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更加辛苦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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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持裝甲車這個決定,並非深思熟慮之下的產物,但是,催促做下決定的狀況卻已然發生。包含前首相在內的一行五人所搭乘的四輪驅動車一直相當奮勉努力地來到此地,但是四個輪胎當中卻有兩已經爆胎。和其他被棄置的車子比較起來,因為道路狀況而爆胎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
"該不會是那個蜥蜴兵搞的鬼吧?"
"還有其他的可能性嗎?真是個身手矯健而又陰險毒辣的傢伙。就像是某人一樣。"
"誰?"
"自己去想像吧。"
就算擅自借用棄置因路上的車子,假如塞車狀況繼續下去的話,終究還是動彈不得,一定得尋求其他路徑才行。但是所謂的其他路徑,幾乎都是完全沒經過修葺或鋪裝的山路,若非裝甲車的話又怎能前進得了?所以必須借用裝甲車。這就是老三的理論。這個理論唯一有疑問的部分,就在於被借用的一方究竟願不願意接受。
要襲擊一支隊伍,就必須瞄準最後的尾巴。看起來很像是游擊戰的基本戰術,不過龍堂家的老三生來就明白這樣的道理。
在灰與霧當中,裝甲車隊穿越森林地帶,朝着甲府市方面前進。這不是一列搭載着救災人員及物質的卡車隊伍,因此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往富士山的方向前進,就不得而知了。
"與其動手劫持,不如把事情說明清楚讓他們來保護前首相,你覺得如何?"
龍堂家的世世代代,本來就具有在野精神過強,不信任官方的傾向。何況這回還牽扯到圍繞在前首相身邊的那些掌權者的暗門,自然是更加難以信任。
"那就出發吧。"
就在說話的同時,終輕輕一躍,穿過斜坡的草叢,余則晚一瞬跟在哥哥身後。兩名少年就這麼阻攔在隊伍的最後一輛裝甲車的前方。由於有兩條人影出現在黃白色的車燈當中,裝甲車頓時停止前進。
車上傳來一個像是指揮官的人物的尖銳聲音。
"喂,你們兩個,這樣太危險了!快到安全的地方去避難!"
終嚇了一跳。台詞是陳腔爛調,完全不值得驚訝。但令他意外的是,聲音的主人是一名女性,似乎是個下級士官。年齡約三十歲左右,有着一張氣色紅潤的圓臉,俐落的動作並無男女差別。
"哇喔,是女人耶,這下子可難下手了。"
一不小心脫口而出,終大為驚慌,幸好對方似乎沒有聽清楚。
"你們是自衛隊的人吧?請幫幫我們。"
如此開口的人是余。雖然被雨,灰和泥巴弄得髒兮兮的,卻依然是個不失良家子弟風範的少年,令女性士官的表情柔和起來。
"好了好了,我會幫助你們的,把發生的事情經過告訴我吧,小弟弟。"
面對這樣的反應,內疚情緒驟然升高,乾脆放棄計劃算了,三男心想。反正原本就不是什麼大計劃,就算有反變更也算不上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想不到,老么卻在此刻展現了積極的態度。余也曾經試着勸告哥哥,但哥哥既然已經做下了決定,他也只好全力配合。這是他的想法。對方為女性自衛官一事,他當然也考慮過了,結論是儘可能地維持禮節。
余走向裝甲車,戴着頭盔的自衛官從駕駛座上探出頭來。
"你哪裏受傷了嗎?"
"不,我沒有受傷,謝謝你的關心。"
禮貌地作答之後,余看着女下級士官。
"這附近有恐怖分子。"
這句話立刻奏效。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世界各國的政府及軍隊對於"恐怖"二字都會出現過敏反應。女下級士官雖然半信半疑地卻還是回問了一句。
"真的有恐怖分子嗎?"
"我想是吧。因為連警察都遭到攻擊了呢。"
這是事實。女下級士官的表情從半信半疑轉為一腳陷入,甚至還探出身體繼續詢問。
"攻擊警察的人,說的是哪一國的語言?"
"他一句話也沒說,所以……"
這也是事實。如果回答"我不知道是哪一國人。"未免也太虛偽,所以余決定不說。
"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你再仔細地說明清楚。你們是怎麼會目擊到那種事情呢?"
