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這是大山中一個糟糕的冬天;雪崩早早封住了山坡草地的通道。
在法院裏,克瑞茜沉默、孤獨地坐在委員們的對面。蕭瑟的寒風哀鳴着從牆上的豁口透進。房間中央生着火,煙幕籠罩着委員們的臉。
斯塔夫牧師躺在附近的一個棚屋裏,病得很重。寒冷的冬天幾乎耗盡了他僅存的一點活力。他的職位被老金默森取代,現在大夥都稱他為牧師。金默森兩側各坐着一位委員。年紀大的叫克萊,另一位叫布朗-利穆普-斯塔夫。他雖然年輕,而且還長着畸形足,但還是當了委員。他是在斯塔爾當牧師生病時被邀請列席的,後來就成了正式委員。他們三人坐在一條舊長凳上,克瑞茜隔火坐在他們對面,心不在焉。兩天前她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這個惡夢猛地把她從沉睡中驚醒,嚇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至今她還在發抖。她夢見喬尼被大火吞噬,喬尼喊着她的名字。現在這聲音仍在她的耳邊迴響。
“這明擺着是在發傻。”金默森牧師對她說。“有三個小夥子想和你結婚,你沒有任何權利拒絕他們。村莊的人口正在下降;僅有30人活過冬天。這個時候不能只想自己。”
克瑞茜麻木地意識到牧師是在同她談話,她吃力地抓住幾個字,關於人口什麼的。
那個冬天出生了兩個嬰兒,卻又夭折了兩個。在下山的道路被封之前,年青人沒能從平原趕回更多的牛上山,目前村子正處於半飢餓狀態。如果喬尼在的話……
“春天來到時,”克瑞茜說,“我要下山到平原上去找喬尼。”
這話並沒使委員們吃驚。自打喬尼走後,他們聽到她已經說過好幾次了。
布朗-利穆普透過煙霧看着她,薄唇角上掛着一絲譏笑。委員們默認了他,是因為他從不多說,並且在開長會時。還給他們端水送飯。但他不能表現出不滿。
“我們大家都知道喬尼一定是死了,魔鬼一定抓住了他。”
金默森和克萊聽了,對他皺皺眉頭,是他提醒他們注意到克瑞茜拒絕同任何小夥子結婚這一個事實的。克萊想布朗-利穆普在這個問題上會不會是別有用心。
克瑞茜從痛苦中振作起精神來,說:“他的馬沒回家。”
“也許魔鬼也抓住了它們。”布朗-利穆普說。
“喬尼不相信有任何魔鬼。”克瑞茜說,“他是去找傳說中的‘大村莊’的。”
“哦,有魔鬼的,確實有魔鬼。”金默森說,“懷疑傳說就是袤毒神明。”
“那麼,”克瑞茜說,“它們為什麼不來這裏?”
“這些山是神聖的。”金默森說。
“這雪,”布朗-利穆普說,“在喬尼的馬回家之前就封閉了道路,就是說,如果魔鬼沒抓住它們的話。”
兩位老人沖他皺皺眉頭,他不的吭聲了。
“克瑞茜,”金默森牧師說,“你得擺脫這一不明智的想法,允許年青人向你求婚。很明顯,喬尼-泰勒不會回來了。”
“這一年過去后,”克瑞茜說,“我要下山去平原。”
“克瑞茜,”克萊說,“這念頭簡直是自殺。”
克瑞茜注視着火堆,喬尼的叫喊仍在她耳邊迴響。他們說的完全正確:如果喬尼死了,她也不想活了。這時,叫聲漸漸消失,她好像聽到喬尼在輕聲呼喚她的名字。她抬起頭,眼裏含着一絲挑戰的目光。
2
特爾這一段十分忙亂,幾乎不睡覺,甚至連克班歐也丟到了腦後。多年來流放於這個該死的星球上的厄運始終糾纏着他,每次他放慢腳步,他就要同這個可怕的想法作鬥爭。這一想法刺痛着他的心,迫使他更加努力。
現在特爾知道他對這個納木夫有潛在的影響力,只是不知道這影響力究竟是什麼罷了。特爾知道這與他在總部會計部工作的侄子尼普有關,但是特爾無法找出其中的瓜葛。因此,他不敢冒然行動。怕就怕他假裝對此事很了解,然而一時疏忽便會暴露他對此事缺乏證據,那麼影響力也就如一縷青煙化為烏有,因為納木夫會知道特爾並沒抓住他的什麼把柄。真該死。
日子一天天,一周周地過去了,新的情況出現了。他關於國內星球情況的查詢報告沒有答覆,只得到點關於尼普的材料,這有點令人擔心。他發的是十萬火急電報,卻沒受到迴音。
於是他變得狡猾了,報告說他發現了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秘密隱藏的武器。其實,只是一些工人在海外大陸礦井基地挖出的兩門青銅炮。可是特爾卻把它說得十分駭人。但,他的報告也沒有得到答覆,什麼答覆也沒收到。
他粉腸憤怒,對其他部門的報告進行了調查,想看看它們是否受到了同樣的對待——結果沒有。他考慮納木夫有沒有將報告從轉運箱中拿出的可能性,發現也沒有。
總部肯定知道他的存在。他們在決定延長其任職期限時,考慮到了納木夫的建議,並參考了公司任意延期的條款。因此他們知道他還活着。不可能對他採取什麼行動,否則他會截取調查他的情報的,可沒有任何這方面的情況。
於是,在沒有希望取得總部合作的條件下,特爾只有依靠自己了。古老的保安格言,他總是銘記在心:當需要的條件不存在時,就創造一個。
他的口袋裏裝着微型攝象機,鼓鼓囊囊的。他可是暗裝攝象機的老手。他所能得到的每一個圖像記錄儀都擺在他辦公室的架子上——所以他的辦公室總是鎖着門。
他盯着一個觀察儀,觀察車庫裏面的情況,他等候茲特去吃午飯。特爾腰上有這個車庫的複製鑰匙。
他旁邊有本打開的書,是公司職員手則(保安卷989號)。書翻到了第342——IV條款(處罰條例)。
這一條款是:茲鑒於惡劣的盜竊行為影響了利潤……。接下來是五頁公司處罰盜竊細則,茲鑒於公司僱員有權擁有個人金錢以及財產……,下面是一頁不同的條款細則,……僱員從僱員住所盜竊私人錢財,一旦被證實,處以死刑。
這正是特爾現在行動的關鍵。條款沒有說盜竊要記錄在案,隻字未提何時作案,何時受處罰。關鍵條目是“一旦證實”和“處以死刑”。這個星球上沒有司法極刑室,但也沒有什麼障礙,一槍就能徹底結果任何人。
