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卡沃爾失蹤
最先登上月球的人--五、卡沃爾失蹤
五、卡沃爾失蹤
我們前進時光線越來越強。隧道擴展成一個大洞,而這種新的光亮在洞的盡頭。
“卡沃爾,”我說,“光從上頭來!我肯定光是從上頭來的!”
他沒有回答,只是趕快向前猛跑。
又過了一會兒,我們到了這光的下面。它從洞壁一個裂口射進來,當我仰頭看時,滴答,一滴水落在我的臉上。我吃了一驚,站到一旁;滴答,又有一滴水落到岩石地上。
“卡沃爾,”我說,“要是我們一個人把另一個人舉起來,就能夠到那個裂口!”
“我來舉你。”他說著立即把我當作嬰兒似地舉了起來。
我把一隻手臂伸進裂縫,剛好抓住一塊岩石的突出部分。現在白光亮多了。我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爬上去了。我站起來,用指頭摸索岩石,越向上,裂縫越寬。“可以爬上去,”我對卡沃爾說,“要是我把手往下伸給你,你能跳起來抓住它嗎?”
我跪在岩石上,向下伸出一隻胳膊。我看不見卡沃爾,但我聽得見他蹲下去準備跳時發出的沙沙聲。然後,啪地一響,他掛在我的手臂上,比一隻小貓重不了多少!我把他拉了上來。
“他媽的!”我說,“在月球上誰都能當登山運動員。”我往上爬了幾分鐘,裂縫不斷開闊,光線更亮。只是……
它根本不是白天的陽光。
過了一會兒,我看出它是什麼了,一見之下我失望得簡直要拿腦袋去碰石頭。因為我只看見一片凹凸不平,形成斜坡的空地,在它上面長着一片棒狀小菌,每一個都燦爛地閃耀着帶粉紅色的銀光。我對它們的柔和光彩凝視了一會兒,接着坐下來苦笑,這時卡沃爾紅彤彤的面孔出現了。
“又是磷光!”我說,“不必忙了。坐下來,象在家裏那樣隨便吧。”他咕噥着。我無聊地把棒狀小菌扔到岩縫裏去。
“我本以為它是陽光,”他說。
“陽光!”我喊道。“黎明,日落,雲層和颳風的天空!我們還能再看見這些嗎?”
“那是你的錯,”卡沃爾說。
“我的錯!”我叫道,“我的天呀!”
“我本來有個主意!”
“去你的餿主意吧!”
……
我又開始破壞那些菌類了。這時我突然發現了甚至在當時的絕境也使我忘掉一切的事!
“卡沃爾,這些鐐銬是金子做的呀!”
他正在沉思,兩手棒着雙額。他慢慢轉過頭來望着我,我又說了一遍,他望着纏在他右手上扭彎的鐐銬。“它們是金子?”他說。“它們是金子”他遲疑了一會兒,又繼續沉思,我坐了片刻,搞不清為什麼現在我才發現鐐銬是金子做的,後來想起我們原來一直是處在藍光下,藍光使金屬失去了本色。由於這一發現,我開始浮想聯翩。金子呀……
卡沃爾說話了:“依我看來,我們有兩種可供選擇的辦法。”
“嗯。”
“要麼我們想法找到出路,必要時殺出一條路回到月球表面,然後尋找我們的球體,直到把它找到為止;要麼讓黑夜的嚴寒把我們凍死,或者我們再試圖跟月球人打交道。”
“依我看還是用第一個辦法。”
“你要明白。”卡沃爾說,“我認為不能根據我們已經看到的情況來判斷月球人。他們的中心世界,他們的文明世界,想來是在底下很深的地方。我們所在的這層是外層,是一個游牧地區。這是我的判斷。我們看見的這些月球人,可能僅僅是相當於牧童和看守機器的工人。假設我們躲到一個角落裏,躲上一周左右,我們出現在月球上的消息就可能會透露出去,傳到更有理性、人口更稠密的地區……”
我不以為然。不管怎樣,我說,“我想你不會認為這些月球人比人類聰明得無可比擬吧。”
“他們必定比人類知道得更多——或者至少知道許多不同的東西。”
“我想你會承認,卡沃爾,你的確是個很不尋常人。”
“怎麼見得?”
