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一生中有十四個兒子。文德皇後生李承乾,又生第四子李泰、及晉王李治,後宮生李寬,楊妃生李恪,又生第六子李愔,陰妃生李祐,王氏生李惲,燕妃生李貞,又生第十一子李囂,韋妃生李慎,後宮生李簡,楊妃生李福,楊氏生李明。其中十一子江王李囂早逝,十二子代王李簡也在幼小時死去。玄武門之變太宗奪得皇位后,李承乾因是長子,理所當然被封為太子。李承乾配字高明,小的時候,特別敏慧,惹人喜愛。貞觀九年(635年)。高祖崩,太宗居喪,李承乾作為太子,裁決庶政,頗識大體,引得世人稱頌。但年長以後,其喜近聲色,為所欲為的毛病逐漸顯現出來。

為了培養好接班人,太宗先後任命蕭瑀、李百葯、孔穎達、于志寧、張玄素等名家大儒為東宮僚屬,輔佐太子李承乾。李承乾懼怕太宗,臨朝時,言諄諄必忠孝,滿口的仁義道德,進退舉止,畢恭畢敬。但等朝散后回到東宮,李承乾霎時變了一個人似的。

天又漸漸變熱了,太宗也去九成宮避暑去了,留在長安監國的太子李承乾,可撒了歡了,徹夜地和那些歌童舞女廝混、褻狎、吹拉彈唱,弄得白天視朝時無精打采。這兩天實在打熬不住,李承乾乾脆不去朝堂了,大白天摟着一個歌童在床上呼呼大睡。“太子爺!太子爺!”一個奴僕彈跳着跑進來,推了推正睡覺的李承乾說:“右庶子孔穎達領着一大幫朝臣來找您來了!”

“什麼?”李承乾一聽,忙從床上跳起來,伸胳膊伸腿說,“快!快給我穿衣服。”

“把他們擋在門外得了。”奴僕一向和李承乾隨便慣了,嘻嘻哈哈地說。

“你懂得個屁?”李承乾抬腳踹了那奴僕一腳,“兩天不視朝的事讓父皇知道了非得治咱們不行。”

李承乾快速穿好衣服,整理整理頭髮,而後邁着八字步來到殿外,孔穎達等幾個老臣正往這邊走來,李承乾忙施禮拜接,把幾個要諍諫的大臣迎入殿內。

李承乾命人設座看茶,自己也一臉嚴肅地坐在幾位大臣對面,一副虛心接受批評的樣子,但沒等孔穎達他們開口,李承乾已先做開了自我檢討:

“我這兩天身體欠安,未能視朝,也未能及時知會各位大臣宮官,在這裏,我先給大家道個歉了。”

李承乾站起來,恭恭敬敬給幾位臣下行禮,慌得孔穎達他們急忙起身答拜,李承乾緊接着又說道:

“身體欠安也不能是我不視朝的理由,歸根結底,是我沒學到父皇勤政之尚,諸位大臣和宮官都及時地趕來提醒我,我很感謝,在這裏,我首先謝謝各位了。”

李承乾又起身給幾位臣下行了一禮,大家又急忙起身答拜。接着李承乾又引咎自責了一番,如此等等。李承乾天資聰穎,善於揣測人意,語言滔滔,很有口才,說完再拜,拜完又說,弄得孔穎達幾個來諫的臣下,答拜不暇,連一句諍諫的話也插不上嘴,眼見得到晌午了,宦官來催太子用膳,幾位臣下只得告辭而去。望着孔穎達他們離去的身影,李承乾撣撣衣服,撇着嘴說道:“應對你等,易如反掌!”

用完午膳,李承乾剛想再去床上睡上一覺,就見門外大踏步走進一個人來,嘴裏胡亂嚷着:“太子侄,侄太子!”

