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太太坐在院子裏的一張藤椅上,宛晴正在為她梳着頭。
“大媽,這桔皮熬的頭油可真管用,您看您的頭髮多柔順啊!”宛晴邊梳邊說。
“是多雪白吧!”大媽笑着說。
“哪兒喲!大媽的頭髮也沒白多少嘛!”
“愁啊,頭髮都愁白了。”大太太自顧自地說。
“大媽您愁什麼啊?”
“愁洪水,愁大旱,愁穀子曬不幹,愁麥子不發芽,愁老母雞、愁老母豬……”
“還愁大伯不回家!”宛晴打趣道。
“鬼丫頭,撕了你的嘴巴!”
“大嫂,我出去一會兒。”耀輝在遠處喊。
“去吧,早點回來!”
“知道啦!”
耀輝走到院門口,卻見打雜的胖媽在跟一個人說著什麼,只聽胖媽在揮着手說:“去去去……我們太太沒空,你回去吧!”
耀輝趕過去。只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提着一個小籃子,籃子裏放着幾個紅顏色的蛋。
耀輝見那姑娘十分可愛而且苦苦哀求就說:“你想見太太是吧?”
“六爺,這姑娘剛剋死了她媽……”那胖女人還想說下去,耀輝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她只得咽下了。
“老爺,我嫂子剛生了孩子,這是紅蛋,由於家裏窮,沒有幾個,還望太太見諒!”那女孩小聲地說。
“好,好!難得你有這一片好心。這蛋我先替太太收下了,謝謝你!”耀輝說。
“不用謝!”姑娘說完放下紅蛋轉身就跑了。耀輝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盡頭。
“這姑娘是誰呀?”耀輝問胖女人。
“哼!是李福的妹妹秀禾,天生一個掃把星,這不剛剋死了他媽……”
“好了,好了!你把這蛋拿去給太太,我先走了。”耀輝說完就出去了。胖女人也嘟噥着提着紅蛋進院去了。
晚上,阿川捧着帳本來對大太太說:“太太!你把李福家的‘X’都變成‘V’了。這租子不收了?”
大太太指着桌子上的那幾個紅蛋說:“這幾個紅蛋就抵掉了他家的地租。小小年紀就懂得以德報怨,真是不容易。”說著就進屋去了。
留下阿川一個人在客廳里,半天才獃獃地說了一句:“好值錢的紅蛋……”
城裏,容公館門口,阿川跟宛晴跟剛好出門的萬古碰到了頭。
“喲!大小姐,什麼時候到的?看,還提了這麼一籃桔子呢!”
“快,帶我去見大伯。”宛晴可不想跟他羅嗦,只顧往裏走。
“大小姐,老爺這會正在會客,你們還是先到這邊兒歇着吧。”阿吉笑容滿面的說。
宛晴嚷道:“我不管,我要見大伯!”說著拉着阿川就往裏走。
“大伯!”宛晴叫了一聲。幾位客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嗅!哈哈……宛晴來了,又長漂亮了。”容耀華哈哈笑着說。
“大伯,大媽叫你回去。”宛晴見大伯身後立着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感到有點不舒服。
容耀華裝着沒聽見宛晴的話說:“宛晴,快叫人啊!這些都是你認識的!”
“葉伯伯、葉伯母、林伯伯好!”
“好的,宛晴真乖!”葉夫人說。
這時,立在大伯身後的那位女人走到宛晴跟前說:“這就是耀華常提起的宛晴了!你不認識我呀!我可是聽你大伯經常提起你。我在你大伯房中已經幾年了。難道他沒告訴你應當叫我一聲二姨嗎?”
