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棒打情郎
洞庭湖君山的最高峰上。
此刻,在驕陽照射下,嶙峋怪石之間,躺着一個渾身紅緞襖褲,紅色小劍靴,一襲用金綠綉成丹鳳朝陽大紅斗蓬裹體的俏麗佳人。
這俏佳人看面貌美媲西子,論年紀也不過是豆蔻芳華,玲瓏剔透,宛若嫦謫譎降人間。
不過,這位姣俏麗人,此際卻是滿面憔悴,黛眉緊蹙,鳳目雙合,眼角上還流着一絲殷紅的血跡,四肢僵直,彷彿已香消玉殞!
驀地,由那藍天白雲之間,向山頭上流星似的瀉下兩隻龐然巨鳥,齊都停落於這位俏佳人的身旁。
一隻巨鳥翹首望天,長啄一張,發出聲凄厲的長鳴,音遏流水行雲,出谷震動!
另一隻巨鳥上躍下兩個白影,一個是位英挺酒脫的白衣少年;一個是只三尺來長的精靈猿猴。
只見那白衣少年雙足甫落,就向那躺着的紅衣佳人撲去,低頭略微凝視,猿臂輕探,竟把那玲瓏嬌軀抱在懷中,渾身一陣顫動,激情的喊道:“倩妹………倩妹………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喊聲中,星目閃動,熱淚迸流!
可是任管他喊破喉嚨,懷中的俏麗佳人卻是僵硬的渾然無知!
白衣少年不勝悲痛的又把懷中紅衣麗人放在塊平坦的石片上,點點淚水滴落在她那曾是嬌憨俊俏,此刻卻變得憔悴而沒有血色的臉上!他似是悲傷過度,竟然木吶的不知所措?
又過了一會工夫,他終於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揩去眼淚,把耳朵貼在紅衣麗人的瑤鼻上,詳細的聽了一陣,然後,又猶豫了一下,以一隻手掌接在她那雙峰聳立之間的幽谷………他凄苦的面色,倏然展露出一絲欣喜,連忙從腰間摘下只紅色小葫蘆,搖了搖,裏邊猶有輕微的盪聲。
然後,他把紅衣麗人干焦的櫻唇撮開,以自己的貝齒,咬掉葫蘆的堵塞,葫蘆口湊上珠唇,將裏邊盛物傾壺倒盡。
他做完這些事情,對著兀立身旁的兩隻巨鳥,和一隻火眼金睛,直瞪瞪瞧著那紅衣少女的白猿,一一頷首,似是向它們表示謝意,這些畜類竟然頗通靈性,也都點頭還禮。
之後,他把少女扶坐起來,自己也在她的身後盤膝坐定,左手扶着她的香肩,使她不致前傾或後仰,右手抵在她的背心上,運起了佛門“般若禪功”,以其至高無上的內家真力,沿臂導注於少女之體………-鞍閎綮功”乃佛門無上心法,不但可以療傷治疾,尤能幫助他人,運行閉塞經血於十二周天,其功效之大小,完全視各人功力造詣而決之。
白衣少年為少女運功療傷,三個畜牲在四周戒備守護著。
要知這種以內力救人之法,非是關係密切,實為一般武林人物所不願為之事,而且也非一般普通人物所能辦到之事,因為它要有精純的內功,又須具有捨己救人拼受損耗本身真元之精神。
當然,白衣少年與這妙齡姑娘的關係,乃是非同小可了!