書中還有兩條款項很重要:“所有公司的高級官員,無論級別高低,都將堅持和維護這些法則”;“這些法則授權於保安官員、他們的助理、代理以及工作人員去實施”。前一條款包括納木夫——他甚至也無法不受這些條款的約束。后一條款則指他特爾——這個星球上唯一的保安官員——其代理,或其助理,或其他工作人員。
這兩天,特爾一直在盯茲特的梢,他知道了茲特的臟工作服和帽子的存放處。
啊哈,茲特離開了。特爾等了一會兒,確定這位運輸總長是否真的不回來了,因為茲特忘了什麼東西回來過。好極了,這回他走了。
特爾快步走向車庫,同時注意不引起大廳里人的警覺和懷疑。
他用複製的鑰匙打開大門,徑直走進盥洗室,取下茲特的臟衣帽,走出去,隨手鎖上了門。
這兩天,他用一架隱藏詭秘的微型攝象機,監視小錢姆科的房間。他發現了目標。
幹完活,小錢姆科習慣回房間換下礦工服,換上吃晚飯和去娛樂區賭博時常穿的一件長大褂。更重要的是:小錢姆科總是把鈔票放在牆上掛着的一個古玩角制杯里。
特爾耐着性子審視礦區。終於發現小錢姆科走出大院,吃完午飯,蹬上了開往他工作區的車子。好。特爾有審視了一下居住區大院的各處走廊,現在是工作時間,四處靜悄悄的。
迅速行動。特爾把目光從儀器上茲特的靜止圖像移到面前的鏡子上,開始化妝。
他加厚眉骨,加長大牙,把臉上的毛弄得亂蓬蓬的。他費了一番功夫,使長相與儀器上的圖像完全相象。他簡直就是一個安全技巧大師。
化好妝,他穿戴上茲特的工作衣帽。
他從自己的錢包里拿出500信用紙幣,在最上面的一張上,非常清楚地標上“好運!”。
他又用不同的鋼筆在上面亂寫了一個不同的名字。
他把一個遙控器裝在一個錄象儀上,這個錄象儀對準小錢姆科的房間。他又把一切檢查了一遍,然後在鏡子前照了照,出了門。
他朝車庫又看了一眼,茲特回來了,正騎着一輛大摩托試車。他得忙活一陣子。
特爾迅速來到居住區大院的走廊上,用一把萬能鑰匙打開了小錢姆科的房門,走了進去。他取下牆上的角制環,錢果然在裏面。他放進去自己的500信用紙幣,回到門口。一切就緒!
他觸了一下口袋裏的遙控器。
他模仿茲特搖擺的步態,走到角制杯前,鬼鬼祟祟地摸出500紙幣,四處張望了一下,生怕被人發現。然後他開始點錢——做過標記的那張票子一目了然——
接着他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鎖上了門。
大院的一個服務員從遠處看見了他,他趕緊低下頭,遛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迅速卸下妝,把500紙幣仍放回錢包。
當屏幕上顯示茲特去吃晚飯時,他把臟衣帽重新放回盥洗間。
重新回到自己的住處,特爾得意地搓着兩隻大爪子。
影響力,影響力,操縱桿已設置好,就等他去拉了。棒極了。
3
僱員們不會忘記一天晚上在礦區俱樂部里發生的事。
特爾常常喝醉,僱員們已習以為常了。可是今晚——天哪!服務員端給特爾一鍋一鍋的克班歐,他都喝了。
那晚上一開始,特爾就垂頭喪氣,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最近他不太受歡迎——如果他曾經受到過歡迎的話。查爾眯縫着眼注視了他一會兒,可特爾知識埋頭喝酒。最後,特爾好象清醒過來——跟幾個礦區經理扳手腕。每次都是特爾輸,他醉得越來越厲害了。
現在特爾正哄着小錢姆科玩投環遊戲。這是一種賭博遊戲。玩者拿一環放在爪子背上,用另一隻爪子迅速拿起,將其拋到一塊板上,這塊板上有些編號的小釘,大號都在其邊上。誰投中的號大,誰贏。然後重新下注。開始下一輪。
小錢姆科不想同他交手,特爾一向很會玩。然而,特爾的這付醉相對他太有誘惑力了,小錢姆科答應了。
他們一開局就下了10元的賭注——這在娛樂圈內算是高額賭注了。小錢姆科投中了一個90,而特爾只投中了16。
特爾堅持要提高賭注,小錢姆科當然不會反對。
小錢姆科投出的環“嗖”地一下子飛出,“當”的一聲套在了標號4的小釘上。
小錢姆科鼻子一哼,這下完了,隨便投一下都能超過這個數。最近他正在攢錢。
等他回家——再過幾個月——他打算買一個媳婦,而這一局的賭注是30元啊!
特爾搖搖晃晃地把環放在爪背上,瞄準目標,用另一隻爪子將其拋出。3!特爾輸了。
作為贏家,小錢姆科是不會退場的。特爾又喝了一鍋克班歐,斜眼看了看周圍的觀眾,再次抬高了賭注。
一旁看熱鬧的人也下了注。特爾醉得頭暈目眩。他過去在這個遊戲上的確很厲害,別人贏他的可能性很小。可他現在醉得臉都歪了,根本對不準目標。
小錢姆科投中個50,特爾只投中個2。“啊,不,你現在不能退出。”特爾說,“贏家不能退出。”他說話時,舌頭都短了。“我賭……我賭一……一百。”
既然工資減半,沒了獎金,誰會反對鷹幾個毫不費力氣的錢,小錢姆科樂意奉陪。
特爾一局接一局地輸掉。他拙劣的表演引起鬨堂大笑。小錢姆科贏了450元。
特爾步履蹣跚地走到服務員跟前,又要了一鍋克班歐。喝完后,他把口袋一個接一個地翻了個遍。最後,只翻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票子,上面划滿了字。
“我的好運錢。”特爾抽泣着說。
他踉蹌地走到木板前的投擲位置。“錢姆科老二,我就剩下這點賭注了。看見這張票子了嗎?”
小錢姆科仔細地端詳着這張票子。這是好運錢。礦區僱員起程去遠方的送行會上,有時交換好運錢。每個人都在他的錢上簽名。這張票子上有一打的簽名。
“我要壓上我的好運錢。”特爾說,“但你得答應我不花它。如果我……我輸掉了它,發工資那天,你得把它換給我,怎麼樣?”