宛晴打心裏討厭這個女人,她見這女人邊說邊朝自己走來,就往大伯那邊閃,一閃就碰到了桌子角,懷裏抱着的裝着桔子的籃子一下子就傾倒在桌子上,把那正碼得好好的麻將給搞亂了。
容耀華並沒生氣,只是笑着說:“噢,桔子都成熟了呀,我先來嘗一嘗。”說著就拿起一個剝了皮吃起來。
宛晴道:“這是桔園裏第一批紅了的桔子,大媽特意叫我送了來給大伯嘗嘗。”
“你大媽的賢德是出了名的,回去代我向她問好啊!”葉夫人衝著宛晴說。
“好啦!好啦!你們大家先玩吧,我帶宛晴去休息。”二太太走過來說。轉身又來拉着宛晴的手說:“來,宛晴,二姨帶你休息去。”宛晴極不情願地跟着二太太上樓休息去了。
第二天早上,無論容耀華多麼挽留,宛晴就是要走。在回家的路上,宛晴跟阿川說:“你說昨天那女人是不是大伯又娶的女人?”
“肯定是嘛!”阿川說。
“為什麼?”
“你沒聽她說在你大伯房裏呆了幾年,還叫你把她叫二姨嗎?”
宛晴不再吭聲。
回到家后吃過中飯,宛晴跟着大太太來到桔園,因為桔園裏已經請人在採摘第一批成熟的桔子了。
只見成堆的桔子堆在桔林間的草坪上。工人們正搭着梯子,抬着筐子,在鬱鬱蔥蔥的桔林里採摘着桔子。
大太太伸手從一枝垂下來的枝頭上摘下一個桔子,剝開嘗了瓣,隨即滿臉喜悅地對宛晴說:“今年的桔子真甜,你大伯回來肯定高興。”
宛晴卻撇了撇嘴用眼睛去看別處。
“哎!宛晴,你昨天跟阿川去了城裏,你大伯說了什麼時候回來嗎?”
宛晴轉過臉來大聲說:“我擔心大伯他……”
“大小姐是說,她擔心老爺城裏事兒忙,恐怕這幾天回不來。”阿川趕忙接過話口掩飾道。
“你大伯再忙,但是桔子紅了時他一定會回來。”大太太平靜地說。
“大媽,大伯不回來啦!你還在這裏苦苦地等他回來,你真傻!”宛晴哭喊道。
“好好兒的,怎麼哭了?”大太太仍然平靜地說,並用手幫宛晴擦淚水。
“大伯他娶……”宛晴哭着說。
“娶什麼?二姨太嗎?”大太太平靜地問。
宛晴點點頭。
“我知道,他在外面娶二姨太我不會怪他,誰叫我不會生孩子呢!”大太太還是很平靜。
“我,我再不喜歡大伯啦!”宛晴又哭了。
“宛晴,不許胡說!你大伯哪兒對你不好,你父親去世后你大伯就把你當著親生女兒來對待,你憑什麼不喜歡他?!”大太太這才有點動怒。
“可是,可是他娶了姨太太了,永遠都不會回桔園來了!”
“傻孩子,”大太太邊走邊留下一句話,“但是他今年一定會回來的。因為,今年的桔子比往年更紅,熟得更透徹。”
就在秀禾送紅蛋的十幾天後。大太太乘着一頂小轎急急地往李福家趕去。李福夫婦遠遠地望着轎子來就急忙抱起孩子藏了起來。
阿川忙從柴草房裏把李福夫婦拖了出來,得知並不是來催租的后,李福夫婦惶恐地把大太太迎進家門。忙不迭的一陣掃地、燒水、讓座。
大太太跟李福夫婦密談許久,然後都滿面笑容地從房中走出來。大太太接着走進秀禾的房間,拉着秀禾的手又是一陣長談。
最後大太太在門口又拉着秀禾的手,再把另一隻手接到秀禾的手上說:“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啊!”