"我們本來和生病的爺爺一起坐在車上,後來遇到塞車,車子底下突然跑出一個恐怖分子,攻擊了警察先生。"
這些還是事實。假如自衛官把余口中的"爺爺"解釋成"他們的親爺爺",那也是對方的自由。終之所以從剛才一直沉默到現在,完全是因為對弟弟的伶俐口才感到目瞪口呆。不管怎麼說,他可是半句謊話都沒說呢。
"所以請你快點跟我們過去。"
在余的請求之下,女下級士兵官以困惑的表情搖搖頭。
"我們正在作戰行動當中,沒辦法插手其他事情。很抱歉,請你們與警方連絡。"
"你不能幫我們連絡嗎?"
"像這樣子跟你們說話,其實就已經違反命令。"
那我就不客氣了——如此的話中含意立刻化為行動展現出來。終輕輕地朝地上一蹬,躍入空中。降落在裝甲車的車頂之後,立刻向下探手一把抓住女下級士官的領子。
"失禮了。"
緊接着,驚訝不已的女下級士官的身體便飛進空中,掉落在滿是灰的草叢上。
直到乘坐在裝甲車內的六名自衛官全被丟出車外為止,只花費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茫茫然地,女下級士官開口問道。
"你,你們究竟是……"
"對不起。"
滿懷誠懇地低頭道歉之後,老么以一貫的誠懇態度說話。
"真的非常抱歉。我們因為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所以必須借用這輛裝甲車。"
"你說什麼?借用?"
"不好意思,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歸還!"
對於"一定會想辦法歸還"等等,一量承諾的場面話完全不加修飾,沒想到老么竟是個出人意料的現實主義者。
自衛官依然擺出一副抵抗的姿態,讓人實在很想稱讚他們是群盡忠職守,令人敬佩的公務員,然而就在余把自動步槍彎成Q字型丟在他們面前的那一剎那,上班族的本性立刻獲勝。一群人連滾帶爬地,追着越走越遠的同伴們往森林裏奔去。
以兩手拂去灰塵,余回頭詢問哥哥。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什麼該怎麼辦?難道你一點想法都沒有嗎?"
"這個計劃是終哥哥想出來的吧。如果不將他貫徹到底,豈不是太不負責任了嗎?"
"啰嗦,輔助兄長是身為胞弟的義務吧!"
這是終本身曾經被始念過的一句台詞。只不過,終所答不出來的話,余卻一派穩重地說了出來。
"輔助當然沒問題,但是要先把方針定出來喲。"
"知道,知道。我早就已經決定好了,你留在這兒好好看守着。"
終的方針就是拚命逃亡。火速地返回四輪驅動車旁,不情不願地背起前首相,同時把茉理和醫生也一起帶了過來。一來到現場,醫生意外地大喊道。
"哇,這不是八輪驅動的零五式多用途輕裝甲車嗎!這是我第二次親眼看見實物呢,真是幸運。"
"你知道這東西嗎?"
"這是利用美國海軍的LAVS輕裝甲車所改良而成的日本版本。擅於對付濕地及坡道,非常適應日本的地型,就算要橫渡淺川也綽綽有餘。乘坐性也比正版來得優秀,窗戶有六層的防彈玻璃,所以連自動步槍的子彈都能反彈回去。車體本身更是由陶磁及凱夫勒纖維所打造成的喲。"
沒完沒了的說明一再繼續,終和余這才知道,這個年輕的醫生原來是個相當狂熱的軍事迷。醫生滿臉喜悅地滑入駕駛座后,一會兒拉起右邊的手桿,一會兒按下左邊的按鈕,一會兒扳動上方的開關,一會兒踩踩下面的踏板,對於每一個反應都發出了感動的嘆息。
"其實我一直很想進入防衛醫科大學就讀,只可惜我父親是個頑固的自衛隊憎恨者,所以我就被迫進入了普通的醫科大學。當時的我只能哭着死心,不,簡直就是放棄了人生啊。"
語氣越來越像個醉漢。
"其實我覺得自衛隊應該積極地參加聯合國的和平維護活動才對。在聯合國憲章的規範之下,必須與外國軍隊一現協力來保護外國國民,這樣對於國際形象的提升也有……"
"請把演講押后,好嗎?你能駕駛這輛裝甲車嗎?"