李承乾回頭一看,拍着手哈哈大笑:“我混蛋叔又來了。”

來人是漢王李元昌,二十多歲,和李承乾年齡相仿,兩人最為友好,彼此見面說話沒大沒小,沒尊沒卑。李元昌有勇力,善騎射,膀大腰圓,李承乾上去給他一拳,埋怨道:“好長時間不來看我了。”

“皇上在家,我不大敢來呀,再說你那幾個宮臣成天嘟嘟囔囔的。”

“他嘟嘟囔囔還耽誤咱玩嗎?”李承乾說著,招手叫過來一個樂童,有十五六歲的樣子,衣着艷麗,桃紅蔥白,嬌滴滴的,乍一看好像是個女的,李承乾攬着他親了一口,對李元昌說:“這是我剛找的樂童,我給他起名叫稱心,能歌善舞,善解人意,我可喜歡他了。”

李元昌拍手笑道:“你啥時候開始改成喜歡男的了。”

李承乾攬着稱心問李元昌:“這才有新鮮感嘛,咱下午玩點啥好?得玩點刺激的,我成天視朝、聽他們講這規則、講那禮儀,覺着煩。”

李元昌顯然有備而來,從懷裏掏出一把牛耳尖刀說:

“我前一陣子跟他們去北方竄一趟,見突厥人以天為穹廬,以地為席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真滋潤!比咱們居宮室,坐軟榻,小碟子小碗,這禮儀那規矩,快活多了。”

“你意思是咱自己動手宰殺牲畜,然後咱再大鍋煮,用手抓着吃?”

“當然,率性而為,可高興了!”李元昌擺弄着手裏的牛耳尖刀說。李承乾正愁沒啥玩樂項目,當即差人找來兩口大鍋,又預備下一些劈柴,擺在東宮后園裏,又派人去御廄中拉馬時,養馬宮人一聽說是殺了吃,死活不讓。太宗皇帝一生愛馬成癖,一次他特愛的一匹駿馬無病而暴死,太宗差點把養馬的宮人殺了。這會有人要吃他的御馬,誰敢放啊?

派去牽御馬的人空手而來,李元昌也深知皇帝哥的馬不是好吃的,他一拍腦瓜對李承乾說:

“不吃他的御馬。馬上叫幾個人去郊區莊裏頭,偷幾匹牛馬來。”這主意妙,李承乾當即召集手下的幾個亡命之徒,命令立即出發去鄉間盜馬。

黃昏降臨,東宮後園草地上燃起幾堆熊熊篝火,幾口大鍋“嘩嘩”翻開,肉香撲鼻,李承乾、李元昌以及手下的羅羅們,都穿着突厥人的衣服,打扮成突厥人模樣,臉上抹着鍋灰,還操着剛剛學來的半生不熟的突厥語,嘰哩咕嚕地說話。李承乾手拿突厥人常用的尖刀,伸刀割下一塊肉,扔進嘴裏,然後端起牛皮囊,“咕咕”喝下一氣酒,大家連聲用突厥語叫好,而後一起跟着搶吃起來。

有李元昌搭夥,李承乾是越玩越大,玩的樂不可支。這天下午,正在玄武門值班的左屯衛中郎將李安儼,突然聽到東宮方向鬧鬧嚷嚷,喊殺聲大起。李安儼大吃一驚,急忙派二十多名羽林兵跑向東宮。

“怎麼回事?”李安儼跑得氣喘吁吁,急問在東宮門房裏值班的東宮千牛賀蘭楚石。

賀蘭楚石是侯君集的女婿,正在門房裏和幾個部下耍牌玩,手頭忙得很,聽李安儼問話,只是用手指了指東宮後園,說:“你自己去看看吧。”

聽賀蘭楚石的口氣,好像沒什麼大事,李安儼止住跟隨的羽林兵,一路觀望向後園走去。

后園裏,兩支隊伍激戰正酣,敵我雙方都披着氈甲,手持竹矟,一副突厥兵的打扮,在各自酋長的指揮下,列開陣勢,大聲呼喊,向對方發起勇猛的衝鋒。

“扎!”狼頭旗下,一個酋長打扮的人跳着腳地吆着,“狠着點,狠着點,不見血不算完事。”

李安儼吃驚不小,定睛一看,那酋長打扮的人竟是太子李承乾。李承乾也望見了李安儼,忙招手叫他:

“李安儼,你以前也征戰過突厥,你看突厥人是這樣打仗不?”

