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心的割禮
5心的割禮
我感覺到愛情如刃,正銳利地切開我的靈魂。
大蟲:
我們結伴一起飛。
也是頭一次,這麼長的時間,坐在一起。
剛開始,有點像童年郊遊的雀躍,幾個小時以後,太過乾燥的空氣,令我很不舒適。
“睡一會兒吧。”
聽從你的建議,我閉上眼睛,卻因無聊而睜開。
“睡不着?怎麼辦?”
我把毯子拉至下巴,央你講故事,就講十七歲混大保,十八歲為爭風吃醋打傷人被記大過的年少故事吧。
“說記性不好,這種事倒記得,我情願忘掉。說點別的,說……剛看到你的印象,好不好?”
我的精神忽然來了,側側身子,催促你快說。
“你啊,不太友善的樣子,我想,果然是驕寵的女人,少年得志啊……”
哪裏有呀!我立刻抗議,明明是你太倔,不肯接受電視採訪,又說忙,又要改時間,大家都說你一定很難纏,我很緊張啊。
“結果,只要一NG,也不管誰的錯,你都說對不起。
後來看見雪卿,竟然跳起來,又笑又叫,擁抱在一起,真是奇觀。”
雪卿是大學時最要好的學妹,她出國進修以後,失去聯絡,有六七年沒見了,當然興奮嘛!
“是呀,真情流露的場面很動人……我一直都記得,像個孩子一樣。所以我知道,你心裏的情感比你表露的強烈得多。”
所以,你願意到班上為學生講了幾堂廣告文案企劃和寫作。原本我是請雪卿幫忙的,雪卿卻找了你,你竟然也答應了。你不肯收鐘點費,只接受我請吃晚餐,還找了欣樹和湘湘去實習。
“發現你真正的樣子,其實令人擔心,就想,很想為你做點事。”
一切,就是從擔心和不忍開始的吧,就是從多為對方做點事開始的。
課上完了,你邀我去看好電影,精彩的表演,我都同你去了。後來甚至悄悄期待你的邀約,若一陣子沒好片子上檔,便忍不住要埋怨片商沒水準。
一切,是從專註的等待開始的。
“自己轉機沒問題吧?”在飛機上用餐的時候,你問。
“你應該直接飛洛杉磯的,從沒見過有人飛到底特律再轉洛杉階的。”我說。
“就是不想讓你孤零零的,一個人飛那麼久。你不是有棋高症的嗎?”
下飛機以前,你寫了一張紙片給我:
“這是我在洛杉磯的聯絡電話,如果和家人過年有空檔,可以打給我。”
“哦,好。”
我拉開皮包,把紙片放進去。
(蝴蝶,給我你的電話,別讓我失去你的消息。)
你看着我。
(如果你的事情不順利,我們不會再聯絡了。如果你的妻子不願意,我絕不能與她爭奪。我不會再和你聯絡。)
“其實,不過兩三個禮拜,我們都要回台北的。”我說,笑嘻嘻地。
“說的也是。”
你收回視線,扣住安全帶。
(你明白了。)
降落以後,我們在轉機的大廈踱來踱去,舒活筋骨,又喝了熱飲料,吃了三明治,開心地談笑,彷彿不受時間拘束,無需離別。
我們起飛的時間差不多,誰也不能送誰。
你終於看了看錶:
“好吧,蝴蝶,你可以自由地飛了。”
我披起外套,仍繼續關於調時差的話題:
“你最好了,反正常常失眠,本來就很錯亂了。”
“可是我最近睡得不錯。”
“治好失眠了?怎麼治好的?”
“不能說。”
我苦苦糾纏要你說,你不肯,說我會生氣,我發誓不生氣,一定要你說。
“我換了地方睡覺,搬到沙發上睡,覺得好像靠你很近,很安心,就睡著了。”
我的笑意褪去了,咬住下唇。
“你生氣了?”
我搖頭。
“蝴蝶。靠你更近更近,是我後半生最想做的事。”
但,我怎能在此時此地給你任何回應或者承諾?
你走得更近,我可以感覺到你的鼻息:
“不要不高興,笑一笑,跟我說再見?”
“再見,大蟲。”
我說。不能不能再看你,轉過頭我便走了。
你的手忽然迅疾地捉住我的手肘,說:
“再見,蝴蝶。”
我沒有停住,更快更快地向前走。但我感覺,你的溫暖的手指,一寸一寸滑過我的手臂,一點一點離開,我的手腕,我的掌心,我的指尖。
整座航空大廈忽然變得好冷好冷,我必須藉著像跑步一般的行走來驅寒。我走得那樣快,停在玻璃窗外的飛機,一架架飛掠而過,我不能回頭,不敢回頭。
我一直一直走到“35”登機門,才停下來,尋找座位坐下,張開嘴喘氣。然後,看着電腦顯示幕上,往洛杉磯的飛機已離開,我拿着登機證,走向微笑的空服員。
灰暗沉重的天空,細細飛雪。
我的鄰座是位銀髮老太太,她的行李多而又體型肥胖,我幫她折騰了好半天才入座。
起飛時,雪勢加大,機長叮囑乘客系好安全帶,因為會遇到不穩定的氣流。老太太說她最恨在這種氣候飛行。
而我交握雙手,感覺我的手彷彿仍在你的指掌之中。
假若,你此行沒能如同預計的順利,我們將不再相見。
假若,我們其中之一,在風雪的飛行中出了意外,我們將不能再見。
這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會面。
而我卻從不曾給過你,任何回應或者承諾。你真的永遠也不能明了,我的情感了。
我的額頭抵住窗,淚水滔滔而下,擦拭不及,驚動了隔鄰的老太太:
“Mygirl,Isthereanythingwrong?”
“NothinglmJust……just……”我只是感覺到愛情如刃,正銳利地切開我的靈魂在顫慄之中,不能分辨。
傷痛或是狂喜。
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