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月的風,發出令人心悸的呼嘯,在湖面上攪起滔天巨浪,奔騰怒號着撲到島上,風卷過岸邊卵石灘上裸露的礫石,順着砂岩峭壁翻飛直上,拐了一個彎,沿着佈滿石頭的地表撕擄、拔扯着懾於風暴的淫威而彎曲的松樹。然而,松樹對這種考驗已經習以為常,雖然抵抗不過狂風的暴力而低頭彎腰,但一排一排擠得更密、靠得更緊,一旦風勢減弱,它們立即直起軀幹,揚眉吐氣地伸展枝葉,彈出陣陣松濤,歡呼着趕走偃旗息鼓的挑戰者。
狂風轉而向上飛揚,輕柔的雲彩望風而逃,時而遮蓋如鉤如鐮的新月,時而露出星光燦爛的夜空。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白色長裙的苗條身影在松枝掩映的小路上吃力地蹭步,她纖細的兩臂向前伸出,護着自己的眼睛免得被扎傷。
這個身影飄飄如絮,輕若無物。有時,一陣風穿越松枝,擁向樹林深處時,姑娘就不得不停下來,甚至連一團空氣也能把她撞得倒退三步。但是只要風力稍一減弱,姑娘就立即頑強地挺直身子,繼續向前行進。在天色這麼晚而且天氣這麼惡劣的時刻,誰會離開牢靠舒適的城堡?
白衣姑娘腳下的那條小道,與眾不同地在樹本與山岩之間蜿蜒,有時她必須彎腰低頭穿過低垂的樹枝,有時又走在開闊地段上。
湖岸邊有一座半塌的看守屋,連着早已不用的碼頭。碼頭歪歪斜斜,搖搖晃晃,旁邊有兩三條船沒人水中,只有拴在碼頭末端的鐵鏈連着船頭。
姑娘回過頭,確信身後沒有人尾隨追蹤,才把目光轉向看守屋。她看見看守屋的窗戶里有個身影隱隱約約地晃動,一點紅色的火光一閃即逝。姑娘遲疑地走上碼頭,木板隨着她輕盈的腳步嘎吱嘎吱作響,帶動生了繡的鐵鏈叮叮噹噹直晃。
但是姑娘也許不知道,當她進入狂風大作的樹林時,有個人就跟在她的身後。與白衣姑娘不同的是,跟蹤者對夜間的樹林之行早有準備,她穿着灰色的斗篷,戴着黑色的頭巾,因此幾乎不會被發現。
姑娘在碼頭上走了幾步之後停住了腳步,開始向四面張望,似乎是睡了一覺剛剛醒過來,出乎意料地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薇羅尼卡,”一個低沉的聲音若斷若續地傳過來,“薇羅尼卡,我在這裏,我在等你,等得好苦,都快急死了……”
“噢,不!”姑娘喊道,聲音里透着驚恐。
“你是屬於我的。”那個聲音繼續說。
“你放過我,還我自由吧。”白衣姑娘央求道。這時,看守屋的門開了,一個男子站在門口。
“我在等你,”他說,“我都快被蚊蟲叮死了。”
他向前邁出一步,幾乎全身赤裸,如果不算短褲、輕便鞋和遮住上半個臉的黑面罩的話。
“你是我的夢,”白衣姑娘說,“你是我的噩夢,我沒有辦法擺脫你。”
“我是你甜蜜的美夢。”年輕人回應說。
他張開兩臂,白衣姑娘就像被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一樣,向男子走了兩步。
他順勢把她攬到了自己的懷裏。
“噢,不!”白衣姑娘又一次說。
年輕人緊緊擁抱着姑娘,熱烈地吻着她的臉和脖子。姑娘由於激情難捺而發抖,但是同時又繼續抗拒着。
穿灰斗篷的跟蹤者站在離他們不遠的林邊。
青年男子赤裸有力的雙臂撫摸着白衣姑娘長長的脖子,漸漸往下,撫摸到高聳的胸部時,她低聲地央求他放開手,但是自己卻無力掙脫。
“到我這裏來吧。”青年男子努力把她引向看守屋的暗影中。
“噢,不!”白衣姑娘喊着。
狂風夾帶着恐怖不祥的力量撞到姑娘的背上,推着她投向這個戴着面罩的男人的懷抱。男子立即用有力的雙臂箍住她,帶着她一起隱入看守屋的黑暗之中。
穿灰斗篷的女子沒有馬上跟着進入那所房子。她兩手抱在胸前,蒼白的高顴骨臉龐遮掩在灰色風帽陰影下面,因絕望而變得醜陋不堪。
房子裏傳出姑娘的呻吟和不甚清晰的哀求聲。但是,當灰斗篷女人聽到了一聲壓抑的絕望呼喊“你別這麼著急,求求你!”時,她忍無可忍了。
她看見不遠處扔着一根竹篙。她抓起竹篙斜端着向看守屋衝去,捅向看守屋的門。
門板轟然拍倒在地。
“投降吧,你這個倒霉的強姦犯!”