情緒絲毫未受影響,醫生點了點頭。
"我想也是。那就麻煩你把放在那邊的傷兵擔架安裝好吧,把前首相安頓好之後,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2
羅盤指針始終指向西北。假如朝反方向前進的話,便會闖進富士山的危險地帶,若硬要通過那個地方,就得要進入受到東海大地震直擊的靜岡縣。
一行五人乘着劫持而來的裝甲車,在不像是道路的路上前進。終坐地副駕駛座上,相當寬闊的後方地板擺放着前首相所躺着的擔架,兩側則分別坐了余和茉理。
"裝甲車的內部原來是這個樣子啊,唉,不管怎樣,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平安無事,咳咳咳咳。"
這是一番正確的見解,只不過從前首相的嘴裏說了出來,聽起來就是覺得假仁假義。醫生做出指示。
"你,你呀,把那個嵌板打開來,裏面有醫療用品和口糧。給前首相喝點飲料,那是一種含有五種維他命的蛋白質飲料。"
怎麼連那咱事情都知道啊?這個軍事迷真是可怕。終甩了甩頭,立刻按醫生的指示去做。前首相接過塑膠制的容器之後,立刻一口含住吸管。從他的表情終可以判斷出來,那種飲料似乎不怎麼美能夠
"先停下來一下!"
茉理喊着,同時從後方把手搭在醫生的肩膀上。彷彿大夢初醒似地,醫生踩下煞車。出現在裝甲車頭燈燈光當中的,是一對看似難民的高齡男女,全身被霧氣打濕,一臉精疲力歇的表情揮着手。看到這種情況怎能罷之不理。
在終和余的幫助之下,年老的男女坐進了裝甲車中。年紀看起來比前首相大上一輪,應該是一對夫婦吧。
"謝天謝地,多虧有你們的幫忙。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這些自衛隊隊員還真年輕呢。"
"其實是這樣的,最近陸上自衛隊成立了一支少年部隊。"
就算是迫不得已而瞎掰出來的謊言,也該有個限度,居然用了一個取材自衛星電視播放的未來戰爭卡通的情節設定。穿着像是登山服裝的老婦人瞪大眼睛。
"唉,日子可真是越來越不好過了呀。你們的父母對於你們加入少年部隊的事情,有什麼看法呢?"
"我們沒有父母。"
"什麼!你們該不會是被人口販子給賣掉的吧?"
人口販賣是哪個年代的話題呀?終心想。為了省去麻煩,所以終信口開河地回答道。
"你說的沒錯。不過,只要能做出成績的話,還是能夠出人頭地的。"
說到頭來,自衛隊竟被當購買人口的組織。
老婦人一面對少年們的不幸際遇表示同情,一面移動視線,詳細地觀察了前首相的臉好一陣子。
"這位病人,好像在哪兒看過似的。請問你是什麼人?"
前首相的臉上閃過複雜的表情。身為堂堂首相,國民卻認不得他的臉,想必一定非常失望吧。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來看,曝露自己的身份並不會帶來什麼好處,這點他應該也有想過才對。所以他只是虛弱地咳了幾下,一句話都沒有回答。
"又是貓頭鷹群呢!"
余看着窗外向大家報告。
"這是怎麼回事?彷彿中部地方的貓頭鷹全都聚集過來了一樣。"
能夠使用"中部地方"這樣的名詞,足見余還是個就學當中的中學生。雖然已經整整兩個學期沒上過課,但由於生長在堆滿書籍的龍堂家裏,舉凡人文科學等相關科目,他所擁有的知識可遠比教科書的程度更詳盡完整。
這點三男終也是一樣,他那異常冷僻的知識,從"信玄的秘湯"的發音當中就可見一斑。
茉理露出深思的表情。
"該不會是……"
到目前為止,茉理已經不只一次在危險的狀況之下被鳥類解救。其困惑是可想而知的,可是之前無論她怎麼想就是得不到結論。但是今天不同了,因為茉理透過瑤姬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雖然並未談到鳥之女神那樣的細節,不過會產生聯想也是理所當然。
"把門打開!"
茉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貓頭鷹是肉食性的鳥類,最好不要隨隨便便地靠近它們。"
老人提出忠告,由於是合情合理的忠告,所以茉理微笑着點頭同意,但是卻完全沒有反應在行動上面。打開側艙門,以手攀住車體上部,藉由輕微的反作用力將身體提上車頂,終和余都有意幫忙,但茉理卻表明了沒有必要。環視着貓頭鷹群,茉理調整呼吸,像是對着人一樣地開始說話。
"夠了,我們大家都沒事了,所以請你們到安全的地方去避難吧!"
貓頭鷹的嗚叫聲再次響起。是理解了呢?還是無法認同?茉理雖然無法判斷,但至少感覺不到任何敵意。
"謝謝你們的保護,可是,你們的安全和生活也很重要啊。先離開吧,直到下次有需要的時候,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貓頭鷹群整齊地先在裝甲車周圍飛旋一圈,接着才井然有序地飛走。確認過這點之後,茉理從車頂上依相反的步驟回到車內。
"哇,真是不可思議呀。小姐,你究竟是什麼人啊?"