小錢姆科贏錢贏紅了眼,目前他贏了近兩周的工資。然而,降低工資仍威脅着他,當然他保證照特爾說的辦了。
誰贏誰先投。小錢姆科在投環上從不上手。他擲出去一個,哎呀!1。任投一下都會將其擊敗。
特爾盯着這個1,醉醺醺地走上前,看了看。然後他搖搖晃晃地走會投擲線。他面對的方向不對,得轉過身來。嗖!他撇出去一個環。
環砸在了板壁上。
這時,特爾醉成了一灘爛泥。在錢姆科二兄弟、查爾及另外兩名塞庫洛的幫助下,服務員把特爾抬上了一輛宴會服務手推車。手推車被壓彎了,呻吟着。他們勝利大遊行般地把特爾推回住所,從他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門,把他抬進屋,砰,把他扔在了地上。他們也喝得爛醉,動情地唱着庫洛輓歌離去了。
他們走後,特爾爬到門邊,關好門,上了鎖。
晚飯後他服了解酒藥。現在他得排出過剩的酒精。他用爪子撓癢喉嚨,對着面盆倒胃。
他心滿意足地悄悄脫掉衣服,鑽進被窩,美美地睡了一個好覺,做了一夜的美夢,夢見他特爾美好的未來。
4
喬尼聽見魔鬼走進籠子,關上了門。
幾個星期過去了,喬尼手和臉上的傷口癒合了。頭髮、眉毛和鬍鬚也長了出來。
他用一隻鍋化雪水,他在雪水中的倒影告訴了他這一切。手上看不出什麼傷疤,但燒傷處仍發紅。
他裹着一件長袍,背對着門。他沒有東張西望,而是在那台學習機上一直學習到很晚。
“看,動物,”特爾說,“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魔鬼的聲音有些異樣,如可能的話,好像他挺高興。
喬尼坐起來看着他。
特爾倒提着四隻老鼠,舉給他看。最近,老鼠的數量減少了,特爾就射殺野兔送進籠子。這一口味的改變很受歡迎。然而現在又是老鼠,魔鬼還以為這是對他的優待。
喬尼重新躺了下去。特爾把老鼠扔到火旁,其中一隻沒完全死,開始朝一邊爬。
特爾閃電般地從槍套中拔出手槍,將其腦袋打開了花。
喬尼坐起。特爾把槍放回槍套中。
“你真成問題,動物。”特爾,“你沒有什麼感激之情。你聽完基礎電子學唱片了嗎?”
實際上,喬尼聽完了。特爾是幾個星期前拿來了,同時,還拿來了一些高等數學的唱片。但他沒作回答。
“能被遙控器愚弄的人是不會真正操作機器的。”特爾說。他老是反覆強調這一點,豈不知被愚弄的正是他自己。
“另外,還有一些其他課程。如果你想操縱機器——礦山機器的話,你那鼠腦最好把它們消化掉。”
特爾扔給他三本書。這些書看似很大,但卻很輕,如羽毛一般。一本書打在喬尼的身上,另外兩本他接住了。他看了一下書,它們都是塞庫洛的教科書,而不是神州譯本。一本是《初級工程師控制系統》,另一本是《電子化學》,第三本是《動力及其傳遞》。喬尼需要書,知識是擺脫囚禁的鑰匙。但他放下書,看着特爾。
“把書里的知識塞進你的鼠腦,你就不會將機器送下懸崖了。”特爾說。接着他走近些,坐在椅子上,盯着喬尼。“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開始合作?”
喬尼知道這是一個非常陰險的魔鬼,它想要的某種東西目前還沒說出來。
“也許永遠不會。”喬尼回敬道。
特爾往椅背上一靠,注視着喬尼。“不過,沒關係,動物。我看你的傷已經恢復,毛也長起來了。”喬尼知道特爾的興趣不在於此;他想知道下文。
“你知道,動物,”特爾說,“第一天人確實愚弄了我。”特爾兩眼非常警惕,但表面看上去卻不着邊際。“我認為你是四條腿的動物!”他大笑起來,但聽上去顯得很假。“當你變成兩個動物時,我當然十分驚訝。”他又大笑起來,琥珀色的眼睛十分狡詐。“不知那匹馬到底怎麼樣了。
一提起“風馳”,喬尼不禁悲痛欲絕,但他馬上抑制住自己。
特爾審視了他一會兒,然後站起來,走向籠門。特爾心裏琢磨:馬是對付這東西的關鍵。他是對的。動物對那匹馬懷有深厚的感情。影響力,影響力。在許多幌子下,這種影響力就會表現出來。影響力意味着力量。
特爾好像在笑。“第一天,你的確讓我出了洋相。好了,我該走了。抓緊用你的鼠腦讀那些書。”他走了出去,“這是本好書,鼠腦”。
喬尼盯着特爾的背影,他知道自己露出了什麼破綻,而特爾正想發現什麼。可那會是什麼呢?“風馳”還活着嗎?
喬尼心神不定地生上火,開始翻閱書。接着他一陣激動:他在《電子化學》一書的索引中發現了“鈾”。
5
看見小錢姆科緊張地走進他的辦公室,特爾一點也不驚訝。
“特爾,”小錢姆科支支吾吾地說,“你輸給我的那張好運錢,我不能換給你了——”
“你在說什麼?”特爾說。
“我那張好運票,你輸給我的,我答應與你交換的,我想告訴你——”
“等等。”特爾說。他掏出錢包翻看了一下,“嘿,你說得一點不錯,錢包里沒有。”
“你在玩投環時輸給我了。我保證將它交換給你的。可是——”
“哦,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是一個晚上,我想,我喝多了。它怎麼了?”
小錢姆科很緊張,但特爾好像很坦率,也很愉快。他壯着膽子說:“可是它不見了,被盜了。”
“被盜了!”特爾咆哮道。
“是的。實際被盜的是我贏的500元和另外的165元,好運錢也在其中——”
“嘿,慢點說。從哪兒被盜的?”
“我的房間。”
特爾拿出一個薄子,開始記錄。“大約什麼時間?”
“可能是昨天。昨晚我想拿些喝酒錢,發現——”
“昨天。唔。”特爾向後一靠,咬着筆尖,若有所思。“你知道這不是報來的第一起房間被盜案件,已有過兩起了。但你是幸運的。”
“怎麼會呢?”
“你當然知道我是負責安全保衛的。”特爾在其身後工作枱上的亂紙堆中尋找着什麼。其實他是在演戲。他轉向小錢姆科,“我不應該讓你插手此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小錢姆科,突然,他好象拿定了主意。“我相信你會嚴守這一秘密的。”
“絕對沒問題。”小錢姆科說。
“老納木夫總擔心鬧事。”
“降低工資后,他理應如此擔心。”
“因此——你明白,僅就我個人而言,我並不願意這樣做——可碰巧昨天你的房間在監視中——當然還有幾個其他人的房間。”
小錢姆科並不吃驚。公司經常監視工作場地和住所。
特爾在一堆堆的錄像盤中尋找。“我沒放過,其實沒有必要放。一切都很正常……
啊,對,在這兒。昨天什麼時間?”
“我不知道。”
特爾把錄像盤放進放像機,打開屏幕。“你真幸運。”
“我真夠幸運的!”