他——白衣少年自然就是白猿秀士徐玉麟。
她——紅衣少女,也正是萬里尋郎的公孫小情姑娘。
徐玉麟在盤龍庄力除三怪之後,一見公孫小倩姑娘的青雕臨空,還以為是天真嬌憨的小師妹來了,既至把青雕以嘯聲喚下,這才發覺不對,情知必然出了什麼岔子,所以既沒有等待於老英雄傷愈,也無暇與“衡山二友”、“浙東一鳳”三位老前輩話別,便跨上神驚出青雕帶路,急急趕來君山。
原來公孫姑娘的坐下青雕,在主人不支倒地后,神鳥通靈,正在繞著君山低飛啼叫,聽到神鷹“天雲”的嘯聲,才掠至盤龍庄的上空,而被徐玉麟換下。
以公孫小情姑娘的功力來說,幾天的饑寒交迫,倒不至於如此,只是所謂:“哀莫大於心死。”小妮子痴情所至,認為心上人麟哥哥蹤影不見,已經遭遇不幸。
她目偃師至此,粒飯滴水未進,復又遍山奔跑喊叫,直到力竭聲嘶,眼淚流盡,終至杜鵑啼血,芳心破碎,體力不支倒下,要非她幼受前輩奇人天山神尼的培植,功力基礎深厚,以丹田最後一口真氣,護佐心脈,尚存一息,若是換上普通常人,此刻,徐玉麟趕來,身邊就是靈丹妙藥再多,已是回生乏術了!
說起來,公孫小情姑娘這種痴情行為,似是傻得不近情理,然而亘古迄今,多少男女之間哀怨纏綿,為情殉死的人,看起來那個又不是人傻呢?事實上,這些人,那一個不冰雪般聰穎,人中之龍鳳?
情愛的力量是不可以普通眼光去衡度的,它可以使人瘋狂,更可以使人視死如歸,但被一般庸俗之輩看來,這種精神則似乎分文不值!
然而,最可憐的是:公孫小情對徐玉麟的情愫,並未披對方所悉,徐玉麟對她的情感,只限於純誠的兄妹界線上,所以,小妮子在這裏自甘為情而死,麟哥哥還以為她是與人打架而受了內傷呢!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徐玉麟以內功真元,導注於公孫姑娘玉體之內,幫助給她灌下去的千年靈芝液之運行,漸漸的他頂上熱氣直冒,進入了非常吃緊之狀態。
本來,以徐玉麟所具的一身精純內功,療治一點內傷的話,用不到費多大力氣的,可是公孫姑娘因昏厥已久,本身早已完全失去了知覺,自然不能藉他人之力,運行全身,使血脈暢通。
在此狀況之下,徐玉麟僅能靠本身精純真元,先把她那僅存的一絲微弱氣息,導回丹田,再出丹田運行六經八脈。以至“十二重樓”,“三十六周天”,如此一來,就要大大的費上一番手腳。
施行這種大法,必須要有第三者守護,否則,倘遇外力侵擾,非但受療治之人,必將功虧一貿,而施法者重則喪生,輕則殘廢。
在這方面,徐玉麟自然也曾經顧慮到,由白猿狒狒以及神鷹、青雕護法,就是來個三五個不意之敵,也迫近不了是倆。
此刻,徐玉麟在為公孫小倩的行功上,已把丹田之氣,透過“十二重樓”,上逐漸的運達“三十六過天”,而他也額頭上汗流涔涔,但他知道此際也正是公孫姑娘性命攸關之頭,絕不能有絲毫鬆懈,否則,前功盡棄。
這位天真的小妹妹,曾經救過他的生命,在他的觀念上情逾骨肉,他就是拼上性命,也不能讓她死去。
徐玉麟的功力超異常人,這種緊要的最後關頭,倘若再有片刻時間就不難度過,他為了增加內力,早奏事功,隨將左手撤回,摸出了“無垢頭陀”的“佛首秘丹”,銜進口中一顆,尚未下咽,便感入口生津,香液下咽嚨,精神陡發,三昧真元綿綿而出……
可是就在這萬分吃緊的當兒,突聽白猿狒狒“吱”的聲怪叫,首先發警,緊接着「天雲”、青雕相繼長嘯,聲震湖山。
徐玉麟心下一凜,料如有變,然而自己正在行功緊要關鍵,又待如何是好呢?他只有充耳不聞,繼續行功,要想在敵人未迫近之前,把公孫姑娘的經脈打通,而且狒狒與神鷹、青雕尚可擋上一陣。
來敵輕功身法,似是至為快速,就在白猿報警,巨鳥長鳴之聲甫停,山峰下響起一陣龍吟似的厲嘯,此起彼應,彷彿尚非一人?
