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真相大白
李鷹收到了顧思南的報告后,疑團漸解。
梅任放的行動連他的兒子也不知道。
因為那天一早梅百侶去找他,遍尋不獲。
梅任放卻自稱在後花園練功。假如此話是真的,那麼即使梅百侶見不到他,他亦應該聽到梅百侶的叫聲。其實他當時尚在書房之下的水道。他換好衣服回到家裏才知道李鷹來到,這才匆匆出來相見。
這之前的一晚,他到宋玉簫家中做案,得手之後立即由陸路趕回來,由於宜城離此不是很近,所以天亮之前他便跳入江中繼續前進。
所以要到辰時未已時初才趕到家中。
由於他受了傷(可能是足部),所以不敢送我離開,因為生怕露出馬腳。
他在揩鼻時,第一次取出一塊黑色的手帕,這是他行兇時用來蒙面的。大概他心虛,所以第二次揩鼻時便取出一塊白色的。
那天他去梅任放家,發覺他頻頻打噴嚏,這有可能他的鼻子患有敏感症,但第二次去查詢“金匙”白墨時,他卻沒有打噴嚏,這是什麼原因?
那是他的鼻子必須長期浸在水裏之後敏感症才會發作。
李鷹想到這裏,心頭一動,又想到另一件事。
“八月十六日早上梅任放亦是猛打噴嚏,證明他在前一夜,即八月十五日中宵,並沒有去與其家人團圓,只是利用此借口,從書房進入水道,然後潛到江三妹船底,到秦雪嶺上岸他才在較遠的地方悄然上岸,然後在落馬村伏擊他。
大概是江三妹隔遠聽見聲音,於是亦追上岸,梅任放只得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殺掉,然後故意布下假象,造成秦雪嶺與江三妹互相仇殺的表象。
也因此他表現得十分大方,說不再追究。
現在想起來,其實一早他已經有不少疑點,那天,他即使要替江三妹及秦雪嶺和解(其實根本是青年人尋常口角),亦無須把秦雪嶺請來貴賓席上——秦雪嶺根本不夠資格。
他這樣做目的,無非是表示對他另眼相看,這樣,將來即使殺了他,別人亦不容易懷疑他。
從這些看來,秦雪嶺毫無疑問是他殺死的,落馬村老漢看見兇手是穿水衣,除了他,誰能知秦雪嶺及江三妹會泛舟江上,只有他才可以在自己家換上水衣去追殺。
開放後花園讓來賓去參觀及放舟江上,根本也是他的計劃,只請秦雪嶺而不請江北四秀之另外三人,當然也是他的陰謀。
‘金匙’白墨在梅庄養傷時,必是感恩而把平生的開鎖絕技教給了他,事後白墨離開,他便追上去把他殺掉,以防把這秘密泄漏出去。”
李鷹再想了一些其他細節,便肯定梅任放必是兇手,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幾月來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剩下來的只是如何緝拿的問題了。
夜裏的北風像刀一般鋒利,顧思南手腳漸僵,卻不敢稍動。
雲飛煙的情況比他還嚴重,她雖穿水衣,但北風吹來,寒意更濃,有好幾次都忍不住要打冷顫。
二更過後,又下起雪來,從中午到現在,滴水未進,真是饑寒交迫。雲飛煙雖是個女孩子,但忍耐力及意志絕不比男人稍遜。
四更過後,雪花已把她身子遮蓋起來,只留下一對眸子在黑夜中閃閃發亮。
遠處岸邊出現一個黑影,越來越近,但到了二十丈外的一株大樹下便停了下來,四處張望一下,把手伸入樹榦中,取出一包東西,跟着便見他更換衣服。
因為離得遠,天色又暗,看不清來人的面貌。
此時雲飛煙十分心焦卻又不敢稍動。
那人已經換好水衣,接着傳來一聲輕微的水聲,那人已跳入水中。
雲飛煙及顧思南喝了碗薑湯,散了寒氣,便一五一十把所見告訴李鷹。
李鷹道:“你們暫時去休息一下!”他又招呼道:“葛根生、陶松,你們兩人下午去接蕭穆。”
陶松及葛根生應聲而去。
李鷹想了一會兒,訂下了一策,到晚上告訴了雲飛煙。
雲飛煙頻頻點頭,跟着又離開。
臘月十七日夜,漢水江邊又浮上一個黑影,那個黑影又到樹下換了衣服,跟着離開。
