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這是真正的燈紅酒綠的世界。各路賓客端着各種顏色的酒在舞池中穿過,頻頻地微笑着與人打招呼。舞池裏許多白頭髮。花白頭髮、黑頭髮、黃頭髮但都穿着一樣的西裝與晚禮服的男女們正在忘情地跳着。舞池上方那些五顏六色的燈光照耀在他們的頭髮和衣服上。使他們的衣服不斷地變換着顏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綠,一會兒藍,一會兒又是花的。

舞池四周的沙發上也坐滿了人,沙發之間的茶几上擺着名貴的酒水,客人們或在一陣高聲打趣後仰天長笑或嘴巴對耳朵在說什麼重要的事情。動嘴巴的人不停地動着嘴巴,那聽的人不斷地點頭……

這是容公館,到這兒來的人都是社會名流或是富商巨賈,那這兒的主人也一定不是個等閑之輩了。是的。這兒的主人容耀華是一家絲廠的老闆,家產萬貫。今天就是他在這兒設宴招待賓客。

這時,容耀華正在跟來客中的一對年輕母子玩下棋。那孩子只有七八歲。可下起棋來卻很有功力。

“爺爺!你又輸了,再來再來!”那小孩子似乎越贏越高興,纏住容耀華不放。

容耀華五十歲左右年紀,長得魁偉挺拔,頭髮梳得一絲不亂,一副成功商人的模樣。他耐不住小孩的磨纏便說:“就這一盤了,爺爺只陪你下這一盤,好不好?”

一旁孩子的母親開口了:“小偉,別纏爺爺了,爺爺還有很多事兒呢。等爺爺有了小弟弟,讓小弟弟陪你一起玩好嗎?”

“爺爺什麼時候才會有小弟弟呀?”

“哈哈哈……快了!今年就應該有了,到時候爺爺再請你過來,天天跟他玩兒。”容耀華笑着答道。

“耀華,你快來,林老闆來了!”只見二太太余嫣紅打扮得花枝招展,向容耀華走來。

“二太太您好!”那位母親打着招呼。

“您好!你們盡情玩,一會兒過來陪你們啊!”說著拉起容耀華的手就走。

“慢慢玩啊!小偉,爺爺先走了。”容耀華邊走邊說。

“噢……容老闆好!二太太好!”一位六十多歲的老者老遠就在打招呼。

“林兄好,別來無恙啊!哈哈……”容耀華笑容可鞠地迎上去說。

“林老闆好!”二太太小鳥依人地偎在容耀華身邊說。

“這位是湯老闆。”林老闆把身後的一位客人介紹給容耀華。

“湯老闆好!”

“這位是容老闆。”

“容老闆好!”

“好,大家到那邊坐。”

容耀華領着林、湯兩位來到大廳一角的一個方桌上,大家落坐。二太太為三個人倒上了葡萄酒。

湯老闆望着舉止大方的二太太說:“容老闆真是老有所為呀!”

“噢!是嗎?”

“容老闆真是金屬藏嬌哇,二太太真是美貌若花呀!”湯老闆繼續誇獎。

“哈哈……哪裏哪裏,其實我覺得女人的美倒是在其次。”容耀華說到這裏端起高腳酒杯抿了一口酒。

“那其首要是……”湯老闆發問。

“首要是育子,傳宗接代!對嗎?嫣紅。”容耀華回答完了之後又轉向二太太說。

“是的,老爺說的是。”二太太答道。但臉上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因為二太太想起了幾小時前跟曾大夫會面時的情景。

“你那是暫時的閉經!這在女人來說是非常平常的事情,你並沒有懷孕。”

“曾大夫,我求你再幫我好好檢查一下,我還有想吐的感覺呢!”余嫣紅並未死心。

“二太太,請你相信醫學、我已經十分精確地幫你做了檢查,證明你確實沒有一點懷孕的跡象。”曾大夫肯定地說。

二太太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這事兒先別讓老爺知道。”

“萬一,老爺問起來咋辦?”

“就說還不清楚。”

“這”

“照我說的辦!”