嘯聲內力充沛,顯然均屬內家一流高手,徐玉麟直聽得駭詫不止,而這時他的內力己接近公孫小倩姑娘的“三十六周天”,只是還需要稍待一會,她的氣血才能暢通無阻,而恢復清醒。
隨著山峰下那聲長嘯,峰頂上立即出現了兩個怪客,閃電般向徐玉麟這邊掩近。
白猿狒狒兩隻火眼金睛,直盯着兩個怪客的行動,但未向前迎拒,可是兩隻巨鳥,卻哇哇的大叫,雙翅連拍,躍躍欲試。
那兩個怪客掩至白猿尚有丈多遠,竟然停住,桀桀怪笑起來,徐玉麟星目微睜,瞥及他們的形容,不禁又是一凜!
只見一個生得頭尖臉長,臘黃的麵皮,點無生人之色,少了只左耳,穿一身灰色長袍,活像具剛從棺材裏拖出的殭屍。
另外一個,則是臉白如紙,無發無眉無須,鼠目猴嘴,一條左臂,齊肩斷掉,瘦削的身材,穿一身深藍大樹,恰似根僵直的藍木棍。
兩個人相同二點,那就是面上齊都陰沉沉的,雖然是在狂笑,但卻皮動肉不動,另外,背後各有柄寶劍,猩紅尺長的劍稱,隨風飄飄。看年紀都在八十以上。
徐玉麟看罷,心不暗自打鼓,倘若這兩個老怪物不猝然動手,那麼片刻之後,他便功行圓滿。
兩個老怪笑聲倏然而止,又向前各蹲了一步。
就在此時,兩隻扁毛畜牲,再也按捺不住,雙翅一振,勁風激蕩中向兩個老怪撲去。
兩個老怪見巨鳥飛朴,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裏,竟然又是哈哈一笑,就在從笑中袍袖微拂,各自揮出股勁風,向“天雲”、青鴉盪來。
那知兩隻神馬力大無窮,他們揮出的勁道竟然未能把其震回,而且四條鐵釣般的巨爪,猛力的向兩怪抓到當頭!
尖頭長臉,臘黃麵皮的老怪,沉喝聲道:“小心啦!這兩個畜牲頗有些扎手!”
喝聲中,兩人同時撤出背上寶劍,一招“笑指南天”逕刺巨梟長頸。
兩隻扁毛畜牲,“哇”地聲怪叫,疾猛上升,避開了劍勢,雙翅一掠,“蒼鷹搏兔”式又同兩怪撞下。
就這樣的,兩隻巨鳥敵住了兩個老怪,巨鳥佔到能飛的便宜,老怪則仗劍術玄妙精純,所以雙方誰也傷不了誰,一時倒還決定不了勝負。
白猿狒狒守候在徐玉麟身旁,已經縮近到三尺之距,只要徐玉麟受到任何那方面來的襲擊,它都可以及時援救,這便是它比巨鳥高明的地方。
兩人兩鷹搏鬥中,忽然間山峰下又轉來一陣“唔唔”之聲,那聲音在夜間,令人聽來直如鬼哭,凄厲恐怖已極!
眨眼工夫,山頂上在徐玉麟的一左一右,又同時如鬼魅一般出現了兩個老怪!
這兩個老怪的突然出現,使徐玉麟即將功行圓滿的緊要關頭上,心神為之大震,而內力也受到了影響,又須多費一些時間。
說也奇怪,原先搏鬥巨鳥的兩個老怪物,一見又來了兩人,隨各自劍演絕招,迫退神鷹一青雕,長嘯一聲,逕向山下瀉去。
兩隻畜牲似是鬧出了凶性,那裏能讓他們走脫,雙翼振掠,俯衝追去。
就在兩怪二鳥瀉落山下之際,山頂上的兩個怪物也同時起而發難,緩緩的向徐玉麟左右迫近。
白猿狒拂向著兩面來敵,怒目而視,怪聲吱吱,這猴子就如此的機伶,它就不肯離開正然吃緊中的主人,對付任何一面來敵,它彷彿知道顧此必然失彼。
徐玉麟再度微睜星目,四下一瞧,忽兒神鷹青雕都已追蹤兩個持劍老怪而去,山頂上左右來敵,又逐漸的迫近到尚有六七丈遠。
這時他才看清,左右來人竟然也是兩個耄耋老叟,背上各插長劍,青一色的淡灰大掛,高筒福字履,驟視之,倒有些飄然道風,可是再瞧他們的尊容時,卻令人心中發涼!