穿短褲的年輕人失去了鎮靜問到一邊,薄薄的舊木板牆經受不住他強壯軀體的撞擊,破成碎塊紛紛墜落,整個看守屋也搖搖欲墜。
那女子扔下竹篙,撲向穿着白長衫躺在木地板上的姑娘。姑娘兩臂平伸,不省人事。
水面上又刮來一陣風,眼看看守屋就要倒塌。
“薇羅尼卡!”灰斗篷女子呼喚着姑娘的名字,“快醒醒,你會受涼的!他沒有侮辱你吧?”
可是,可憐的受害者紋絲不動。
一個更加強勁的風頭襲來,看守屋又晃了一下。
一秒鐘也不能再等了。
女子脫下自己身上的斗篷,裹住薇羅尼卡,把她扛上肩膀衝出看守屋,向岸邊跑去。
看守屋嘩喇喇倒塌下來。女子猛地往旁邊一跳,不慎把不幸的薇羅尼卡摔落到鵝卵石灘上,自己也隨即跌倒在她身旁。
碼頭下面駛出了一條小機動船,赤膊年輕人正坐在船尾掌着舵把。
小船劃出一條長長的弧線,朝外駛向開闊的水面。水面上浪濤澎湃,洶湧咆哮着湧向岸邊。小船危險地傾斜了一下,姑娘已經不再擔心強暴者會返回來了。她甚至想站起來,想看清小敞篷船究竟駛向何方。然而放眼望去,天上雨霧濛濛,湖上波濤滾滾,水天一色,看不見一艘船。在這種時候只有瘋子才會下決心駕船御風,劈波斬浪。
危險真的發生了:小船尚未轉過彎來,一個浪頭涌過船舷,船被打翻了——船速太快,帶面具的年輕人高高彈到空中,隨即又掉進水裏,濺起高高的浪花,如同噴泉噴出的水柱。灰衣女子站在水邊,瞪大眼睛想看清浪濤間的人頭或者哪怕船底……然而在水面上只見波翻浪涌,不見其他物體……
“薇羅尼卡!”
薇羅尼卡扭過臉去——她回到清醒的現實中來。
“薇羅尼卡,”灰衣女子說,“為了救你,我渾身都涼透了,你太狠。動了。”
“他出什麼事了?”薇羅尼卡小聲問道,“他不會淹死吧?”
“睜開你的眼睛。”女子命令道。她說話很費勁,哆嗦得上牙直打下牙。風推雲卷遮住了月亮,湖灘上一片黑暗。
“是您嗎,阿爾托寧太太?”薇羅尼卡問道。
“是的,是我。你能站起來嗎?”
“我不知道。”薇羅尼卡回答說。月亮又鑽出雲層,把清冷的光輝灑在她優雅好看的臉上,照着兩行晶瑩的淚。
“趕快站起來,薇羅尼卡!”阿爾托寧太太命令道,她習慣在俄語中夾帶芬蘭詞彙。“我不想把你留在巴斯克拉(岸邊)。我猜不透你真正的意圖是什麼。什麼能促使一個正常的不滿17歲的女孩子在半夜三更偷偷地溜到湖邊,同一個陌生的青年約會呢?”
“但願他不會淹死!”薇羅尼卡小聲說。
“你說什麼?”由於狂風呼嘯,阿爾托寧太太聽不清姑娘的話。
“我說……我說,我什麼都不明白,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眯上眼睛,抬起手探着。
“薇羅尼卡,你還是不要裝模作樣了。”阿爾托寧太太生氣地說,“你想說,你跑到這裏來不是心甘情願的?”
“我說不清楚。說真的,我什麼都記不清了,院長太太。”薇羅尼卡呻吟着說,“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把我從被子裏拉起來,接着……接着我的記憶就模糊一片。這裏還有過什麼人嗎?是誰呀?”
“非常遺憾,薇羅尼卡,我不能相信你。你的話在我聽起來就跟常見的女孩子的謊言一樣。你十分清楚,你半夜裏在湖邊跟什麼人約會。你快說謝謝吧,感謝我跟蹤你,並保住了你少女的貞潔。”
“您說些什麼呀!”少女喊道,“難道我的名聲受到了什麼威脅嗎?難道他想利用我的月夜夢遊症嗎?”
