子輕輕地搖了搖頭,表情和悅。風野站在水池邊,打開了紙袋。
生魚片原樣放在一個盤子裏,鮭魚塊要架在風上烤着吃。半塊豆腐和蒽頭用來做醬湯。剩下半塊豆腐涼拌。做米飯,只要在電飯堡里放上米和相應的水就大功告成。
風野嘴裏啊着歌撳下電飯堡的開關。此時,風野意識到自己的兩張不同面孔。一張臉是在生田的家裏,油瓶倒了也不扶的威嚴的一家之記,另一張臉就是在-子家準備晚飯的這副面孔。
這兩個迥然相異的面孔對自己合適嗎?恐怕自己還真是具有英國作家斯蒂文森筆下的“化身博士”的雙重人格。
風野想起以前讀過的一部推理小說,男主人公分別在妻子和情婦處居住時,使用不同的名字,扮演着完全不同的兩個角色。
“喂,飯做熟了。”
風野走到隔壁的卧室招呼-子慢慢起來。
“來嘗嘗吧。”
“謝謝。”-
子無力地笑了笑。看到她的笑容,風野立時感受到這頓飯沒白做。
“我可先吃了啊!”
說著,風野回到客廳,剛拿起筷子,-子也從卧室出來了。
風野以為她要坐下,趕快把椅子挪了出來,但-子轉身進了廁所-
子走路依然是弓着身子。從廁所出來后又進了洗漱間,梳了頭後走了過來坐在桌邊。臉上的表情已經比較開朗。
“瞧,手藝可觀吧?”
“是啊。”-
子似乎很感興趣地看着飯菜。
“吃點吧。”
“吃點醬湯就行。”
“早上你就什麼沒吃,一點不吃可不行啊!”
風野硬勸,-子也就吃了小半碗飯,喝了一碗醬湯。
“味道不錯吧?二十多年前的手藝了。”-
子沒再說話,見-子吃完了,風野就要收拾碗筷。
“今天我全包了,你歇着。”
“可是……”
風野把仍然堅持要收拾碗筷的-子推回卧室。
站在水池邊洗着碗筷,風野湧出想吹口哨的衝動。
可能是二十多年後再次下廚房,禁不住愉快地回憶起單身時代,覺得自己還真有這兩下子,比起現在連米飯都做不好的年輕姑娘們起碼要強得多。
“哈哈……”
這會兒要是有個熟人在,真想露一手讓他嘗嘗自己的手藝。
不過,從購物到做飯,伺候女人吃完還要洗碗筷,或許是沒出息的男人所為。如果是被叫做“新式家庭”的小兩口倒也罷了,年過四十的男人刷碗洗碟子實在不成體統。若讓人看見了,這臉該往哪兒放呢?
此時,風野對自己的形狀頗有幾分自得,雖說像個圍着女人轉的情夫,但心裏卻很坦然。
細想起來,如此放鬆的心情久違了。在家裏總是說一不二,擺出一家之主的樣子君臨於妻子、孩子之上。
這種虛張聲勢的威嚴,在四十來歲的男人中並不少見。但是,他們內心裏卻期望着在情人身邊無拘無束,無遮無擋,忘了地位、收入,當一個放縱的男人。
風野有些得意忘形,一隻小盤子從手裏滑落到水池的一角,幸好沒有摔碎,只是邊沿上缺了個口。風野把磕掉的磁河拾起來,把小盤子收到碗廚里。當一發都收拾利落後己是晚上七點了。
西邊仍然亮着的天空與夜幕間劃出一道界線。
風野燒上開水,然後拉開了-子正躺着的卧室門。
“喂,來杯咖啡嗎?”-
子睜眼躺在那裏,聽見風野招呼就要起身。
“躺着吧,我給你送過來。”
“你今天就不走了吧?”
