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直面代表

孫浩說完，推門下車，擠到十字街口的中心崗亭上，不停地盯着時針，一張臉冰冷如鐵。其他人也默默跟上來，和他站到一起。

這其間，幾部手機同時向全縣各個方位發出信號，傳達縣委書記的緊急指示。半個小時內，就有幾個鄉的首腦來到崗亭前，接着，又來了幾個待業幹部。他們看看周圍情景，又看看面色嚴峻的縣委領導，一個個低頭縮頸，噤若寒蟬。

突然，孫浩點點手錶，厲聲說：“時間到了。常部長，點名看看差誰？”

除了一個鄉長外出，一個書記沒聯繫上，兩名待業幹部請假，三十四名應到的人員都到了。在交警的疏導下，崗亭前空出一片地方來，他們便在空地上圍成一堆，忐忑不安地瞅着威嚴可怖的新任縣委書記。

孫浩狠狠吸了一口煙，用冷峻的目光看看眾人，終於開了腔：“大家都來了，來的都是好同志！按老話說，你們一個個都是封疆大吏，把守一方的各路諸侯，保土安民是你們的職責。按今天的話說，你們都是鄉長書記，或者前任鄉長書記，最起碼都是共產黨員眼前的情況，大家一看都明白。我只有一句話，解鈴還須繫鈴人！都給我站出來，站到父老鄉親面前去我不管你們磕頭作揖也好，還是打耳光賠不是也好，各鄉鎮來的人你們自己領回去，一個小時內清場誰說做不到，還是那句話，就地免職今天沒到的人，從今天起就別再工作了！”

孫浩這番話就像石蛋子落地，鏗鏘作響，砸地成坑。面前的鄉鎮幹部沒有一個敢站出來反駁，只偷偷拿眼睃着他那冷若冰霜的面孔，便轉身走了，消失在人群中。

孫浩走進崗亭，從窗玻璃上觀察着人群的動靜，不時抬起手腕看看錶。二十分鐘后，有人趕回來報告，群眾答應撤退，不過鄉幹部們的話他們已經不信任了，害怕受哄，提出一個條件：要求見到縣委書記，當面討個說法，多數人可以撤離，少數人必須留下。孫浩想了想，說，每個鄉推選三位群眾代表，其餘的統統離開，把代表請到縣委會議室，我和大家見面縣委會議室，滿噹噹塞滿了人。座位佔滿了，就站着，坐的大多是群眾代表，站的都是那些鄉鎮幹部。旱煙、劣質香煙燃出的煙霧瀰漫開來，分不清誰是誰的臉。

孫浩輕輕咳了一聲，迎門站定，說，把窗戶打開，透透空氣。把電燈打開，好讓大家看着臉說話么這話並不風趣，卻有人笑了，書記怕煙嗆，咱就忍忍吧，都把煙掐了孫浩卻擺擺手說，能舍老黃牛，不舍洋煙頭。咱這裏不禁煙，吸煙有自由。來，大爺讓我也抽兩袋他從門口一位老漢手裏接過旱煙袋，哧溜溜吸了兩口，美滋滋吐了一口煙圈說，嘿，還是旱煙來勁，老過癮他一個動作三句話，屋裏的空氣頓時活躍起來。

孫浩吸完那袋旱煙，在鞋底上磕磕煙袋管，交還老漢，說：“大爺，你這煙老有勁哪待會兒再讓我吸兩袋。這會兒趁着精神頭，咱大家好好拉拉話”他站起來，朝會議室掃了一周，說，“大夥都瞅我，我就是孫浩。土生土長的山裏娃子，老少爺們都認認，像不像個縣委書記啊？”

屋裏一陣鬨笑，又一陣靜場。便有人說話，樣子長得孬好算啥？俺得看你說話辦事跟咱老百姓是不是一條心？孫浩接著說：“對縣委書記也好，平頭百姓也好，都是人生父母養。上級讓我來當書記，那是任命。我到底像不像個書記，還得靠全縣人民來鑒定。如今呢我還沒給大夥辦成一件事哩，自己也沒認準哪把椅子是我的，就惹得父老鄉親們生氣發火。本來，我打算到村村寨寨走一走，家家戶戶轉一轉，聽聽你們的意見，也請你們幫我出出主意，到底如何才能把咱縣的事情辦好，把工作搞上去，也讓大家早日富起來。啥叫縣委書記？那是職務，是工作崗位。給我這職務幹啥哩就是為大家服務，當好人民的公僕。啥叫公僕哩？就是人民群眾的僕人！”

他的話被笑聲打斷了。有人吆喝：“孫書記，俺想聽點實在的，實話實說中不中？”

“中聽你的”孫浩笑笑，點點頭。“我說的就是大實話。我拉套為誰轉圈哩就是為大家，為全縣幾十萬老百姓這套子不輕哪！還得靠你們幫扶哩！我拉不好磨，大家都得跟着倒霉所以，今天大家找上門來，又是群眾推選的代表，就請大家有啥說啥。我剛才說了，我是個山裡娃子，在你們面前算小字輩，如果我干幾年還幹不成個樣子，讓外縣人也說我不像個書記，那可就丟咱古城縣的人了我說完了，該聽你們的了！”