“利用什麼?”女院長問道。
“我想,”薇羅尼卡說,“照我的情形看,我的月夜夢遊症發作了。我剛剛清醒過來。”
“我想相信你,”阿爾托寧太太回答說,“但是我全部的生活經驗卻不肯苟同。你知道你為什麼而來。不過我應該告訴你,我所負責的教養院不讚賞未成年姑娘同男人交往。”
“這麼說您不認識他?”薇羅尼卡問,聲音裏帶着一線希望。
“我一定會找到他的。雖然你也有過錯:自己跑來赴約會,就是引誘一個不堅強的男人。”
“這太離奇了,院長太太,”薇羅尼卡反駁說,“我不記得我有生以來曾經產生過這種奇怪的念頭……半夜裏頂風冒雨跑到湖邊來。這樣準會得肺炎的。”
“你說得不完全準確,”院長太太回答說,“要得肺炎的是我,可是要給你特別處分。”
“噢!”薇羅尼卡喊道,“這太不公平了。”
她想暈過去,但是阿爾托寧太太絕對禁止她留在岸邊。薇羅尼卡不得不站起身,眼淚汪汪地沿着小道向坡上走去。
幸好,風從後面有力地推着她們,有時候還得跑上幾步才能保持平衡。
在她們筋疲力盡的時候,終於走出了樹林,一片開闊地展現在眼前,城堡就聳立在開闊地遙遠的盡頭。
庫西島靜靜地卧在拉多加湖的北部,長約3公里,寬不到1公里,島上覆蓋著稀疏的松樹林。松樹紮根在巨大的礫石上,頂風雪斗嚴寒,一棵棵長得枝幹粗壯,虯枝盤曲,倔犟頑強,如同一群老海狼。島的南端隆起一個慢坡山崗,除了灰色岩瘠之間的低洼地上長着青草和苔蘚之外,別的地方都是光溜溜的,幾乎寸草不生。
山崗的頂部有一片高大的城堡,用鑿工粗糙的石塊砌成,城堡的四角各聳着一座有雉堞的圓形塔樓,作為主塔的第五座塔樓逞寬敞的正方形,雄踞在城堡中央,其錐形銅頂由於氣候惡劣長滿了綠銹,從好幾公里之外就能看見,好像一座燈塔。隨着夜幕降臨,在塔頂就會點燃一盞明亮的白燈,白燈緩慢旋轉,把一束窄長的強光射到庫西島四周的湖面上。
城堡的兩扇鐵門,一到晚上就緊緊關閉。據說,從城堡到岸邊有一條地下通道,連着一個水下小洞口。不過很可能,地下通道只是城堡里某些生性浪漫的居民的杜撰而已。
似乎,這座城堡永遠聳立在這裏,它們彷彿是從灰色的山岩中長出來似的,披滿了苔蘚,城堡與苔蘚一道白頭偕老。
然而,當朝霧從冰冷的拉多加湖面上隱退時,宛如奇異的山岩一般沉默無言的城堡,在高亢嘹亮振奮人心的小號樂曲聲中蘇醒過來。一座塔樓上慢慢升起一面藍底白道的世界保護兒童聯盟會旗。過不多久,城堡四周就會爆發出歡快響亮的人聲。
城堡的大門緩緩敞開,從裏面跑出一群衣着單薄的姑娘、小夥子。他們不在乎天氣和氣溫,在山岩上追逐嬉戲,跑下山岩,跳進水中,在岸邊游泳,還到水下從湖底撈起心愛的小石子,或者批下水草葉片準備上植物課。
事實上,城堡不老,它是由彼得堡的一個怪人在20世紀初建造的,他因製作美味火腿致富發財,把原姓加爾金改為馮·格拉里,以為自己是阿爾杜爾國王的一名騎士。原先島上的居民是兩戶芬蘭漁民,他們給小島起了個芬蘭名字——庫西,意思是一種針葉林。他買下了這個小島,並在島上修建了格拉里城堡。接着爆發了1917年革命,於是馮·格拉里破了產。為了躲避布爾什維克,他逃到了自己神聖的島上,但當由水兵麥德尼克指揮的拉多加湖分艦隊的快艇靠近小島時,他從塔樓上跳下,摔死在岩石上。
其後的100年中,城堡不止一次更換過主人、居民和用途。它經歷了戲劇性的、悲慘的、令人討厭的歷史。然而最終被完全棄之不顧,許多年中它一直默默地空着,如同一堆岩石。只是到了21世紀下半葉,它才重新復蘇,因為在銀河系中心有個人決定利用城堡辦教養院。
這是一所奇怪的教養院,地球上僅此一所,實際上它是一所少年教養院。它不歸社會保護部門管理,也不歸保健或者教育部門管理,而是隸屬銀河系警察局,即教養院及其成員的命運都由銀河系警察局負責。
那裏住的是少年犯嗎?不,您錯了!教養院只收留那些身世神秘的兒童、少年、姑娘和小夥子。因為在680億銀河聯邦居民中各類秘密不下千萬種,那麼身世不明的孩子足以組成一所專門的教養院,並且要設在偶然的過路人不能靠近的地方。這所教養院在正式文件中和日常談話中被稱做兒童島。
這些沒有父母和親人的孩子都是些什麼人呢?他們的身世有些什麼秘密呢?