“那還用說。”
“我想看電視。”
風野把拉門又拉開了些,讓-子能正好看到電視。電視上正在播出一部連續劇,一對相愛的夫妻好像在為什麼事爭得不可開交。風野又換了個歌曲頻道。
電視劇中的夫妻經常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起矛盾,但是最後總是言歸於好,親親熱熱風野看這種故事就了,現實生活中怎麼可能那麼輕而易舉地和好如初呢?或許這正是認為電視可有可無的原因-
子看歌曲節目時也仍舊一言不發。
“不痛了吧?”
“嗯……”
“我也躺下吧。”
風野換上睡衣,鑽進-子被子裏。
這種時候,只看電視一句話不講最好-
子個子小,在她背後把枕頭略墊高些,風野就可以躺着與她一起看電視-
子的體溫很快傳到了風野的腿上。
今天當然不能摟抱-子,至多像現在這樣在-子后緊緊擁着,但風野已經很感到滿足。以前,兩個人有時也疊腿搭膊一起躺看過電視。但是似乎從未如此放鬆過。
風野覺得,這樣發展下去,兩個人更加難以分手了。
儘管為許多事發生過爭執,但是,-子懷的是自己的孩子。無論怎麼解釋,說什麼一時疏忽,差一點成了一個新生命的父母,卻是不爭的事實。今後,兩個人之間不管再發生什麼爭執,只要想到今天的事,大概很快能夠和好。
不知道-子是怎麼想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子絕不會像以前那樣任性妄為。
“雨水落地,地更實。”感受着-子的體溫,風野忽然想起了這句話-
子做手術的當天和前一天風野都沒回在生田的家。等到回去後妻子卻什麼也沒說。這當然不是說原諒了風野,她是以沉默進行抗議,表示憤怒。
風野很討厭妻子的這種消極抵抗,有話幹嗎不明說?擺明車馬來自己也有辦法對付。不過,妻子若真像-子似地歇斯底里大發作,恐怕自己還真招架不住。正因為妻子忍而不發,家才像個家。要為這就說妻子陰險,未免自己有點小人了。
妻子與丈夫之間即使沉默無言也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憤怒。然而,孩子們卻並非如此。
小女兒放學后一進家門,知道爸爸在家就立刻闖進書房,“爸爸,你上哪兒去了?老不回家不像話吧?”完全是教訓的口氣。
“稍微有點事……”
“有事?有事就老不回家,你看看媽媽多可憐!”
聽得出來,不會是妻子讓她這麼說的。小孩子說話口無遮攔。
“喂,你保證下次必須早回家,來,拉鉤。”小女兒說著就伸過來小手指。風野真沒勇氣。只得含含混混地應着,小女兒湊上前去就要硬拽風野的手指。
“煩人!”
風野忍不住吼了起來。小女兒甩下一句“爸爸我再也不理你了”,轉身離去。
孩子們就這樣長大後會出現什麼情況中呢?恐怕會慢慢察覺父親行為怪異。眼下,雖然妻子似乎沒有對孩子們提起自己與-子的關係,可這大概也只是個時間問題。實際上,正念初中的在女兒現在很少主動與自己說話。這會兒她該是放學回家了,可是不過來說聲“爸爸您回來了”。
像小女兒那樣故意板着面孔訓人,倒沒什麼,還能放心。但是,用不了多久孩子們可能都站在妻子一邊,誰也不再親近自已。
真那樣的話,倒也落個輕鬆。可是,為什麼還養孩子呢?哪有吃苦受累到頭來養冤家的?然而,使孩子們對自己訓、疏遠的人不是正是自己嗎?-
子那邊好不容易搞掂,家裏現在卻變成冰窯。
手術后的第二天是星期六,公司休息,-子準備星期一去上班。
星期六晚上,吃罷晚飯,風野出去買煙順便用商店的公用電話與-子聊了一會兒。
“怎麼樣了?”
“沒什麼……”
“還痛嗎?”
