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馨牛排
老孤從上海回來就主動約我,被我拒絕。其實我心裏並不真想拒絕他,可不知怎麼話到嘴邊就變了味。我當然還在生氣,不止為上一次他的離開,也是為這次他不知情的懷孕危機。我氣自己在那樣的緊要關頭居然還替他着想,不願給他添麻煩,而他去上海三天一次短訊也沒給我發,一個電話也沒給我打。
我恨我自己。
接下來他果然沒再約我,也不給我打電話。表面看是我拒絕了他,實際上我心裏明白,他也不想見我了,他已經厭倦了跟我在一起,否則他怎麼不再繼續約我呢。
我又氣又恨還說不出來,這種心情攪和在一起,把我憋得臉上連起兩個大包。這股斜火壓抑了幾天終於在廚房裏爆發出來。
當時鴿子還沒回家,我獨自煮了一碗方便麵。出於營養的考慮,特意加了兩個雞蛋。面煮好了,卻沒找到盛面的碗。
我和鴿子共有大小瓷碗十餘只,盤子若干。現在除了冰箱裏還有一隻放着半碗辣椒油的小碗,其它的都在髒水池裏泡着。
可以說每一個女孩兒都不愛刷碗,因為臟碗油膩,特別傷皮膚,看着就煩。過去鴿子有男友的時候特別賢惠,經常做一大桌好吃的拉着我跟他們一塊分享,而且飯後一概由她刷碗打掃,既便偶爾我主動去刷她都不讓,怪我刷不幹凈。可自從她失戀就沒再做過大餐,跟我一樣總是對付。前些日子又跟我商量找一個小時工來,每星期幫忙打掃一次衛生,順便清潔廚房,費用由兩人分擔,每次每人十元。
這個倡議我舉雙手擁護,只要不幹活,出一點小錢沒有問題。可這也助長了我們的惰性。只因付了錢,我們便把所有臟碗都留給了小時工。
今天是星期四,離小時工來還有一天多,我已經等不及了。我不習慣像鴿子那樣直接用小鍋吃飯,必須刷出一隻碗來。而我平生最痛恨刷碗,尤其是已經在水池裏浸泡了好些天的臟碗,儘管那些碗有一半是我用的。
特意戴上膠皮手套,皺着眉頭從水裏拎起一隻白瓷大碗,倒了些洗滌靈在海綿上,慢慢擦了起來。手套中號,比我手大,加上碗裏粘滿洗滌靈,滑得根本拿不住,一不小心就從我手裏掉了下來,摔到水池裏,頓時髒水濺我一身,更可氣的是大碗不僅碎了,還把另外兩隻盤盞也給砸了。我心裏這個惱火,趕緊收拾碎片,沒想到碎片又把手割了一下,鮮血立刻順着手套的裂縫滲了出來。
這一下我心中的委屈與憤怒終於有了宣洩的理由,我奮力舉起另一隻大碗,把水池當成老孤,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裏面狠狠摔去。
只聽稀里嘩啦一陣亂響,所有碗盞全部殉難。
瓷器們碎裂的時候正好鴿子進門,她尖叫着衝進廚房打算興師問罪,可她突然發現我眼裏汪着滿滿的淚水,立刻心又軟了,氣呼呼地看着水池說,幹嗎呀,非要拿碗撒氣?是老孤回來了吧?
我急忙把頭轉了過去,沒好氣地說,你的碗我會賠你。我明天就去買。
算了算了,又不是金碗,什麼賠不賠的。再說用了那麼長時間了,我也正想換呢。怎麼了,老孤又氣你了?
他……他神經病!他白痴!他混蛋!他是個豬!我忍不住破口大罵他。
他到底怎麼了?
我突然說不出話來了。是我自己拒絕了他,是我不願跟他見面。現在躲在家裏生悶氣能怨誰呀?可是,既便跟老孤見了面,問題就能解決嗎?我柔腸百轉有苦難言。幸好跟鴿子不用見外,憋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把緣由說了出來。
鴿子點了根煙,收起了平時不大正經的做派,非常認真地問,你跟老孤今後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沒打算。
鴿子立刻瞪着我說,既然這樣那我就不說什麼了。
被她看穿心事我有些難堪,只好做出委屈的樣子說,你說我能有什麼打算?就算有也沒用啊,他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
鴿子痛心地看着我說,你都知道不可能了幹嗎還要趟這道渾水呢?