“我們就來搜索這一盤,他錄了近兩三天的……我來快進。”
“等等!”小錢姆科叫道。“有什麼閃過。”
特爾非常樂意地把盤倒回來。“或許那只是你自己的出出進進。我從沒看過這些錄像。看它得花許多時間,而又有那麼多工作要做。公司的規章制度——”
“等等!看那兒!”
特爾問:“這兒?”
“對。這是誰?”
特爾擰亮了屏幕。
“是茲特!”小錢姆科叫出來。“看他在幹什麼?搜查房間。哈!他發現了。該死的!看那兒!你的好運錢!”
“簡直難以置信。”特爾說,“你確實很幸運。你去哪兒?”
小錢姆科氣憤地沖向門口,“我要去揍死這該死的卑鄙小人——”
“不,不。”特爾說,“那樣你是拿不回錢的。”他確實無法從茲特那兒拿到錢,因為這卷錢掖在了特爾的前腰帶下。小錢姆科回房把錢藏起后不久,特爾就把它偷走了。“這已成了公事,因為這件事是官方的監視系統錄下來的。”
特爾打開法規書,翻到第989卷,第342——IV條款。他翻看了幾頁,然後把書遞給小錢姆科看,上面寫着:僱員從僱員住所盜竊私人錢財,一旦證實,處以死刑。
小錢姆科讀完后驚訝地說:“我不知道處罰會這樣嚴厲。”
“是的,是很嚴厲的。這是官方的事,因此,不要鹵莽插手此事。”
特爾從槍架上拿下一支霹靂槍,遞給小錢姆科,“你會使用它的。彈藥已裝滿,你現在就是執行人。”
小錢姆科記住了。他站在那裏撫摸着槍栓,看是否上好了保險。“你的意思是我能殺死他?”
“我們要看情況再說,這是公事。”
特爾拿上錄像盤和一個袖珍屏幕以及放像機和法規書,然後檢查了一遍,看是否該帶的都帶齊了。“跟我來。跟在我身後,別說話。”
他們來到居住區,找到一名服務員。是的,這位服務員看見茲特從小錢姆科的房間裏出來。沒錯,他一眼就認出是茲特。他記不清那是這月的13號還是14號了,但他的確看見了茲特。特爾提醒他保持沉默,因為“這是官方的事,與反叛監督有關”。服務員願意在證人報告上簽字,併發誓一定保持沉默。他並不怎麼在乎行政官員。
於是,特爾來到車庫維修區,後面跟着持槍的小錢姆科。特爾迅速打開牆上的微型攝象機,並推開遙控器。
茲特抬起頭,爪子裏抓着一隻沉重的扳鉗。他看着槍和冷峻的臉,心裏不免產生了恐懼。
“扔下扳鉗。”特爾命令道,“轉過身去,把爪子放在起重桿上。”
茲特扔過來扳鉗,但沒打中他。特爾的兩制大爪子隔着三台手推車抓住了他。小錢姆科在他們周圍來回跳着要對茲特開槍。
特爾一腳踩在茲特的脖子上,示意小錢姆科後退。
他的身軀擋住了小錢姆科的視線。特爾跪下,變戲法般地從茲特的后衣袋裏“抽”出了那捲錢。
特爾把錢遞給小錢姆科問,“這是你的嗎?”
茲特翻了個身,從滿是油污的地上盯着他們。
小錢姆科接過錢數了數。“650元整,而且還有好運錢!”他欣喜若狂。
特爾說:“錢就藏在他的后衣袋裏,你是親眼看見的。”
“絕對沒錯!”小錢姆科說。
“把那張票子對準牆上的攝象機。”特爾說。
“這是什麼?”茲特吼道。
“後退,瞄準。”特爾命令小錢姆科。然後,他避開射程,把身上所帶的東西全都放到了工作枱上。他打開法規書,指給茲特看。
茲特氣憤地大聲讀了起來。最後聲音顫抖,轉向特爾吼道:“死刑!我不知道有這事!”
“無知不是什麼理由,很少有人了解所有的法規。也許正是由於你不了解,所以你才幹了。”
“我幹什麼了?”茲特叫道。
特爾打開放像機。茲特看了,簡直莫名其妙,難以置信。他竟看見自己在偷錢!
茲特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特爾給他出示了服務員簽字的證詞。
“我現在就開槍吧?”小錢姆科迫不及待地請求道。他舞動着槍,拉開了槍栓。
特爾大爪子一揮,安撫他道:“小錢姆科,我知道你有充分的權利——不,實際上是我的職責——執行槍決。”茲特站在那兒呆若木雞。特爾看了他一眼,說,“茲特,你不打算故計重演了,是嗎?”
茲特搖搖頭,不是作答,而是被嚇糊塗了。
特爾轉向小錢姆科。“你都看見了?現在,聽我說,小錢姆科,我理解你的憤怒。
茲特是初犯,而你又拿回了錢——另外,我們現在就交換鈔票,我要用它入檔作證。”
小錢姆科接過特爾的鈔票,遞給他那張好運錢。特爾將它舉到牆上的遙控攝象機前,然後放在了證詞上。
“你看,小錢姆科,”特爾說,“如果我們倆中任何一個有不測,我會讓這一案卷公佈於眾的,不過得把它放在一個能找得到的安全地方,它隨時可以啟動。如再有犯罪行為,它也會啟動的。”他又語重心長地說,“茲特過去是個人材,給我個面子,打消復仇的念頭,算了吧。”
小錢姆科沒思忖着,衝上心頭的熱血開始冷卻了一些。
特爾瞥了一眼茲特,看沒有反抗的跡象,就衝著小錢姆科伸出大爪子。“給我槍。”
小錢姆科照辦了。特爾推上了保險。“謝謝你。”特爾說,“公司感謝你。你可以回自己的崗位了。”
小錢姆科笑了。這個特爾的確名不虛傳,是個既公正又有能力的塞庫洛。“我的確非常感激您為我找回了錢。”他說完便離開了。
特爾關掉牆上的攝象機,裝進口袋,然後把工作枱上的東西收拾進一個乾淨的袋子裏。
茲特還沒從可怕的威脅中清醒過來。他感到死神的魔爪正伸向他。他看特爾時,目光獃滯。他並沒有真正看見特爾,看見的只是塞庫洛神話中的惡魔。
“怎麼樣?”特爾悄悄地說。
茲特慢慢地坐在了工作枱上。
特爾等了一會兒,但茲特沒動。“現在談正事吧。”特爾說,“我想給我的部門分配這些東西。一輛馬克3號陸地車,兩架無限制範圍的戰鬥機,三架人員運輸機以及燃料、彈藥和其他一些物品。其實,我要的東西均已列出,就等你簽字了。
哦,對了,這還有些空白單,你看行嗎?”