“不太痛。”
“我正趕一篇稿子呢。”
風野撒了個謊,如果從家裏打電話,-子可能會認為自己在享受一家團圓的天倫之樂,那就麻煩了。
“今天可能過不去了。”
“沒關係的。”
原以為-子會不情願,沒想到回答如此爽快。
“身體恢復多少了?”
“一點問題都沒有。”
風野聽得出來,-子若無其事的回答是冷冰冰的。
此時的風野恨不得立刻趕到-子身邊,但是穿着便裝和服不太方便。更何況連續兩天沒着家,今天再走實在說不過去。
“過一會兒我再給你去電話。”
“不用了,我要睡了。”
“那就明天……”
鳳野話沒說完對方已經斷。
風野清楚-子又不高興了,但是又告誡自己今天絕對要留在家裏。
走在回家的夜路上,看到家裏的燈光時,風野突然感到獨守空房的-子太寂寞了。
妻子再可憐,好歹還有兩個孩子做伴兒-子做了墮胎手術卻孤零零一個人。如果這就是妻子與情婦的區別,也無話可說。但是,心裏卻覺得難以接受。
翌日,風野想着給-子打電話,拖來拖去就到了傍晚。
原準備下午就過去,不巧在東京參加年會的小姨子夫妻來家裏,到了晚上又說很久沒在一起吃飯,於是去了附近的一家中餐館。飯後,風野隨大家一起回家,小姨子夫婦當夜就住在了家裏。
難得一家人在外邊吃頓飯,妻子情緒也好了些,孩子們更是歡呼雀躍,不算寬敞的房間裏不時響起家人和小姨子夫婦的笑聲。
九點以後,風野進了書房想給-子打電話,可是想了想后又把拿起的話筒放了回去。
現在打電話,只能告訴-子“今天不能去了”,與其這樣,還是不打的好。
又過了不到一小時,風野又坐不住了。
昨天通話時,-子沒說有什麼不適。到現在也沒來過電話,這也許是一切正常的證明,也可能是從不肯示弱的-子的慣常做法。
可是與其拖着不打電話背個“無情無義”的黑鍋,還是先打電話才主動些。
思前想後一番,風野終於又拿起話筒。
“我還以為你睡了呢。”
“我根本沒睡。”
“我挺想過去的,就是今天實在太忙,明天一定去。”
“不來也行。”
突然,話筒里的聲音格外清晰。風野換了雙手拿着聽筒。
“你用不着勉強。”
“這有什麼勉強不勉強的?”
“我想,咱們還是不再見面的好。”
風野有些發懵,從昨天到今天,不過兩天,-子的情緒似乎更壞了。
“人家不過是一時脫不開身,值得生氣嗎?”
“我生的什麼氣?我是認真說的。趁此機會咱們還是徹底斷了來往的好。”-
子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沉穩。
迄今為止,-子說過好幾次“分手吧”,甚至還說“看見你就噁心”。但是,風野認為都是氣話,不是真心話。每次罵過了,哭完了,情緒穩定了,一切恢復正常。
但這次有些異常,-子的語調十分冷靜,一句一句地說得十分清楚。
“為什麼一定要分手?”
“什麼為什麼?做這種事你真不在意?”
“說不在意是假,但也沒有因此就……”
“照這樣下去,以後又是懷孕、打胎。我受不了這麼折騰,要是再懷孕,我寧願去死。”
“我不是說過嘛,加小心就不會再懷孕的。避孕的方法有的是,下次決不會失敗。”
“加點小心不懷孕就可以嗎?你根本不理解女人。反正我再不要受那份罪。”
“所以說要多加小心嘛!”
