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火之舞
星期三早上六點,恰莉起床后脫下睡袍,去沖淋浴。她洗好身體和頭髮,然後把水溫調冷,就站在冷水裏沖了一會兒。接着,她用毛巾把自己擦乾,然後仔細地打扮起來——純棉內褲,真絲襯衫,黑藍色及膝長襪,外面套上裙子,最後再穿上拖鞋。
昨天晚上她根本沒有想到自己能夠睡着。上床時,她心裏忐忑不安,焦慮而又興奮。但她居然睡著了,而且不斷做夢。夢到的不再是天師,也不再是穿過樹林的狂奔,而是她的媽媽。這很奇怪,因為她已經不再像過去那佯思念媽媽了;有時媽媽的臉在記憶中會顯得模糊而又遙遠,像退色的相片。但在昨晚的夢裏,媽媽的臉——她微笑的眼睛,她溫柔的嘴——非常清晰,好像恰莉剛剛見過她一樣。
現在,她穿好衣服,為白天做好了準備,臉上也沒有了那種因睡眠不足而產生的倦意。她看上去非常平靜。在廚房門邊電燈開關的下面,有一個對講器。這時,她按下了對講器。
“有事嗎,恰莉?”
她知道這個說話的人是麥克。七點種一大約半個小時之後——魯斯會來接麥克的班。
“今天下午我想去馬廄,”她說,“去見天師。你能告訴他們嗎?”
“我會給豪克斯但勒留個條,恰莉。”
“謝謝。”說完,她沉默了一會兒。一旦你熟悉了這些人——
麥克,魯斯。蓋瑞——的聲音,你就可以在腦子裏想像出他們的樣子來,就像你能想像出廣播節目主持人的樣子一樣。然後,你就會慢慢喜歡上他們。她突然意識到她可能再也聽不到麥克的聲音了。
“有別的事嗎,恰莉?”
“沒有,麥克。祝……祝你好運。”
“謝謝你,恰莉。”麥克聽上去驚訝而又愉快,“也祝你好運。”
她打開電視,找到每天早上播放的一個卡通劇:“金魚眼”正抽着煙斗,準備一會兒給“閻王爺”一頓臭揍。時間過得可真慢,一個小時就像一年那樣漫長。
如果豪克斯但勒大夫不允許她出去怎麼辦?
電視屏幕上出現了“金魚眼”的鬍子的特寫鏡頭。
他最好不要那樣說。他最好不要反對。因為我要出去。不管怎樣,我要出去!
安迪的睡眠遠不如他女兒的那樣舒服。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有時剛剛快要睡着,卻又立即驚醒,因為噩夢開始了。他惟一還有印象的一個是看見恰莉在馬廄的走廊上跌跌撞撞向他走來;她的頭不見了,脖子中噴出的不是鮮血,而是紅藍色的火焰。
他本來想在床上一直躺到七點鐘,但床頭的表剛走到六點一刻,他就再也待不住了。他跳了起來,向浴室衝去。
昨天晚上九點剛過。品徹特以前的助手納特大夫拿着一些文件走了進來。納特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禿頂男人,說話含糊不清還帶着口音:很遺憾你要離開我們;希望你在夏威夷過得愉快;我.真想和你一塊走,哈哈,請在這上面簽字。
納特遞給他的東西是他的個人物品清單(其中包括他的鑰匙環;看到它,安迪心中不禁湧起一陣痛苦的回憶)。到夏威夷后,他們會把這些東西再收上去;然後不知什麼時候就又會讓他簽一份這樣的單子說這些東西已被歸還,這些人謀殺了他的妻子、穿越半個國家追捕他和恰莉,綁架並囚禁了他們,現在,卻要讓他簽一張有關他個人物品的文件。安迪覺得這簡直荒誕而又可怕。
可他不想丟失任何一把鑰匙。於是他在那文件上草草簽了名,並故作輕鬆他說:我以後可能會用它們來開酒瓶,是不是,夥計?
文件的最後一頁是卡普起草的關於星期三行動的時間表。他們將在十二點半時動身,到時卡普會到安迪的房間來接他。他們將從東邊的崗亭出去,到C級停車場。在那兒會有兩輛護送的汽車跟上他們。他們將會開車到安德魯斯空軍基地搭乘下午三點鐘的飛機。飛行途中,飛機將進行一次中途加油——在芝加哥附近的德班空軍基地。
好吧,、安迪想,就這樣。
他們還給了他兩個皮箱。於是安迪穿好衣服,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把衣服。剃鬚刀,皮鞋和拖鞋都裝進箱子。他故意慢吞吞地做着這一切,看上去完全像一個被藥品麻醉的人。
當他剛從卡普那裏發現有雨鳥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希望能見到他:如果能“推動”這個曾經用浸有鎮靜劑的飛膘射中恰莉,後來又更為嚴重地傷害了她的人;如果能說服他對着自己的太陽穴扣動扳機的話,那會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事。但現在他已不再希望見到他了。他不願冒任何風險,也不願遇到任何形式的意外,他臉上感覺麻木的地方縮小了,但並沒有消失——它們在提醒他,如果過度使用自己的特異功能,他很可能會把自己的命送掉。
他只希望一切都能順利進行。
他少得可憐的東西很快就收拾好了。他只能坐下來靜靜地等待。但一想到很快又能見到女兒,他的心便一陣溫暖。
對他來說,一個小時同樣像一年那樣漫長。
雨鳥整個晚上根本未曾合眼。他早上五點才開着他的卡迪拉克從華盛頓回來。回來后,他坐在廚房的桌子旁,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咖啡。他在等從安德魯斯空軍基地打來的電話。沒有等到電話之前,他無法休息。雖然安迪已經把卡普頓·霍林斯特弄得神魂顛倒,使他不大可能發現雨鳥通過計算機做了手腳,但雨鳥對此仍不敢掉以輕心。
大約六點四十五分左右,電話鈴響了。雨鳥放下杯子站了起來。他走進起居室,拿起電話:“我是雨鳥。”
“雨鳥嗎?我是安德魯斯基地的迪克·福爾森,帕克里治上校的助手。”
“你把我吵醒了,先生。”雨鳥說,“我希望箱子那麼大的螃蟹夾住你的手。聽說過嗎?這是一句古老的印第安咒語。”
“你的飛行被取消了,我想你知道。”福爾森說。
“是的,卡普昨天晚上親自通知了我。”
“我很抱歉。”福爾森說,“不過這是照章辦事。希望你明白。”
“你的工作完全合乎規章制度,先生。現在我可以回去睡覺了嗎?”
“當然,我真羨慕你。”
雨鳥禮貌地乾笑兩聲,然後掛上了電話。他走進廚房,拿起杯子走到窗前。他默默地注視着窗外,外面什麼都沒有。
在腦海里,他隱約看見了那些為死者亡靈祈禱的人們4卡普這天早上十點半才到辦公室,比平常晚了一個半小時。
離開家之前,他花了二十分鐘,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他的那輛維加車。昨晚一夜惡夢不斷,使他相信車裏一定爬滿了蛇。
他仔細檢查了行李箱和儀錶盤上裝零星物件的小隔間,擔心裏面正盤着一堆響尾蛇或眼鏡蛇(或者比響尾蛇和眼鏡蛇更加希奇。
可怕的東西)。打開小隔間時,他沒有用手,而是用了一根管帚,因為他害怕裏面會突然躥出一條毒蛇撲到他臉上。當裏面的一張弗吉尼亞地圖驀地掉出來時,他險些叫出了聲。
開車到伊塔去的路上要經過格林威高爾夫球場。卡普把車停在路肩上,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些高爾夫球手們一直打完第八穴和第九穴。每當有人將球擊入深草區,他都忍不住想走下車來,警告他們要小心草叢中的毒蛇。
車后一陣突然的喇叭響(他的車有一半擋在了路上)將他驚醒過來,於是他繼續開車上路了。
剛一走進接待室、他的秘書就給他送上了一大堆昨天的電報。但他只是接了過來,並沒有費心去看看是否有什麼要緊的事需要馬上處理。那女孩正坐在桌旁整理着一些文件,這時她好奇地抬起頭看了看卡普。卡普並沒有注意她。他臉上正帶着一種古怪的表情看着她身邊一個半開着的抽屜。
“先生?”她說。因為自己是個新人,她一直謹小慎微,雖然她已經在這兒工作了幾個月,已經取代了原來卡普身邊的心腹(也許還是和他睡過覺的心腹,新來的女孩有時這樣想)。
“嗯?”他終於扭過頭注意到了她詢問的目光.但他眼中依然帶着一片茫然的神情。這讓人覺得有些害怕……看着他的眼睛,讓人想起傳說中鬧鬼的屋子裏那些打爛的窗戶。
她遲疑了一下,接著說,“卡普,你沒生病吧?你看起來有點蒼白。”
“我很好。”他說。有一剎那,他似乎又恢復了以前的風采,使她稍微有些放心。他的肩膀挺了起來,頭也昂了起來,眼睛也變得神采奕奕,不再是一片茫然,“無論誰要去夏威夷,都會感覺不錯。不是嗎?”
“夏威夷?”格勞瑞很驚訝,這對她來說還是新聞。
“現在先不考慮這些。”卡普說著把其它一些表格、備忘錄和那些電報堆在一起,“我以後再看這些東西。麥克吉父女有什麼事嗎?”