然後,大太太一行就離開了。李福夫婦在後面點頭哈腰一直送到院門外很遠,秀禾依然在院門口向外望着。
大太太臨上轎時又回頭向秀禾望了一眼,眼神依然是那麼慈祥,像母親看女兒的眼光。
晚上,阿川告訴耀輝說大太太要他到她房裏去一下。耀輝跟着阿川去了。
不一會兒,大太太的房中就響起了耀輝的大叫:“這我做不到,你這是把你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六弟,你必須得幫我這個忙。你是容家的人,你要為容家的未來着想。”大太太繼續說道。
耀輝緩和了語氣說:“大嫂,我從小就沒有爹娘。是你從小把我照料大的。每當我做夢夢到娘的時候,夢裏出現的都是你的影子。我曾發誓:只要你叫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的。但是這件事……”
“這件事就是我要你做的,就這一件!”大太太輕聲但卻堅決地說。
“真的必須嗎?”耀輝近乎絕望的說。
“真的必須!因為這個女孩是可以幫我實現我一輩子也沒能實現的那個願望的人,是我長久期盼的人,我夢裏的人。”
秀禾跪在母親的靈前,手中捧着一個風箏。面前的紙灰隨着一陣風的刮過而四處飛揚。
“娘,我真的好害怕,我不知道該么辦?容太太對我們那麼好,出錢厚葬了你,還退還了我們家的地,免去了所有的地租。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這樣的結果會怎樣?我只感道好害怕!娘,你應當明白的。如果你泉下有知,就應當告訴我。這個風箏是你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如果我選擇了這件事會快樂,你就化成風把它吹起來,這風箏能飛嗎?”
容府上下正在忙着收拾屋子,安裝新傢具,進行大掃除。阿川指揮着眾人忙得團團轉。大太太也正跟幾個婆子在屋裏商量着什麼。
不懂事的宛晴瞧着忙來忙去的人們問道:“這是在忙啥!有人來住這嗎?”
卻沒有一個人理她。她又走到一個房間,卻看到一個裁縫正在給六叔耀輝量身體。
她禁不住大叫起來:“哇!我說全家上下這麼忙在幹什麼,原來是六叔要成親呢!這不,還做新衣服呢,哈哈!”
耀輝可沒她那麼高興,很沮喪的樣子,他沒有理睬宛晴,只對一直量過不停的裁縫說:“好了!好了!量了半天還在量,你下去吧?”那裁縫只好收起尺子下去了。
“六叔,成親也不給我說一聲,是誰家的姑娘呀?”宛晴又興高彩烈地問。
“不是我結婚,你別來煩好不好?”耀輝朝宛晴凶道。
“嘻!不是你結婚那是什麼?娶姨太太啊,難道你已經結過婚了。現在像大伯那樣娶姨太太呀!”宛晴依然打趣說。
“這回倒是說對了,不是我結婚,是你大伯娶三姨太!”耀輝恨恨地說。
“什麼,你不會騙我吧!”看着耀輝的神色,宛晴知道六叔沒有騙他。頓時氣得哭喊起來:“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能充當大伯的幫凶?你難道就沒考慮大媽的苦處嗎?你還幫大伯娶三姨太!我砸,砸爛這些東西!”說著就衝過去掄一個花瓶。
“你砸吧,砸的都是你大媽的心血。”耀輝冷冷地說。宛晴聽不明白,但放下了花瓶。
“從這窗戶上的一個‘喜’字到三姨太的人選都是你大媽一人操辦和安排的。這場婚事也是你大媽作主決定的!”耀輝一字一頓地說。
“我不信,我不信,你騙我!我去找大媽,我要阻止這場婚事!”
“你是阻止不了的,因為你大媽已經決定了。”
“不可能的!大媽不可能找一個人來跟自己作對的!”宛晴哭喊。
“她找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人,這或許就是她毫無怨言的理由吧?”望着宛晴跑遠的背影,耀輝喃喃地說。
下午,耀輝感到心裏特悶,便騎上那時鄉里人都還沒見過的自行車去田野兜風。
遠遠的,他看見一個姑娘在那兒放風箏,但卻怎麼也放不上天。他連忙蹬過去說:“你這樣是放不起來的!”