老人充滿好奇心地詢問道,茉理早已準備好答案。
"我是剛出道的鳥類學者,在研究室里照顧過許多的鳥類,對貓頭鷹也小有心得。"
"嗯,還能心靈相通呢,真是了不起。我們本來飼養了一隻文鳥,不過在避難的時候已經把它從籠子裏放出去了。"
"老爺爺,其他你應該把它帶在身邊比較好呢。放走的話,單單一隻鳥是無法生存的呀。"
"喂,事到如今再說那些也……"
既然話題已經扯遠,不如就順其自然。
後方的車窗,突然射入一道光箭。終一面以手遮掩防止目眩,一面凝神注視後方,並忍不住大喊着。
"追來了!是自衛隊!"
濺起泥巴,撞斷突出的樹枝,衝散石頭,裝甲車緊逼而來。
速度驚人,而且在行動上毫無遲疑,車燈看起來就像肉食恐龍的雙眼般兇猛。駕駛座下的醫生正準備踩下油門加速之際,便聽到一陣金屬撞擊的異響,自己的裝甲車後方噴出了火花,原來是追趕者以配備的機關炮開火了。
"居然冷不防地發動攻擊!"
終憤怒不已,前首相驚惶失措地轉動兩的眼球,老夫婦則手牽着手不敢作聲。
彷彿想到什麼似地,余開口說道。
"哥哥,或許,那輛裝甲車……"
"或許什麼呀?"
"或許也被劫持了,就像這輛裝甲車一樣,喏,就是那個呀。"
"……蜥蜴兵?"
終低吼道。確實,省略警告及威嚇射擊程序而逕自開火,這一點都不像是自衛隊的作風。
紅紅綠綠的火線在黑暗的世界裏穿梭,輪胎中彈之際,一縷小小的白煙伴隨着異響升起,老夫婦發出驚懼的尖叫。
"別擔心。這輛裝甲車的輪胎是由鋼絲編織而成的,而且還特別以氨基鉀酸酯封裝呢,就算是中彈也不會爆胎唷。"
醫生的雙眼,就像是開槍瞬間的槍口般閃閃發光。這傢伙變得更恐怖了。終在心裏這麼想着,卻也只能任由他去,就算從醫生的手裏奪下操控權,卻還是必須交由茉理駕駛,這實在是艱難的二選一。
"要是被晰蜴兵追上的話該怎麼辦呢,哥哥?"
余把整張臉貼在後方的窗戶上問道。
"害怕蜥蜴還能當龍嗎?"
奇妙地充滿說服力的台詞,令老么信服地點了點頭,但疑問仍舊存在。
"就算沒必要害怕,但還是覺得奇怪。那個蜥蜴兵,真的是自然的產物嗎?該不會是利用基因工程或者是複製技術等等,以人為的方式所創造出來的生物武器吧?"
終以白眼瞪着弟弟。
"我本來以為你越來越像續哥了,沒想到跟始哥也挺相像的。"
"是嗎?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兄弟嘛。"
"唉,不想辦法解決眼前的危機,光顧着談論哲學呀歷史等等的話題還真是個壞毛病呢。"
語尾和一聲格外巨大的轟響聲重疊在一起。
這次換成了火箭筒嗎?呼嘯聲掠過,火箭在離裝甲車不遠處爆炸。泥土,石頭隨着爆炸聲四散飛起,撞擊在車體上面,窗子上沾滿了泥巴。大概是越過了倒下的樹木,車體的彈跳令老夫婦放聲尖叫。
"這麼點程度的轟炸,窗戶是不會破的!除非受到直接攻擊,否則完全不必擔心。"
又是專家的保證,快活的語氣完全與現況不符。這個軍事迷因為抓住了求之不得的好機會而興奮不已,情緒也越來越高亢。握着方向盤的雙手充滿熱情,甚至開始高聲歌唱。
"我終於如願以償了!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後悔!"
"後悔的事情可多着呢!"
前首相的嘟噥並未傳到醫生的耳里。載着形形色色各種危險人物的不幸裝甲車,持續地在夜間的森林地帶奔馳。
3
以寶池方面燃燒竄起的火焰為背景,"操石師"與龍堂兄弟的對峙依舊持續。"操石師"一副非常確定自己處於完全優勢的模樣。
"讓我告訴你們那顆軍事衛星的名稱吧!"