“只有一件事。”她說,“我本來正要告訴你的。麥克說恰莉想今天下午去馬廄看看馬。”
“好吧,讓她去吧。”卡普說。
“後來她又說她想一點一刻去。”
“行啊,可以。”
“讓雨鳥先生帶她去嗎?”
“雨鳥要去聖地亞哥。”卡普帶着一種毋庸置疑的滿足感說,“我另派一個人去。”
“好吧。你現在想見、……’她只說了一半。卡普的注意力已經離開了她:又轉移到了那隻大抽屜上。它是半開的,按照規則,它必須總是半開的,裏面有一隻槍。格勞瑞是個神槍手,她之前的雷切爾也是。
“卡普,你真的沒什麼事嗎?”
“應該把它關上,”卡普說,“它們喜歡黑暗。它們會爬進去藏起來。”
“它們?”她不解地問。
“蛇。”卡普說著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卡普坐在桌子後面,面前雜亂無章地堆放着各種文件和電報,他已經完全忘記了它們。現在,他惟一能記住的就是蛇。高爾夫俱樂部以及一點一刻他要做的事。她要去見安迪·麥克吉。
他強烈地感覺到安迪會告訴他下一步該怎麼辦.他知道安迪會把一切都安排好。
下午一點半之後的事情對他來說完全是漆黑一片。
他並不在乎。這對他不啻為一種解脫。
十點一刻,約翰。雨鳥悄悄溜進恰莉房間附近的一個小監視室。肥碩的魯斯。塔特正坐在裏面觀察着監視器。他碩大的屁股幾乎把椅子都撐破了。數字溫度計顯示溫度是華氏68度。門開時,他扭頭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雨鳥,頓時變得有些緊張。
“我聽說你走了。“他說。
取消了。”雨鳥說,“不要對任何人說你今天上午看見過我,魯斯。”
魯斯不解地看着他。
“你從未見過我。”雨鳥重複道,“今天下午五點之後,你愛怎麼說我都不在乎。但在五點之前,不要對任何人說起看見過我。如果我聽說你對什麼人說了,我會跟在你後面,給自己挖點脂肪帶回去。你明白了嗎?”
魯斯的臉刷地變白了,手裏捧着的漢堡包也掉在了地上。突然間,他一點也不餓了。他以前聽別人說過這個人瘋了,現在看來那些人說的顯然是真的了。
“我明白了。”在那猙獰的笑臉和那咄咄逼人的獨眼前,魯斯忐忑不安地躡喏着。
“很好。”雨鳥說著向他走去。魯斯暮地閃了開去,但雨鳥根本沒注意他。他只是緊緊盯着監視器的屏幕。那是恰莉,她穿着裙子漂亮得像一幅油畫。雨鳥以一個情人的眼光注意到她今天沒有編辮子,頭髮隨意地披在脖子和肩膀上。她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沒有看書,也沒有看電視,就像一個正在等公共汽車的女人。
恰莉。他欽佩地想,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她今天要做什麼?雨鳥問。
“沒什麼。”魯斯討好地回答。他幾乎有些結巴了,“就是今天下午一點一刻要去看馬。明天我們要用她再做一個實驗。”
“明天,是嗎?”
“是的。”魯斯才不在乎實驗不實驗呢。但他想這樣也許會讓雨鳥高興。那樣的話,也許他會離開。
他看上去是很高興,那可怕的笑容又出現了。
“她要在一點一刻去馬廄,是嗎?”
“是的。”
“誰跟她一起去呢?因為我正在去聖地亞哥的路上?”
魯斯發出一聲幾乎像女人似的咯咯笑聲。他很高興雨鳥對他的話產生了興趣。
“你的朋友,唐·朱爾斯。”
“他根本不是我朋友。”
“不,他當然不是。’)魯斯立刻改了口,“他覺得這命令很滑稽,但因為是卡普下的命令——”
“滑稽?他為什麼覺得滑稽?”
“把她帶到馬廄就離開,讓她一個人留在那兒。卡普說馬廄的工作人員會看着她的。但那些人什麼都不懂。唐好像認為那就像是——”
“不管他怎麼想,人們不會為他所想的付報酬。不是嗎?胖子?”他用力拍了拍魯斯的肩膀,那聲音就像一聲小小的悶雷。
“不,當然不會。”魯斯趕緊聰明地贊同道。他現在已冒出了冷汗。
“再見。”雨鳥說著向門口走去。
“你走了?”魯斯聽上去大大鬆了口氣。
雨鳥的手放在門把手上,回頭看着他:“你這是什麼意思?
記住,我從來都沒有到過這兒。”
“當然,先生,從來沒有。”魯斯慌忙回答道。
雨鳥點點頭,離開了房間。門在他身後關上了。魯斯獃獃地瞪着那扇門。過了好一會兒,他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他的胳肢窩黏糊糊的,白襯衫極不舒服地貼在身上,他撿起掉在地上的漢堡,擦了擦,又接着吃了起來。那女孩仍舊靜靜地坐在那裏。魯斯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雨鳥——不是別人,偏偏是雨鳥——居然能夠讓這女孩喜歡上他。
時間終於到了一點一刻。恰莉似乎已等了一輩子。這時,門鈴短短地響了一聲,唐·朱爾斯走了進來。他穿着一件棒球衫和一條舊牛仔褲。唐冷冷地看着恰莉,顯然對她絲毫不感興趣。
“跟我來。”他說。
恰莉跟着他走了出去。
那一天,天氣涼爽而美好。十二點半,雨鳥穿過依舊翠綠的草地,來到低矮的L型馬廄前。馬廄漆成暗紅色——風乾血跡的顏色,而煙囪卻是輕快的白色。頭頂上,幾朵白雲緩緩飄過碧藍的天空。微風輕撫着他的襯衫。
假如非選擇死亡不可的話,今天是一個好日子。
他找到馬廄負責人的辦公室,走了進去,向他出示了自己蓋有A等戳印的身份證。
“什麼事;先生?”
“撤離這個地方。”雨鳥說,“五分鐘之內,讓所有人都離開這裏。”
馬廄負責人沒有申辯也沒有羅嗦,也許他微微有些變色,但他棕褐色的皮膚掩蓋了這一點:“也包括馬嗎?”
“不,只是人。出去,到後面去。”
雨鳥又穿上了過去的行頭——他們在越南戰爭時有時把這叫做射手服。他的褲兜呈長方形,又大又深,上面有蓋子。這時,他從其中一個口袋中掏出一把大號手槍,隨意地拿在手裏,槍口對着地面。馬廄負責人那雙精明的眼睛看了看它,沒有表示任何驚訝。
“要出什麼麻煩事了嗎?先生?”
“也許吧。”雨鳥平靜地回答,“我還不能肯定。現在走吧,夥計。”
“我希望不要傷害到那些馬。”負責人說。
雨鳥笑了。他想,她也會這樣希望的,他曾經觀察過恰莉和馬在一起時她充滿柔情與愛意的眼神。而這個地方,到處都是木料,乾草捆,上面還有堆滿草料堆的閣樓,四處貼滿“禁止吸煙”的標誌,是個極易燃燒的建築。
這是一次非常危險的行動。
不過,隨着歲月的流逝,他對自己的生命已變得越來越不在意。更危險的處境他也曾經歷過。
他走到馬廄寬大的的雙層門邊向外望去。並沒有看到一個人影。他轉過身)順着一間間馬棚向前走去,聞着馬匹身上那無比熟悉的香甜氣息。
他一一檢查了所有馬棚,肯定它們都上了門閂。
他再次回到馬廄的大門邊,這次有人向這邊走來,是兩個人。他們還在鵝塘的那邊,要五分鐘才能走到這裏。不是卡普和安迪,而是唐·朱爾斯和恰莉。
“來吧,恰莉。”他溫柔地想着,“到我這兒來吧,快來吧。”
他環顧四周,打量了廣下那些陰暗的小閣樓,然後走到梯子——倒不如說是一堆釘在一起的簡易木棍——邊,輕巧地爬了上去。
三分鐘之後,恰莉和唐·朱爾斯來到了陰涼。空無一人的馬廄。剛一進門,他們停下了腳步,讓眼睛逐漸適應室內的陰暗。
雨鳥手中是一支經過改造的·357麥格槍。他在上面安上了自己組裝的消音器,看上去就像一隻怪異的黑蜘蛛倦伏在槍口上。其實,這並不是個很有效的消音器:要完全消除一支大號手槍的聲音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他萬不得已扣動扳機的話,它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雨鳥真心希望這次根本就沒必要使用這支槍;但現在,他雙手握着槍,將槍口向下瞄準了唐。朱爾斯的前胸。
朱爾斯正仔細地向四周打量着。
“你現在可以走了。”恰莉說。
“嗨!”朱爾斯大聲喊道,根本沒有理會恰莉。雨鳥很了解朱爾斯。他是個有些刻板的人。他認為只要你逐字逐句按照命令做事,就沒人能找你麻煩,也沒人能讓你出醜。“嗨,馬夫!有人嗎?我把這孩子帶來了。”
“你現在可以走了。”恰莉再次說道。但唐·朱爾斯還是沒有理會她。
“跟我來。”他說著抓住恰莉的一隻手腕“我們去找人。”
雨鳥帶着少許歉意,準備向唐·朱爾斯開槍了。這對他也許更好些,至少他是由於執行任務而喪生,並且還沒有被燒得赤身露體。
“我說過你現在可以走了。”恰莉說。這時,朱爾斯突然放開了她的手。不只是放開,而是猛地甩開了,就像抓到了什麼燙手的東西一樣。
雨鳥仔細觀察着事態的發展。
朱爾斯已經轉過身,怒視着恰莉。他在揉着自己的手腕,但雨鳥看不見那兒是否留下了什麼傷痕。
“你出去吧。”恰莉這次柔和地說。
朱爾斯把手伸進外套。很明顯,他是打算把她押到房子後面去,雨鳥又一次做好了向他開槍的準備,等槍從他的衣服里一露出來就會有一顆子彈等着他。
但是槍只掏出一半他就大叫一聲,把槍扔在了地上。他向後倒退兩步,從那姑娘身邊躲開,眼睛瞪得大大的。
恰莉稍稍轉過身,似乎已對唐·朱爾斯完全喪失了興趣。L形馬廄較長一側牆壁上有一個伸出來的水龍頭,底下有個水桶,裏面裝着半桶水。
蒸氣開始從桶里冉冉升起。
朱爾斯並沒有注意到這個;他仍然驚恐萬狀地瞪着恰莉。
“出去,你這個雜種。”她說,“否則我會把你點着烤熟了。”
約翰·雨鳥在心中暗暗喝彩。
朱爾斯猶豫不決地站在那兒看着她。他微微側着頭,眼珠不停地來迴轉動着,看上去像只老鼠,陰駑而又危險。如果她不得不對他做什麼的話,雨鳥願意幫助她。不過他希望朱爾斯放聰明點兒。那種能力有時是連她自己也無法控制的。
“馬上出去。”恰莉說,“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快點兒!我會看着你。快出去!”