原來這兩個老怪物,齊都生了一張使人作嘔的臉,而且竟然沒有一個是五官端正的,一個眇了只右自,兩腮無肉,口若血盆;一個沒有鼻子,任兩隻細小的眼睛之間,生了兩個筆管粗細的氣孔,嘴雖不大,可是一口獠牙。倘若是夜間遇到他們,是誰也必然把他們當作厲鬼!
這兩個眇目缺鼻的傢伙,既不笑也不嘯,面上冷冰冰的毫無表情,卻以電似的神光,直盯着白猿與徐玉麟,生像要把他們吃掉一般的步步跨近。
是敵?是友?顯然不問而知!
這兩個老僅在迫近徐玉麟還有兩丈距離時,倏然停步,互相遞了個眼色,一躍而起;一個撲徐玉麟,一個出掌疾拍白猿,身法之快,迅逾飄風石火!
白猿狒狒發出聲凄厲怪叫,人立而起,探爪如釣,迎拒來敵。
徐玉麟萬分吃緊的最後回頭,現那缺鼻老怪,雙掌箕張,竟向自己拍來,這時,他固然可以發出罡氣護體,但是那必然要把公孫小倩震傷掌下,當然他不願出此,那麼他只好拼受硬挨一掌之危,可是在這種關節上,一掌之擊,其後果不想而知!
他正在左右為難之際,缺鼻老怪的掌勢堪堪就要壓止頂門,在此生死須臾的瞬間,他仍然可以撇下公孫姑娘不顧,出手自保,不過那將使公孫姑娘立夫生機,埋恨此地!
電光石火中,徐玉麟把眼一閉,選擇了捨己救人之路!
可是當他決心一死之後,卻沒有立即發生預料之事,猛然間耳際響起了聲沉濁的嘆息,然後一個蒼老的語音道:“老夫固可一掌把你立斃,但在江湖同道知之,人豈為我何?唉………還是先讓你把這女娃兒救好,然後叫你死也死得心甘目瞑!”
徐玉麟星目未睜,只是微微頷首,面露無限感激之色,繼續為公孫姑娘行動“三十六周天”,復將真氣導回丹田,如此者三,小姑娘渾身經脈已然暢通無礙,只聽她出口濁氣,嬌軀微微震顫。
徐玉麟心中竊喜,連將右臂抽回,左手把她輕輕放下,口中尚未下咽的一顆“佛首秘丹”,吸氣吞下,身子也就在這石火之間,霍然躍起。
那缺鼻老怪,似對徐玉麟行功之後,精神恢復得如此之神迅,而感到大出意外,所以,在徐玉麟身形躍起之時,疾然倒退五尺。
其實徐玉麟此際實已筋疲力竭,只不過他藉了“佛首秘丹”之助,又恐老怪猝施毒手,故而奮起一股潛在餘力,一躍而起,倘若老怪果真乘機一擊,那麼他即使不死,也將受到重傷。
此際,白猿狒狒已和那個眇目老怪,打在一起,山峰下也不時的傳來陣陣鷹叫雕鳴,以及怒叱之聲。
徐玉麟看看公孫姑娘,已然粉面轉紅,呼吸均勻,如她稍停一會,便可醒來,於是暗下里對那缺鼻老人,產生了一種頗為感激之情。
他稍作猶豫之間,藉機將體內真氣運行了一周,功力已然恢復三分之一,對缺鼻老人投過感激的一瞥,抱拳和聲而道:“不乘人危,暗施煞手,乃武林中人共同遵守之道義,諒來老前輩必是位頗有聲密的奇人異士,但不知能否將上姓大名賜告?以便使晚輩對今日之恩………”
缺鼻老人忽然一陣桀桀怪笑,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須知老夫不願暗下毒手,只是如你所說,遵守一點武林道義而已,豈有望你圖報之理?而且你也無此機會啦!………”
說此,冷電似的雙目,左右一掃,又道:“你看看吧,老夫等乃是何人,你總該知道了?”