連她的舌頭都靈活了起來。
"剛完成的時候原本是叫做'小刺蝟'。不過自從現在的總統上任以後,就改成別的名字了。"
"想必是個響叮噹的名字吧。"
續的諷刺也未能堵住她的嘴。
"天堂之聖槍。"
"該說是毫無創意,還是厚顏無恥呢?"
續嘲笑道。
"這是一把專門用來破壞文化財產,殺害非戰爭人員的聖槍嗎?"
"那是偉大的國家用來打倒邪惡敵人的聖槍喲!他那單純的擁有者或許當真是如此地深信不疑呢。對於我們借用的一方而言倒是怎樣都無所謂。"
"操石師"洋洋得意地說道。
"投降吧。我是不可能永遠像這樣等下去的。"
話一說完,始和續的後方,立刻傳來小早川奈津子如雷聲般的大嗓門。
"高貴偉大的幕府當中,沒有'投降'這兩個字!要投降的應該是你才對!如果你能在犯下更多罪狀之前投降的話,我或許會大發慈悲地饒了你。快點丟掉武器,趴在地上認罪吧,無知的蠻夷之女!"
"決定好該怎麼做了嗎?龍王?"
"操石師"完全無視於征夷大將軍的存在,因為她半句日本話都聽不懂。
"我本來還當你是重視榮譽的殺手家族的一員呢,看來似乎是太抬舉你了。沒想到你竟然必須藉助美軍大量殺戮的武器之威力來脅迫對手,真是落魄呀!"
"操石師"的表情微微地僵硬起來。續趁勝追擊。
"只不過是個單純的兇手罷了,我不認為有賭上名譽去進行交涉的必要。以殺害平民百姓來誇耀自己似乎是你的拿手本事,但我要奉勸你一句,千萬別以為那種伎倆對我們也有效。
"你們究竟投不投降?"
"操石師"壓低聲音。
"必要的話,我也可以直接攻擊你們喲。想嘗嘗頭蓋骨綻裂迸開的滋味嗎?"
"你打算同時射擊兩人嗎?"
續也壓低了聲音。
"就算轟掉一個,另一個也不可能會毫髮無傷的喲!希望你們在行動之前已經有所覺悟了。"
"有所覺悟?這個詞兒不錯,那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吧!"
"操石師"再次露出自信滿滿的表情。續瞥了兄長一眼,為的是尋求攻擊的配合。
"再等一會兒。"
低聲回應的兄長,在續的眼裏看來是極為沉着冷靜。
其實始的一言一行,並非全然基於算計。倘若只有續和自己二人的話,他絕對有做出完美配合的自信,然而眼前的這個場合之中,卻存在着非比尋常的不確定因素。不用說也知道,這個因素就是身兼攝政,關白,太政大臣,征夷大將軍於一身的小早川奈津子。
無論她的情緒天秤將朝哪一方傾斜,肯定都會讓狀況為之一變。看來多半是不會朝着和平的一方傾斜吧,但縱使如此,應該還是有出現可以利用的狀況的可能性才對。
"哎呀呀,漫長的一日結束了,看來將會是個漫漫長夜呢。"
雖然沒說出口,不過和始有着想法的人,在地面上還有好幾個。幕府的兩名俘虜——勝岡寬太以及公安調查官,分別被剝奪人身自由的二人,正在客廳的地板上打着滾,咒罵自己的不幸,並祈求蠻橫幕府的崩潰。共和學院宿舍遭幕府霸佔住的管理員老夫婦,儘管相信"始少爺"的為人,卻怎麼也無法理解小早川奈津子的一舉一動,所以回到自己的房裏,猛看着電視上的臨時新聞,或許正看到了京都市街燒起來的報道也說不定。
小狗松永一直在夜晚的庭院裏來回奔跑,好不容易從巡邏車車頂爬起來的飛天夜叉一跳入庭院,松永立刻毫無遲疑地一口咬住對方的腳踝。
松永的行動固然極為勇敢,但它畢竟是輕量級的,對於飛天夜叉的巨體而言,根本造成不了太大的負荷。
飛天夜叉以翅膀拍打夜氣向上飛起,松永鬆開了嘴,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飛天夜叉的一踢,隨即從空中掉落下來。雖然是只小狗,身體卻有如小貓般柔軟,在草地上翻滾了幾圈之後,又再度站了起來。元氣十足地吠了一聲,再次擺出挑戰的姿態。
"喂,松永,別亂來。我們又還沒領到幕府的俸祿。"