緊靠城堡東牆,在普基奇亞和克里瓦亞塔樓之間有一幢樓房,其中的3號卧室內,有3張床。三位姑娘大約都是十六七歲,都在兒童島的學校上十年級,她們對自己的父母全都是一無所知,甚至銀河中心的中心計算機也沒有把握說出她們來自何方。
……這位名字叫柯的姑娘,是被一群地質學家在和平的綠腳人居住的茲羅菲拉行星上發現的。一天早晨,地質學家卡爾蒂埃·傑·庫圖裡埃走出自己的簡易房,看見台階上有一個粉紅色的小被子包裹,裏面包著一個嬰兒。打開一看,是個女孩子。看樣子嬰兒出生才7個來月,被喂得飽飽的,一聲不響,恬靜安詳,小手指頭輕輕地動着。這小姑娘的外表跟現代人相同,淺頭髮,藍眼睛,右腳上長着6個腳趾頭。在小被子、小床單和包裹小姑娘的祖褓上都綉着兩個字母K和O。因此後來就管這個小姑娘叫“柯”。
星球上的原住居民既不認識被子,也不認識字母,所有向他們查清柯從何而來的努力都沒有結果。從遺傳學的角度進行仔細分析,有一點是清楚的,很可能地球就是她的故鄉,被子和襁褓都是在地球上做好的。但是,在地質學家之前,還從來沒有一艘地球飛船登上過茲羅菲拉星球。
與柯同住的第二位女友的命運,也一樣神秘莫測。兩歲時,她在一艘已經廢棄的宇宙飛船中被找到,那艘飛船很可能來自冥王星。但是這艘飛船沒有在這個不太引人注意的星球航天站上註冊,也不為其他的航天站所知曉。小孩胸前的金項鏈上掛着一個圓形頸飾,裏面嵌着一枚印着綠岬島圖案的舊郵票。
大家商定給這個小姑娘起名叫薇羅尼卡,因為在太空中意外發現廢棄飛船的巡邏船船長的母親叫這個名字。
住在這個寢室中的第三個小姑娘名叫薩洛梅婭。銀河系警察局的領導人對她們的身世都有些懷疑,然而沒有辦法查清楚什麼。這個小姑娘是在貝魯特時間研究所的地下室里被發現的。根據3歲小姑娘身上的紡織物碎片判斷,她來自古腓尼基城市比布拉,但是也並非十拿九穩。懷疑小姑娘是在古腓尼基發生某種周期性的社會變亂時被塞進時間汽車的。但是,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在沒有時間研究所工作人員幫助的情況下發生,尚不明了。沒有一名工作人員肯承認參與過此事,而且也沒有人可以懷疑。給姑娘起“薩洛梅婭”的名字是為了紀念弗洛貝爾小說中的女主人公。
兒童島居民的故事不勝枚舉,但是您打聽不到任何新情況——現有的例子足以讓人了解,教養院院址為什麼要選在格外偏僻遠離人類交通要道的地方。格拉里的城堡對這一要求是再合適不過了。
經過周密考慮,這所不同尋常的教養院的創辦者決定,要儘可能精心地把這些不幸的孤兒們與世隔絕起來,因為他們理解,這些孩子們的身上所蘊藏的危險對於地球和整個人類有多麼嚴重。
銀河系警察局承擔了對教養院進行系統輔導的責任,因為教養院的每一個孩子身上都有一個謎,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身之謎的內涵,隨時可能轉而威脅人類。
曾經有過這樣的先例……
最初,在倫敦附近的布羅姆利鎮建立了一所規模雖小但是條件舒適的銀河保育院,年幼的孤兒們同周圍街區的同齡人自由交往,同他們一起玩排球,在鎮上的公園裏長滿青苔的榆樹下散步。
過了一些時候,郊區的牧場突然爆發了家畜瘟疫,牛和羊實際上都是因為血被吸光而死去的。為了查清這是一種什麼病,獸醫們傷透了腦筋,但是找不到答案。正在這個節骨眼上,在野外一處還是15世紀建成的柵欄邊,發現了貝利茲中尉的屍體,他是宇宙遠征軍的一名老兵,一名勇敢的戰士,也是一位慈祥的曾祖父。身穿絲絨睡袍,仰面朝天躺着。這位老兵淺色的眼睛睜得老大,凝望着星空。他的身體中滿血不剩。