筆夾在了茲特的指縫裏,他沒有反抗。一厚打領物單滑到了他膝上,他無力地在每一張上籤了字。
那晚,特爾非常興奮、活躍。他說他很幸運。儘管有點醉,他還是在投環遊戲中險勝了小錢姆科,贏回了650元。
特爾用贏來的錢為所有在場的人買了克班歐作為道別。他們歡呼着,目送他邁着快樂的腳步離開,去享受他應得的好夢。
在夢中,影響力使他富有,給他戴上了王冠,帶他遠離這該詛咒的星球。
6
喬尼放下書,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空氣中蕩漾的大多已是春天的氣息。雪融化了,只在背陰處還有些殘雪。空氣水晶般清澈透明。天空蔚藍。他的四肢和肌肉一陣陣酸痛。禁錮在籠子裏,冬天難熬,春天則要好過些。
一會兒以前他看到的情景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特爾開着一輛長長的黑色光亮的坦克來到籠門前。坦克聲很輕。在它的槍口和狹長的縫隙後面隱藏着令人畏懼的火力。
特爾從坦克里跳出,地隨之一動。他非常快活。“穿上衣服,動物。我們去兜風。”
喬尼穿着鹿皮。
“不,不,不。”特爾說,“穿上衣服!不是獸皮。你會熏臭我的新陸地車的。
你認為這車怎麼樣?”
喬尼立刻警覺起來。這不像他所了解的特爾。“我穿好了。”喬尼說。
特爾從籠子上解下繩索。“噢,對了,又有什麼不一樣呢?如果你忍受得住,我也能。戴上面罩,坐進去。我討厭一個人開車出去。帶上你的棍子。”
喬尼提高了警惕。他紮上腰帶,帶上打火石和玻璃片,把奪命棍的皮帶繞在了手腕上。
特爾檢查了一下空氣瓶。在給喬尼戴面罩時,他開玩笑地拉了拉橡皮帶。“現在上車吧,動物。上車。這是很不錯的陸地車,對嗎?”
喬尼心想,這車的確不錯。他朝炮手的座位上一坐,整個人幾乎被包了起來。晃眼的紫色蒙布,閃光的儀器操縱盤以及發亮的控制鍵刺得他眼痛。
“我徹底檢查過它的遙控裝置。”特爾說。他一邊爬進車,一邊大笑,為他的玩笑感到好笑,“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鼠腦。今天不會翻下懸崖了。”他按下一個按鈕,所有的車門都關閉了。他打開呼吸氣放氣孔,氣體轉換瞬間完成。“狗東西,你真蠢!”他又大笑起來。
陸地車騰空而起,“嗖”地朝開闊地疾駛而去。車字一下子便加速到每小時200英里,喬尼的背脊差點給折斷。
特爾扯下面罩,扔到一邊。“你看見這些門了嗎?我不戴面罩時,別動腦筋試圖打開它們,動物。這玩意沒有了掌方向的就會完蛋的。”
喬尼看了看門閂和按鈕,認真記住說明。多妙的提醒啊。
“我們上哪兒去?”喬尼問。
“哦,只是去兜兜風,看看風景。”
喬尼對此產生了懷疑。他仔細觀察特爾的每一個操作動作。他已經能分辨出大部分的操縱桿和按鈕了。
他們向西疾駛,然後拐了個大彎飛向西南。儘管車速快,眼前一片模糊,但喬尼仍能辨認出他們正沿着長滿荒草的古代公路飛行。借太陽,他記住了他們的飛行路線。
透過厚厚裝甲的炮手口,他看見一片古代建築和一塊空場地。遠處是高山。一座山脈位於西邊。陸地車減速,在遠離最大的一座建築物的地方停下來。喬尼眼前是一片荒蕪的廢墟景象。
特爾從陸地車酒吧為自己倒了一小鍋克班歐,他一飲而盡。他砸砸嘴,打了個嗝。
然後他戴上面罩,用力按下開門按鈕。“好,出去。出去看看景。”
喬尼關掉空氣閥,摘下面罩。特爾放長繩索,喬尼爬出車子。他四下里看了看。
附近一塊空場地上,有一堆堆的東西,也許是機器,其構造令他難忘。離他們不遠處,有條彎彎曲曲長滿雜草的壕溝,草很深。從山上下來的風孤單地嗚咽着。
“這是什麼地方?”喬尼問。
特爾一胳膊肘支在車頂上,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動物,你看到的是人類重要的防禦基地。”
“是嗎?”喬尼說。
特爾從車裏拿出一本神州旅行指南,丟給喬尼。有一頁做了記號,上面寫着:礦區不遠處,有個令人注目的軍事廢墟。塞庫洛人攻打了13天後,一幫人與塞庫洛的坦克周旋達三個多小時。他們使用的是原始武器,他們是塞庫洛人攻擊的最後抵抗力量。這就是全部的記載。
喬尼望着四周。
特爾指着彎曲的壕溝說,“就發生在這裏。”他大爪子一掃,接著說,“看。”
他又放長了繩索。喬尼小心翼翼地走到溝邊,看不清它的終點和始點。其前面有些石頭,草很高,在風中搖曳。
“看上去挺不錯。”特爾說。
喬尼下到溝里,於是他看清楚了,儘管經過了漫長的歲月,但還有槍支的廢銅爛鐵和制服殘片,這些殘片大多被埋在土裏。
突然喬尼被對那些無望的、拚死搏鬥的人的描述吸引住了。他掃視了一眼壕溝前的空場地,彷彿看到了塞庫洛的坦克正壓過來,人向後撤,坦克向前沖,最後坦克炮將人毀滅。
喬尼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特爾懶散地倚着車說:“看夠了吧?”
“你為什麼要給我看這個?”
特爾在面罩後放聲大笑。“看來你是不會明白的,動物。這是這個星球上的頭號防禦基地,而一輛微不足道的塞庫洛小坦克頃刻間就會將其搗得粉碎。你明白了吧?”
這是喬尼所沒想到的。特爾因為看不懂英文,所以沒看建築上依然清晰的字母,上面寫着“美國空軍學院”。
“走吧,戴上面罩,上車。今天我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辦。”
喬尼上了車。這不是什麼“重要的防禦基地”,這只是一所學校。那些人是孩子,軍校學員。他們英勇地同一輛塞庫洛坦克周旋達三個小時之久,真了不起!
他們離開時,喬尼回首望着戰壕,心潮起伏。他的民族,偉大的人!他們沒有屈服,他們英勇作戰,他們死得壯烈。
7
特爾沿着一條雜草叢生的古老公路徑直往北開。表面上他輕鬆快活,但實際上他一直在思索。威懾力與影響力。假如你沒有影響力,你還可以製造某種威懾力。
他感覺已取得了一點成果:剛才的情景對這個動物觸動很大。但他還需要做大量的工作,獲取足夠的威懾力和影響力,以便徹底打垮這個動物,完全控制它。
“舒服嗎?”特爾問。
喬尼猛地從白日夢中醒來,立刻提高了警惕。這不是他所了解的特爾:隨和,甚至親切,愛聊天。喬尼高度戒備。
“我們現在去哪兒?”喬尼問。
“只是兜風。這是輛新車,她跑得還不錯吧?”