出聲之人是自衛隊出身的水池,他決定把京都市街的命運交給屋頂上頭的龍堂兄弟,自己先暫時稍微休息片刻,所以正在屋檐底下喝着啤酒。松永不以為然地不停搖頭,繼續伺機攻擊。
面對"操石師"這個敵手,始一時之間還找不到逆轉攻勢的機會。因此他只能利用常被老三嘲諷"又來了"的對話,以便爭取時間。
"高傲的蘇格蘭家族,竟會與史上最無能的佛勒斯特總統聯手。"
在此之前被稱為美國史上最無能的總統之人,是在一九二一年就職的哈丁。當時政客與巨大財閥勾結所引發的醜聞一再傳出,但是缺乏決斷力的哈丁卻始終無計可施。儘管如此,哈丁卻從未發動過無益的戰事來殘害外國人民。
"史上最無能的總統,濫用史上最強的軍事力,來奪取史上最大的權勢。這真是史上最惡的年代啊。"
據說佛勒斯特總統本來在投票數上敗給了敵方的候選人,後來卻在不正當的手段下獲得當選。唯一對這位佛勒斯特總統全面臣服的就是日本政府。
日本在東海大地震中出現了九千名的犧牲者,災害損失高達三十七兆日元。在那之後,又發生了仍在持續當中的富士山火山爆發。截到目前為止的死亡人數已經超過一萬人,損失金額則依然無法確定,據保守估計似乎已經超過了一百兆日元以上了吧。沒想到在美國準備採取"正義的武力行動"之時,新首相竟然公開宣佈,願意負擔以兆為單位的軍事費用。這是基於無法提供資金就等於是失去利用價值,害怕被宗主國美國捨棄的恐懼,還是企圖透過對強大主人的諂媚,來佔有世界第二的位置呢?
"這是一種瀆武的行為呀!簡直就像是忽必烈汗的蒙古帝國一樣。"
始苦澀地嘆息道。
"臣服,加入由蒙古帝國所支配的政治,經濟體系的話就會沒事,否則的話,就以強大的武力壓制。那種獨善式的傲慢做法,被後世歷史學家稱為'瀆武',也就是濫用武力的意思,簡直和現在的美利堅帝國完全一樣。"
內容並無錯誤,但卻是不合時宜的討論。儘管明白這個道理,始依然繼續發表摻雜着歷史觀點的國際政治論述。只要能讓"操石師"深信自己依然保有壓倒性優勢的話,爭取時間也是一個戰術。
"蒙古帝國自詡為'神鞭'。那種傲慢與神國意識簡直和美國如出一轍。不過呢,美國倒是做了一件蒙古帝國不曾做過的事情。"
"什麼事情?"
"層次是低了點,那就是對食物遷怒。"
第二次波斯灣戰爭的時候,被堅決反對開戰的法國的態度嚴重激怒的美國聯邦下議院,發起了一項"制裁敵對國"的運動。為了將議會餐廳菜單上"和法國有關的名稱全部刪除",所以把"炸薯條(FRENCHFRIES)"改成"自由薯條(FREEDOMFRIES)",把"法式土司(FRENCHTOAST)"改名為"自由土司(FREEDOMTOAST)"。
"不全面服從者即為敵人這種欠缺理性及度量的態度,引發各國'小家子氣'的訕笑。國內當然也有批判的聲音傳出,某家報紙就曾經如此地加以諷刺。
"RESTAURANT這個字本來就是法語,是不是也應該改成EATINGROOM才對?"
這些擁有健全批判能力的人們之毅然存在,正是美國的實力所在。可惜美國無視於這些人冷靜聲音,任由瘋狂的車輪橫衝直撞,不斷打着"自由與正義"的旗幟,踐踏過幾百萬人的屍體,就是為了將全世界的石油佔為己有。
"我說,這些對於美利堅帝國的壞話也該告一段落了吧?管他法國人還是印度人愛說什麼,反正都是夾着尾巴逃走的敗犬吠聲,你們究竟投不投降?"
爭取時間的戰術已經到了極限嗎?始看着弟弟已經擺好隨時都可以進行跳躍的姿勢。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們投降的話,接下來會怎樣呢?"
沒有答案。因為他們下方的庭院忽然湧現槍聲。
4
照亮寬廣庭院的一根庭園燈微微地彎曲起來,因為有點承受不住停靠在上面的飛天夜叉的體重。飛天夜叉的姿勢,就像是裝飾於聖母院的惡鬼雕像。唯一不是雕像的證據,那就是它會展開兇猛的翅膀,雙眼燃起加害的火焰,對着人類猛撲襲來。
"借用一下!"