她聲音中的狂怒使他終於下了決心。
“別發火。”他說,“好吧,我走。不過你哪兒也去不了,姑娘。你這樣做不會有好結果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她前面走過,朝大門走去。
“我會一直看着你。”恰莉厲聲說道,“連頭也不要回,你……你這堆臭狗屎。”
朱爾斯走了出去,嘴裏還念念有詞。但雨鳥並沒有聽清他在嘀咕什麼。
“滾你的吧!”恰莉大聲喊着。
她站在馬廄的大門口,背對着雨鳥。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瀉下,將她纖小的身子裹成一個漂亮的剪影。雨鳥心底再次湧起一股濃濃的愛意,幾乎令他不能自已。那麼,這就是他們的約會之處了。
“恰莉。”他溫柔地叫道。
她的身子猛地僵直了,向後踉蹌了一步。雖然她沒有轉過身來,但雨鳥知道她已認出了他。從她漸漸挺起的雙肩,雨鳥能夠感覺到那充溢她全身的憤怒。
“恰莉。”他又叫道,“晦,恰莉。”
“是你!”他勉強捕捉到她耳語般的細小聲音。馬廄深處,傳來一匹馬的輕嘶。
“是我。”他回答,“恰莉,一直是我。”
這時,她轉過了身,沿着馬廄長長的走廊望去。但她什麼也沒看到。他躲在陰暗的第二個閣樓里,趴在草堆後面,正好在她的視線之外。
“你在哪兒?”她憤怒地問,“你騙了我!是你把我們抓到這裏的!爸爸說那時是你領人到爺爺的營地去的!”她不由自主地把手舉到咽喉處被飛縹射中的地方,“你在哪兒?……
啊;恰莉,你真的想知道嗎?
又傳來一匹馬的嘶鳴。這次已不再是感覺舒適時的那種輕嘶,而是突然被恐懼攫住時的叫聲)接着,另一匹馬也叫了起來。一匹純種馬暴躁地踢着它緊鎖的廄門,發出沉重的膨膨聲。
“你在哪兒?”她再一次尖聲叫道。雨鳥突然感到氣溫開始升高。就在他下面,一匹馬一一可能是天師——發出一聲凄厲的嘶鳴,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婦人在尖叫。
門鈴短促(刺耳地響了起來)卡普頓·霍林斯特邁進了安迪位於北邊那所房子地下室的房間。他已經不是一年前的那個他了。那個人雖然已上了歲數,但是堅韌。攫鑠而精明;那個人擁有一張你在十一月黎明前的黑暗中所希望見到的臉;那個人總是信心十足地握着一支短槍。而現在這個人走起路來步履瞞珊,神情恍惚。一年前深鐵灰色的頭髮幾乎全白了。他的雙唇微張,不住地抽動。但變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睛,它們看上去一片茫然,充滿困惑,甚至有些孩子似的天真;只有當他向兩邊投去飛快的一瞥時,這種表情才會暫時被驚疑和恐懼所代替。他的雙臂綿軟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手指下意識地抽動着。回波效應已進一步惡化為反彈效應,無休止地折磨着他的大腦,幾乎使他發瘋。
安迪·麥克吉站起身將他迎進屋裏。今天,他穿的是伊塔特工在紐約第三大道上開車追捕他和恰莉那天所穿的衣服。現在,那件燈心絨甲克的左肩已經開線,棕色斜紋褲也已經掉了色,臀部磨得發亮。
這一段時間的等待對他來說很有好處。這使他終於能夠以平靜的心情面對所有的一切。這並不是說他理解了他們,不是的。
他知道他永遠也不能理解他們;即使他和恰莉能把這些傢伙痛打一頓之後逃之夭夭,他也不可能理解他們。他的性格當中沒有任何致命的缺點可以使他“有興”飽嘗這次痛苦的遭遇。他也沒有什麼大罪需要讓他的女兒來贖。需要兩百塊錢或是參加嚴格控制下的實驗並不是什麼錯誤,就像企盼自由並沒有錯一樣。“如果我能擺脫這一切/他想到,“我要告訴人們:管好你們的子女,管好你們的小寶貝吧,把他們教育好。他們總是說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有時候他們確實知道,但大多數時候情況並非如此。”
但現實終歸是現實,難道不是嗎?他們出了錢,總得得到點兒什麼。但這並不能讓安迪對那些做出這種事的人們產生絲毫的理解或原諒。為了求得內心的平靜,他只能將滿腔怒火發泄到那些借用國家安全之類的名義做出這種事來的厚顏無恥的抽象官僚身上。但現在那些官僚已不再抽象:他們其中的一個就站在他面前,抽搐着,傻笑着,內心一片茫然。安迪對卡普現在的狀況並不感到絲毫的同情。
“你自作自受,朋友。”
“你好,安迪。”卡普說,“準備好了嗎?”
“好了。”安迪回答道。“幫我拎個箱子好嗎?”
卡普猛地一愣,投過來驚慌的一瞥。“你檢查過箱子嗎?他問,“看看裏面有沒有蛇?”
安迪對他發功了——只是輕輕地一“推”。他必須儘可能地養精蓄銳,以應付意外的事件。他指了指一個衣箱命令道:“提着它。”
卡普順從地走過去提起了衣箱。安迪拿起了另外一個。
“你的車在哪兒?”
“就在外面。”卡普說,“已經掉頭了。”
“會有人檢查我們嗎?而他的意思其實是:“會有誰阻攔我們嗎?”
“怎麼會呢?”卡普問道。他真的吃了一驚,”我是負責人呀。”
他只好不再追問。“我們走吧。”他說,“把箱子放在行李箱裏一一、”“行李箱沒問題。”卡普插話道,“我早上檢查過。”
“然後我們開車到馬廄接我女兒。明白嗎?”
“明白。”卡普說。
“好極了,那麼走吧。”
他們離開房間向電梯走去。大廳里人來人往,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他們不安地看看卡普,然後又移開了目光。電梯一直把他們帶到那個舞廳里。
以前那個紅頭髮的約瑟已經被提升。現在一個年輕、卻已開始歇頂的男人坐在那幾,一隻手拿着鋼筆,正皺着眉頭看着一本計算機編程教材。當他們走近時,他抬起頭來。
“你好,瑞查德。”卡普說,“對付書本呢?”
瑞查德笑了:“還不如說是書本在對付我。”他驚訝地瞧了瞧安迪。安迪若無其事地看着他。
卡普將他的大拇指伸入一個凹槽中,裏面什麼東西響了一下。瑞耷德面前儀錶板上的一盞綠燈亮了。
“目的地?”瑞查德問。他放下鋼筆,換了只圓珠筆,拿筆的手停在一個小小的硬皮本上。
“馬廄。”卡普輕快地說,“我們去接安迪的女兒。他們準備逃走。”
“安德魯斯空軍基地。”安迪更正道,同時對這門衛實施了自己的意念控制。頭痛立刻開始了,像捅進了一把鈍刀。
“安德魯空軍基地。”瑞查德重複着,一面把它連同時間記在本上。“祝你們開心,先生們。”
他們走出門,來到十月和煦的陽光下。卡普的車停在白色石頭砌成的整潔的環形車道上。“把鑰匙給我。”安迪說。卡普照辦了。安迪打開行李箱把行李放了進去,上了鎖,把鑰匙還給卡普。“我們走吧。”。卡普開車繞過鵝塘向馬廄駛去。在路上,安迪看見一個穿棒球衫的男人朝他們剛剛離去的房子跑去。他感到有點不妙。卡普將車停在馬廄敞開的大門前。
他伸出手去拿鑰匙,安迪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不,不要熄火了。我們走吧。”他鑽出車門。頭嗡嗡做響,一陣陣疼痛由神經直入腦髓。不過還不算太糟,不太糟。
卡普鑽出車子,然後站住了,顯得猶豫不決。“我不想進去了。”他說。他的眼睛在眼眶裏不停地來迴轉動。“裏面太黑了。
它們喜歡黑暗,它們藏在裏面,等着咬人。”
“那兒沒蛇。”安迪說著,稍稍“推”了他一下。卡普終於挪步了,不過看上去他並沒有完全相信安迪的話。
從亮處走進黑暗使他的眼睛有一陣什麼也看不見。剎那間,安迪突然感到驚恐萬狀:也許她並不在那兒。馬廄里又悶又熱,似乎有什麼事驚擾了馬兒們。它們不安地嘶叫着、踢着門。但安迪什麼也看不見。
“恰莉?”他呼喚着她。聲音充滿焦慮,有些發顫,“恰莉?”