我小聲嘟囔,這種事誰說得清。當時的情況我能控制的了嗎?換你還不是一樣?
歐陽恬,我告訴你,這種事一開始你就要想清楚,你玩不玩得起。如果你能像我一樣拿得起放得下,那沒有問題。可你一下子就掉進去了,這還怎麼玩呀?
我從來就沒想過要玩。
你是不想玩,老孤呢?他能跟你一樣嗎?老孤跟他老婆感情很深,人家已經結婚十年了。兩家父母又是上下級關係。你算什麼……
鴿子還在說什麼我都沒有聽清,心裏像被尖刀狠狠劃了一下,整個思維都停頓在老孤跟他老婆感情很深這句話上。我就不明白,為什麼一對感情很深的夫妻卻不能堅守相互曾經允諾的誓言與忠貞。這時我突然想到了老爸和老媽;想到了老爸和汪梅蘭的出軌;又想到了方立民;想起他結婚前的困惑與恐懼;想到了改變我命運的那場退婚,可以說現在我才真正明白了他當時的心境。
鴿子還在不停地嘮叨,我趕緊說,我從來就沒想過今後跟他要怎麼樣,他比我大那麼多,樣子也……不,也不是這個原因啦。剛開始我非常堅定,可他對我那麼好,好得讓我受不了,好得讓我感動得想哭,我也不知道怎麼就愛上他了。我只想跟他相愛,不想辜負這番情感。
鴿子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所以你投入了感情,所以你把心交了出來,結果怎麼樣,到頭來受傷的還是你。
我真不知該怎麼回答了。
心神恍惚又過了幾天。
下班回家,突然發現老孤的切諾基就停在我們家樓下,我頓時六神無主。
老孤從車上下來,在我身後喊道,喂,你走錯了。
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走到其它單元去了。我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孤愁眉苦臉說,上車吧。
心裏很想拒絕,不知怎麼還是照他說的做了。車門一關,老孤立刻將我擁進懷裏,他的手越摟越緊,嘴裏不停地說,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其實我也想他,可我怕鄰居看見我們在車裏親熱的樣子,急忙說,走吧,外面都看見了。
老孤依依不捨鬆開手,將車發動。
他帶我去永安里吃牛排。
這家牛排店最醒目的一句話是“款待心中最重要的人”。
我猜老孤今天帶我來這裏並非巧合,他是想借牛排店的廣告告訴我,我永遠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牛排的好壞倒在其次,主要是他們的氛圍讓人覺得高雅而溫馨。
我們一邊說話一邊在桌布底下用腳輕輕撩動對方,結果,這頓飯很快就結束了。我們都有些迫不及待,馬上就趕去如家連鎖酒店開房。
沒過兩天又出了一件大事,這是我絕對沒有想到的事情。鴿子告訴我老孤的妻子懷孕了,已經三個多月。她問我知道不知道。
我當時腦子都懵了,也不知愣了多久,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顯得一無所知,就撒謊說早知道了。
心裏亂得就像三國時代的戰場,半天也理不出個頭緒。腦袋裏不停地迴響着她妻子懷孕了的聲音。雖然我從來不向他打聽他的妻子,他也從來不跟我提及,我一直都很清楚他的處境,也知道他另有責任在身,可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在得知他妻子懷孕的消息後會有這樣強烈的反應,這感覺太壞了,真的太壞了。
要知道這不是一件普通的小事,是他妻子懷孕了,他即將成為一個孩子的父親。
突然想到那天老孤離開如家酒店時說過的話,他說最近我愛人身體不適,我可能不能像過去那樣經常跟你晚上在一起了,但我會盡量想法子。
當時我並沒有在意這些,因為他的主動和好讓我覺得自己魅力猶在,讓我覺得他還是愛我的。我怎麼也沒想到他說愛人身體不適是在婉轉告訴我他妻子已經懷孕。他怎麼能一邊在家裏跟妻子行周公之禮一邊又出來跟我尋歡作樂?那個懷了孕的妻子會怎麼想?
我的心比刀割還要難受。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夜深人靜之際我又一次想到了汪梅蘭,我的親生母親。想到自己對她的無情,想到自己所乾的一切,我第一次感到懊悔,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那樣地過分。我試着將自己當作她,把當年那件事從頭到尾按照我所能想像得到的情節仔仔細細又想了一遍,這麼一想,突然發現自己再也躺不住了。
這時候是凌晨兩點半。
我躡手躡腳出門下樓,到街頭截了一輛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