坦克相當不錯。操縱盤上的金屬牌子上印着“多功能坦克馬克3號,殺傷力強,‘全無敵’,星際礦業公司編號ET——5364724354——7,僅使用法羅能量盒和呼吸氣體。‘法羅就是呼吸和生命力’”。
“‘法羅’是星際公司的一部分嗎?”喬尼問。
特爾轉頭疑惑地看着喬尼,然後聳聳肩說,“你有必要費鼠腦去了解星際公司的大小嗎,動物。它是橫跨各個星系的壟斷集團。就算你有一千個鼠腦也估計不出它有多大的規模。”
“都由總部星球掌管着,對嗎?”
“為什麼不。”特爾說,“有什麼問題嗎?”
“不,”喬尼說,“沒問題。只是如此龐大的公司僅由一個星球控制似乎有點不可思議。”
“並非都由塞庫洛掌握。”特爾說,“有一打像星際公司這樣規模的公司,而塞庫洛操縱所有這些公司。”
“你們一定是個大星球。”喬尼說。
“大,而且強大。”特爾說。最好再加點威懾力,“塞庫洛能夠並且已經剷除了阻礙她的每一個反對勢力。帝國的一道簽署命令就可使整個民族從此消失!”
“像神州人一樣?”喬尼說。
“是的。”特爾不耐煩地說。
忽然間,他們衝到了市郊。
“我們這是在哪兒?”喬尼問。
“他們稱之為‘丹佛’。”
啊哈,喬尼想起來了。“大村莊”就叫丹佛。如果這地方就叫這個名字的話,就意味着有“大村莊”。他在神州人的旅行指南上查找這一地區。他剛查找到圖書館,這時陸地車就停住了。
“這是什麼地方?”喬尼詢問。他看了看四周,他們在城東偏南方向。
“就知道你有個鼠腦。”特爾說,“這就是你——”他突然大笑起來,笑得說不下去了,“——你打坦克的地方!”
喬尼朝四下里一看,的確是那個地方。他通過坦克上所有的狹孔,將這一地區盡收眼底。“我們來這兒幹什麼?”
特爾齜牙一笑。喬尼敢說這是特爾最友好的一笑。“我們來找你的馬!不好嗎?”
“在這樣的開闊地帶有無數的動物。”喬尼說,“找兩匹馬——”
“鼠腦,你還沒有掌握機器。這兒有顯示。看。”特爾打開安裝在一起操縱盤裏的一個大屏幕,上面立刻顯示附近地區的情況。特爾調節旋鈕,屏幕上可顯示不同的方向。
接着特爾推下一個按鈕,“砰”,車頂上發出一聲沉悶的爆破聲。通過頭頂上的一個孔,喬尼看見一個旋轉的物體飛到空中100英尺高的地方。特爾把操縱桿向上一推,物體便上升;他把操縱桿向下一拉,物體便下落。物體所觀察到的一切都出現在屏幕上了。
“這就是你無法逃脫的原因所在。”特爾說,“看,”他改變屏幕上的一個調節器,圖象放大。他按下標着“全力搜尋”的按鈕,屏幕和頭頂上的旋轉物體便進入自動狀態。
喬尼注視着屏幕。只見一群群動物被攝入屏幕,然後被放大,又變小;更多的動物正在被攝入,被監視……
“只管坐着好好看。”特爾說,“如發現你的馬就告訴我。”他大笑起來。“地球保安總長指揮一失物招領部,尋找一個動物的動物。”說完他笑得更厲害了。
屏幕上出現的儘是牛、牛、牛,還有狼——從附近山上下來的狼崽和從北邊過來的大狼以及叢林狼,甚至還有一條響尾蛇。壓根兒沒有馬的影子。
“沒發現馬。”喬尼說。他很清楚,即使他看見了“風馳”,也不能說出來。
最後特爾的兩眼也盯在了屏幕上。眼前是座岩石的小山,山上有許多的樹木,樹林裏黑壓壓的。山北邊的開闊地上有些野牛,其中幾個的角特別大。要顯示一下威懾力,這一天不能白費。他猛地調轉車頭,駛進樹林裏停下。
“下車。”特爾說。他戴上呼吸罩,按下開門按鈕。他扔出繩索,然後從座子底下一個很大的車艙里拿出一把槍和一袋輕榴彈。
喬尼摘下面罩,站在曠野上。他關掉瓶閥,把面罩擱在車座位上。他們開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這時,八十步以外的平原上出現了半打的野牛,其中有兩頭公牛,長着沉重的角,老而兇猛,其餘四頭為母牛。
特爾舉起槍,扣動扳機,槍榴彈在牛頭頂劃一長弧,落在它們的遠處爆炸了;發出了一道綠色的閃光。一頭母牛被一彈片擊倒在地。
其他的野牛蹦跳逃竄,它們避開爆炸的方向,徑直地衝著特爾直奔過來。特爾端平槍瞄準。“那些蹄子在動,”他說,“這樣你就不會認為打中是憑偶然了。”
公牛在前打衝鋒,母牛緊隨其後。大地在劇烈震動,距離迅速拉近。
特爾開始單發點射。
他打斷了後面母牛的腿,母牛紛紛滾地,嗷嗷直叫。
特爾又打斷了跑在後面的那頭公牛的右前腿,公牛摔倒在離他們僅幾英尺的地方。
受傷野牛哀嚎聲撕裂長空。
特爾看着它們齜牙一笑。喬尼回過頭,驚恐地看着他。面罩后的那一笑是發自內心的真正的笑。
喬尼對這個魔鬼深惡痛絕。特爾是——喬尼突然意識到在塞庫洛語中,沒有“殘忍”二字。他轉向野牛。
他用玻璃片熟練地割下你腰部的嫩肉和牛舌頭,又割下一條牛腿。
喬尼從口袋中拿出幾根皮條,把牛肉綁在車頂的炮架上。
然後他把槍還給特爾。“保險栓已上好了。”他說。他用一把把的草搓乾淨手上的血。
特爾看着他。威懾力?見鬼去吧。他的威懾力對這個動物毫不起作用。
影響力。必須對他施加影響,多多的影響!