“你一個勁兒追求知識。”
“對,人有求知慾是很自然的……”
“你認為一切其他的人也都要求知嗎?其實,你從事研究是因為你不得不這樣干。這只是你自己的怪癖。100萬人中難得找到一個有這種怪癖的人。大部分人需要——哎,各式各樣的東西,只有極少數人是為了知識而求知。我很清楚,我就不是這樣。那末你怎麼知道,月球人會對我們感興趣呢?我相信他們甚至連我們有個世界也不知道。他們晚上從不外出,出來就會凍僵。除了熾熱的大陽外,他們可能從未見過任何天體。他們怎麼能知道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呢?即使知道又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呢?
“好,就算月球人中有幾個象你一樣的哲學家,他們也會和你在利姆的時候一樣:月球人落到地球上,你準是最後一個聽說的人。你從不看報!現在你懂了吧。我告訴你,我們已陷入了困境。我們沒有武器,失去了球體,沒有食物,而且已經被月球人發現,被他們看作奇特、強壯而且是危險的動物。除非這些月球人是徹頭徹尾的傻瓜,否則他們現在就會動手搜捕我們,而當他們找到我們時,他們能抓就抓,不能抓就殺,事情的結局就是如此。如果他們抓我們,也很可能由於某種誤解而把我們殺死。我們給幹掉以後,他們也許會議論我們,但是我們卻什麼好處也撈不着。”
“說下去。”
“而另一方面,這兒的金子就象我們老家扔的廢鐵一樣,到處都是。只要我們能弄點回去,只要我們能趕在他們之前找到球體,返回地球,那麼……”
“怎麼樣?”
“我們可以把事情辦得更穩妥。帶着槍炮,乘一個較大的球體再回來。”
“天啊!”卡沃爾喊道,好象那是樁可怕的事情。
我把另一棵發光的苗子向岩縫扔去。
“喂,卡沃爾,”我說,“無論如何我對這件事有一半的表決權,再說,這是一個實幹家的事。我是實幹家,而你卻不是。……我想說的就是這些。回去。一切保密,或者保守大部分秘密,然後再回來。”
他思索着。“我到月球上來的時候,”他說,“本該獨個兒來。”
“眼前要商量的問題,”我說,“是怎樣回到球體。”
有一陣子,我們一聲不響地抱住雙膝。後來他似乎決定同意我的推理。
“我想。”他說,“顯然,當太陽在月球的這一面時,空氣從黑暗的一面穿過月球的海綿狀組織朝這邊吹。在這一面,空氣從月球的洞穴流出,進入火山口……很好,這兒有風。”
“是的,有風。”
“那就意味着,這兒不是死口;在我們後面某個地方,這個裂縫繼續向上延伸。這股風是往上吹的,那也就是我們必須去的路。如果我們繼續向上爬,我們就能走出……”
“噓!”我突然說,“那是什麼?”
我們聽着。起初是分辨不清的咕噥聲,然後聽出是鑼的叮噹聲。“他們一定把我們也當成一種月球怪獸了,”我說,“以為我們也怕鑼聲。”
“他們是順着那條通道來的。”卡沃爾說。
“準是那樣。”
“他們不會想到這個裂縫。他們會走過去的。”
我又聽了一會兒。“這一回,”我悄悄地說,“他們好象帶有什麼武器。”
接着我突然跳起來。“天哪,卡沃爾!”我喊道,“但是他們會。他們會發現我扔下去的苗子。他們會……”
這時已能清楚地聽見月球人輕輕的喊喊喳喳聲和他們攀登洞壁時發出的聲音。
我看見暗處有東西在動,但分辨不清那是什麼。一眨眼的工夫,那東西猛擊過來!我跳起來,猛烈地撲向那個擊向我的東西。那是一支矛的鋒利尖端。我一把抓住了它,把它扭在一邊。就在這時,另一支矛又向我刺來,但沒有刺中。
月球人抵抗了一會兒就鬆手了。我發出勝利的歡呼聲,然後用矛向下面黑暗中發出的尖叫聲刺去。卡沃爾這時也折斷了另一支矛,在我旁邊跳着揮舞,亂戳一氣。
我繳獲的矛對我沒有用。它又細又脆,而且大長,刺出后不能很快收回。後來我發現地上有撬棍。它沉得讓人高興,不管多少月球人來,都可以把他們砸死。我扔掉矛,拾起兩根撬棍。然後我轉身去看卡沃爾。
他跳來跳去,用他的斷矛繼續亂戳。那倒不錯,可以把月球人擋在下面,他們至少暫時上不來。我再一,次觀察洞穴。我們現在究竟怎麼辦呢?