這一次,布羅姆利警察局的偵查員烏·埃·赫爾姆斯運氣不錯,在老兵屍體旁邊的排水溝濕地上,他發現了一個小孩子的腳印。按照這個腳印,做了一雙樣鞋,連續幾天,赫爾姆斯帶着樣鞋,試遍了郊區所有的孩子,甚至連在布羅姆利郊區過夜的巡迴馬戲團中的侏儒都成了懷疑對象。當地居民人心惶惶,母親們害怕讓孩子去上學,成年男人夜間出門溜達都帶上炸藥和狗。在直覺尚未把偵查員帶到靜靜的保育院之前,搜索一直沒有結果。原來,小巧玲瓏的樣鞋正好跟一個叫米斯的小姑娘的腳一般大小,這個3歲的小胖子來歷蹊蹺,她是在“獵戶”號軍用航天掃雷船上的一隻裝着胡蘿蔔的口袋裏被發現的,尤為令人吃驚的是,掃雷船的乘員全部都是討厭胡蘿蔔的男性。在保育院裏,米斯表現得非常文靜、質樸,面帶笑容,漸漸學會了說英語,惟有她的夜間睡眠引起了治療醫生的擔心:有時候,小姑娘可以整夜坐在床上,纖細的小手抱着膝蓋有節奏地搖晃。小姑娘的眼睛裏面閃着讓人驚恐不安的橙黃色的光,每當保育員或者醫生一走近她,那光隨即熄滅。同房間的孩子們都害怕她,拒絕同她住在一起。
一旦查明樣鞋只適合米斯的小腳,赫爾姆斯反而不知所措了。這樣小小的一個人兒,怎麼可能犯下如此令人髮指的罪行呢?事情尚在調查之中,小東西被送進了精神病醫院的一個單間病房。而保護兒童協會卻向法院起訴偵查員虐待孤兒。
第三天,小孤兒從病房裏消失了。然而人們又發現,精神病院的門裏躺在門衛室的桌子底下,脖子上有一處被咬破的傷口,全身的血已被吸光。
直到這時,事倩才被重視起來。銀河系警察局的米洛達爾局長和幾位身體與精神分離鑒定專家接替了偵查員烏·埃·赫爾姆斯。小傢伙米斯在布良斯克的森林裏被找到了,待對她進行仔細診查后發現,在她的體內潛藏着一名克拉拉日達列帝國的危險間諜,那傢伙是一個殘忍的吸血鬼,每當夜間醒來,就靠吸鮮血來滋養自己。
發生在米斯姑娘身上的事件,在這所特殊的保育院的歷史上並不是絕無僅有的。
把愛護與關懷不明身世孤兒中心由一個人道機構變成一個高度保密的機構並不簡單。正如米洛達爾所說的,有時候他真想撒手不再過問這件事情,或者乾脆關閉宇宙孤兒教養院,按照各人的意願遣散他們,讓這些小傢伙什麼時候想炸誰就炸誰去。要知道這也不是空口說白話:曾經發現這群孩子中有一名少年,感染了一種極罕見的放火癖病毒,開始把他藏進一所特殊的石棉醫院,可他居然有辦法燒毀了半個辛辛那提市,因為這種病毒允許它的攜帶者把手指溫度升高到攝氏700度而不傷害自己。而您想想,如果讓他像溶化的鉛一樣熾熱的手指頭碰一碰,您的房子會怎麼樣?最終,經過長時間基本上是秘密的爭論,在報紙上發表了一批大多沒有迴音的義憤填膺的文章之後,決定把教養院遷移到庫西島上去。小島遠離旅遊路線和居民點,使得教養院的保衛變得簡單易行,如果有什麼人想要綁架或者殺害哪個孩子,那麼城堡便於自衛。
因此毫不奇怪,銀河系警察局局長米洛達爾的私人直升機早飯後立即就在城堡塔樓上空轉了一圈兒。把兒童島視為自己的監護領地的局長,剛剛一接到碼頭上夜間出事的情報,就拋開一切事務,火速趕往碼頭。
米洛達爾喜歡孩子,他有高度的責任感,他認為兒童島是自己心血的結晶,他有責任保護它免遭所有銀河系兇手的侵犯,同時也有責任捍衛銀河系自身的安全。
米洛達爾的直升機降落在城堡大門前面的空地上,大門立即向客人敞開。門內站着教育學博士羅莎·阿爾托寧,她是位胖身材、高顴骨、和和氣氣的太太,戴着一副金色的單柄眼鏡。
“哦,局長!”芬蘭女人一邊喊着,一邊往外跑,“幸會!”
“是啊。”局長疲憊地回答,由於跟蹤做猛獁象牙生意的星際匪幫,他已經連續三夜沒有睡覺了。只有兒童島上的神秘事件才能把他從難得一遇而又久久渴盼的酣然好夢中拉起來。
阿爾托寧院長抹掉流淌的眼淚。
“薇羅尼卡……非常沃因巴霍因,你懂嗎?”