徐玉麟流目四下一瞧,但見山頭上又在左右兩邊同出現了一個月白長衣飄飄的老人,緩緩向自己停身之處走來。
這兩個新出現的老人,竟然是一男一女。男的缺只右手,女的則少條右腿,手中一支龍頭拐杖,點地而行。兩人的身材,面孔,倒不像其餘四人那般難看,大致說來容貌平平,相同的是:背後紅穗擺動,青鋒宛然!
徐玉麟看罷來人,恍然大悟道:原來竟是他們!自己功力未能全復,倩妹又須保護,這待如何是好?……
忖念間,靈機轉動,計上心來,便對缺鼻老者笑道:“六位老前輩,今日大駕同蒞君山,不知有何貴幹?”言下是一派從容,彷若無事。
缺鼻老怪冷哼聲道:“你裝的倒蠻像一回事,不過你有意拖延時間,藉機恢復功力也好,反正今日你休想離開君山一步!”
徐玉麟暗道:老怪果然厲害,自己的心事竟被他看透,今日之局,絕不能善罷甘休。
他心裏雖如此想,但表面上仍然和氣,故裝不明的又道:“那麼六位老前輩是沖著晚輩來的了,不過晚輩初蒞江湖,與各位曾未謀面,自然談不到結怨二字,敢情你們是找錯了人吧?”
“哼哼!沒有怨仇,只是老夫要在你身上索回‘嶺南三怪’,以及宇、候五條人命。”說話中,己自默運功力,準備出手!
徐玉麟猛吸真氣一口,納入丹田,頓覺功力已恢復了三分之二,膽子也就漸漸壯了起來,瞥見男女三怪,已經踱至身傍兩丈距離,停下步子,向他怒目相向。
他眼觀情勢,心下略微沉忖,覺得自己勢單力孤,就是功力全復,要想對付這三個一頂一的高手,也不敢有致勝信心,何況此刻功力剛剛恢復三分之二,又須分神照顧猶自未醒的公孫姑娘呢!
然而,很明顯的,眼下局勢絕不容許他再拖,隨暗中把心一橫,發聲清嘯,把巨鷹、青雕召回,打算由兩隻巨鳥保護公孫姑娘,自已與狒狒合力與六僅一併,勝負之數,那就只好盡人力而聽天命了!
青雕、“天雲”果然聞聲趕回,飛落徐玉麟的身旁,白猿狒狒也拋下了眇目老怪,靜候主人之命。
就在兩鳥返回,狒狒停手的剎那間,原先的兩個持劍老怪,竟也飛躍上山。
這時,六個老僅一字兒擺在徐玉麟的面前,陣容是夠強大的了,而眇目,缺鼻,少耳,斷臂,殘腿,沒手,應有盡有!
徐玉麟對他們這個六位殘缺老怪合成的陣容,既感可笑,又覺可怕!