我們已陷入絕境。很明顯,唯一能採取的行動就是進攻!當許多新來的月球人朝我們跑來時。這一點就越發清楚了。
“柏德福!”卡沃爾喊道,“他們有……象是一支槍!”
一個瘦得出奇的月球人扛着一件複雜的器械。
我遲疑了一陣。然後我搶着撬棍衝過去,吶喊着擾亂月球人瞄準。他把那東西頂在肚子上,用一種最古怪的方式瞄準。“嗖”的一聲,那東西不是槍,它發射起來象弩弓。箭擦着我飛過去了。我右手的撬棍打中了那個月球人。他垮了,給砸爛了,萎縮成一團,腦袋象雞蛋一樣粉碎了。
“柏德福!”卡沃爾喊道,“伯德福!”我從他身旁飛跑過去。他的腳步聲跟在我後面。
不久,我們發現我們面前的洞穴通往一片朦朧的空間。又過了一會兒,我們來到一個傾斜的坑道上。我們的眼睛順着坑壁巨大的斜坡朝上看,就在我們頭上老遠的地方,我門看見一個點綴着暗淡星星的圓口,圓口的邊緣有一半籠罩着使人眼花的白色陽光。我們看了這情景,同聲大喊。
“來吧!”我說.一面帶頭向前走。
“這準是我們原先看見的那個洞口,”卡沃爾說,“在那個蓋子底下”
我估計這條傾斜的洞壁大約有四五英里長。它的坡度很大,要是在地球上幾乎不能攀登,但在月球上卻很容易爬上去。
我們終於走出隧道,來到空地,走進了陽光和灼熱之中。我們難受地爬上樹叢中的一個斜坡,最後在一堆熔岩的陰影下坐下喘氣。即使在陰影‘岩石也是熱的。
“卡沃爾!”我說,“我們怎麼辦?”
他搖搖頭,眼睛盯着隧道。
“不管怎樣,”我說,“即使我們不能馬上找到球體,我們還有一個機會。我們回頭再下去打他一仗。”
我邊琢磨,邊環顧四周。由於灌木的快速生長以及隨後的枯萎,景色已經整個改變了。看不到一個月球人的影子,究竟他們是在我們從內部通道出來時逃走了,還是他們把月球怪獸趕出來以後按習慣又退回去了,我無法猜測。
“如果我們把這些東西全都放火燒光。”我說,“我們也許能在灰燼里找到球體。”
卡沃爾好象沒有聽見我的話。他手搭涼棚窺探星星,儘管陽光強烈,天空裏仍然可以看到很多星星。“你看我們來月球有多久了?”他終於問道。
“也許有地球上的兩天吧。”
“多半是將近10天。你知道,太陽過了它的頂點,正向西落。再過4天或者不到4天,就是黑夜了。”
“可是——我們只吃了一次東西!”
“我知道。”
“但是,為什麼在一個比較小的星球上,時間好象不同呢?”
“我不知道。就那樣!”