“為什麼?”那姑娘轉過臉來望着她說。那姑娘一臉的迷茫神色,好像並沒有放風箏的興趣。
耀輝覺得這姑娘好面熟:“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
“不,你一定是認錯人了。”姑娘淡淡地說。
“放風箏需要尋找一個開闊的原野,四面八方的風吹過來,還要,還要有一個好心情,這樣風箏就會飛起來了。”耀輝向姑娘說。
“我沒有你那樣的好心情,所以風箏飛不起來。”姑娘又淡淡地說。
“不,我的心情也不好!但現在不同了。來,上車來!讓我帶你去找一片空地。”耀輝把自行車推到姑娘面前說。
見姑娘望着他遲疑不決,他又說:“我不是壞人,你相信我。”
“我知道你是好人,是上天派來的好人。如果那樣做會讓你有個好心情,我去!”姑娘依舊淡淡地說著,但卻坐上了耀輝的車子。
耀輝帶着姑娘來到了一片開闊的綠野。微風徐徐地吹着,耀輝幫姑娘放開了風箏,那風箏呼呼地竄上了天空,在藍天白雲下高高地飄着。耀輝跟那姑娘拉着風箏盡情地奔跑。那姑娘呆板的臉上也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你看,它飛得多高,離天空越來越近!”耀輝指着高高飄着的風箏對姑娘說。
“是的,離天空越來越近,離我卻越來越遠。”姑娘說著用手一把扯斷了棉線。風箏一下子便飄得無影無蹤了。
“哎!你為什麼把官扯斷了?”耀輝驚訝地問道。
“那風箏就是我,我要讓它飛走。因為,我馬上就要變成另外一個人了。風箏是自由的,也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既然是你娘留給你的東西,為什麼要把它放走?”耀輝仍不明白。
“我要向我娘的在天之靈問一件事,她已經告訴了我。”姑娘說。
“對不起!我是不是犯了一個不小的錯誤?”耀輝說。
“不!你沒有,謝謝你幫我把風箏放上了天。”姑娘說完就轉身走了。
“新娘子到了!”
“快出來看新娘子喲!”
容府所在的那條巷子裏吵吵嚷嚷的,大家都從家裏探出頭來想看看容家的三姨太的模樣。豬羊被人們趕的到處亂跑。小孩子們更是往前跑去,等不及新娘子從自家門前經過。
“來了!來了!”隨着前頭人們的報信,人們自覺讓開了一道路來,只見一個身穿紅色婚服、頭頂黑蓋頭的新娘由容府的下人胖媽領着,後面還簇擁着幾個婆子走來了。
兩旁的人們不時的議論紛紛:
“這新娘子怎麼戴頂黑蓋頭?”
“這姑娘是個掃把星!”
“聽說她剋死了她娘!”
“容家真是瞎了眼!”
快到容府院門口了。容家的迎親隊伍早已等候在那裏了。容太太帶領着代替自己丈夫迎娶新娘的六弟耀輝、侄女宛晴、管家阿川等人立在院門口。
一臉不高興的宛晴見新娘子搭着一塊黑布在頭上就悄悄地問阿川:“為什麼搭塊黑蓋頭在頭上?”
“擋晦氣的!”阿川小聲回答了。
大太太見一旁的耀輝也是苦着臉,便輕輕地碰了他一下說:“開心點,這是你大哥的喜事兒。”
新娘子終於走到了容府門口停下了。大太太使了個眼色,一個婆子立刻托着一塊紅蓋頭向新娘子走去。這邊胖媽見紅蓋頭送上來了,就動手一把揭去了原來蓋在新娘子頭上的黑蓋頭。
這一揭可把耀輝給驚呆了,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因為眼前站着的新娘子就是幾天前和自己一起放風箏的那個姑娘。他耳邊忽然響起了姑娘說的那句:“我馬上就要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就在耀輝發愣的當兒,胖媽已把紅蓋頭蓋在了新娘子的頭上。耀輝不由自主地掀開了蓋頭的一角,獃獃地望着姑娘,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家對耀輝的異常舉動感到可笑,只有宛晴撒着嘴生氣。大太太碰了碰耀輝,耀輝沒有反應。大太太便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對着他的耳朵說:“漂亮吧!”