“這幾天我躺在這兒認真考慮過了。那件事是神對我們的懲罰。雖然付出的代價很大,但是也讓我堅定了信心與你分手。我感謝神的旨意。”
“喂、喂,你不要想的這麼壞。”
“我已經決定了。”
風野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一直認為,與女人的關係如果到了懷孕的程度,是不會輕易分手的,彼此心裏怎麼想先放在一邊,起碼肉體上能緊密結合為一體,就不可能簡簡單單地分手。
然而,-子卻顯得與一般女人不同。懷孕后做了墮胎反倒成了分手的契機。
分手的理由說是不想再受二茬罪。做到成功避孕並不難,加點小心即可。但問題似乎沒那麼簡單-子說自己不理解做為一個女人的感情和痛苦,使得自己有口難辯。
的確,-子說的有道理,懷了孕必須做墮胎的這種關係是不正常的。但僅就這一點來說,即使是合法夫妻有的也不要孩子,有的做多次墮胎。像-子這種情況明擺着生了不利。起碼,這次做墮胎應是最佳選擇。因此,這也絕不可能成為分手的理由。若往壞處想,莫不是-子利用懷孕、墮胎製造分手的藉口?
“別說不着邊際的話。”-
子緊接着嗓音沙啞地說:“你現在與我分手豈不是好時機,更快樂?”
實際上,-子說的並非不可考慮。風野曾經反覆想過,老這麼受氣與-子交往自己吃不消。自己也多次下過決心,這次一定與她分手。
事實上,等回過味來時,兩人的關係早已和好。雖然不很情願,但是又開始了對-子的新一輪追求。好惡的情感不同於道理、思想,它是從身體內部涌動的熱能,一旦迸發出來,就不是憑理智所能抑制的了。
“我們都就此自由自在吧!”-
子的語氣十分果斷。
“我現在就過去。”
“不用辛苦了。”
風野依然決定立刻動身。急急忙忙地換衣服,對小姨子夫婦解釋:“突然來了個急活兒,我得出去一趟。”
“姐夫真夠忙的。”
小姨子同情地說,妻子卻沉着臉一言不發。
妻子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去-子那裏。但是,妻子直覺敏銳或許已有所察覺。
風野在門口換鞋時,小女兒跑過來。
“爸爸,呆會兒還回來吧?”
“嗯……”
“你要不回來就不要你了。”
風野沒再搭話,出了門。
走到大路上找出租車,星期日的晚上車很少,等了足有五分鐘,才來輛空車。司機挺愛說話:“是趕着加班嗎?”
“對,有點急事。”
星期日夜晚出門,短袖襯衫、西服褲的打扮,人家會認為是加班呢。該不會想到是去找女人哀告不要拋棄自己吧。
風野凝視着烏雲籠罩的夜空,又一次為自己這兩天把-子一個人扔在一邊而後悔。
看來讓女人一旦獨處,就會胡思亂想。尤其是-子這樣的女人,剛做了墮胎手術情緒不穩。這種情況下自己在家裏悠閑自在,的確是失策。
相比之下,自己經常不在家妻子卻不吵不鬧。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差異呢?是妻子度量大?自信心強?還是有戶籍上的保證可以穩坐妻子的位置呢?
漫無目的地想着,已經到了下北澤-子上身T恤衫,下身牛仔褲,正在熨燙洗過的衣服。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來剛剛做過墮胎手術。
“你說話沒深沒淺的,害得我立刻趕過來。”
“你要不來就好了。”
口氣依然是不冷不熱,但-子卻沖了杯咖啡給風野。
“你老說分手的話,我能不來嗎?”
“我是替你考慮的。再說,對彼此也沒壞處。”
“我不願意。我不想跟你分手。”-
子沒有說話,把沖好的兩杯咖啡端到桌上。
“我知道這次讓你吃了不少苦頭。但是,因此就分手恐怕過份了點吧?”
“如果懷孕后不打胎,事情還不至於發展到這步吧?”