虹川從學弟手中揪下手槍。
一個轉身,槍口對準一頭飛天夜叉。雖然已經瞄準胸口的正中央處,但是還來不及扣下扳機,飛天夜叉已經更加迅速地從虹川頭上掠過。
犧牲了三根左右的頭髮躲過猛攻之後,虹川再次轉身,瞄準急速上升的背影開槍。
這聲槍聲,就是"操石師"等人所聽到的聲音。
子彈漂亮地擊中飛天夜叉的背部,然而飛天夜叉僅僅在升空姿勢上稍微被攪亂了而已,卻依然強勁地拍打着翅膀,在夜空中盤旋。
"不用左輪槍的話,根本就毫無效果嘛。"
"那種槍枝,日本的刑警不可能會擁有吧!"
學弟尖叫着說道,虹川一臉厭煩地將推到一旁。
"閃遠一點,要是在當上處長之前殉職的話,你父母可是會難過死的。
"啊。是,是!"
從那坦然服從的態度來看,立志活着登上成功階梯的人生目標,似乎還未遺忘。
一旦確認目標,徹底追求安全的需要彷彿全都涌了上來。學弟跑過草皮,打算躲進樹叢裏面。
凄慘的叫聲響起,未來的高階警官渾身無力地坐倒在草地邊緣。虹川以不耐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別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真是沒用。"
學弟雙腿發軟地坐在地上,拚命地以兩手倒退。彷彿被那個動作吸引住似地,一顆大頭露了出來。那正是一直乖乖地待在院子角落的騰蛇托比馬龍。
小早川奈津子曾在香港被騰蛇以嘴巴含着叼了起來。反過來說,托比馬龍具有將小早川奈津子含着叼起的力量。
騰蛇無聲無息地扭動身體,在草地上滑行前進。注意到騰蛇身影的一頭飛天夜叉立刻張開血盆大口,閃耀着利牙猛撲上去。騰蛇以一種"真拿你沒辦法"的眼神看了對方一眼之後,若無其事地揮出尾巴——或者應該說是整個下半身。
飛天夜叉在不到二十步的距離處被甩飛出去,撞上一棟石頭打造的建築物,倚在半崩塌的建築物上,翻起白眼動也不動。
"什麼……?"
屋頂搖晃,"操石師"剎時東倒西歪,為了避免跌落而不停地揮動雙臂,並同時叉開雙腿使勁站穩。
就在下一瞬間,任誰都想像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個黑影刮著風,搖撼着屋頂從始的身旁掠過。
"噢呵呵呵,抓住你了吧,嘿嘿嘿。"
小早川奈津子過度健壯的手,一把抓住了"操石師"的右腳踝。
"好細的腳踝,就憑這樣的貨色,也想把全世界都踩在腳下?"
"操石師"的腳踝遠比小早川奈津子的手腕纖細得多。要說天底下有比小早川奈津子的手腕還要粗的腳踝的話,恐怕就只有她自己的腳踝吧。
"操石師"搖晃着身體,想掙脫卻徒勞無功。征夷大將軍的手彷彿是夾住小鹿的腳的鐵制圈套一樣地紋風不動。不僅如此,小早川奈津子只要稍微地用點力氣,"操石師"就會感受到一股從腳踝遊走至全身的劇痛。
"……"
慘叫聲響起,那是一種夾雜痛苦,害怕,以及厭惡的叫聲。這些元素倏然地融合膨脹,成長為驚恐。第二次的慘叫完全令人想像不到,那會是一個必須為幾百人之死負責的白色恐怖分子所發出來的聲音。簡直就像是面對惡犬的小女孩的哭喊尖叫。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這種不自量力的小女孩,不稍微教訓一下是學不乖的,嘿嘿呵呵!"
小早川奈津子揮起左手,手中依然抓着"操石師"的右腳踝。理所當然的,"操石師"的身體也整個下懸空起來。
"操石師"的高度大約與同世代的日本男性之平均身高相當。全身肌肉勻稱,骨骼的發育也十足為成人規模,但是現在看起來卻像只小貓般地被隨意甩動。
"噢呵呵呵呵,去呀,飛向月球去吧!油弗來吐了墓!"
小早川奈津子一邊說著怪異的英文,一邊甩動紅髮美女,套裝的裙子翻捲起來,呈現一幅對女性而言相當難堪的畫面。
"噢呵呵呵,認命吧!膽敢侵略神國日本的英美鬼子爪牙,看我怎麼把你摔在地上變成肉餅!"
"手下留情!"