耀輝這才從夢中驚醒,趕忙放下蓋頭。胖媽把耀輝拉着的紅綢帶的一頭塞到新娘子手裏,胖媽在前頭帶路,耀輝牽引着新娘子走進了容府的大門。
耀輝神情恍惚,不知不覺已到了新房門口。耀輝還要走,只聽胖媽說:“哎呀!六老爺,你的功德圓滿,現在把新娘子交給我,你可以走了。”
跟在後面的大太太和阿川等人也在新房外停下。大太太很滿意地朝耀輝笑着。
耀輝感到十分的憋悶,他突然摘下禮帽、扯下紅花,一下子砸到大太太手裏。大太太也不惱,把東西交到阿川手中。
胖媽把新娘帶到床邊,為新娘子揭去了蓋頭。這時一陣響亮的鞭炮響起了,新房外騰起一陣青煙,青煙徐徐地向天空飄散着。
青煙中,大太太走進了新房,邊走邊說:“百子炮、百子炮、百子千孫代代榮。”
新娘子見大太太來到房中,便走過去,低着頭說:“太太,秀禾從現在起,什麼都聽你的,你儘管吩咐吧!”
“秀禾,我不會使喚你的,你只要好好的侍候老爺,將來給老爺生個胖兒子就可以了。”大太太說著叫胖媽拿來果品,然後一樣樣地拿給秀禾說:“這是柿子、紅棗、桂元,吃了早點為容家生個兒子!”秀禾-一接過,每樣吃了一顆。大太太很高興。
胖媽在一旁說:“早生貴子早享福,早栽秧早打穀,祝容家再添人丁,家業興旺!”
“好!你說得准,明年這時再來領賞。”太太高興地說。
胖媽喜滋滋地向門外走,走到門口卻碰見宛晴立在那兒不動,就說:“大小姐!你怎麼不進去道喜呀!”
大太太聽見宛晴在外面,就說:“宛晴,進來,見見你三姨。”
宛晴只得進來了。她一臉輕蔑的對秀禾說:“怪不得你要送紅雞蛋給我們家,原來是想和我們家攀親呀!”
“宛晴,你怎麼能這樣跟人家說話,人家好歹還是你姨呢!”大太太生氣地說。
“哼哼……”宛晴冷笑道,“讓我叫她姨,我叫她,她敢答應嗎?”
“人家有什麼不敢的!”
“那好,我叫了,姨——”宛晴故意拖長聲調朝秀禾叫道。秀禾卻怯怯地背轉身子。
“嘻……我說不敢了吧!”宛晴笑道。
“人家秀禾不是不敢答應你,而是不好意思。”大太太說。
“哼!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給人當三姨太都好意思,應聲話有什麼不好意思?”
