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黎明,在薄暗中紅英就掃完了院子。不一會兒,太陽升起來,一縷縷早飯的炊煙,裊裊地伸向碧藍碧藍的天空。

今天,紅英要請她爹跟全家吃飯,她的心裏像初汛的春水,洋溢着幸福和驕傲。

婆婆點灶,她淘米做飯。

突然,她丈夫根旺怒氣沖沖地從外面口來了,劈頭對紅英喊道:“你看你爹做出的丟臉事!”

紅英吃驚地問道:“怎麼啦?”

“哼!真不怕丟人!”根旺臉發紫。

紅英氣惱了,也喊道:“你要說個明白同!”

“你爹昨晚偷着去埋界碑,讓春寶用長壽老頭撞見了,長壽老頭到處傳說,全村都轟動了!我到街里,張順跟虎興便笑我為什麼不幫助老丈人去埋界碑,反倒勞累人家春寶。讓我也跟着他丟臉!”說到后,根旺氣得跳起腳。

紅英聲音發顫地說:“你到他姥家去過了嗎?”

“我還去?”根旺叫道,“乾脆別讓他們來了!”

“那不行!”紅英要哭出來。

根旺一摔帘子,進屋去了。

根旺娘瞪著兒子,對紅英說:“你去請!居家過日子誰不留個後步,這有什麼見不起人的。”

紅英站起身,難過地到娘家去了。

街上,籬笆跟前蹲着不少人,紅英感到大家的眼睛都在看她,她渾身就像起了風疙瘩。她本是個快性人,平時總要親熱地-一招呼,現在只勉強淡淡一笑,就趕忙過去了。

到娘家,進了外院,里院的門緊閉着,紅英聽見她娘在罵銀杏:“丫頭家,處嚼舌根,全不顧臉皮!”

銀杏受屈地喊:“您真會冤枉人,從清早起來我什麼時候出去過?”

富貴奶奶氣糊塗了,說道:“你不是飲牲口去了!”

“牲口不是牽到社裏去了!”銀杏抓住了理。

富貴奶奶啞了口,沉了一會兒,說:“那一定是春寶說的,反正跑不出你們倆。”

“娘!”銀杏的大哥福海攔道:“春寶是黨員,團支部書記,不會那樣,您不能亂說。”

紅英在外面說道:“怎麼大清早就拌嘴,快走吧!”

福海給開了門,紅英進來,他皺着眉頭說:“你說這件事爹做得多說不過去,連我也瞞着。”

紅英問道:“爹呢?”

“在屋裏。”

富貴奶奶拉住紅英,低聲說:“去勸勸你爹,他是個死心窟窿,別憋悶出災枝病葉來。”

紅英說:“你們快去吧!俺婆婆怕都等急了。”

一家走空了,紅英進了北屋,富貴老頭蜷曲着身子,抱着頭躺在炕角。

“爹!”

不言語。

“爹!”

富貴老頭蠕動了一下。

“爹,起來!吃飯去吧。”

富貴老頭閑着眼說:“你跟親家娘替我陪個禮,我不去了。”

紅英笑道:“請的是您嘛,您不去怎麼說得過去?”

富貴老頭睜開眼,“我不去嘛!”

紅英知道她爹犯牛脾氣了,便給他蓋上一條被子,回去了。到晌午,她提了個食盒來,富貴老頭還在昏沉沉地躺着,紅英也沒驚動他,就放在桌子上走了。

富貴老頭醒來,吃過飯,心裏仍然很憋悶,他想去渡口找管船老張,管船老張是個會說寬心話的人。

拐過幾道籬笆,穿過一片小棗林,已經出村了。

“富貴叔!”背後有人叫。

他沒聽見,繼續向前走。

“富貴叔,病了嗎?”

富貴老頭站住了腳,叫他的那個人是麻寶山,一個富裕中農,出名的看風使舵的人。

麻寶山走上前來,惋惜地說:“您昨晚為什麼不在後半夜去埋呢?這讓人一知道,怕再也埋不成了。”

富貴老頭擰起眉頭,不高興所下去。

“來!我告訴您個消息,”麻寶山拉着富貴老頭坐在一個籬笆根下,機密地說,“您知道不知道?不老松村的農業社,土地一點不分紅了,叫做完全社會主義化,跟蘇聯的集體農莊一樣了。”

富貴老頭打了個冷戰,問道:“當真?”

“千真萬確!”麻寶山急赤白臉地說,“這是我小舅子前晌來告訴我的,今天不老鬆開了大會,縣委跟區委書記都是講了話呢!”

“啊!”富貴老頭慌了神,“那咱村是不是也快了呢?”

“我看,出不了一兩天,”麻寶山說,“您想,山渣村跟不老松兩個農業社,是全縣兩杯大旗呀!”

“也許不會這麼快吧?”富貴老頭脊骨冒着涼氣,自言自語地說。“今年有十五六戶中農入社,劉景桂跟春枝也許不會這麼莽撞。”

麻寶山嘆口氣,搖搖頭,說:“誰知道會有什麼變化呢?大家看不老松跑在前頭了,一不服氣,也許會轟地一下子幹起來!”

富貴老頭的身體像抽了筋似的軟弱無力,腦袋混沌沌的,他咬着失去血色的嘴唇,哆哆嗦嗦地說:“他們要是真的這樣做,我就退社!我就退社!”

他不理麻寶山,獨自搖搖晃晃地,到河灘他那塊心頭肉的地里去了。

他一屁股坐在那還沒被砍去的地界——一簇柳叢下,雙手緊緊攥着土疙瘩,攥得粉碎,他的心,撕裂了似的疼痛,鼻竅緊扇着,他幾乎要嚎出來。

土地,他的命啊!

黃昏,太陽慢沉沉落下去了。遠處,傳來青銅脖鈴叮叮噹噹的聲音,放羊孩子清亮的呼喚,河灘上,雪白肥大的綿羊出現了,追逐着,咩咩叫,農業社的羊群回村了。

天涼了,富貴老頭站起身,往渡口去,大路上揚起風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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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河的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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