看不下去的始出言制止。現在"操石師"是企圖破壞,焚毀京都市街以及文化財產的四姐妹的尖兵,而小早川奈津子則是阻止暴行的正義戰士。她的奮戰行為,完全符合征夷大將軍的頭銜。
儘管如此,看起來的樣子卻完全相反。眾人只看見一名兇狠殘暴的怪力女,正在欺負一名柔弱的美女而已。"百聞不如一見"這句成語,在眼前的場合之中似乎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小早川奈津子把手鬆開。
離心力發揮了作用。從怪力女的鐵腕獲得解放的"操石師"的身體飛入空中。
也許是意識已經模糊了吧,不但手腳毫無扭動的樣子,就連尖叫聲也聽不到半聲,"操石師"的身體畫出完美的弧形彈道朝着庭院落下。倘若就這麼一頭撞在地上的話,恐怕不是頭蓋骨碎裂,就是頸骨折斷吧。
然而,就在"操石師"的身體落地之前,三個男人急忙趕到。攤開手中的桌布,當成救生網似地將她的身體接住。那是虹川、蜃海和水池。
"當美人的福利還真多呀。"
對於自己的行動,水池感到好笑。
假如"操石師"是男人的話,就算是多麼英俊的美男子,大概也不會有人出手相助吧。
"這是為了要打聽出幕後關係等各種消息呢。"
虹川想到一個藉口。此時,征夷大將軍從屋頂之上大聲吆喝道。
"你們身為下屬之人,咱家對無禮蠻夷施以正義制裁的時候,為什麼多管閑事?難道你們想背叛幕府,倒向蠻夷那一方嗎?"
"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疑點,應該詳加調查,以便揭開背後的邪惡陰謀才是。接下來的一切就交給屬下處理,屬下告退。"
馬馬虎虎地應付了事之後,三人組立刻將"操石師"搬進屋內。
飛天夜叉也有所行動,口中發出憎惡的咆哮,朝着夜空中飛去逃逸。毫無半點解救被捕同伴的意思。
"看來'操石師'雖然是飛天夜叉的上司,卻似乎不是它們的君主呢。"
"換句話說,'操石師'的背後還有一個大人物存在呢。令人厭惡的傢伙。"
一直未見到這個大人物,始對此相當反感。不過此刻還有一件更令人擔心之事,那就是抓住"操石師"會不會引發軍事衛星"天堂之聖槍"的動作呢?
靜靜地仰望夜空約一分鐘的時間,殺戮的光箭始終沒有降落下來。
帶着不安的心情,始和續躍下屋頂,小狗松永立刻跑上前來。抱起松永,偶然地轉動視線,正好看見先一步下來的小早川奈津子在詢問跟班冢越。
"征夷大將軍的英文怎麼講?"
"簡單地以SHOGUN來表示其實……"
張口回答的冢越,在觀察過怪力女的表情之後,瞬間便修正了答案。
"簡單地以SHOGUN來表示其實並不合適。呃,大元帥的英文是GENERALISSIMO,不過這個單字並沒有政治上的全權者的意思,所以……"
"說重點!"
"是,好的好的,我想想,要有更加超越的感覺……對呀,你覺得HYPERGENERALISSIMO如何呢?"
"是樸素了一點,不過倒是可以使用看看。我是HYPERGENERALISSIMONATSUKO,噢呵呵呵呵,就用這個稱呼和各國大使館聯絡吧。"
始浮現了不知第幾回的苦笑。抓住"操石師"這樣的強敵,小早川奈津子確實是樹立了一件無與倫比的大功勞。讓她稍微地逞逞威風,應該不為過吧。
續對兄長開口。
"大哥,請按照剛才預定的計劃出發吧。"
"預定?"
始一陣疑惑,並因為弟弟接下來的話而面紅耳赤。
"和托比馬龍一起去富士山呀,你剛剛是這麼說的吧?"
"是啊,沒錯,沒錯。"
在經歷了"操石師"的攻擊,以及小早川奈津子的惡毒夾擊之下,他早把那件事情給忘得一乾二淨。續淡淡地一笑。
"其實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的。實在是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呢。"
"真傷腦筋哪。"
"這裏就交給我和前輩們,而且小狗松永也在呢。就算髮生什麼事情,要撐過一個晚上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不約而同地,兩人的視線一起轉向小早川奈津子雄壯的背影。京都的救世主,正為了舉杯慶祝而朝着客廳移動巨體。
"我們還得在維護人權的前提之下,從操石師身上打聽出必要的情報呢。"
"好,那麼我就出發了,萬事拜託。"
"大哥……"
"什麼事?"
"記得多加件厚衣服,千萬別感冒了才好。"
總覺得應該是出自於賢慧妻子的台詞,居然從次男口中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