“宛晴,不許你這樣說話!”大太太怒道。
秀禾沒想到一進門就遭到這麼個開場白,心裏也不好受,只得背過身子去。
大太太停了一會兒,拉起秀禾的一隻手,又用另一隻手拉起宛晴的手說:“好啦,不叫姨了,叫姐總可以了吧!來,拉拉手,今後就是一家人了。”說著把秀禾的手和宛晴的手拉到了一起。
宛晴一下子掙脫了大太太的手跑了出去,邊跑邊說:“我不要什麼姐,更不要什麼姨。”
大太太只得安慰秀禾說:“宛晴這孩子,就愛耍大小姐脾氣,都是我慣的。秀禾,你可不要見怪啊!”說著用手摸着秀禾的頭,就像一個慈祥的母親摸自己的女兒一樣。
“太太,我求你以後不要叫大小姐叫我了。”秀禾突然說。
大太太沒有答話。卻從房中的一個柜子裏捧出一個首飾盒來說:“秀禾,你哥嫂一定沒給你準備嫁妝。這些是我當年戴的。你拿去,戴上它們,你會更加漂亮。”
秀禾推開大太太放到她面前桌子上的首飾盒說:“太太,我不能再要您的東西了,我已經滿足了。”
大太太卻又把盒子推過去,兩眼望着秀禾,那眼神是那麼的真誠、慈祥,充滿着期待、盼望,柔聲說:“你好好的給我收着,在你身上花多少心血我都願意,你只要不讓我失望,不要讓一年才回來一次的老爺失望。你就是年輕時的我,我的就是你的。你只要好好的侍候老爺,把老爺留在桔園。”
秀禾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太太,望着她不停地說著,就迷茫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做,請太太指點。”
大太太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向秀禾,繼續柔聲並帶着幾分激動地說著:“你要為老爺生個胖兒子,到那時就是再多幾個交際花也搶不走老爺了。”
秀禾一步一步地退着,大太太繼續自她走過來並說著:“床,我已為你們鋪好了,這是老爺的床,上邊還留着他的味道。”說到這兒大太太的聲已變得十分輕、十分柔,好像要哭的那種:“你就睡在這兒,跟這氣味躺在一塊兒,等着他,讓他喜歡你,永遠也不離開你,永遠!”
秀禾已經退到了床沿,大太太走近她,撫摸着她的身體說:“你的身體又漂亮,又結實,只要這兒能爭個氣,”大太太說著用手輕輕摸着秀禾的肚子說,“一定能為老爺生過胖兒子的。”
秀禾聽到這裏一個激靈,猛地從床上立起來,往外跑。大太太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說:“秀禾!聽我的話。以後咱娘兒倆就系在一塊兒了。”
大太太說完就往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對驚恐的秀禾說了一句:“安寢吧!三太太!”
秀禾一個人驚恐的坐在新房,她驚恐的明白了自己將要面臨的命運。她望着新房裏的紅燭、紅帳,好像都在朝她冷笑着。她感到問極了,她推開房門,從樓上望着整個偌大的宅子已經悄無聲息,只有飛檐下的長明燈還亮着,刻畫出了整個宅子的輪廓。
是夜,耀輝坐在燈下給自己的女友寫信。他沒有參加結親的晚宴,而是一個人間在書房裏想問題。他感到無比的憋悶,於是想起了給女友嫻雅寫信。
他這樣寫道:嫻雅:
我在無意之中做了一件最蠢的事情,一個年輕的人正在重複着大嫂的悲劇。而我,一個新時代的青年,卻為了親情而充當了這個悲劇的主要幫凶……
耀輝又登上了去城裏的火車。他不是嚮往那聲色犬馬的地方,而是又要去完成一項他極不情願完成的使命,也就是說,他又要去充當一回幫凶。
容公館燈火輝煌的大廳內,眾客人又在五顏六色的燈光下翩翩起舞。
耀輝坐在這個大廳的一角,看着大哥容耀華摟着二太太余嫣紅正跳得歡。
林太太向耀輝走了過來。老遠就問道:“喲!耀輝,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跳舞呀?”