“爸爸!”她喊道。一陣喜悅立刻充溢了他的全身——但這喜悅很快就變成了害怕。他聽出她的聲音中流露出極大的恐懼,“爸爸,別進來!別進——”
““我想已經有點晚了。”一個聲音從頭上傳來。
“恰莉。”那個聲音再次柔和地傳下來.它是在上面的什麼地方。但到底是哪兒?它似乎來自四面八方。
她心中怒火中燒——恨他們的不公;恨他們的貪得無厭;‘限他們堵住了每一條逃跑的道路。她幾乎立刻感到了自己體內能量的聚集,似乎一觸即發。就像剛才對那個帶她來的人。當他掏槍的時候,她只是讓槍發熱就使他丟了它。他很幸運。子彈沒有在槍膛里爆炸。
熱量在她體內越聚越多,並且開始向外輻射,就好像打開的蓄電池。她掃視着頭頂上那些黑洞洞的閣樓,但還是看不見他。
那裏有大多的草堆、大多的陰影。
“我不會下來的,恰莉。”他的聲音提高了些,但仍很平靜。
在狂怒和困惑中,她勉強聽到了他的話。
“你必須下來,到這兒來!”恰莉大喊。她開始顫抖起來。
“你必須下來,否則我會燒毀這裏的一切!我做得到!”
“我知道你做得到。”那個柔和的聲音回答說。它從四面八方飄來,無處不在。“但是如果你這樣做了,你會燒死很多匹馬的,恰莉)你聽不見它們的叫聲嗎?”
她能聽見。他一提醒她就聽見了。它們已害怕得幾乎發狂,大聲嘶鳴着踢打着馬棚的門——天師也在那兒。
她感到呼吸急促。火光瀰漫的曼德斯農場和燃燒的雞群再次浮現在她眼前。
她又一次轉向水桶,心臟狂跳不已。她體內的能力正在失控的邊緣,再過一會兒(忍住!)它就會衝破束縛。
(忍住??一發而不可收拾。
(忍住!忍住!聽到了嗎?忍住??這時;半滿的水桶已不再只是冒汽;裏面的水突然變得沸騰不已。片刻之後,水桶正上方的鉻鋼水龍頭螺旋槳似地轉了兩轉,脫離牆上的水管,像火箭一樣射過馬房,撞在對面的牆上。
水流從管子裏噴涌而出。是冷水,她能感到水的涼意。但片刻之後,噴出的水流就變成了蒸汽,膝隴的霧氣充斥了馬廄間的走廊。水管旁邊木釘上掛的橡皮管也已熔化。
(忍住??)
她開始漸漸控制了自己的能量,使它平息下去。若是一午前,她會做不到這一點,而只能任其肆意橫行。現在她能做得好些了。啊,但是卻要控制這麼多!
她站在那兒,全身瑟瑟發抖。
“你還想怎麼樣?”她低聲問道,“為什麼你不能放過我們?”
一匹馬兒發出一聲長嘶,尖利且充滿恐懼。恰莉十分明白它的感受。
“沒人會認為把你們放了就行了。”雨鳥平靜的聲音回答道。
“甚至你父親也不會這樣想。你們走了,下一個抓到你們的也許是蘇聯人,也許是北韓人,甚至可能是中國人。你也許以為我是在騙你,但我說的是真話。”
“那不是我的錯!”她喊道。
“是的。”雨鳥沉思道,“當然不是。但說也沒用。我並不關心什麼之基因,恰莉。我從不。我只在乎你。”
“你撒謊!”恰莉尖聲叫道。“你騙了我。你假裝是個正人君子,可你——”
她不再說了。雨鳥輕巧地爬過一捆乾草,坐在了閣樓邊上,將兩腿晃在空中。那支槍在他的衣襟下。他的臉就在她的上方像一輪晦暗無光的月亮。
“對你撤謊?不,我只不過是把事實混在了一起,恰莉。我沒做過什麼別的事。而且我這麼做是為了保住你的性命。”
“無恥的謊言。”她輕聲說。但是她痛苦地意識到自己“希望”能相信他;淚水已在她眼眶中打轉。她大疲憊了,她希望相信他,希望相信他曾喜歡過她。
“你與眾不同。”雨鳥說,“你父親也是一樣。他們會怎麼辦呢?說:‘噢,對不起,我們弄錯了。’然後把你們放回大街上去?你見過這些人是怎麼乾的,恰莉。你見過他們在黑斯廷斯。
格蘭對曼德斯那傢伙開槍。他們拔掉了你媽媽的指甲然後殺“住口”她悲痛地大喊。體內那股力量再次騰起,險些失控。
“不,我要說。”他說,“你應該知道真相了,恰莉。這一切都是我策劃的。是我把你變得對他們那麼重要。你以為我這麼做是因為那是我的工作?他媽的才不是呢。他們算是個屁!卡普豪克斯但勒。品徹特,還有帶你來的那個朱爾斯——他們都是個屁。”
她茫然地瞪着他,似乎被他半空中的臉催眠了。他今天沒有帶眼罩,而原先本該是眼球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個扭曲、開裂的空洞,如惡夢般可怕。
“在這件事上我沒有對你說謊。”他說著摸了摸自己丑陋可怕的臉。他的手指輕輕地,幾乎是愛撫地從下巴上一道淤血的疤痕移到脫了皮的臉上,然後又來到燒壞了的眼眶.“是的,我混淆了事實。沒有什麼河內的埋伏圈,也不是什麼越南共產黨。這是我們自己人乾的。因為他們都跟那些人一樣,是一群混帳王八蛋。
恰莉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她的腦子裏一片混亂。難道他不知道坐在那兒,她能把他烤成肉餅嗎?
“除了你和我。”他說,“這些事都不重要。我們應該彼此坦誠,恰莉。這就是我所希望的——和你坦誠相見。”
她感到他現在說的是實話——但還有一些陰暗的事實他沒有告訴她。
“上來。”他說,“我們好好談談這件事。”
他的話像有催眠作用。從某種方面來說又像是心靈感應。因為儘管她已經感到那些陰暗事實的可怕,她的雙腳仍開始移向那梯子。那聲音不止是在講話。它是在結束。結束懷疑,結束不幸與恐懼……結束燃起更大的火災帶來可怕後果的念頭。他以自己瘋狂,變態的方式告訴她他是她獨特的朋友。而且……是的,在她心底某處,她也希望這樣。她在盼望一種結束。一种放松。
於是她開始移向那梯子。當她父親進來時,她的手正搭在梯子“恰莉?”他叫道。
魔法被解除了。
她的手離開橫木,忽然醒悟了。她轉過身,看到他站在那兒。
“爸爸,你胖了!”
她的第一個念頭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快得連她自己也幾乎沒有意識到。不管是胖是瘦,那確實是他;在任何地方她都能認出他來。對父親的愛壓倒了一切,驅散了雨鳥那迷霧般的魔力、她意識到無論約翰·雨鳥對她意味着什麼,他對父親只能意味着死亡。
“爸爸!”她大喊,”別進來!”
一道激怒的神情在雨鳥可怖的臉上一閃而過。那支槍已不再是在他的膝上,而是直指站在門口的人影。
“我想已經有點晚了。”他獰笑着說。
父親身邊站着另外一個男人。她想他一定是他們稱為卡普的那位;他只是獃獃地站在那裏,肩膀像象脫了臼似地耷拉着。
“進來。”雨鳥命令道……安迪照辦了。“現在站在那兒別動。”
安迪停住了。卡普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僅隔一兩步,就像兩人被綁在了一起似地。卡普的眼睛緊張地在昏暗的馬房裏掃來掃去。
“我知道你完全對付得了我。”雨鳥說。他的語調輕快了些,變得幾近調侃。“實際上你們兩個都能做到。但是麥克吉先生……安迪?我可以叫你安迪嗎?”
“隨便。”她父親說。他的聲音很鎮定。
“安迪,如果你想對我施用你的意念控制力的話,我會在失去控制之前先打死你女兒。當然,同樣的,恰莉,如果你對我做出什麼來的話,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嗎?”