原來這些殘缺老人,正是當年名震江湖的所謂:“一尊”、“二奇”、“三魔”、“四絕”、“五巧”、“六不全”中的“中條六不全”-當然,他們此來乃師出有名,要報“嶺南三怪”伏誅之仇,不過快玉麟怎麼也沒想到,“嶺南三怪”早晨伏誅,六個老不死的就像有“天聽”“地視”之術一般,竟然趕來君山復仇。
他那裏料知“嶺南三怪”尋仇盤龍庄,乃是由“六不全”幕後撐腰,只不過“六不全”趕去之時,遲了一步,恰恰遇到他跨鷹起飛。
那時,盤龍庄于飛老英雄家中,“浙東一鳳”已走,“衡山二友”已回房休息,於老英雄猶在孫女玲玲姑娘看拂下渾然未醒,老怪們乃是有地位之人,自然對於飛家下,不便有任何行動,所以捉了個庄丁,問明殺死“嶺南三怪”的人,原來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虛的白猿秀士徐玉麟,因此,便向神鷹、青雕馳水的方向躡蹤跟來。
君山雖在洞庭湖中,然而六怪都有登萍涉水的絕頂輕功,怎能難住他們呢。
他們趕至君山之時,正遇上徐玉麟以“般若神功”救治公孫小情,行動吃緊之際,原想先把神鷹、青雕、白猿引開,由後來之人,向徐玉麟暗施煞手,一舉除去。
可是當那缺鼻老人-手之際,忽然間想起了一事,那就是“武林三寶”中最重要的一寶——“紫玉狸”,還沒着落,一掌把徐玉麟擊斃,在老怪心中無足可惜,只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玄天秘笈”,將因“紫玉狸”得不到手之故太難尋覓。
這原因使老怪猶豫了,也使徐玉麟得免一死,至於老怪所說不願乘人之危之話,只不過是一種託詞而已,但在至情至性的徐玉麟心中,卻由此植下了對缺鼻老怪感恩圖報的幼芽,終至泰山一會,把他放生劍下。
這些事情,因因果果,又豈是當事之人所能料想得到呢?
且說徐玉麟目注“中條六不全”那種氣勢,情知一場慘烈劇戰終將難免,此刻使他最為擔心的,倒不是自己的生死問題,而是公孫姑娘的安危,所以使他為之猶豫,表面上看起來似是畏懼膽怯。
這情形看花了“六不全”的眼裏,怎會不知,怎會不趁機以生死大事對他相誘呢?
終於,仍由那缺鼻老人發言道:“小夥子,你可是怕了嗎?哈哈!要是想活嘛,那就乖乖的束手就-,只要唐松年老兒‘紫玉狸’交出,老夫等說話算數,絕對不為已甚,放過你一條生路………”
說到此,倏然停住,望望躺在石片上的公孫姑娘,神秘的一笑,又道:“你看這女娃兒就像天人一般,倘若你今自濺血此地,豈不把她的一片苦心,付之流水,老夫言盡於斯,是生是死,由你自行選擇!”
徐玉麟不聽此言猶可,一聽之下,勃然變色道:“原來你們這六個老東西,居然也是覬覦那武林至寶!告訴你們,在下已明白對天下武林同道宣佈,要想獲得此宵者,等明年泰山聚會之時,各憑真章,否則,誰也休想!你們估計錯誤,在下並非貪生怕死之徒,況且,就是你們六個同上,也不見得能達到自的。”
他這種軟中帶硬,硬裏帶諷的犀利言詞,直把“六不全”聽得一時怒火高漲,以他們的聲名、地位,幾曾受過這等搶白?
但見那個身穿月白長衣的獨腿老嫗,龍頭拐杖往地上搞得咚的聲震響,怒喝道:“無知小輩,竟敢這般猖狂,看招!”
人隨聲發,疾若鷹隼,龍頭杖“怪蟒出洞”,逕向徐玉麟胸前數處要穴點來!
這老嫗離僅是一隻獨腿,但行動上竟是快如電掣,並未有絲毫不便之像,而且手中龍頭杖復能當兵刃使用。
徐玉麟閃身旁躍中,心念微忖,喝道:“免得多費時間,你們六個老東西一起來吧!”緊接着功貫右掌,出手就是一招“春雷陡發”,轟隆一聲,將老嫗揮出的拐杖往斜里盪開。
獨腿老嫗料不到對手竟然有此功力,而且一動上手,竟然是那威震武林的“風雷掌”!
她面色驟變,手中杖“風掃落葉”,疾掠下盤,杖挾勁風銳嘯,威勢駭人!
徐玉麟“平地拔蔥”疾升三丈,避過老嶇的第二杖,半空裏身形未落,吐氣開聲喝道:“老東西們上呀!”