“上車。”特爾說,“時候不早了。”
8
第二天,特爾滿臉喜氣,他又做好了面見納木夫的準備。
他到處奔走就反叛做採訪,將每次的採訪錄到一種帶子上,他對其任意選和拼湊。
這需要相當的藝術技巧和極大的耐心。他主動接近居駐地大院內外在崗的許多僱員,了解情況。
採訪進行得迅速而順利。
特爾總是問,“關於反叛,公司有哪些規定?”有些人驚慌,但多數人疑惑,他們總是將自己所了解的內容背一遍。
保安總部接下來要求說,“談談你們自己的看法。”人們自然會一口氣說出:
“反叛是非常不好的事情,所有參加者都將被判處死刑,無一倖免。我保證不發動或參加反叛。”
採訪進行了一整天。特爾東奔西跑,一會兒戴上面罩出去,一會兒摘下面罩進屋。
錄,錄,不停地錄。採訪結束時,他總要苦笑着搖搖頭,說他只是例行公事,讓僱員們知道,不管管理部門如何,他,特爾總是站在他們一邊的。但他隨後總要留下點困惑和不安。僱員們起誓,無論工資降與不降,他們都不反叛。
他不時地路過自己的辦公室,看看微型攝象機發回來的籠子裏的情況。任何疑點或不安定情緒都會引起他的注意。
動物似乎非常勤奮,天一亮就起來忙碌。
他生上火,在火堆周圍用樹枝架起一種奇怪的網狀支架。牛肉被割成細長條,掛在支架上。他把從樹枝上捋下來的葉子一點一點地放到火上,產生了大量的煙,煙火熏烤着周圍的肉。
那晚,俱樂部大廳里沒有特爾的影子,他正忙着剪輯錄音帶呢。
特爾以高超的技藝編輯錄音帶,而這種技藝只有訓練有素的保安總長才會具備。
他抽出個別單詞或短語,亂加篡改。
經他的一番東拼西湊,斷章取義,僱員們的談話足以送他們上斷頭台。
代表性的回答是:“我要發動反叛。任何反叛要想取勝,首先要除掉高級官員。”
特爾簡直是煞費苦心。終於,所需材料均已搜集完畢。
最後,他將材料複製到一盤盤新的空白帶上,聽不出一點偽造和拼湊的痕迹。當東方泛出魚肚白時,工作完成了。他往椅子背上一靠,鬆了口氣。
他決定打個盹。把與納木夫的會面約在午飯後。
後來,他把鑄成大錯的原因歸咎於沒吃早飯和午飯上。
會談在良好的氣氛中開始。納木夫坐在矇著桌布的辦公室前,爪子裏端一燉鍋,正慢條斯理地呷着午飯後的克班歐,他還是結結巴巴的他。
“我有了您要的調查結果了。”特爾先說話。
“什麼?”
“我採訪了許多基地僱員。”
“關於什麼?”
“反叛。”
納木夫立刻警覺起來。
特爾把放音機放在納木夫桌上,準備放他的採訪錄音,並說:“當然,這些都是非常機密的。我告訴僱員們沒有人會聽到他們的談話,他們才肯說的,他們不知道我把採訪錄下來了。”
“高明,實在是高明。”納木夫說。他放下燉鍋,集中起精力來。
特爾將錄音帶一盤盤地放,他的預期效果達到了。納木夫精神越來越不振。聽完錄音,納木夫為自己滿滿地倒了一鍋克班歐,一飲而盡。然後,呆坐在那裏。
特爾想,假如他曾看到有人內疚不不安的話,那就是此刻了。納木夫眼裏表現出驚恐與不安。
“因此,”特爾說,“我建議我們對此絕對保密,我們決不能讓他們知道他人心裏真正是怎麼想的,因為那樣就會導致他們串通一氣,密謀策劃,發動反叛。”
“對!”納木夫贊同地說。
“好極了。”特爾說,“我已就此擬定了幾份文件和命令。”他將一沓文件放在納木夫桌上。“第一份是我認為必須採取的處理此事的得力措施。”
“好!”納木夫在上面簽了字。
“第二份建議沒收所有礦區現有的武器,並將其嚴密控制。”
“好!”納木夫說著簽了字。
“下一份是關於收回所有的戰鬥機,除我用的以外,並將它們封存。”
“可以。”納木夫有簽了字。
特爾拿走簽好的文件。納木夫兩眼盯在了下一份上。
“這份是什麼?”納木夫問。
“授權圍捕人這種動物,訓練它們操作機器,以便在公司僱員死亡或罷工時,公司的礦石裝運不受影響。”
“我認為這不可能。”納木夫說。
“這只是迫使僱員回去工作的威脅手段,你我都清楚並不真要實施這一方案。”
納木夫猶豫不決地簽了字,因為文件上說:“緊急計劃。戰略抉擇密案。目的:
避免罷工。”
接着特爾犯了個大錯。他把最後一份簽好的文件同其他的放在一起,又加上一句,“這可使我們解決被迫減少的僱員人數問題。”過後他意識到他無需多舌。
“哦?”納木夫說。
“我相信,”特爾繼續釀造大錯,“我十分相信您的侄子尼普一定會衷心贊成這一計劃的。”
“贊成什麼?”
“減少人員呢。”特爾還在喋喋不休。
接着特爾看到納木夫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一副知底的樣子——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從而產生了極大的滿足。
納木夫頗感有趣地瞥了特爾一眼。他渾身透着一種輕鬆感。信心取代了害怕。
特爾知道自己把事情辦拙了。他本想利用尼普暗示一下,可沒想到正好暴露了他是假裝知道的這一事實。
“好啦。”納木夫突然興高采烈地說:“你只管去幹活吧,我相信一切都會正常的。”
特爾走到門外。這一毀滅性的影響會產生什麼後果呢?這背後的真相是什麼呢?
納木夫不再害怕了。特爾彷彿聽到納木夫發自內心的歡笑。
這位保安總長驅散心頭的烏雲,離開了。至少,他還有動物,他還能繼續他的計劃。當他用完了動物,他可以毀滅它們。他也希望他能毀滅納木夫!