陶松同時撞一撞雲飛煙,雲飛煙立即竄出,跟在黑影之後離開。
陶松到那棵樹前一看,原來這樹十分粗大,樹榦有個海碗般大小的樹洞,外面塞了一塊石頭。
陶松把石頭拿開,伸手入內取出一包衣物,裏面有一套水衣,用油紙包着,他學貓頭鷹咕咕地叫了幾聲。
葛根生聞聲而出,穿上水衣,跳下江中,向梅庄游去,他的水上功夫雖不如雲飛煙的精湛,但此時四處無人,亦無需潛水,倒也頗能應付。
到了梅庄附近,只見他一個倒栽潛入水中去。隔了一會兒,浮上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再潛下。
第一遍雞鳴葛根生便回來了,他脫下水衣,重新包好塞入樹洞然後才和陶松離開。
雲飛煙緊跟着黑影飛馳,天明時已趕了百多里路,此時她已看清了黑影的面目,正是梅庄的主人“賽孟嘗”梅任放。
到了一個小鎮,梅任放到一家酒家打尖,雲飛煙連忙易容化裝成一個中年漢子,臉色焦黃,仿似有病在身。
梅任放匆匆吃了飯便離開,雲飛煙每到一個地方便化裝一次,因此梅任放亦沒有思疑被人跟蹤。
到了次日的下午,梅任放專找荒僻的小路,路上難得見到一個行人,雲飛煙怕引起他思疑,只得遠遠地跟着。
黃昏之後,梅任放找了棵枝葉茂盛的大樹,飛身躍上,藏身樹上。
雲飛煙亦連忙伏在一叢野草后,野草高可及膝,雲飛煙蹲下剛好把她遮住。
天色漸暗,路上已沒有行人。
梅任放飛身下樹,跟着展開輕功向前急馳。
雲飛煙也同時竄出,趕了三十里路,前頭出現一座村莊,一幢幢的村屋幾乎一幢連着一幢,看來這村莊人口還不少。
梅任放在這些村屋之間左穿右插,熟悉無比,黑夜中像一具幽靈般迅疾而又飄忽。
未幾前面出現一座大莊院,梅任放雙肩稍聳,拔身翻過牆頭。
雲飛煙躲在黑暗中,一動不動,過了二盞熱茶工夫,她拾起幾塊石塊拋入圍牆,只一霎,牆內傳出一陣陣的呼喝聲,跟着燈光亮起,諒是庄內的人已被驚醒。
倏地傳來一聲呼叫聲,跟着一個黑影凌空衝起,半空一折,射出牆外。
梅任放足不沾地,幾個起落便已離開村莊。
而雲飛煙反而躍入了圍牆之內。
臘月廿一日,夜。
北風怒號,天上連一顆星也不見。
守在落馬村附近一帶的李鷹手下,人人冷得直打冷顫,卻不敢離開自己的崗位一步。
三更的梆子聲傳來不久后,江岸上出現了一個黑點,這黑點來得極快,只一霎已能清楚地看出是個人影。
人影又再停在大樹下。
不一會兒,江上傳來一聲水聲。
再過盞茶工夫,岸上射出一團綠色的煙花。
煙花在半空中灑下滿丙星雨,綠色的煙花剛滅,遠處五裡外的天空中又灑下了一團紫色的煙花……
天色剛亮,李鷹已出現在梅庄之前。
天雖亮,但整個天際都籠着一團灰濛濛之色,看情形又快下起雪來。
李鷹的臉色與天空一樣陰霾,他踟躕了一下才走向大門。“我要見梅莊主!”
李鷹坐在小廳里等了好一陣,才見梅任放進來,臉上帶着倦意,他強打精神,打了個哈哈:“李老鷹,什麼事累你大清早就來擾人!”
李鷹看了他一眼,臉上神色異常古怪。
梅任放一怔,“到底是什麼事?老應的事?”
李鷹不言不語,默默地裝了一袋煙,使勁地抽吸起來。
這氣氛可使梅任放有點受不住,“老鷹,是不是老應真的出了漏子?”他見李鷹不答,趕緊再說一局:“即使如此,看在他多年為武林同道做不少善事的份上,你也該遮掩一二,‘九尾妖狐’池萍的事查清了沒有?”
李鷹倏地一口煙往他噴去。
梅任放臉色一變,猛覺鼻頭一酥,打了個噴嚏,他不禁怒道:“李神捕的名頭雖大,也嚇不倒梅某人,你這是不把梅某看在眼中!”一長身站了起來,猛地又再打了個噴嚏,梅任放更怒,欲拂袖而去。
“且慢!”聲音透着幾分冰冷,“李某隻是想知道一下,你今天早上有沒有去游過水而已。”
梅任放腳步一止,霍地轉過身來,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鷹站起身,緩緩地道:“可惜,真可惜!晚節不保!盛名之累……唉!”
梅任放神色一變,澀聲道:“你說誰晚節不保?”