恰莉跑向父親,把臉貼在他的燈心絨外套上。
“爸爸,爸爸。”她聲音嘶啞地呢喃着。
“咳,寶貝兒。”他喚着,撫摩着她的頭髮。他摟着她,然後抬起頭看着雨鳥。他坐在閣樓邊上,像一個坐在桅杆上的水手。
他正是安迪夢中那個獨眼海盜活生生的體現。‘現在你打算怎樣?”他問雨鳥。他知道這個人可以把他們扣在這兒,直到剛才那個跑過草地的傢伙叫回幫手來。但是他有種感覺:這個人並不打算這樣做。
雨鳥沒有理會他的問題。“恰莉?”他叫道。
恰莉在安迪懷中顫抖了一下,但並沒有回頭。
“恰莉。”他溫柔的聲音再次耐心地喚道,“看着我,恰莉。”
慢慢地,她勉強轉過頭,注視着他那晦暗無光的臉。
“上來,到我這兒來。”他說,“就像你剛才那樣。一切都沒改變。讓我們做完我們的事,一切都會結束的。……
“不,我不會答應的。”安迪幾乎有些高興地說,”我們就要離開這裏了。”
“上來,恰莉。”雨鳥說,“否則我現在就用子彈打穿你父親的腦袋。你可以燒了我,但我打賭在那之前我就能摳動扳機。”
恰莉的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吼,像只受了傷的野獸。
“別動,恰莉。”安迪馬上說。
“他不會有事的。”雨鳥說。他的聲音低沉悅耳,極具說服力,“他們會送他到夏威夷,他會過得很好。恰莉,由你選擇。
一顆子彈打穿他的腦袋還是夏威夷金色的沙灘,哪一樣?你選擇吧。”
恰莉緊緊盯着雨鳥,邁着顫抖的步子從父親身邊走開。
“恰莉!”他厲聲道,“不!”
“一切都會結束的”雨鳥說,槍口始終瞄準着安迪的腦袋。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我會幹凈利落地結束這一切。相信我,恰莉。為了你父親和你自己,相信我。”
她邁出了第二步,接着是第三步。
“不。”安迪說,“別聽他的,恰莉。”
但這似乎給了她邁步的理由。她再一次走向梯子,把手搭在梯子的橫木上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直視着他的眼睛。
“你保證他沒事嗎?”
“是的,我保證。”雨鳥說。安迪突然徹底明白了:他的謊言的強大力量,他所有的謊言。
“我不得不對她發功了。”他帶着麻木的震驚想,“不是對他,而是她。”
這時,她已站在梯子的第一階上,雙手抓着頭頂的橫木。他凝神屏息,準備發功。
就在這時,卡普——已經被大家忘記的卡普——突然尖叫起來。
當唐·朱爾斯跑回那幢房子時,卡普和安迪剛剛離開幾分鐘。
守門的瑞查德看到他慌慌張張的樣子,就從抽屜里拿出了手槍。
“出了什麼——”他問道。
“拉警報,警報!”朱爾斯大喊。
“你有沒有得到一一一”“我不需要什麼許可,你這個蠢貨!那個姑娘!那個姑娘要逃走。”
瑞查德面前的儀錶板上有兩個關聯的撥號盤,標着數碼一到十。瑞查德慌忙丟掉手中的筆,把左邊的撥號盤撥到七,朱爾斯繞過桌子,把右邊的撥到一。片刻之後,儀錶板內發出低沉的警報聲;接着,這個聲音響徹整個基地。
基地的工人關掉手裏的割草機,朝放槍的棚子跑去。同時,放有電腦終端的房間全都自動關閉,並且上了鎖。卡普的秘書格勞瑞也抄起了自己的手槍。“伊塔”基地里所有能召集的人員都匆匆跑向擴音器等候指令。他們邊跑邊解着紐扣往外掏着槍。外層電網的電壓已經升高,足以致命。兩道電網之間的警犬聽到警報聲,也感覺到基地已進入戰鬥狀態。它們開始狂吠。歇斯底里地跳來跳去。“伊塔”基地通往外界的大門全部自動關閉並上了鎖。一輛麵包房的送貨車正在食堂卸貨,滑動的大門夾掉了車尾部的保險杠。不過司機很走運,沒有被電死。
警報器仍在無休無止地鳴叫着。
朱爾斯抓起瑞查德儀錶板上的麥克風氣急敗壞地說:“緊急狀態。重複一遍,緊急狀態。不是演習。到馬房集中。行動注意安全。”他儘力在大腦中搜索着恰莉·麥克吉的代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看起來他們似乎每天都要換一次代碼。“是那姑娘,她在使用超心理能力!重複一遍,她在使用超心理能力!”
聽到警報聲,奧維爾·賈明森握着“追風”跑到了裝在北邊那所房子三層樓上的擴音器下。但聽完朱爾斯的話,他卻頹然坐下,把槍插在了槍套里。
“哦——哦,”當剛才和他一起練習射擊的三個同伴跑出去時,他喃喃自語道,“哦——哦,不要叫我,我退出。”別人要是樂意,就可以像聞見獵物氣味的獵狗一樣跑到那兒去。他們沒去過曼德斯農場,更沒有見過那女孩的怒火意味着什麼。
在這個時候,他只想找個深深的地洞鑽進去。
14卡普幾乎沒有聽到恰莉。她父親和雨鳥三個人的談話。舊的命令已經完成了,新的命令還沒有下達。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些什麼。談話的聲音毫無意義地從他耳邊滑過,他在想自己的事:高爾夫球賽。蛇。九號球杆。短球棒和響尾蛇、八號球杆以及大得能吞下整隻山羊的大蟒。他不喜歡這個地方,到處都是散亂的乾草,讓他想起了高爾夫球場草地的味道。他哥哥就是在那草地里被蛇咬了的,當時卡普只有三歲。那並不是條十分危險的蛇,但他的哥哥尖聲叫了起來,他尖叫了。他哥哥是世界上最強壯。最勇敢的男孩,但現在他在尖叫——九歲的萊昂·霍林斯特在尖叫:“叫爸爸來!”他雙手抱着自己的腿,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四周瀰漫著青草的氣息:丁香,首稽,狗尾草。三歲的卡普一西轉過身去找爸爸,一面嚇得大哭起來——那蛇像綠色的死水爬過他的腳面,他自己的腳面。後來醫生說傷口並不要緊,那蛇一定是剛吃了別的什麼東西,所以消耗了毒液。但是萊昂說他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空氣中充滿夏日青草的香甜氣息,螞蚱在到處亂跳,發出沙沙的響聲;它們在吸着煙草葉的汁水。好聞的氣味,好聽的聲音,高爾夫球場的味道和聲音。他哥哥的尖叫,觸到乾巴巴。多鱗的蛇身的感覺,低下頭看到它扁平的三角形腦袋。黑亮的小眼睛。那蛇在鑽回草叢時爬過卡普的腳,回到草地里去了,你也許會說,那氣味就像這裏一樣,他不喜歡這個地方。
四號球杆,腹蛇,短球棒和銅頭蛇——
回憶在他腦中攪成一團,越轉越快。當約翰·雨鳥正在與麥克吉父女對峙時,卡普的眼睛茫然地掃視着馬廄四周。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噴水的水管邊已經半融的橡皮管上。它盤繞在木釘上,在飄浮的蒸氣中蒙蒙隴隴、時隱時現。
恐懼像爆炸產生的火焰驀地攫住了他。有一陣子,他全身肌肉僵硬,緊張得呼吸困難,更不要說呼喊求救。
終於,這極度的恐懼減退了。卡普痙攣似地狠狠吸了口氣,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蛇!蛇!蛇!”
他沒有逃跑。雖然現在他已如此衰弱,但卡普頓·霍林斯特不是那種在危險面前逃跑的人。他像生了銹的機械人一樣蹣跚着抓起一把靠在牆邊的耙子。那是一條蛇,他要打它打死它打扁它,他要……要……
他要救萊昂!
他揮舞着耙子衝到橡皮管前。
然後,事情眨眼間就發生了。
卡普的尖叫聲響起時,拿着手槍的特工們和拿着步槍的基地工人們正在向L形的低矮馬房漸漸靠攏。片刻之後,他們聽到一聲沉悶的物體墜落聲,似乎還有壓抑住的痛苦的呻吟聲。緊接着是一陣雜亂的敲打聲音,然後是一聲輕響,顯然是裝了消音器的左輪手槍的聲音。
馬廄外的人們停頓了一下,接着又繼續向前推進。
卡普的尖叫聲和突然衝過去拿耙子的動作僅僅暫時分散了雨鳥的注意力。但這一眨眼的時間已經足夠了。雨鳥的槍口猛地從安迪的頭部轉向卡普;這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如叢林中老虎覓食般迅速,敏銳。但正是他敏銳的本能害了他,使他從已經走了這麼久的鋼絲上掉了下來。
在這一眨眼間,安迪本能地迅速發功了。當槍口轉向卡普的時候,他對雨鳥大喊:“跳!”同時傾力而發。他的頭撕裂般地巨疼起來,似被霄彈的碎片擊中。他感到自己身體內什麼東西崩潰了,無可挽回地崩潰了。
“終於毀了。”他想到。他搖晃着倒退幾步,整個左半邊身體已經麻木,左腿已幾乎不能站立。
雨鳥雙手猛地一撐,從頭頂上的閣樓跳了下來。他臉上帶着十分吃驚的神色,但他仍握着槍。甚至當他狠狠摔在地上。拖着條斷腿趴着的時候,他仍緊緊握着槍;巨痛使他發出抑制不住的呻吟聲,但他仍沒有丟掉那隻槍。
卡普已經衝到橡皮管下,揮起耙子沒命地打着它。他的嘴在蠕動,但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是不斷吐着白沫。
雨鳥艱難地抬起頭來,頭髮散落下來,蓋住了他的臉。他猛地將頭髮從眼前甩開。他的獨眼目光逼人,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他舉起槍瞄準了安迪。
“不!”恰莉厲聲高呼:“不!”