“她感覺不舒服嗎?好吧,我反正應該同她談談。”
米洛達爾幾乎不懂芬蘭話,阿爾托寧院長一到緊要關頭就只會講芬蘭語。
米洛達爾快步走進城堡,院長跟在後面,大聲地用芬蘭語混雜着其他的語言不停地嘮叨着。
局長堅定自信地穿過城堡的前院,走進連着東牆的教學樓。順着狹窄的用磨光的花崗岩鋪砌的樓梯,米洛達爾跑上二樓,經過狹窄的走廊,走近院長辦公室,他彷彿碰到了障礙似的在辦公室旁邊停下腳步,像鬥牛士一樣挺直身軀,把高傲的女士讓到前面。
各個教室面向走廊的門都稍稍打開了一點,眾多好奇的小臉擠在門邊。米洛達爾向孤兒們敬了一個軍禮,所有的門立即關上了。
院長已經坐到了自己的桌前,桌面上只有一隻熊形的青銅鎮紙壓着一疊紙和照片。她請米洛達爾坐到一張舒適的圈椅上,接着按照尊貴的客人的請求,向他講述了這樁怪事的經過。
一段時間以前,院長注意到女生薇羅尼卡的行為怪異,有點神經質,睡眠不好,在課堂上變得精力不集中,甚至開始對老師和自己的女友們說粗話。從臨床上看,有墜人情網的可能,戀愛可能不大順利。應當查一查薇羅尼卡愛上的人是誰。院長以各種借口把3位姑娘挨個叫到自己的辦公室。第一個是柯,因為她比其他人更親近薇羅尼卡。令院長吃驚的是柯沒有否認薇羅尼卡墜入情網。
“你想想吧,”院長說,“這可能是一種危險的癥候。萬一那個年輕人沒有意思不答應呢?萬一他已經成家了呢?”說完這些挑戰性的話,院長不再往下說了,等待柯開口反駁。但是柯非常平靜地回答說,薇羅尼卡不怕任何類似的威脅,只有她自己才能接近她所愛慕的人,她不同任何人分享。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院長問,並不指望得到明確的回答。但是柯平靜地回答說,他叫約翰·格利勃科夫。在島上,甚至在那些偶爾上島辦事的人當中,院長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個人,她認為柯的回答是耍滑頭。院長又叫來了薩洛梅婭。
“薩洛梅婭,”院長對姑娘說,“請你告訴我,薇羅尼卡是不是愛上什麼人了?”
“是啊!”薩洛梅婭回答道,“這件事情好得很啊!”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院長問。
“他叫約翰·格利勃科夫。”薩洛梅婭垂下眼帘回答說,因為她年齡小,還從未戀愛過。
“他住在哪裏?”院長接着問道。
“我想是住在自己的宮殿裏吧。”薩洛梅婭答道。
“他的宮殿離我們兒童島遠嗎?”院長問。
“噢,可遠了!”薩洛梅妮坦率地說。
然而更具體的她回答不上來。
確認薇羅尼卡墜入情網之後,院長決定同這個不聽話的人當面談話。說老實話,戀愛沒有什麼罪過,而且阿爾托寧太太本人也曾經有過非常不幸的甚至是不堪回首的戀愛。但是,關於那次悲劇性迷戀的記憶,讓她憎恨糖、水果罐頭、果醬等等一切甜食。這使得孩子們苦不堪言,因為甚至教養院的茶都不加糖。
院長單刀直入地問薇羅尼卡碰到了什麼事情。薇羅尼卡則回答院長說,她開始戀愛了。“同誰?”院長問。薇羅尼卡回答說,她愛上了約翰·格利勃科夫,一個標準的正派人,獨身、品行端正。“他從事什麼職業?”院長問,但是薇羅尼卡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她說,院長大概是在開玩笑,因為薇羅尼卡感到奇怪,世界上居然還有人不認識約翰·格利勃科夫。
院長裝做十分滿意姑娘的解釋的樣子,但是懷疑她成了某個玩笑或者是陰謀的目標。因此院長馬上到教員室去問自己的同事們,他們之中有誰聽沒聽說過這麼一個名字:約翰·格利勃科夫。
兒童島的教員、保育員和警衛們大多數是年輕人,他們異口同聲地叫起來:“哦,可憐的約翰·格利勃科夫!”
經過一連串的盤問,院長才弄清楚,叫約翰·格利勃科夫的人是青年人的偶像,先鋒派歌手和舞蹈家,梅利拉波爾人。他的希特(流行歌曲)有“別讓我活受罪”、“我口袋裏的一杯咖啡”等等,銘刻在他的千百萬崇拜者的心裏……
“他是怎麼鑽到我們島上來的?”院長嚴肅地問。
“嘿,他可不是鑽進來的。”拉丁語教師拉里索奇卡·卡杜爾遺憾地叫道。
“他犧牲了,大約3年前,在珠穆朗瑪峰頂的一次跳傘中。”
“犧牲了?”院長大叫了一聲。
可是,她不再理會教員室里的叫喊,慢慢地離開房間,獨自回到了自己小小的辦公室。她主管兒童島這些年來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神秘論者混進了和平而有規律的生活中。每個教師都理解,在一個孩子的意識中,現實與另一世界的聯繫是多麼緊密。一個孩子由於命運不濟被拘禁在兒童島上,何況還有可能被來自另一世界的邪惡勢力玩弄於股掌之上。院長指望兒童島能有效地防護地府侏儒、斯堪的納巨人及日爾曼神怪的襲擾,然而事實上發現並非如此。譬如她,長着黑捲髮的薇羅尼卡,誰能想得到,她才17歲,就同一個風流魔鬼有了戀愛關係?或許這些幽靈另有叫法。
院長面臨的任務是認真地查清這個恐怖事件。不管同學生談及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對於生性溫和的她有多麼艱難,受職責的驅使,她必須把談話繼續到底。
院長在食堂門口等到蒼白、瘦削但是漂亮的薇羅尼卡,請她進行一次秘密談話。
為了這個目的,兒童島上一般都是利用正好位於南塔樓後面的月季花圃。
薇羅尼卡順從地跟在院長身後,沒有流露出絲毫害怕或者不安。於是,院長凝聚起自己的意志和俄語知識,透過突然蒙上一層水氣的眼鏡看着學生說:
“你同一個年輕的……基奧柳特幽靈談戀愛?”