“梅兄,請你檢查一下,你的衣袖裏面有沒有一點用硃砂點過的紅斑?”李鷹轉過身去。
梅任放身子無風自動,一捋衣袖,把袖口翻起,果然有個金錢般大小的紅斑,剎那一股寒意自他心底升起,禁不住連打幾個冷顫。
李鷹回過頭來,道:“這是我吩咐手下在十七日夜趁你離開時加上去的。”
梅任放臉色一變,迅即平復,沉聲說道:“老鷹,你在開什麼玩笑?這紅斑是梅某不小心沾上的!”
李鷹亦是臉色一沉,轉過身來,沉聲道:“誰跟你開玩笑?臘月十九日你去了哪裏?霍家莊霍家大院!”
梅任放臉如死灰,一下子跌坐椅上。
李鷹雙目炯炯注視着他。
梅任放手腳冰涼,好像跌落冰窖般,過了一會兒才定過神來,猶自強辯道:“梅某不知你說些什麼,你可問問我家人,梅某這幾天可沒出過大門一步。”
李鷹冷笑一聲:“何必經過大門?你書房底下另有門戶。”伸手自身上摸出一包油紙包,拋落几上,油紙散開,露出一套水衣。“這是你的行當。”
梅任放臉色一變,默默不語。
“你的一切我已清清楚楚,之所以不在當場捉你,只是顧及你的面子,也念在你這二十年來倒也做了不少善事,活人無數。”李鷹頓了一頓,聲音轉厲:“可是殺人終要償命,否則天理何存,公道何在?”
梅任放此刻反倒冷靜下來,臉色古怪,瞪住李鷹。
李鷹冷冷地道:“你要動武?我不會怕你,只怕傳了出去,你二十多年來苦心經營的一點聲譽就要毀於一旦了,你死了本就應該,一命換一命,你也佔了不少便宜!”
梅任放眼中露出一絲凶光,陰森地道:“我殺死了你,誰人知道?只要我呼一聲,千多食客便能把你碎屍萬段,你自信能逃得了?”
李鷹冷笑一聲:“李某早已把你看透了,你求的是名,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一個名字,你敢這樣做?李某死了,還有不少手下知道,你殺了我於事無補,不單隻使你聲名掃地,而且只怕會波及你家人、你兒子,你要使兒子成為一個人人唾棄的舉世最大的欺世盛名之後?”
梅任放像子彈般彈高几尺,跟着又像泄了氣的皮球般癱軟椅上。
李鷹再追進一步:“這五年來,江北有不少富豪失竊,那是你一人所為,不過你也可算是劫富濟貧,若不是你殺了三條人命,李某也真的未必能硬得起心腸。”
梅任放目光在廳中來回掃射,帶着無限的留戀,這一切好像都要離他而去,又好像全然不是他的,他的聲音變得無比的空洞,只這一剎那的時間,連李鷹也認不出。
“老鷹,這我承認,不過,你想如何處置我?”梅任放呻吟似地道。
李鷹略一沉吟,“你說呢?”
梅任放精神一振,腰干迅即挺直,聲音也帶着幾分自信,說道:“梅某還不服輸!”
李鷹冷冷地望着他,嘿嘿冷笑幾聲,重新裝了一袋煙。“畢拍畢拍”地敲起火石來。
梅任放恨聲道:“這方面梅某自信在你面前已一敗塗地,但……哼,人人說你武功深不可測,梅某就是不服,除非你能打敗我。”
李鷹徐徐地噴了一口煙,臉上不動聲色。
梅任放越說越激動,倏地冷冷地說道:“梅某的行徑雖然已經被你窺破了,但我相信你掌握住的證據,未必能令世人心服。”
李鷹心頭猛地一跳,一口濃煙立即噴出,煙霧裊裊,把他整個臉龐都給遮蓋起來。
梅任放聲音轉沉,“但,我也知道,如果你想扳倒一個人,自也有你的辦法,況且你有倔牛般的脾氣,不達目的絕不罷休,不過,只怕也要費不少功夫……”
李鷹冷冷地道:“不必轉彎抹角,你有什麼條件便說出來。”
梅任放身子在椅上欠了一欠,道:“我要跟你賭一賭,如果梅某能把你打敗,這件事你便不必再管,你如果能打敗梅某,梅某便一死以謝,‘神眼禿鷹’,你敢不敢跟梅某賭上一賭?”
李鷹冷笑一聲道:“按說,一個重犯絕對不可能與李某討價還價,但你這一生還做了不少好事,而且這些錢大部分還是你家的,我便破例答應你。”
梅任放目光大盛,道:“君子一言!”
李鷹冷冷地道:“君子?哼,李某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梅任放身子一軟,喃喃地道:“君子!我不是君子,我不是君子……”
“日期?”
“正月初五黃昏。”
“地點?”
“大洪山北峰。”
“時間?”
“申牌時分。”
“好,讓你多過一個新年!”李鷹把煙桿插在腰際,大步踏出去。
梅任放望着他的背影,一時百感交集,分不出是恨是怨還是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