雨鳥扣動了扳機,一股輕煙從消音器的孔中冒出來。子彈在安迪的頭邊爆炸,彈片劃出幾條血口。雨鳥用一隻胳膊撐着地,再次扣動了扳機。安迪的頭猛地向右一歪,鮮血從他脖子左側噴涌而出。
“不!”恰莉再次尖聲嘶叫,用手捂住了臉,“爸爸!爸爸!”
雨鳥撐着身子的胳膊癱軟下來;尖尖的彈片沒入了他的手掌。
“恰莉。”他喃喃道,“恰莉,看着我。”
圍在馬廄外面的人們這時不知所措地停了下來。
“那個姑娘,”朱爾斯說,“我們得除去她——”
“不!”裏面傳來那姑娘的尖叫聲,似乎她聽到了朱爾斯的計劃。接着傳來一陣驚呼:“爸爸!爸爸!”
然後又是一聲槍響,這次聲音大了許多。突然,裏面發出一道強烈的閃光,使他們不得不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熱浪從敞開的馬廄大門滾滾而出,站在門邊的人們紛紛踉蹌着向後退去。
熱浪之後是濃煙——濃煙和閃亮的火光。
恰莉向父親奔去。驚慌之中,她的腦子一片混亂。當雨鳥呼喚她時,她竟真的轉向了他。他趴在那兒,竭力想穩住握槍的手”。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居然在微笑。
“看着我。”他嘶啞他說道,“讓我能看見你的眼睛。我愛你。
恰莉。”
他扣動了扳機。
恰莉體內蓄積已久的那股力量瘋狂地噴涌而出,完全失去了控制。在卷向雨鳥的同時,它也汽化了本會射入她頭部的鉛彈。
剎那間,似乎有一股狂風在撕扯着雨鳥的衣服——和他後面的卡普——只是一股狂風而已。但被撕扯的並不只是衣服;還有肉體本身。先是被撕碎。像羊脂一樣融化,接着就被從已經燃燒。變黑。炭化的骨頭上捲走。
有一刻,眩目的強光使她什麼也看不見,只聽到馬廄里馬的嘶嗚,它們嚇瘋了。這時,她聞到了煙的味道。
“馬!那些馬!”她想着,開始在一片炫目的光芒中摸索。這是她的夢境。不完全相同,但確實是她的夢。忽然有一陣兒,她彷彿回到了奧爾巴尼機場:還是個小姑娘,比現在矮兩寸。輕了十磅,也比現在更加純潔天真;她拿着從垃圾箱撿來的購物袋,從一個電話亭走到另一個電話亭,“推推”那些投市電話機,於是硬幣從退市口嘩嘩落下……
她試圖集中思緒,想知道自己該怎樣做。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再次發功了。
一股熱風順着L形的馬棚掃過。馬棚的門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來,冒着濃煙,在熱浪中已扭曲變形。
這熱浪掃過卡普和雨鳥的屍體,席捲着大量冒着濃煙的木料。木板,像炮彈一樣沖向馬房的后牆。牆壁轟地一聲炸開,碎片呈扇形四散射出,飛出至少六十碼遠。“伊塔”的特工早已退了開去,否則他們會像被機槍掃射一樣倒地身亡。一個叫克林頓的傢伙被一片飛旋的木板齊齊削去了腦袋;他旁邊的一個人則被一段螺旋槳般穿空而過的木樑劈成了兩段。一個被一片冒煙的木頭削掉了一隻耳朵的特工足足十分鐘都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伊塔”成員的包圍圈崩散了。跑不了的人開始向外爬。只有一個人暫時沒有逃跑,他叫喬治·西達卡,曾和賈明森一起在新罕布殊爾攔截過安迪的求助信。西達卡現在只是在去巴拿馬城執行任務前在“伊塔”基地作短暫停留。這時,他左邊的人正倒在地上呻吟,他右邊就是那個倒霉的克林頓。
西達卡本人奇迹般地沒有被碰到。碎片全都繞着他飛了過去。一個足以致命的尖利鐵鉤落在離他的腳僅僅四英寸的地方,嵌入了地板,燒得通紅。
馬廄的后牆看起來就像被六。七桶炸藥炸過一樣;坍塌。燃燒着的木樑形成了一個直徑大約二十五英尺的黑洞。當那股可怕的熱浪衝出馬廄時,房后一個大複合肥堆吸收了它的大部分能量;此刻,那堆肥料冒出了火焰;繼而馬廄后牆的殘留部分也開始燃燒了。
桔紅色的火焰躥上了堆滿乾草的閣樓,裏面的馬匹在哀哀嘶嗚。簡直是一幕人間地獄。
西達卡突然感到自己堅持不住了。
這與在僻靜的鄉間小道上劫持手無寸鐵的郵遞員可大不一樣。
喬治·西達卡把槍插回槍套,轉身開始逃命。
恰莉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她仍在摸索着。“爸爸!”她喊着,“爸爸!爸爸!”
所有的東西都如鬼影般影影綽綽。灼熱的空氣夾雜着嗆人的濃煙和火光迎面撲來。馬棚的門閂已被熔化,馬兒們奮力踢打着敞開的馬棚門。有幾匹馬已從倒塌的后牆跑了出來。
恰莉跪了下來摸索着父親。向外衝去的馬兒從她身旁一閃而過,在昏暗中如夢如幻。
一根燃燒着的木椽從屋頂掉了下來,火花四濺,點燃了一些閣樓上的乾草堆。在L形馬房較窄的那一頭,一輛三十加侖的拖拉機被高溫引爆,發出沉悶的爆炸聲。
恰莉像瞎子一樣手腳並用地向外爬去。飛奔的馬蹄離她不過幾英寸遠。猛然,一匹狂奔的馬從她身邊擦過,將她帶倒在地。
她的手觸到了一隻鞋——“爸爸?”她嗚咽道,“爸爸?”
他死了,她肯定他已經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死了;世界在燃燒;他們殺死了她的媽媽,現在又殺死了她的爸爸。
漸漸地,她看見了周圍的東西,但所有的一切仍是昏暗不清。熱浪一陣陣向她襲來。她順着他的腿向上摸,觸到了皮帶,接着手指輕輕地劃過他的襯衫,摸到了一股濕熱。粘稠的東西。
它仍在流動。她嚇得呆住了,手指再也無法上移。
“爸爸?”她哭泣着。
“恰莉?”
那只是一聲低低的沙啞的喉音……不過那確實是他。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臉頰,無力地撫摩着她,“到這兒來,靠……靠近點她順從地偎依在他身旁。漸漸地,她在灰色的煙氣中看清了他那受傷的臉。他的臉的左半邊向下扭曲着,左眼湧出了大量的鮮血。這使她想起了他們在黑斯廷斯·格蘭旅館醒來的那個早晨。
“爸爸,糟透了,”恰莉埂咽着,開始哭起來。
“沒時間了。”他說,“聽着,聽着,恰莉!”
她向他俯下身去,苦澀的淚水滴在他變形的臉上。
“這是不可避免的,恰莉……不要為我浪費你的眼淚。但是“不!不!”
“恰莉,閉嘴!”
他厲聲道:“現在他們想殺了你,你明白嗎?這不是遊戲。
面具已經撕下了。”他從扭曲的嘴角發出模糊的聲音,“不要讓他們得逞,恰莉。不要讓他們掩蓋這骯髒的一切。不要讓他們說……這只是一場火災……”
他微微抬起的頭猛地癱軟下去,大口大口喘息着。透過昏暗的光線和火焰的劈啪聲,從外面傳來輕微。毫無意義的槍聲……
接着又是馬匹的嘶鳴。
“爸爸,不要說話……歇一歇……
“沒時間了。”他用右臂稍稍支起身子,直視着她。殷紅的鮮血從他嘴角兩側流了出來,“如果可能的話,你要逃出去,恰莉。”她用衣襟擦去他嘴角的鮮血。在她身後,火焰正在逼近。
“如果可能,就逃出去。如果不得不幹掉阻攔你的人,恰莉,那就殺了他們。這是一場戰爭。你要讓他們明白他們是在進行一場戰爭。”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如果可能,就逃出去,恰莉。為了我一定要逃出去,明白嗎?”