“是同一個死人。”薇羅尼卡微笑着提醒她。
“說的就是他,基奧柳特(死人)給我們的教學樓敲響了警鐘。”
“成了一所死人學校啦。”薇羅尼卡開玩笑地說,她這個玩笑在善良的院長眼中激起了由衷的恐懼。
“不!”院長叫道,“我問的是眼前的事!難道你愛上了一個幽靈?”
“我很難相信他是幽靈,”薇羅尼卡說,“在我的記憶中,他永遠活着。您知道,他在珠穆朗瑪峰摔得粉身碎骨,但是就在那一刻他還在唱着自己的最後一首希特。”“是啊!”院長贊同地說,“但是這不是現實,這是一場愛情遊戲嗎?”
“不!”薇羅尼卡反駁道,“我同約翰都是認真的!他答應娶我。他會幫助我逃出您這所該死的監獄。”
“你把教養院叫什麼?”院長問,“我們親愛的兒童島?”
“唉,它讓我們大家都厭煩透了!”薇羅尼卡叫道。
“不可能!”
“可能的,阿爾托寧太太,可能的。”
“這不是萬基拉(監獄),這是培養創造力的地方……”
“這麼說,我能離開這裏了?”
“絕對不行。”
“究竟為什麼呢?”
“因為你沒有完成學業。”
“你瞧,我是成年人了,你騙人,”薇羅尼卡答道,“你們所有的人不過是害怕我們罷了。您清楚,我的身上隱藏着什麼。您因為害怕而不讓我們知道自己的事情。可是您瞧,約翰·格利勃科夫從來都不怕,他能在任何時候娶我。”
“不行!”
“究竟為什麼?”
“你想過你們將會生一些什麼樣的孩子嗎?”
“大概跟我的約翰一樣勇敢。”
“但是要知道他是一個幽靈。”
“在您看來他是一個幽靈,可在我看來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姑娘不肯屈服。
“這是一場悲劇!我不許你再接近他!”
院長激動不已,甚至忘記了詢問薇羅尼卡是怎麼同這個知名的幽靈相識,他又是怎麼混到島上來的。然而,薇羅尼卡自己解開了這道難題。
“阿爾托寧太太,”她向院長請求道,“我建議您去我們寢室里看一看,我會在那裏向您介紹約翰,我想,您會喜歡他,他也會喜歡您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她們穿越城堡的院子走進3位姑娘寬敞的房間。鑲有彩花玻璃的高大窗戶朝向湖面開着一條縫,這是為了培養姑娘們適應簡樸嚴酷的環境,然而她們從來不感冒,也不得呼吸道疾病。
房間裏沒有人——薇羅尼卡的女友們都在上課。
當然,院長不止一次來過高年級寢室,不過她一般只關心學生們在寢室里是否講衛生守秩序。
這一次,她徑直走到薇羅尼卡的床邊,這張床跟另外兩張床分開單放,因為地方寬敞,所以姑娘們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在房間裏佈置自己的小天地。
貼在牆上的一幅肖像立即吸引了院長的目光,肖像是一個奇怪的年輕人。肖像的位置正好對着姑娘狹窄的床鋪,這樣薇羅尼卡躺着就可以隨時欣賞他。
肖像上的年輕人幾乎全裸,肌肉發達,淡紫色的肚皮和胸脯上畫著幾條黃色的道道。年輕人穿着短褲、油光鋥亮的黑皮靴,臉的上半部遮着黑面罩。
“這就是他嗎?”院長驚恐地叫道,她喜歡另一種男性。
“是啊,”薇羅尼卡簡短地回答,“這就是約翰·格利勃科夫,我愛他愛得發瘋。”
“可是實際上他並不存在呀?”院長問。
“可是他實際上是存在的。”薇羅尼卡回答說。
“他究竟住在哪裏呢?”
“他生活在兩個世界之間,他住在茫茫霧海之中,他在那裏寂寞得要命,於是才想跟我交朋友。難道不好嗎?”
“哦,喂!”院長叫道,“好吧,就讓他果在他呆的地方,不過我只是不想讓他擾亂你的赫爾莫。”
“什麼?”薇羅尼卡吃驚地問道,“也許,我沒有聽清楚您的意思?”
“你幫我想想這個意思用俄語怎麼說,”院長央求道,“就是讓人痙攣的那個。”
“赫爾——莫?”
“對了,對了,是神經!”
院長走近肖像,她不得不承認,儘管在身上畫花紋顯得野蠻,然而約翰·格利勃科夫給人的印象不失為一個各部分搭配勻稱的年輕人。
“你是怎麼同他認識的?”阿爾托寧太太問道,“如果這不是秘密的話。”
“這中間沒有任何秘密可言。”薇羅尼卡回答說,“起先我是在雜誌上看到了他的照片,我就對他產生了好感。後來我有幸看到了他的演唱會錄像帶,當時我就想,我還要愛什麼人啊!再往後他就開始來找我了。”
“怎麼會是這樣?”院長本來已經放心了,一聽這話又緊張起來,“到什麼地方來?”