“打不打胎都一樣。”
“就是說,以前你就打算過分手?”-
子默默地喝了口咖啡沒吱聲。
換在平時,風野可能會突然把-子摟在懷裏親吻,然後也不問-子樂意與否,就抱進被子裏扒光衣服-子當然要掙扎,風野則用蠻力按住她強行交合,性事之後風平浪靜。
“我不想分手。我絕不會離開你。”
“今晚上我不走了。”
“別充好漢了。你不是挺忙的嗎?快回家去吧。”
“不,就住這裏。”
爭吵一番之後,風野到底是留下了。平時都是風野比-子先睡着,這一夜-子卻先睡著了。
躺在被窩裏,風野想起妻子沒有表情的面容就合不上眼。因為身體互相挨着,-子看上去睡得很熟。天亮以後,好像昨天爭吵沒發生過一樣,-子溫和地問候早安。
“早上好。”
看到-子的笑容,風野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只要在身邊陪着,-子情緒就好。這未免太孩子氣了,可是-子除此之外並無它求,所以,風野並不在意。
見-子高興,風野不失時機的問道:
“那事什麼時候可以?”
“哪事兒?”
“就是那個……”
說著說著,風野猛地低頭窺視起-子的下身-子頓時微微羞紅了臉。
“傻瓜,什麼時候也不行。”
“是永遠嗎?”
“醫生說起碼半個月以後。你是不是趁我不行這段時間,想再找一個?”
“瞎說……”
“不過,跟你妻子做愛吧?”
“很長時間都沒幹過了。”
“如果實在忍不住,我只批准你跟你妻子做愛。”
話剛出口,-子又趕快搖頭。
“不行,我可不願意。”
“我早就說過不跟她做愛,放心吧。”
“那你妻子怎麼辦呢?她不找你求愛嗎?”
“她可沒你那麼貪。”
“別糟踐人,我怎麼貪了?”
風野與妻子之間的冷虞狀態已持續了相當一段時間,妻子幾乎不主動要求過性生活。有時,即使風野盡義務似地主動要求性生活,妻子好像也集中不起精神,不像從前那麼興奮-
子根本不相信風野的解釋,固執地認為,既然同居一處肯定要發生關係-子沒有體驗過現實的夫妻生活,所以對她的偏執也無需指責。
看到陰轉睛的-子,風野放了心。可是一想到家心又懸了起來。小姨子夫婦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不在,自然會覺得奇怪,孩子們也會問“爸爸沒回來嗎?”妻子會怎樣回答呢?為保全體面,找個理由遮掩一下呢?還是對自己的親妹妹把丈夫的不忠抖落出去呢?
無論是哪種情況,現在是回不得家的。
風野索性陪着-子一起出了公寓坐上電車-子去公司上班,風野在新宿下車去了工作間-
子是做了墮胎后今天第一次上班,從外表上看不出任何變化。
幾天前還在為是否打胎而煩惱,甚至擔心會不會因此而死掉。現在卻步履輕快地走在灑滿陽光的行人路上。
風野目送着-子的背景,心中不禁感慨,女人真是猜不透。
懷孕、墮胎出了那麼多血的她,現在穿着緊身褲,英姿颯爽。上星期的這個時候,受着噁心嘔吐的折磨,才下了決心上了手術台。打胎之後又鬧着要分手-子的情緒隨時隨身體狀況而不斷變化。
常說女人心多變。但是,想一想女人身體上發生的令人暈眩的變化,也就不難理解了。如果男人也像女人一樣身體上能發生那麼起伏巨大的變化,肯定情緒也會隨之不斷變化。男人之所以能比較冷靜,具有理性,或許原因就在於此。
星期六、日連着兩天風野沒來,屋裏多少有些發霉的氣味。風野推開窗戶換空氣,然後又打開空調,點燃一支煙。
突然電話鈴響了。剛拿起話筒對方已掛斷。風野立刻意識到是妻子,但是又無法印證。
只要是外宿不歸的日子就常有不說話的電話打過來。可能是試探自己是否真在這裏。總之,這種電話讓人窩火。風野一想到昨天夜裏不在這兒,不由得心中發毛。
風野突然想,如果不回去又會出現什麼結果呢?乾脆不回去,搞個下落不明,到時妻子別說發怒了,恐怕哭着找都來不及。
思緒紛飛之間不覺已近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