“我不想跳,林夫人。”
“怎麼?愁眉苦臉的?是你大嫂叫你來的,勸你大哥回鄉下的吧!”林太太神秘地問道。
“是的!”耀輝答道。
“看來二太太是不會放你大哥走的。”林太太說著倒了一杯酒又轉身走了。
容耀華跳着也累了,就向六弟坐的角落走去。二太太像影子一樣跟着他。
“大哥,你坐!二嫂好!”耀輝忙打招呼。
“六弟呀!你就是不喜歡社交活動,以後可怎麼在社會上跑呀?”耀華一邊倒酒一邊教育弟弟不懂應酬。
“大哥,我身體有點不舒服。”
“桔園怎麼樣?”容耀華抿了一口酒叫道。
耀輝正要回答,二太太卻接口道:“還能怎麼樣?每年都送那麼多桔子來,吃得老爺嘴上都長泡了。”
“問你話了嗎?!”容耀華對二太太的多嘴多舌表示不滿。
耀輝趕緊說:“桔園在大嫂的看管下,今年又獲得了大豐收。”
容耀華點點頭,“嗯”了一聲。
耀輝接著說:“大嫂希望你……”
“沈老爺、沈小姐到了!總管阿吉的高聲一呼打斷了耀輝的話。
“走!咱們去見客人。”容耀華朝弟弟說。
因為沈老爺的女兒沈嫻雅正是耀輝的女朋友,所以他聽到他們到了也坐不住了,起身跟大哥走了。
耀輝見過沈老爺后就跟嫻雅在一起說著。沈老爺則被容耀華拉到一邊談什麼去了。
“耀輝!咱們也跳舞吧!”嫻雅是個比較有現代感的姑娘,她穿着米白色的西裝,帶着一頂白色的帽子,長得也很漂亮。她一見這裏的人們都在跳舞,就伸出一隻手邀請耀輝。
“嗯,還是算了吧!”耀輝懶懶地說。
“你有點不舒服?”
“咱們出去轉轉。”耀輝說著就拉起嫻雅的手往外走。
“你說,你鄉下有個大嫂!”嫻雅跟耀輝在廳外的一個欄杆處停下來。嫻雅向耀輝說,“一輩子沒能生下個孩子,於是就為丈夫娶了個三姨太,希望以此能把丈夫留在身邊?”
“是的。”耀輝抱着頭說。
“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卻要為一個比她大三十歲的人生孩子,真是太不公平了。”嫻雅有些激動地說。
“我有責任,如果她有什麼不幸的話。因為是我把他娶進門的。”耀輝痛苦地說。
嫻雅走過去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又把頭靠在他的背上。兩人就這樣依偎在欄杆上直到深夜降臨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早上。耀輝起床下樓,見大哥耀華正在樓下一個池塘邊的小桌上用早餐。忙上去打招呼:“大哥你早!”
“早!耀輝,你過來。”耀華一邊吃麵包一邊翻着報紙說。
“什麼?”耀輝邊說邊走到大哥的桌前坐下了。
“你看,這報上登了洋紗綢要搶佔中國市場。你今天跟我去公司,我們對公司的業務作一下相應的安排。”
耀輝沒有回答哥哥的話,也沒有要走的意思。耀華看他左顧右盼,欲言又止的樣子就說:“你二嫂昨天晚上玩到很晚,今天早上不到10點鐘是起不了床的,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大哥,你知道秀禾那事……”
“知道,你大嫂不是已經把她娶過來了嗎?”
“大嫂的意思是想叫你早點回去圓房……”
“你沒看到公司的事兒有多忙嗎?哪能為圓房這樣的小事擔務了事業。”容耀華站起來說。
“可是,大嫂說……”
“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事業,其它都在其次,你快點去換衣服,我們馬上就到公司去。”容耀華說著就往樓上走。
“大哥!”耀輝還想勸勸。
“嗯,什麼?”
“你也應當回去看一下嘛,人家那姑娘是個知書達禮的人。”
“不知書達禮進得了咱容家的門嗎?”
“你不回去,讓她一個人在家守活寡,像大嫂那樣可憐嗎?”耀輝激動了。
容耀華一怔,接著說:“你大嫂可憐嗎?我覺得她挺幸福的。”
“幸福!你以為不愁吃穿就是幸福嗎?真正的幸福應當是——”耀輝越來越激動。
“好了你別說了,我不跟你爭。快去準備,我們馬上去公司。”容耀華說著便往樓上走。
剛上兩步又退下來說:“還有!我好久沒看到宛晴了,你把我買給她的那個相機走時給她帶回,拍幾張照片來讓我看。”
耀輝望着大哥的背影感到氣憤不已,他拿起一個插在麵包上的叉子,“咚”地一聲插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