“1O天,”我說。“那還剩下——”我向上瞧了一會兒太陽,我發現太陽已經處在頭頂正上方與西方地平線的中間。“4天!……卡沃爾,我們不應該坐在這兒胡思亂想。你看我們怎樣開始行動?”我站起來。“我們必須搞個標誌,可以升起一面旗子或者一條手絹,或者別什麼東西,然後圍繞着它行動。”
他在我旁邊站起來。
“對!”他說,“除了尋找球體以外沒有別的辦法。沒辦法。我們可以找到球體,我們肯定可以找到。要是找不到……”
“我們必須繼續找。”
他這兒看看,那兒瞧瞧,朝上望望天,朝下望望隧道,突然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使我吃驚。“啊!我們幹得多蠢!落到這個地步!想想本來該是什麼樣,想想我們本來該辦的事!就在我們腳下有個世界。想想那世界該是什麼樣兒!想想我們看見的機器、蓋子和深洞!它們只是外層的東西,我們看到並且同他們戰鬥過的那些動物只是無知的農夫、外層的居民、半開化的鄉巴佬和苦工。再往下!一層層的洞穴、隧道、建築、道路……往下走它必定會開闊起來,更大更寬,人口更多。這是毫無疑義的。最後一直下到圍繞着月球核心流動的中心海。想想在微弱亮光下漆黑的海水!想想瀑布般的支流從渠道流向大海!想想它的浪潮、落潮和漲潮時的衝擊和漩渦!也許他們有船在海上航行,也許下面有大城市、擁擠的街道和超過人類才智的智慧和秩序……”
他站了一陣,雙手下垂,面帶憂傷。
“我們能夠回來,”我說。
他朝四面望望:“首先我們要回到地球。”
“我們可以帶來燈,攀登用的釘鞋,以及上百件其他必需品。”
“對,”他說。
“我們可以把這些金子帶回去作為成功的證據。”
他瞧瞧我的金撬棍,一時沒有說話。他雙手背在後面站着,眺望火山口的那一邊,最後,他嘆口氣說:“是我找到上這兒來的方法,但是找到一種方法並不意味着能控制得了這種方法。如果我把秘密帶回地球,那會發生什麼事呢?我不認為我能把秘密保守一年,甚至到不了一年。遲早會泄露,甚至別人會重新發現這種秘密。到那時候……政府和強國會爭着上這兒來,他們會彼此打仗,還會和月球人打仗。別的事情可以懷疑,但這一點是肯定的……人類對月球好象沒有什麼用處。但月球對人類有什麼意義呢?即使時他們自己的行星—一地球,人類除了把它變成戰場,變成干無數蠢事的舞台外,他們又把它怎麼樣了呢?人類的世界這樣小,生命這樣短促,可是在短短一生中仍然有遠遠超過他能幹得了的事情要做。不,科學長期以來辛苦地製造武器供蠢人使用。這是她應該慎重從事的時候了,讓人類自己重新探索吧———花上1000年的時間。”
“有保守秘密的各種方法。”我說。
他仰望着我微笑了。“總之,”他說,“為什麼要焦慮呢?我們的麻煩才開始。我們向月球人顯示了暴力,讓他們知道了我們的本領。我們的處境就象一隻逃出籠子咬死人的老虎一樣。有關我們的消息必定一層一層地往下傳,直到中心部分……在充分了解我們之後,頭腦健全的月球人決不會讓我們乘那個球體返回地球。”
“坐在這兒,”我說,“改善不了我們的處境。”
我們並排站了起來。
“不管怎樣,”他說,“我們必須分開。必須在這些高高的植物穗頭上紮上一塊手絹,把它系牢,以此為中心,我們去搜索。你向西走,而我向東走。我們要搜索每一條溝渠,查看每一塊岩石,要盡一切力量找到球體,如果發現月球人,要盡量避開。我們必須把雪當飲料,如果想吃東西,可能的話我們宰一隻月球怪獸,吃它的生肉。”
“要是我們當中誰找去球體呢?”
“他必須回到白手絹那裏,站在它旁邊,向另外一個人發信號。”
“如果我們倆都找不到?”
卡沃爾仰望着太陽。“我們繼續搜尋,直到黑夜和寒冷襲擊我們的時候。”
“如果月球人找到了球體,把它藏起來呢?”
他聳聳肩。
“或者他們上來追捕我們呢?”