“開始是在夢中,”薇羅尼卡答道,“但是我覺得這還不夠,我想撫摸他。”
“可是你知道他已經死了嗎?“
“他不完全是幽靈,”姑娘耐着性子解釋道,“所有到過珠穆朗瑪峰頂的人,都在很大程度上活着。”
“好吧,”院長不再抬杠,“這麼說來,你的意中人在很大程度上還活着,並且還準備撫摸你?”
“您說的完全正確,阿爾托寧太太。”
“你們有……科赫塔烏斯嗎?”
“對不起,院長太太,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麼,不過我希望,您說的不是什麼不體面的事情吧?”
“啊,不!”現在輪到院長不好意思了。“科赫塔烏斯就是兩個人四目相對,僅僅是互相看着對方,但是什麼進一步的動作也不做。”
“這個我們倒是有過,”薇羅尼卡說,“不過,說實話,我倒是希望約翰·格利勃科夫進一步對我做點什麼……更有情調的動作。我已經17歲了,僅僅有科赫塔烏斯對我來說是不夠的。”
院長感到鬆了一口氣。
“你們在哪裏進行……科赫塔烏斯?”院長問。
“很遺憾,阿爾托寧太太,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薇羅尼卡說,“因為您可能會禁止我們的科赫塔烏斯。”
薇羅尼卡已經懷疑,“科赫塔烏斯”這個詞僅僅是“見面”了。
“可是要知道這是玩笑,是遊戲!”院長激動地說。
“對於您而言,也許是玩笑,”姑娘平靜地說,“然而對我來說是生活中的轉折點。也許,我會跟約翰一起逃離這個地方。他勸我放棄您的學校。”
“那你們住在哪裏呢?”
“約翰有幾處城堡和夏屋。也許,我同他會在大溪地呆一陣子。”
“親愛的,”院長生氣地說,“還說什麼大溪地呀?你的約翰死了,摔得粉身碎骨,紅口白牙是你親口說的!”
“有的粉碎了,有的給我留下來了,”薇羅尼卡神秘地說,從床頭柜上拿起自己愛人的一張不大的照片吻了一下,然後把照片遞給院長並說,“您請看。”
照片上有一行奔放舒展的的手書:
“送給我心愛的薇羅尼卡,忠於你的約翰·格利勃科夫”,日期是:“9月6日”。正是兩個星期之前。
“清楚了。”院長說著遞還照片,並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過去沒有想過,薇羅尼卡如此擅長撒謊。是她自己為自己在照片上題的字——就是這麼回事!
“薇羅尼卡,”院長說,“我理解你。一個姑娘家在你這個年紀,足不出屋是很難受的,哪怕是一座金屋。但是你知道,等你中學畢業,對你的調查也就隨之結束。我們可以指望找到你的父母,揭開你的身世之迷。你將回到你自己的家,或者你願意的話,可以繼續在地球上深造。”
“可是這誰都不清楚!”薇羅尼卡斷然反駁道,同時她的臉頰也變得通紅。“我如何知道我是一個普通人?要是萬一在我的身上隱藏着什麼惡魔,或者可怕的微生物呢?或者在達到成年時我會爆炸,把您熱愛的這個島整個掀到天上去呢?”
“噢,不!”院長高聲說道,儘管她本人一直生活在對這種可能性的恐懼之中,“這一點也不像是你說的話,薇羅尼卡!要知道你從來都是個好佩伊蒂(孩子)!”
“曾經是,但是已經死了!”薇羅尼卡冷冷地回答。她把自己充滿激情的目光轉向美男子那張淡紫色的大幅肖像,大聲地說:“我的約翰哪,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不怕我,只有你一個人信任我!哦,整天充當一個潛藏怪物的角色,我真是厭倦透了,我縱然竭盡全力想與普通人融為一體,可還是被視為異類。我想做一個普通的姑娘,我想同一個普通的農家小夥子親吻。然而,甚至這點可憐的奢望也遭到命運的嘲笑——在所有的愛慕者當中,屬於我的只有一個——一具乞里馬扎羅山頂摔得粉身碎骨的屍體!”
“是珠穆朗瑪峰。”記性極佳的院長糾正說。
“啊!那座用尖銳鋒利的峭壁接住你柔軟軀體的山峰,它叫什麼名字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只留下了一個夢幻……然而連夢幻也不給我!連我的夢幻也要奪走!”
“沒有人要奪走你的夢幻,”院長應答道,“你有權利愛這個約翰。只是別這麼痴心。你要學習、散步、活動、玩遊戲……沒有人會妨礙你。要知道,只是你的精神狀態讓我們擔心而已。”
但是,薇羅尼卡對院長苦口婆心的一番好意聽不進去,她撲到床上,流下了苦澀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