她點了點頭。
頭頂上,又一根木椽掉了下來,濺出橘黃色的火花。一股像從熔爐里衝出的熱浪向他們捲來。火花濺在她的皮膚上,像閃亮、飢不擇食的小蟲。
“你要——”他咳出一大口濃血,用盡全力吐出下面的字——“你要讓他們再也不能幹這樣的事。燒掉它,恰莉。把這一切全部燒掉。”
“爸爸一一一”“現在走吧.別等這裏的一切都炸上天。……
“我不能離開你。”她無助,顫抖的聲音嗚咽道。
他笑了,把她拉近些,似乎要在她耳邊說些什麼.但他什麼也沒說,卻吻了她。
“——愛你,恰——”他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唐。朱爾斯暫時充當了指揮官的角色。開始時,他相信那姑娘早晚會跑出來進入他們的射擊範圍。可惜事情並未如他所願。
當站在馬廄前面的人們看到房子後面發生的慘劇時,唐·朱爾斯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否則,他可能連身邊的人也控制不住。
於是,他領着手下人向前走去……但他們臉上的神情已變得凝重、緊張。他們明白這已不再是一場輕鬆的捕獵。
忽然,馬廄的大門裏閃過重重人影。她要出來了——伊塔特工們端起了手中的槍;有兩個人甚至什麼也沒看到就扣動了扳機。但是一一但是出來的並不是那姑娘;而是馬一上六匹。八匹。十匹……它們的馬衣冒着火苗,嘴角噴着白沫,眼睛由於恐懼而變得瘋狂。
朱爾斯的人開火了。在極度的緊張下,甚至連那些本來還能保持鎮定的人也隨着他們的同伴開槍射擊了。這簡直是一場屠殺。兩匹馬前膝一軟,跪倒塵埃;其中一匹哀哀嘶嗚。殷紅的鮮血在十月的燦爛晴空下噴涌而出,染紅了草地。
“住手!”朱爾斯大吼,“停止射擊!他媽的!別打那些該死的馬!”
他簡直就是在命令大海退潮。這些人耳畔響徹尖利的警報聲,眼前翻滾着濃煙烈焰,再加上馬廄里那輛拖拉機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這時終於有了移動的目標,他們又怎能不開槍射擊呢?
兩匹馬倒斃在草地上,另外一匹死在車道上。還有三匹在極度的恐慌中向左邊的四,五個人直衝過去。這些人迅速向兩邊退去,但仍然沒有停止射擊。其中一個絆倒在地,被飛馳而來的馬匹踏在蹄下。
“住手!”朱爾斯厲聲叫道,“住手!停止——停止射擊!他媽的,停止射擊,你們這些笨蛋!”
但屠殺仍在繼續。他手下的人面無表情地上着子彈。像雨鳥一樣,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從越南戰場下來的老兵。現在,他們似乎又回到了硝煙瀰漫的戰場。只有很少的幾個人放下了手裏的槍。五匹馬或死或傷躺倒在地。有幾匹幸運地衝出了包圍圈,其中包括俊美的天師。它的尾巴高高揚起,像戰旗般在風中揮舞。
“那姑娘!”有人指着馬廄大門大叫,“那姑娘!”
但是大晚了。那些馬匹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當他們猛然醒悟轉過身來,看見恰莉瘦小而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身影時,滾滾烈焰已像蜘蛛的大網鋪天蓋地而來。
你們殺害了那些馬,你們這些畜生,恰莉憤怒地想到。父親的話語又回蕩在她耳邊:如果不得不幹掉阻攔你的人,恰莉,那就殺了他們。這是一場戰爭。你要讓他們明白他們是在進行一場戰爭。
是的;她已決心要讓他們明白他們是在進行一場戰爭。
有幾個人開始撒腿逃命。恰莉將頭微微一擺,一條火舌迅速伸展開去,吞沒了其中的三個。他們栽倒在地,痛苦地痙攣着,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什麼東西從她耳邊呼嘯而過。是唐·朱爾斯。他舉着從警衛室拿來的槍,正在向她瞄準射擊……
恰莉向他發功了——一股重重的。致命的力量。
朱爾斯猛地向後飛了出去,似被炮彈擊中,他已不再是個人,而成了一個燃燒的火球。
所有的人都開始狂奔逃命,就像在曼德斯農場一樣,活該。她想到,你們活該。
她並不想殺人。這一點並未改變,但當他們逼她這樣做時,當他們擋住了她的去路時,她已不再猶豫。
一座車庫的大門猛地打開了,一輛武裝的卡迪拉克轎車沖了出來。車篷大開着,一個人的頭和上身探了出來。他雙時架在車頂上,懷抱一挺輕機槍向恰莉開火了。
恰莉朝轎車轉過身來,向它發功。轎車油箱轟的一聲爆炸了,濃黑的油煙吞沒了汽車尾部;排氣管像標槍一樣飛入空中。
但在這之前,那槍手的頭和軀幹已變成一堆焦碳;特製輪胎也變成了融化的橡膠。
失控的汽車繼續向前衝去,在燃燒中不斷變形,看上去就像一枚水雷。
秘書們從關押過她和父親的那所房子中逃了出來,倉皇中就像一群螞蟻。她完全可以用烈焰將他們吞噬——而且在她內心深處確實有個角落想這樣干——但她強迫自己轉移了目標,將那股力量發泄到了那房子上——在那裏,她和父親曾被強行扣押……
也是在那裏,雨鳥出賣了她。
恰莉再次茫然四顧,尋找着要摧毀的目標。濃煙從幾個地方騰空而起——那兩所漂亮的莊園式房屋。馬廄,還有那輛轎車。
即使站在這開闊地上,她仍然感到了咄咄逼人的熱浪。
但體內的那股力量仍在不斷壯大,它想衝出來——它必須衝出來,否則它會被迫毀了它的主人。
‘洽莉不知道最終會發生什麼樣可怕的結果。她轉身走上伊塔基地通往外面的大道,來到雙層電網前。人們正極度驚恐地湧向電網。電網上面有的地方已經短路,有些人就從這些地方爬了出去。警犬們圍住了一位穿黃色寬鬆裙的年輕婦女.她正在拚命大叫。恰莉耳畔又響起了父親的呼喊,彷彿他仍然活着、就站在身邊:夠了,“恰莉!‘夠了!在你還能控制的時候快停下來!
但是她能嗎?
她離開電網)開始絕望地尋找她所需要的東西,同時拚命控制着自己體內的那股能量。這時,它開始無目的地向四周擴散,瘋狂地在草坪上旋轉着。
什麼也找不到。什麼也找不到除了——
那鵝塘。
奧賈正在往外爬,任何狗也別想阻攔他。
當其他人開始向馬廄包圍時,他就從房子中逃了出來。他非常害怕,但還沒有驚慌失措到不顧一切衝到電網上的程度。他躲在一棵老榆樹粗壯扭曲的樹榦后,目睹了這場屠殺的全過程。當那小姑娘使電網短路后,他耐心地等待着。一直等到她從電網旁走開。注視着那被她燒成一片廢墟的房子時,他才飛速沖向電網,右手緊緊握着他的“追風”。
當一部分電網徹底斷電后,他從上面翻了過去,跳到了亂躥的狗群當中。兩條狗向他沖了過來。他用左手握住右手腕向它們瞄準射擊。狗是令人頭疼的東西,但“追風”更厲害。那兩條狗全都被送上了狗的天堂,去那裏享受美差了。
第三條狗從他背後撲了上來,撕開了他的褲腿,同時咬掉了他臀部左邊好大的一塊肉,並將他撞倒在地。奧賈翻轉過身用一隻手擋住那狗的進攻,另一手緊握着“追風”,用槍柄拚命地擊打着那隻狗。當狗試圖咬住他的喉嚨時,他把槍口乾凈利落地塞進了這條德國狼狗的喉嚨。奧賈扣動了扳機。從狗嘴裏傳來一聲沉悶的槍響。
奧賈顫微微地站了起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外層電網的大門已不再帶電,甚至連門衛也已蹤跡全無。奧賈試着去打開外層電網的大門。這時,許多人擁了上來,將他擠得搖來晃去。其餘的狗咆哮着退了回去。其他一些倖存的特工人員紛紛掏出手槍,瞄準那些狗進行點射,組織紀律性又回來了——那些武裝人員大致站成圓形;將手無寸鐵的文秘,分析員以及工程師圍在圈內。
奧賈用盡全力向大門撞去;但毫無結果。它已與其它東西一樣被自動關閉。奧賈茫然四顧,不知如何是好。這時,一個警衛模樣的人出現在門口;在沒有旁人在場的情況下,你當然可以逃之夭夭;但現在周圍的目擊者大多了。
如果那發神經的姑娘放過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你們只能翻過去!”他大聲喊道。但他的聲音被一片嘈雜聲所淹沒,“翻過去,該死的!”仍然沒有人理會他。大家只是緊緊擁在大門口,神情麻木而又極度恐慌。
奧賈一把抓住擠在他身旁的一位婦女。
“不不——不!”她哭喊道。
“翻過去,你苯蛋!”奧賈吼道,並且用手將她託了起來。
她終於開始往上爬了。
其他人見勢紛紛效仿。內層電網依舊冒着煙,有些地方述不時蹦出幾個火星。一個胖男人(奧賈認出他是膳食處的一個廚子)撞在了兩千伏高壓的電網上。他的身體顫抖着,雙腳在草坪上瘋狂地踢打着,嘴巴張得老大,雙頰馬上變得焦黑。
一條德國獵大猛然撲向一位穿着實驗服的年輕人,一口咬在他的腿上。一個特工迅速向那狗開槍射擊,可惜沒有打中,反而誤傷了那年輕人的胳膊。那可憐的年輕試驗員抱着胳膊摔倒在地。他不停地翻滾着,尖聲呼叫着聖母瑪利亞。在那狗就要咬到年輕人喉嚨的一剎那,奧賈舉槍將它擊斃。
一團糟,奧賈心裏呻吟着.哦!上帝呀,一切都亂了套。
現在大約有十來號人正在翻越電網的大門。奧賈托起的那女人已經爬到了頂上。她翻過電網,尖叫一聲摔在了地上。門太高了一有九英尺高。那女人因為落地姿勢不對,摔斷了胳膊。
哦,上帝耶蘇啊,真是一塌糊塗。
扒在大門上,他們看上去就像是在海濱新兵訓練營中受訓的一群瘋子。
奧賈伸長脖子回頭望去,想看看那小姑娘是否會追上來。如果她跟來,那麼這些人就只能自己救自己了;他本人可是要馬上爬過大門跳出去,然後逃之夭夭了。
就在這時,一個分析員喊道:“上帝啊——”
突然一陣嘶嘶聲大作,淹沒了他的聲音。奧賈事後回憶說,當時他聯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祖母煎雞蛋的聲音,只不過這聲音要比那大一百萬倍,彷彿是一群巨人決定同時煎雞蛋似的。
嘶嘶聲越來越大。突然,位於兩棟房子之間的鵝塘上升起一片白色水霧,將原本平靜的水面從人們的視野中隱去——大約十五英尺見方。中間有四英尺深的池塘沸騰了。
剎那間,奧賈看見了恰莉。她站在離池塘大約20碼遠的地方,背對着那些如喪家之犬倉皇逃命的人群。接着,一團水霧吞沒了她瘦小的身形。嘶嘶聲仍然不絕於耳。白色的霧氣飄過綠色的草坪,”金秋燦爛的陽光投射在那棉絮般的水霧上,映射出道道眩目的彩虹。白色水霧翻滾着湧向四方。那些逃亡者們像蒼蠅一樣扒在電網上,膽戰心驚地回頭張望着。
如果這裏沒有足夠的水會怎樣?奧賈突然想到。如果沒有足夠的水去澆滅她那熊熊烈焰會怎麼樣?會發生什麼樣的慘劇?