他沒有回答。
“你最好拿根橇棍。”我說。
他搖搖頭,目光移到荒漠上。
他有一陣子沒有動。他不好意思地望了望我,遲疑了一下。“再見。”他說。
我感到一種奇特的感情上的痛楚。“他媽的,”我想,“我們本來可以幹得好些!”我正要跟他握手,他已並起雙腳,離我往北跳去。他象一片枯葉在空中飄蕩,輕輕落下。再跳起來。我站在那兒望了他一陣子,然後打起精神,向前躍起,去探索我那個半個荒涼的月球世界。我相當笨拙地在岩石中間降落,站起來四下環顧了一下,登上一塊石板,跳了起來……
不久,卡沃爾已無影無蹤了,但手絹仍然英勇地在地頭上飄揚,在陽光下白得耀眼。
我很專心地找了一陣。天氣仍然很熱,空氣稀薄得使人感到胸部發緊。我進入了一個坑地,四邊豎立着高大、乾枯的褐色羊齒植物,我坐在下面,想休息一會兒。我把撬棍放在身旁,手托下巴坐着休息。我發現月表岩石由於地衣萎縮而到處裸露出來,上面佈滿了金子的脈絡和斑紋,發皺的圓金瘤蒞礦床四處凸起。現在這些金子有什麼用呢?我一時間不相信我們在這浩瀚而乾枯的荒漠中會找到球體。
太陽顯然更加西垂,比剛才低得多了,空氣也變得涼爽多了。在我看來,好象有淡淡的一抹朦朧的藍色懸挂在西邊的坑壁周圍。我跳到一個小小的岩石上,觀察這個坑地。我看不到月球怪獸或者月球人的影子,也看不到卡沃爾,只看到手絹在遠遠的荊棘密枝上迎風招展。我環視一周,然後向前跳到下一個觀察點。
我沿着一個半圓形向前搜索,又沿着一個更加渺茫的新月形回來,又疲勞又絕望。空氣變得更加涼了,在我看來,西邊坑壁上的陰影似乎漸漸變寬。我常常停下來仔細觀察,但是沒有看到卡沃爾,也沒有看到月球人。我越來越希望見到卡沃爾。太陽已經下沉,幾乎挨到地平線了。我感到焦急不安:月球人很快就要關閉他們那些蓋子,把我們關在外面,受月球夜晚無情的侵襲了。我認為,這是卡沃爾停止搜索,來同我一起商量的時候了。我感到情況緊急,必須趕快決定下一步怎麼辦。我們沒法找到球體,我再也沒有時間去尋找它了。洞門一旦關上,我們就會走投無路。太空的漫漫長夜將吞噬我們,那黑暗的虛空就是絕對的死亡。我毛骨悚然。不行!即使被殺死,我們也必須再回到月球內部去。我的腦海里浮現出我們凍得要死,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捶打洞門的情景。
我再也不去想那個球體了。我也顧不上卡沃爾了,與其尋找他耽誤了時間,還不如沒有他我一個人回到月球內部去。我已經走到離我那塊手絹一半路的地方,突然間……
我看見了球體;
我高舉雙臂,發出一聲幽靈般的叫喊,大步向球體跳去。
在抵達球體之前,除了球體我什麼也不想,甚至把卡沃爾也丟在腦後。最後一跳,我的雙手猛擊在球體的玻璃上,然後我氣喘吁吁地靠在球體上,我發現自己直打哆嗦。再一次看到熟悉而黑暗的球體內部多好啊!我無法告訴你那是多麼幸福。不一會兒我就爬進球體,坐在那些儀器中間。我透過玻璃觀望月球世界,打了個哆嗦。我把金撬棍放在桌上,找到一些食物來吃。倒不是因為我需要吃,而是因為那兒有食物。好一會,我才想到應該爬出去給卡沃爾傳遞信息。
我終於振奮起來,努力爬出球體。我一離開球體就渾身發抖,因為晚上的空氣變得很冷。我站在田地里向四周瞭望。我十分仔細地觀察了四周的灌木叢,才向附近的岩石跳去。我向四處張望,想找到一個可以向卡沃爾傳遞信息的地方。有片刻工夫,我遲疑着不願走得離球體太遠。但馬上我就對這一遲疑感到羞愧,我向前跳去……
我再一次俯瞰周圍,在我自己的巨大陰影頂端的遠處,那塊小小的手絹在灌木叢上飄動。白手絹很遠,很小,而卡沃爾卻連一點蹤影也沒有。我認為這時候他應該來找我了。這是我們事先說好了的。可是哪兒也見不到他。
該死的卡沃爾!