曾大夫沒再說什麼,收拾好提包準備出門。

“走後門吧!別讓人看見了。”二太太有氣無力地說。

可是過了不一會她又花枝招展地出現在客人面前。她原是這城裏有名的交際花,後來讓絲廠老闆容耀華看中,娶來作了二姨太。容耀華並不完全看中她的美貌,而是盼着能給自己生個兒子。因為他那位在鄉下桔園的原配夫人沒有給他生下個一男半女。但是同居三年多以來,二大大的肚子卻始終沒有大起來。

“二太太!”有人在遠處叫她,打斷了二太太的沉思。她向老爺望了一眼。容耀華揮了揮手,她就走了。

“容老闆,怎麼不見耀輝呢?”林老闆環顧了一下說。

“嗅,六弟回鄉下去了,他不喜歡這種場合。”

“嗅,我就說咋不見他的蹤影。”

“來來來,咱們干一杯。”

列車轟隆隆地向前飛馳着。

容耀輝拉開車窗,望着眼前碧綠的山J;舊野,深深地呼吸了幾口從田野里散發出來的清新的空氣,感到精神是那麼的爽朗。英俊的臉上露出了天真的微笑。他才二十多歲,童心未泯。

他已好久沒有呼吸過這麼清新的空氣了。平常城市裏的喧鬧紛繁令他厭倦,他早就想回到鄉下來過幾天清閑日子了。

下了火車,他就快步朝家裏走去。走過半個多小時的田間小路,他在一座高大的院門外停下了,院門上房掛着一塊巨大的匾額:容府。

他用手拉響了門環。

“六叔!”隨着院門的拉開,一聲銀鈴般的叫聲也一下子飛了出來。

“宛晴,快幫六叔拿這包,六叔給你帶了好多好玩的。”耀輝笑着吩咐宛晴。

宛晴趕忙過去接過包來提着往院裏走。

“你大媽在嗎?”

“在呢?還在書房裏算帳。”

“算帳?她怎麼能算帳?每年算帳不都是她說我寫,我們一起算的嗎?她又不識宇。”六叔驚訝地說。

“呀,你不知道。”宛晴得意地說,“你只知道每年收桔子的那幾天的帳是你算的呀!其實平常大媽也算帳、記帳的,不然你不在家她找誰算去?”

“她怎麼算法?”

“她會用一種符號來表示要記的帳,比如說交租吧:交了的她就畫‘V’,沒交的她就畫‘X’,這不都記清楚了。”宛晴邊說邊比劃着。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大媽的門口。

“大媽,六叔回來了!”宛晴搶着去報信。

“懊!六弟,你回來了呀!”大媽放下手中的帳本迎上來說。一旁的管家阿川忙給耀輝沏來一碗茶。

“大嫂,您在忙什麼呀?”耀輝接過茶說。

“這不正在看帳嗎。”大媽又坐了下來說。

“那您接着看吧!”耀輝喝了一口茶說。宛晴取了一把扇子來給耀輝扇着風。

“你大哥,他在城裏還好吧?”大媽邊翻着帳本邊問耀輝。

“他很好,就是手裏的生意挺忙的。”

“那你跑回來幹什麼?不在那邊幫你大哥忙生意。”

“我,我是想回來幫大嫂忙忙家裏的事兒,馬上就要收桔子了。”

“是你大哥叫你回來的?”

“不是。”

“嗯。”

大媽不再開腔,只顧翻着手裏的帳本。

“阿川,這李福的地租過了這麼久怎麼還不交?”

“太太,像李福這種遊手好閒的人……”

“備轎!”大媽果斷地吩咐道。

“去哪?”阿川說。

“去李福家。”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已下起了雨,阿川面露難色。大媽又說了一聲:“備轎!”

耀輝站起來說:“大嫂,外面下着雨,你要出去啊?”

“嗯,你在家幫我看着宛晴,這個東西調皮得很咧!”大媽說著,人已經走出了門外。

李福的老娘正害重病躺在床上,不停地咳着嗽。李福的妹妹李秀未正跪在母親的床邊不停地為母親撫着胸口。

“娘,你好點兒了嗎?”

“咳咳……秀禾,娘求你一件事兒,今後,無論如何……咳咳……得找一個好婆家,過上好日子……”

“娘,我知道……娘……”

“娘死了……以後……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你哥是靠不住的……”

“娘……娘你不會死的……娘……”

李福老婆端來一碗開水放在桌子上,問娘要不要喝水。娘搖了搖頭。

“砰!砰!”門被拍得山響。

李福老婆跑去把門拉開一道縫說:“找誰?”