影響力,影響力。他對納木夫無能為力,他對那動物更是如此。
特爾必須緊張地行動起來。
9
春天,陽光明媚。轉運站上空一片飛機的喧囂聲。一架運輸機吼叫着駛進來。嘩啦,它剛剛將礦石傾倒到場上,鏟運機就從四面八方圍上來,將礦石趕快運到輸送帶上。巨大的鏟斗鏗鏘作響,停下時,一抖動,將斗里的礦石傾卸到輸送帶上。
巨大的鼓風機揚起一陣塵土,將投下的礦石吹到運輸平台上。
喬尼坐在喧鬧聲中,忙與操作塵土分析儀,身上濺滿了揚起的塵土,耳朵被噪音震得半聾。
他的工作就是反覆檢驗輸送帶上不斷運送的礦石中有沒有鈾。鼓風機揚起礦石顆粒,在空中形成一道霧帶。喬尼推動手中的操縱桿,射出光線,透視塵埃,看看亮紫燈還是亮紅燈。如亮紫燈,他則推動各個操縱桿,將礦石放行;如亮紅燈,就將礦石倒到一邊,發出警鈴。紅燈一亮,得馬上倒退。
喬尼並非獨立操作,他是在礦區副作業長科爾的密切監視之下進行操作落的。科爾頭戴圓頂安全帽,而喬尼的臉任憑礦石沙粒颶風般地抽打,聒噪聲刺激着耳膜,眼睛也被沙石迷住了。然而,他的眼珠一動也不能動,因為科爾不時地猛擊他的肩膀,提醒他眼前的礦石是否可以放行,喬尼得不停地推動操縱桿。
特爾挑選科爾來指導動物操作礦山機械是有其道理的。
作為一個塞庫洛,科爾是個小矮子,僅七英尺高。他們叫他“噴泉嘴”,因為他總愛喋喋不休,但沒人願聽他嘮叨。儘管他愛套近乎,但卻沒有朋友。雖然他很會擺弄機器,但大家還是認為他是個笨蛋。如果這些理由還不夠充分的話,特爾有影響力:在一間野外作業辦公室里,他抓住了科爾與兩名塞庫洛女職員的不檢點行為,並把他們錄了下來,但沒上報。為此科爾女職員都很感激他。還有就是科爾是個慣犯,就在他被捕前,被僱到了地球上,特爾把他的名字給更換了。在沒打動物的主意之前,特爾曾考慮過用科爾。
塞庫洛人是不可能走進那些大山的,他只好放掉瓶貧*
但科爾確有他的用處。這會兒他正喋喋不休地對喬尼說個沒完,聲音被頭盔和噪音壓得幾乎聽不見,“你必須檢查出每一點放射塵埃,不能讓半點矇混過關,上到平台上去。”
“它會引起什麼後果呢?”喬尼大聲地說。
“正如我所給你講過的,本土星球會產生火花。那兒的轉運平台會崩裂,我們會着火的,原因就在於這種礦塵。你必須確保礦塵中沒有任何一點鈾!”
“過去發生過這種事嗎?”喬尼有大聲地說。
“決不會爆炸!”科爾吼道,“永遠不會。”
“僅僅由於礦塵?”喬尼問。
“僅僅由於礦塵。”
“那麼固體鈾呢?”
“你是檢測不到它的。”
“有什麼東西能檢測它呢?”
“我們從不將它運走!”
他們相處得很融洽。開始科爾以為動物只是個特別的東西罷了,但它似乎很友好,而科爾又沒有朋友。動物總愛提問題,而科爾又很健談,有一個動物聽總要比一個沒有強。再說,這也是給特爾幫忙,避免被其揭露。
特爾每天早上把動物帶下山,將其綁在要操作的機器上,晚上再帶回山上。而科爾一再受到警告和威脅,如果喬尼逃跑,他將吃不了兜着走。但科爾有權給動物鬆綁,轉到另一台機器上去。
科爾給喬尼鬆了綁,他他帶到動力電纜塔的陰影里。“轉運機械的訓練就要結束了,明天將開始訓練你實地採礦。”
喬尼環顧四周,“那邊的小房子是幹什麼用的?”
科爾朝那方向看過去,那是一個圓頂小建築,後面有一束冷卻線圈。“哦,那是停屍房。公司命令所有的塞庫洛屍體都要運回本土星球。”
喬尼頗感有趣地說,“是為了表示有人情味呢?還是為了體現有家庭親情呢?”
“他媽的,才不是呢。哪有那回傻事。他們有種愚蠢的想法,如果異族人拿着塞庫洛的屍體取鬧,他們便不會新陳代謝,從而造成災難。同時,這也是為了清點人數。他們不希望塞庫洛死後,其名字還留在工資單上——這樣別人會取代他領錢的,過去這種事時有發生。”
“它們——我是說這些屍體怎麼處理?”
“哦,我們把它們集中起來,然後安排將它們傳送回國,就像傳送其他貨物一樣。
它們到了國內就被埋掉了,公司有專門的塞庫洛墓地。”
“你們本土一定是個相當不錯的星球。”
科爾興高采烈地微笑着說,“你完全可以這麼說!那兒用不着這些該死的頭盔或頂罩,你可以自由地呼吸呼吸氣體!整個大氣都是呼吸氣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舒服極了。那兒有足夠的引力,不像這兒這麼不舒服。那兒的一切都呈美麗的紫色,那兒有好多女人!等我離開這裏——也許—如果特爾安排的話,那麼我就能——我將擁有十個老婆,整天坐着喝克班歐玩女人。
“他們得把呼吸氣體運到這兒來,對嗎?”
“是的,一點不錯。在其他星球上你無法製造它,有些元素除了塞庫洛,其他地方几乎沒有。”
“我想本土星球的大氣會用完的。”
“噢,絕不會!”科爾說,“這些元素存在於岩石及岩芯里,它只會越來越多。
看見那邊的圓筒了嗎?”
喬尼看到圓筒堆得像個金字塔,顯然這是剛從塞庫洛發來的,帶起重機的卡車正轉運它們。正在這裏,一輛卡車將一些圓筒裝到了剛到的運輸機上。
“那些是要運回國的。”科爾說。
“你們一共有多少礦區?”喬尼問。
科爾抓抓頭盔下面的脖子,說:“我想有十六個吧。”
“它們都在什麼地方?”喬尼漫不經心地又問。
科爾開始聳聳肩,接着他很高興地想起什麼。他從后衣袋裏掏出一打紙,這是一張地圖,科爾經常在其背面做些分工記錄什麼的,他將其展開。儘管皺巴巴,髒兮兮的,但仍很清晰,喬尼還是頭一次看到整個地球的地圖。
科爾用爪指在地圖上挨個數着,“對,是十六個,外加兩個變電站,就這些。”
“什麼是變電站?”
科爾向上指了指頭頂上的電纜塔。其他的電纜塔向西南遠處延伸,只能看見一個個的小點。電力線是從幾百英里遠的水力發電站引過來的。那原是古代的水壩,公司將其所有的機械更換,讓其為我們提供所有的轉運能源,這就是變電站。
“那兒有人嗎?”
“哦,沒有。那裏全是自動裝置。海外南部大陸上還有一個變電站,也沒有人。”
喬尼看着地圖,心裏很激動,但他不露聲色。他數了數,地球上有五個大陸。每個礦區都明確地標出。
他從科爾的胸口袋裏掏出一隻筆,“還要我在多少機器上受檢驗?”喬尼問。
科爾想了想,“還有鑽機……起重機……”
喬尼把地圖折起來,在背面的空白處,把科爾說出的機器名稱一一記下。
列完清單后,喬尼把筆還給科爾,卻順手把地圖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喬尼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接着又蹲下,說,“多給我講講塞庫洛,那肯定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副作業長便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喬尼認真地聽。科爾的嘮叨對喬尼來說可是寶貴的資料,他口袋裏的地圖又是一個極大的安慰。
當一個人開始同整個塞庫洛帝國較量,以期望拯救自己的民族時,每一點信息都是無法估計的。
公司的作業機械以其巨大的能兩,在他們周圍轟鳴,像是要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