李安儼見皇儲不恥下問,忙跑過來,賠着笑臉說:“像,像,太子可真會玩。”

“殺呀!”李元昌領着他的人馬,勇猛地殺了過來,氣勢如虹,壓得李承乾的人連連後退。李承乾一見,抄起一支竹矟,沖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對方夾頭夾腦地胡亂刺去。李元昌的人沒想到太子爺來真的,被刺得血流滿地,卻又不敢回敬太子一指頭,只得捂着傷口,跪地求饒……

遊戲結束了,雙方部落鳴金收兵,李承乾和李元昌走到一起,大笑不已,連叫過癮。

煮肉的鍋不夠大,李承乾命人做直徑八尺的銅爐,六隔大鼎,煮肉分食,偷來的牛羊一時吃不完,都放在後園散養。李承乾又命人做數個穹廬,選一些貌似突厥人的手下,梳起髮辮,穿上羊裘,在穹廬里住,平時放牧,“有事”時打仗。李承乾則扮成酋長模樣,住在一個大的穹廬里,廬前後分置五狼頭纛以及突厥所用的幡。

又到開飯的時間了,李承乾也不回殿裏吃了,命人牽來羊烹煮。李承乾興之所至,挽起袖子,親自動手,宰羊剝皮。爐火熊熊,一會兒羊肉熟了,李承乾攬着歌童稱心,兩個人以突厥刀割羊肉,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李承乾還用油乎乎的嘴,頻頻親着稱心的臉,嚷嚷着說他本人是可汗,稱心是可汗妻。吃飽喝足,李承乾又靈感突至,對左右人說:

“我試做可汗死,汝等仿效突厥死之喪儀,前來哭我!”

說著,李承乾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牙關緊咬,裝出一副死人樣。

旁邊的李元昌立即指揮人號哭,並騎上馬帶着大家圍着裝死的李承乾繞圈子。歌童稱心作為“可汗妻”,則畫上花臉,靠近僵直的李承乾,裝腔作勢地失聲慟哭。

折騰了許久,只見李承乾一躍而起,對眾人說:

“一朝有天下,當率數萬精騎,獵於金城西,而後解發為突厥,委身思摩。就是當一個酋長,也不落人後邊,汝等說是也不是?”

“當然,當然!”左右極力奉承,紛紛伸出大拇指。

“我先睡上一覺。”玩累了李承乾攬着稱心一搖一擺進穹廬去了。左右掩口失笑,共以為是怪物,大唐兩代皇帝志滅突厥,不想,到了他們兒孫李承乾這裏,卻想委身於思摩!真是有辱祖訓。

太子李承乾久不視朝,東宮裏鼓鞞聲晝夜不絕。太子右庶子張玄素職責所在,這天硬是闖進後園,向李承乾遞上了諫書一份,指出:

“昔周武帝平定山東,隋文帝混一江南,勤儉愛民,皆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聖上以殿下親則父子,事兼家國,所應用物,不為限制,恩旨未逾六旬,物已過七萬,驕奢之極,孰有過此?況宮臣正士,未聞在側,群邪淫巧,日匿近深宮,在外瞻仰,已有所失,居中隱密,寧可勝計,苦藥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節糜費以成儉德,則不勝幸甚!”