此言一出,果將其餘五個同時激怒,群叱一聲,十掌併發,向徐玉麟猶未落地的身軀合力推出。
於是一股力摧山嶽的勁風,暴雷似的從地驟起,卷上半空。
五怪合力的掌勢,徐玉麟那敢硬挺,只好半空裏猛提巨氣,往斜里飄飛出三丈多遠,落在地上。
六個老怪想不到他拼耗那麼多的真元之後,竟然還能有這等身法,齊都為之一怔!
他們那會料到眼下少年,連逢奇遇,神力過人,此際“無垢頭陀”那顆“佛首秘丹”,已然在他腹內發生了作用,功力盡復。
徐玉麟身形甫落,朗然一笑,這一笑更把六怪激怒,飛垛流失般搶攻土來,聯手合擊之勢已成。他那裏還敢再在輕敵之忿,雙掌連揮,“八方風雨”、“風狂雨暴、“風雨雷鳴”三招絕學,一氣呵成!
於是狂飆大作,沉雷連吼,人影藕飛,交互縱錯,打在了一起。
其實,徐玉麟也並非是仗技傲物,未將“六不全”這等高手放在眼裏,他之所以如此,實是惟恐六個老怪,藉機分出手來,算計公孫姑娘,因此,想把他們一同引開,好讓公孫姑娘有充分時間醒轉調息。
“六不全”身列前輩武林名指,自非偶然,他們每人都有一身足以睥睨當今江湖的武功,此刻,聯手群毆,威勢豈是凡響!
徐玉麟出道以來,雖曾挫過“五巧”中之二巧,斗過“三魔”中之二魔,擊敗“密宗僧侶”
,這些絕頂武林人物,但是那差不多均為單打獨鬥,那曾受此各懷蓋世武功的六人合攻呢!
所謂:“獨龍行不得雨”,“好漢不敵雙拳”。他就是強煞,在這種罕見的場合上,也難免被迫得一陣手忙腳亂。
好在六怪似是頗懼他的“風雷掌法”,不敢硬接硬拼,才使他一輪搶攻了十幾個回合,但是卻也未曾傷及一個老怪。
不過“神州二奇”的“風雷掌”,其威力全憑個人內功修為強弱而決定,所以施展起來,最為消耗真元。
徐玉麟功力剛復,上手就是“風雷掌”,十幾招下來,已是漸感疲累,掌勢威力也隨之大滅,心中一凜,獨腿老嫗的一支拐杖,“雲龍掉尾”斜肩擊下!
徐玉麟“腕底翻雲”,揮出一股勁風,把龍拐剛剛盪開,眇目老叟立掌如刀,又向他胸前劈到。
同一時間,前後左右,上中下三盤,均披一片掌影所罩!
他鋼牙挫得咯咯大響中,險象畢露,護身罡氣正擬發出,老嫗拐杖又搗上他的“堅絡三焦”。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奮力揮出一招最具威力的“雷電交馳”,把老嫗震得倒翻出去,但是自己後背也重重的挨了一掌,喉嚨發甜,一條身子便輕飄飄的飛起,耳際彷彿聽到一陣哈哈長笑,然後什麼也不知道了………
艷陽高照,自是午刻時分。
北風呼呼的吹着,枯本蓑草簌簌作響,大地在演奏凄冷而蕭條的悲愴樂曲!
山頂士一切已恢復原有的荒涼與平靜,只不過有一隻巨鷹,一隻青雕,一隻白猿,頭裏尾外分作個“品”字形,品字的中央,是身着大紅裝束,儼若荒涼山頭上的一朵綻放的艷紅玫瑰的公孫小情,懷抱着面色如紙,嘴角血跡殷然的白猿秀士徐玉麟,不停的“麟哥哥!麟哥哥!”的喊叫着………
這景像,這哀惋聲音,使誰著了也必一酒同情之淚!
可是,此際除了三個不能語言的畜牲,圍著垂頭哀悼之外,另外那裏還有個人影!