奧維爾·賈明森可不打算呆在這裏看個究竟。他早就過夠英雄癮了。他把“追風”塞回肩套,疾步衝上大門。他乾淨利落地翻過大門跳了下來,落地時就勢一蹲,在他旁邊,那位摔斷胳膊的婦女還在痛苦地呻吟着。”
“別再哼哼咖卿的了。活命要緊,快跑吧。”奧賈對她說完,馬上就將自己的話付之了行動。
恰莉孤零零地站在白色的水霧世界中,將自己體內那股能量源源不斷地送入鵝塘。她竭盡全力與其抗爭着,試圖削弱它。結束它。那力量的生命力看起來似乎無窮無盡。不錯,她現在控制住了它——彷彿通過一條看不見的管子,它正快速地傾入池水;
但是如果在她將全部能量發泄出去之前,水已被蒸發乾凈,那又會發生些什麼呢?
不要再毀滅了。她情願在它造成更大傷害之前將其收回體內,哪怕這會毀了她自己。
(回去!回去!)終於,她感到那力量減退了……放鬆了,已不再那樣強烈。
濃濃的白色水氣籠罩了一切,空氣中飄着淡淡的洗衣店裏的味道。她已看不見池塘中嘶嘶作響的巨大水泡。
(回去!)
父親的影子依稀來到眼前,她的心重新被刺痛:死了;他死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悲痛使她體內那股力量進一步減弱。現在,嘶嘶聲終於開始減退。大團大團的水汽從她身旁威武地翻滾而過。頭頂上,太陽就像一枚失去光澤的銀市。
我改變了太陽,她的腦海中猛然蹦出這個念頭。不一不是真的——那是水蒸汽在作怪一一那霧——它就要被吹散了一突然,她內心深處明白了:如果她願意,她確實是可以改變太陽的……只要有足夠的時間。
這毀滅的力量只是接近了它現在的極限。
這只是冰山的一角。它潛在的毀滅力量還未被啟用。
恰莉跪倒在草地上,失聲痛哭——哀悼她的父親。哀悼所有被她殺死的人。甚至也包括約翰。或許雨鳥想做的本是她最好的出路。但即使面對着父親的慘死,面對着這大屠殺后的慘景,她依然能夠感覺到自己對生命的渴望——一種堅韌。默默的渴望。
於是——或許也是最重要的一她開始為自己哀悼。
恰莉將頭埋在雙臂間,也不知自己在草地上坐了有多久,雖然有些令人難以置信,但她仍覺得自己剛才似乎睡著了。不管過了多長時間,當她醒來時,太陽已經有些西斜,而且也比剛才明亮了許多。沸騰的池水冒出的蒸汽已被輕風吹散。
恰莉慢慢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鵝塘。它已經變得很淺……非常地淺。
只剩下幾小片水窪在陽光下無精打采地閃爍着,就像是放在光滑的池塘底部的幾塊玻璃寶石。骯髒的蓮葉和水草散落池底,就像是腐蝕了的珠寶;有些地方的池泥已經開始變乾結塊。恰莉看到了落在泥水中的幾枚硬幣和一個生了銹的東西——看上去像是把長匕首或割草機的刀片.池塘邊的草坪已全部被烤焦。
伊塔基地死一般地沉寂;只有大火猛烈的僻啪聲才會偶爾打破這寧靜。父親曾告訴她要讓他們明白他們是處在一場戰爭中;
而現在殘留下來的廢墟看上去確實像一個廢棄的戰場。馬廄。穀倉和池塘北側的房子都在熊熊燃燒。池塘南側的那所房子已經變成了一堆冒着煙的垃圾;它看上去就像遭受了一枚重磅燃燒彈或二戰時V2火箭的襲擊。
草坪上橫七豎八地分佈着燒焦變黑的螺旋型痕迹,仍然冒着黑煙。那輛武裝轎車已被燒毀,連它下面的土地也已變得焦黑。
它看上去已不再像是輛轎車,而只是一堆沒用的廢銅爛鐵。
情況最糟的是電網。
內層電網裏橫七豎八地躺着大約六具屍體。兩道電網之間散佈着另外兩三具屍體,再加上幾條狗的死屍。
恰莉夢遊般朝那個方向走去。
草坪上,一些人在走動——並不很多。其中兩個人看見她走過來嚇得連忙閃了開來。其餘的人看上去似乎並不知道她是誰。
也不知道她就是這一切厄運的製造者。像所有死裏逃生的人一樣,他們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恰莉開始吃力地爬上內層電網。
“我要是你,才不會那麼干呢。”一個穿着白大褂的人轉過頭對她善意地勸道,“如果你那麼做,狗會抓住你的,小姑娘。”
恰莉沒有理睬他的話。倖存的警大們對她咆哮着,但卻沒敢靠近——看來它們也已吃夠了苦頭。她小心翼翼地開始往外層電網的大門上爬去。她雙手緊緊抓住電網,將腳尖兒仔細地插入菱形的網眼中。她爬到頂部,慢慢地翻了過去。接着,她同樣小心翼翼地爬了下來。半年來,她第一次踏上了不屬於伊塔的土地。
有一刻兒,她就那麼靜靜地立在那裏,彷彿被驚呆了。
我自由了。她有些麻木地想道,自由了。
遠處響起了凄厲的警笛聲。那聲音越來越近。
那個摔斷胳膊的女人還坐在離已經空無一人的警衛室大約20碼的草地上。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已經累得站不起來的胖小孩。
她的嘴唇有些發藍,眼睛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閃着驚俱的光芒。
“您的胳膊。”恰莉嘶啞地說道。
那女人抬起頭來看見了恰莉——而且立刻認出了她。她一邊掙扎着想躲開,一邊害怕地哭了起來。“不要靠近我。”她結結巴巴地嘶叫着,“全都是因為他們的試驗!全都是因為他們的試驗!
我不需要任何試驗!你這女巫!女巫!”
恰莉停下了腳步。“您的胳膊。”她說,“對不起,您的胳膊,我很抱歉。您能原諒我嗎?”她的嘴唇又顫動起來。她已幾乎不能忍受這女人的驚恐、她瘋狂轉動着的眼睛和她嘴唇的痙攣。
“請原諒我!”她哭喊道,“我很抱歉!可他們殺了我爸爸!”
“本該把你也一起殺掉。”那女人喘息着說道,“如果你真的感到這樣內疚,那你幹嗎不把自己也燒死呢?”
恰莉朝前走近一步。那女人尖叫着向後挪去,再次碰痛了自己受傷的胳膊。
“別過來!”
剎那間,恰莉所有的心痛。悲哀和憤怒都化為一聲大吼。
“這一切並不是我的錯!”她沖那女人怒吼,“所有這一切都不是我的錯;他們是自作自受,這並不怨我;而且我也決不會把自己殺死!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嗎!”
那女人囁喏着向後退去,嚇得縮成一團。
警笛聲越來越近。
隨着自己情緒的激動,恰莉感到體內的那股力量再次升騰起來。
她竭盡全力將它逼了回去。
(我也不會再這樣幹了)她轉身離開那抖成篩糠似的女人,穿過大路朝前走去。遠方是一片田野,長滿齊腰深的牧草。在十月份的陽光照耀下,草地已不再是一片蔥綠,而是泛着銀灰色的光芒。
(我要到哪裏去呢?)
她還不知道。
但她決不會讓自己再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