“李福在家嗎?我們太太要找他說話。”阿川大聲地說。

“李福不在家。

“李福不在找他娘也行,快開門。”

李福老婆只得拉開了門拴。阿川為大太太撐着傘,大太太徑直朝院子裏走去,邊走邊大聲說:“我可不想把那麼好的地交給你們這些好吃懶做的人給糟踏了。我來是想告訴你們,這地要是你們不種,我可就要收……”

大太太這句話還沒說完,只見從屋子裏跑出一個人來,跑到院子中間,跪在雨中哭着說:“求太太別收回我們家的地。我娘病重,已經快不行了,收了地會奪了她的命的,哥哥欠下的債,我做牛做馬替他還!只是懇求太大別收回那地,嗚……”

大太太沒有料到會有這一着,怔住了。半晌,她才問道:“你是……”

阿川接道:“李福的妹妹,秀禾。

大太太從阿川手中接過雨傘,自己撐着,走到秀禾跟前,彎下腰說:“你起來,起來吧!”

秀禾依然不動。

大太太彎下腰看她把臉埋在地下說:“你起來,抬起頭來說話。”

秀禾把頭慢慢地抬起來,雨水把她的頭髮澆得濕濕的、亂亂的,她的眼裏流淌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大太太剛望了她一眼,便驚住了,像被擊中了什麼神經一樣,手中的雨傘掉落在了地上,阿川忙撿起來撐到她的頭上。

大太太彎下腰用手托起秀禾的臉蛋,半天望着說不出話來。最後她輕輕地吐出幾個字:“好孩子!我不逼你,你是個好姑娘!也是你娘的好女兒。”說完站起來對阿川說:“咱們走吧。”便又徑直往院門外走去。

臨上轎時,大太太忍不住回頭望了一下,只見秀禾還倚在院門口獃獃地望着她。大太太沖秀禾笑了一下,笑得那麼慈祥,像一個母親對女兒笑那樣。然後上轎回容府去了。

晚上,大太太走進老爺的書房兼卧室。擦拭着老爺的煙嘴,筆筒以及書籍上的灰塵,雖然容耀華一年中只有收穫桔子時才回來住那麼幾天,但她仍然是每天都要來收拾這屋子,讓它像天天有人居住一樣。

當她在整理着容耀華的床鋪時,她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從前她就是在這裏和老爺同床共枕,這裏仍擺着他們成親時的紅色的被褥和印着雙喜字的枕頭。她坐在床沿上,想起當年她就是坐在這裏,老爺為她揭去了紅蓋頭。她仍想着老爺胸上佩着大紅花,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輕輕地揭去了蓋着的紅綢,接下來她知道老爺會緊皺眉頭。因為她看到的是一個比自己大的女人。可奇怪呀!老爺卻笑了,她也非常驚奇,自己不知怎的已不在床沿上坐着,而是站在一旁。老爺把蓋頭揭開了,蓋頭下卻是秀禾那張臉,老爺正望着秀禾笑哩……

大太太從幻象中走了出來,整理好床鋪。就走了出去。她知道那不是幻覺,那是自己設計好的一個理想。一個美好而又莊嚴的理想。

城裏,容公館。

二太太嫣紅抱着一大堆嬰兒用品一件一件地向容耀華展示。

“看,耀華,這條嬰兒褥多漂亮,是美國貨,林夫人介紹的。還有這個小褂,純棉的,讓咱們的小寶寶不受濕氣!還有……”

容耀華一聲不吭地默默坐在沙發上抽煙。任二太太在那兒磨纏着。

“嘻嘻……看,耀華,這個小奶瓶。”二太太舉着一個小奶瓶說,“多好看!你看適不適合咱們未來的寶寶?”

“哼,我最恨人家騙我!”容耀華終於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唉!你幹什麼呀?人家有什麼得罪你了嘛?你這話說誰聽的?”

“你自己清楚!我見過曾大夫了。你沒必要再給我演戲了!”

二太太頓時焉了下來:“耀華,有可能是檢查失誤了,今天早上我又吐了,幸許……”

“把這些東西拿走,我有客人!”容耀華語氣異常堅定、冷硬。

“耀華……”

“上樓去!”

二太太慢慢地收拾起她了半天的東西,又慢慢地上樓去了。

容耀華吸着煙,瞥見茶几上還有一個奶瓶沒有拿走,便從沙發上猛地彈起來,抓起奶瓶狠命地朝地上一摔,只聽“咣”的一聲,奶瓶被摔得粉碎。

此時,正巧容公館總管萬吉進門來,見老爺正在生氣,遲疑了一下才報到:“孫先生到了。”說完就往外走。

“萬吉,把這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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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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