我深深地吸口氣,把手圍在我的嘴邊。“卡沃爾!”我大聲叫喊,可那聲音就象侏儒在遠處呼喚。
我瞧瞧那塊手絹,朝身後看看兩邊斷岩逐漸加寬的陰影,又手搭涼棚瞧瞧太陽。我覺得我幾乎能夠看見太陽在向下移動。
我覺得如果我要援救卡沃爾,必須馬上採取行動。我猛然脫下我的內衣,把它作為標誌拋到我身後灌木叢那乾枯的樹梢上,然後動身直向手絹走去。也許有兩英里的距離——這得連跨帶跳兩三百次。我曾經說過,在月球上跳躍彷彿懸在空中一樣。每飄浮一次我就尋找卡沃爾一次、我覺得非常奇怪,難以理解為什麼一點蹤影沒有。
最後一跳,我已經到了手絹下面的窪地里。
卡沃爾連一點影子也沒有。萬籟俱寂,只有灌木的搖擺和影子的移動。突然間我直打哆嗦。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接着我的眼睛突然看到什麼東西躺在一堆斷樹枝中間。
我向它走近些。那是卡沃爾戴過的小小的板球帽。我看到帽子四周散亂的樹枝曾經受過猛烈的擠壓和踐踏。我猶豫了一下,就走上前去,把帽子揀起來。
我站在那兒,手裏拿着卡沃爾的帽子,凝視着我周圍被踩碎了的雜草和荊棘。大約19多碼以外,一陣微風颳起了什麼東西,不大一點兒,白晃晃的。
那是一張小紙片,揉得很皺,好象在手掌心裏緊緊地攥過。我.把它揀起來,那上面有一些紅色的污點。我看到上面有模糊的鉛筆字。
“我的膝部受了傷,我不能跑,也不能爬。”紙片上的字這樣開頭。
接下去就不大好認了:“他們已經追捕了我好一陣子,他們會抓到我,這只是時間——”“時間”二字寫后又擦掉了。
下面的字跡就變得七歪八倒。“我能夠聽見他們的聲音,”緊接着有一段字跡完全無法辨認。接下去的一小段文字十分清晰:“一種完全不同的月球人,好象在指揮……”字跡再度變得潦草難辨。
“他們頭蓋骨較大,大得多;身材細長,腿很短。他們的聲音文雅,舉止十分謹慎,富有組織性……
“我已經受了傷,孤立無援,他們的出現給我帶來了希望——”這正象卡沃爾的口氣。“他們沒有對我射擊,或者打算……傷害。我打算……”
然後,一道鉛筆印兒劃過紙面,紙片的背面和邊上都有——鮮血!
我手裏拿着這一使人驚呆的遺物,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發愣,有一種又軟、又輕、又冷的東西碰到我的手上,一會兒就消失了,它是一片小小的雪花。
我驚恐地抬頭仰望,天空已經暗下來,幾乎變黑了,密佈着許多寒星。太陽被漸漸變濃的白霧奪去了一半熱和光,快要沉沒了。一股冷風襲來,片刻之間,我突然置身於雪花飛舞的大雪中。周圍的世界顯得陰沉而朦朧。
接着我聽到那種“鐘聲”,那種曾經迎接黎明到來的“鐘聲”,不象起初聽的那麼宏亮、清晰,而是微弱、模糊得象垂死的聲音一樣:咯!……咯!……咯!……
卡沃爾怎麼啦?在“鐘聲”的嗚咽中,我獃獃地站在那兒,發起得來。
不知什麼時候,“鐘聲”停止了。
突然間,那個洞口象一隻眼睛那樣閉上了,消失了。
這樣一來我確實是孑然一身了。
我扔掉那個揉皺的紙團,爬回到岩石頂上,然後鼓足勇氣,對準我所留下的標記跳去。
跳呀,跳呀,跳呀,每跳一次都覺得有好幾年那麼長。不止一次,我跳躍時滑倒在積雪上。有一次我在半道上跌進灌木叢中,樹叢嘩啦一聲成為碎片。還有一次我落地時摔倒了,一個筋斗掉進溝里,爬起來后發現身上某處已受傷流血,我整個身心都痛苦不堪。
球體在望啦。
我匍匐着向前爬。冰霜凝結在嘴唇上,冰凌懸挂在鬍鬚上,凍結的空氣使我渾身變白了。
離球體還有12碼遠,我雙眼模糊了。
我掙扎着,到達人孔的邊緣已半死不活了。我鑽進去,裏面還有一點兒暖和的空氣。
當我竭力用冰冷的雙手推上活門,把它旋緊時,我哭了。接着我用發抖的、幾乎一碰就碎的的手指去找窗帘的按鈕。
當我笨手笨腳地去摸索開關的時候——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操縱過,透過佈滿水汽的玻璃能模糊地看到落日的紅光,在暴風雪中跳躍、閃爍,黑黝黝的樹叢在積雪之下漸漸變得模糊、彎曲、破碎。雪花越飛越密,顯得陰沉沉的。即使現在,如果那些開關把我難住了怎麼辦?
突然,什麼東西在我的手下咔嗒一聲,月球世界立刻就在我的眼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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