這番話很中肯又很風趣，把在場的許多人打動了。本來一腔怨忿一肚怒火的莊稼漢子，都被他營造的這個充滿人情味的對話氛圍征服了。

那位抽旱煙的老漢站起來，說：“娃……書記，打實說，這幾年縣裏的官鄉里的官，把俺老百姓折騰得老苦哇！咱心裏老憋屈不說兩句老受坑哪！俺找上門來，不是沖你來的。俺早聽說過你是個青天，找你也為了替咱老百姓做主哩。你說的話都在理，以往的事不在你身上。可你如今來主事了，以往的事你也得管，也得管哪！”

孫浩把老漢扶坐好，說：“大爺，以往的事不在我身上，可從現在起，我就得擔起來。干對的，咱接着干。干錯了的，咱就改正。誰幹了坑害老百姓的事，咱就和他不拉倒國有國法，黨有黨紀，犯了哪條說哪條。戲台上那個唐知縣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座大院過去是舊衙門，現在是共產黨的天下，也是全縣人民的政府。如果我們這些人連唐知縣都不如，大爺，我就對不住你那袋旱煙！”

啪啪啪有人鼓掌，好多人跟着鼓掌。

一位壯年漢子站起來，聲高氣壯地問：“孫書記，俺是頭一回見縣官，就想問你一句話，如果你手下出了坑害群眾的孬官，你敢不敢治他？”

又一個青年站起來，說得更明白：“直話直說，不用繞彎子。如果沒有真憑實據，大家也不敢冒着風險來闖縣委縣政府。今天我們要求解決的幾件大事，都有具體材料，許多鄉鎮幹部亂攤派，亂集資，就是從中牟利，貪污腐敗，敲榨百姓，違法亂紀我把材料交給你，你調查不調查？落實不落實？你敢不敢依照黨紀國法嚴肅處理？請你正面回答！”

會議室頓時肅靜下來，幾十雙鋒利的目光齊刷刷盯着孫浩，包括那些鄉鎮幹部，也都用閃爍不安的目光望着他。

只見孫浩清清嗓門，說：“小夥子，請把材料交給我。”當一疊厚厚的材料通過許多雙手傳到他手裏時，他輕輕翻了幾頁，鄭重地放在面前，說：“這句話問得好，但不好回答。誰是貪官，誰是孬官，我說了不算，得靠你們說。現在有了憑據，我好說話了。咱們縣有公安局，有法院，有檢察院，縣委還有紀檢委，都是為人民伸張正義的地方，都是打擊犯罪分子、保護人民利益的地方。你們的舉報材料報上來了，這些機構就必須遵照人民的意願進行調查落實。誰觸犯法律，依法治罪。誰違犯黨紀，按黨紀處理。如果我孫浩膽敢包庇壞人，貪贓枉法，你們也可以向上級舉報，撤我的職，治我的罪！”

所有的人都被他大義凜然的表態感動了，狠勁地拍巴掌。那位老漢又裝好一袋煙，遞了過去。

孫浩接住，深深吸了一口，又說：“今天大夥反映的問題，我都聽到了，也清楚了。今天，我只能表個態度。為啥呢？事情得一件件辦，飯要一口口吃嘛高價電費、高價水費、高價化肥，都是老問題了，要一項項去查。鄉鎮幹部亂攤派，公款吃喝風，計劃生育宅基地，也是咱農村的幾大難題，要一個鄉一個部門去清理。鄉親們，這都需要時間哪不過，從今天起，再發生一起類似事件，發現一個，處理一個，決不留情你們的鄉幹部也都在場，也讓他們給大夥表個態！”

那些鄉鎮幹部聽了半天話，挨了半天罵，早已—個個面紅耳赤，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平時在群眾面前那股裝腔作勢的威風，早已蕩然無存。幸虧從頭至尾沒有對一個人指名道姓，否則，他們將無地自容了。

誰知群眾代表們卻嚷嚷起來：“孫書記，俺不聽他們的，就聽你的！”

孫浩便對常副部長說：“去把宣傳部的同志找來，我有兩句話，就寫在縣委門前的牆上：反腐倡廉樹立正氣，群策群力振興古城。就算我對全縣人民正式表態吧！”

劉克儉走到孫浩身邊，低聲說：“孫書記，差不多了吧十二點了……”

孫浩看看錶說：“哦，晌午了這樣吧，現在我請大家到招待所吃頓便飯，很簡單，豬肉燉粉條，蒸饃大米飯。咱們看大家還有啥，邊吃邊說嘛！”

屋裏一片歡呼雀躍，鄉親們都被縣委書記的家常味感動了，只聽一陣噼噼啪啪挪動椅子聲，人們便陸續走出門去。

縣委大門口，文化館的兩個書法家正在牆上書寫那兩句口號，沒有寫完，但很醒目，很耀眼；還圍着一群行人在觀看，發著感慨和議論。孫浩走過去，撕了一片紙，寫下一行字：

舉報申訴，晝夜接待。孫浩電話：１３８３８９９３２６孫浩寫完，遞給常副部長：“請他們把這句話寫在合適的位置上，好讓老百姓能隨時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