李承乾接過諫書,裝模作樣翻了一下,說聲“知道了”,就要送張玄素走,張玄素指着不遠處打扮的不男不女的稱心和道士秦英、韋靈符,向太子諫道:

“這些人一貫旁門左道,只能讓殿下走上邪路,望殿下斥退他們!”李承乾頻頻點頭,不停地施禮,張玄素只得不停地還禮。

李承乾挽着張玄素的胳膊,邊往外送人邊說:

“我也只是閑來無事找他們開開心,放鬆放鬆,公既然不喜歡他們,我把他們攆走就是了。”

李承乾嘴上抹蜜,張老先生聽了很舒服,高高興興回家了。再一天天蒙蒙亮,張玄素早朝,走過東宮牆外時,突然有一個短衣便帽打扮的人,從一棵柳樹后閃出,拎一條大馬箠,“嗚”地一下向張玄素腦門砸去,急切間張玄素一閃,馬箠仍然擦在頭上,人頓時頭破血流。

“來人吶!有刺客!”張玄素捂着頭大叫。其他朝臣聽到呼喊一起來救,行兇的人三跳兩跳,己經遠去……

宮城竟有如此刺客,肯定是內部人所為。孔穎達把張玄素扶回家去休息治療,問明情況,認定是東宮人乾的。時天大亮了,太子仍不來視朝,孔穎達“噔噔噔”來到東宮,求見太子。

李承乾也知手下人把張玄素擊倒了,聽說孔穎達來找,早正襟危坐在客廳等着,沒等孔穎達說話,李承乾先心情沉重地檢討開來:“我這兩天不小心崴着腳了,沒能視朝,耽誤政事,你不說我心裏也難受啊,可但是……”李承乾嘴裏一邊滔滔不絕,一邊叫人給他脫掉鞋襪展現傷腳給孔穎達,孔穎達一聽太子腳傷了,大吃一驚,忙湊近瞧見,果然太子的左腳面腫得老高,紅中透亮,傷得不輕,孔穎達着急地問:“殿下您這是怎麼弄的?”

“沒事,沒事。”李承乾一臉輕鬆的樣子,重新穿上鞋襪說,“那天我練習騎射時,不小心掉下馬背摔的。”

傷筋動骨對於常人來說,有時也在所難免,孔穎達平靜了一下心情,剛再說出張玄素的事,李承乾已在那裏拍案罵了起來:“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動我東宮宮臣,查!徹底地調查!”李承乾噓了一通。孔穎達不好意思再問這事了,瞅機會說道:“外界傳言,一些東宮下人,盜取民間牛馬,影響極壞,望殿下過問此事。”

李承乾一聽,一副生氣的樣子,說:

“這話可不能亂說,我東宮想吃什麼肉沒有?民間自盜取,怎能誣賴宮中之人。”

這時,宮人來催太子用藥酒泡腳,李承乾指指病足,對孔穎達說聲抱歉,讓人把他攙進內殿。

逗留了半天,孔穎達才發現自己什麼也沒說,諫諍的目的一點也沒達到,不禁唉聲嘆氣。太子的乳母遂安夫人已在旁邊摔摔打打,意思是攆孔穎達走人,嘴裏還說道:

“太子已經長大成人,哪裏還好當面批評他?”

孔穎達一聽,正色而道:“臣受國家厚恩,自當諫諍,雖死無憾!”

夏去秋來,避暑外地的太宗皇帝還駕長安,到達皇宮的第一件事就是召東宮的幾個重要宮臣,詢問太子李承乾這個夏天的監國情況。孔穎達他們不敢怠慢,也不敢隱瞞,先漫誇了太子如何禮賢下士,而後幾個宮官又紛紛說道:

“太子是個頗識大體的人,也算是個賢明的人,只是他好和一些諂媚小人紮成堆,每每聲色漫遊,弄得他常常不來視朝。”

太宗一聽大怒,問:“他喜歡和哪幾個小人在一塊,馬上給我扭來!”幾個宮官也恨群小帶壞太子,掰着指頭數道:

“一個歌童叫稱心,道士秦英、韋靈符還有……”

指頭還未數完,太宗身邊的幾個衛士早竄了出去。奉旨行事,無人敢阻,當即把稱心等人從東宮卧內扭了過來。

只見稱心這個妖童身着女人的衣服,面施朱粉,半男不女,那幾個道士也是外穿道袍,裏面顯露着綾羅衣服,也都不成個樣子。太宗大怒不已,連句問的話也沒有,即拍案叫道:“什麼玩藝?都與我拉到殿下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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