公孫小情悠悠醒轉時,恍若做了一場惡夢,她不相信仍在人世,然而鳳自張開,那蔚藍蒼穹,悠悠白雲,耀目的陽光,卻又使地無法不信。
當她翻身坐起之時,身傍不遠處的景物,直使她幾乎復又昏了過去——
三個忠心護主的畜牲,圍着她的心上人麟哥哥!
麟哥哥星目緊閉,嘴角流血,氣若遊絲!
她原以為他已遭遇不幸,故而不飲不食,決心守在此地,殉情而死,想不到她卻從死神之手裏逃回,而麟哥哥果如她不幸之預料!
小妮子芳心寸裂,痛斷肝腸之下,那裏還想到其他,跑過去抱着他一味的哀哀欲絕………
驀地里,一個蒼老宏亮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天空傳進了悲傷過度的姑娘耳中,道:“女娃兒,哭個什麼,他不是身懷‘萬應靈丹’嗎?”
這聲音雖然清晰繞耳,但未見人影,旋即有兩聲破空長笑,消失於遠方。
公孫姑娘如夢初醒,趕忙由麟哥哥的身上,搜出了只羊脂玉瓶,芳香四溢中倒出三粒丹丸,給他撬唇送下咽喉。
徐玉麟僅是被“六不全”掌傷內俯,一時昏迷,“萬應靈丹”乃上清真人以千年靈芝仙草,合數種藥物製成,有起死回生神效,服下不久,便即面色轉紅,星目睜開,霍然痊癒!
公孫小倩一見心上人已無恙醒來,不由喜得珠淚直流,顫聲喊道:“麟哥哥,你………你………好啦!”激動中兩條玉臂把麟哥哥抱得更緊,生像怕他溜跑似的。
徐玉麟張口吐出灘淤血,公孫姑娘忙以衣袖拭乾他的嘴唇,他目光既有欣慰,也有感激,更有詫異的發出聲深長的嘆息,然後像是自語似的道:“我還沒有死!這是在那裏?那六個老東西………”
公孫姑娘興奮的合著兩泡淚水,急忙說道:“麟哥哥,你死不了的,我們是在洞庭君山上呀,你說的什麼六個老東西,是不是他們把你打傷的?小妹一定給你去報仇!”
“報仇………是的我們要報仇!”
徐玉麟說罷,掙脫了小倩的懷抱,翻身坐起,流目四下一瞧,除了自己與公孫姑娘,以及青雕、神鷹、白猿之外,竟是空空寂寂,那裏還有“六不全”的蹤影。
他追憶著分明被那六個老怪擊了一掌十之後只聽到一膊哈哈長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為什麼“六不全”在把他打傷之後,未再下毒手,而公孫姑娘也安然無恙而醒來?………“六不全”為何失去蹤影?
這些事情,他想來簡直如霧似謎,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公孫小倩見麟哥哥怔怔的出神,猛的撲進他的懷中,撒嬌的笑道:“麟哥哥,我醒來的時候,發現你受傷倒地,可把我急死了!”說著,竟自賴在麟哥哥懷裏不肯起來。
徐玉麟覺得這位小妹妹太也淘氣,兩人大難未死,自然不肯把她推開,公孫姑娘隨又將如何聽見半空裏傳來話音,如何把他救醒,以及那話音傳來之後,便在長笑聲中遙遠的逝去,對麟哥哥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然後,鳳目含情,凝注著麟哥哥的玉面,嬌羞的又道:“麟哥哥,你肯讓我不再離開你嗎?”
“唔!”徐玉麟恍然大悟道:“這樣說來,那六個老東西,必然是被什麼高人趕跑的,但不知他是誰?”說時,目光流過小情嬌媚憨摯的俏臉,四目相觸,心中大震,暗道聲:糟啦!就把公孫小倩的嬌軀往外推去。
小妮子真也刁鑽之至,她好像是早已料到徐玉麟有此一著,竟然兩隻玉臂,環抱着麟哥哥的蜂腰,死也不肯放開。
徐玉麟一把未能把她推開,自然不忍用力再推,容色一整,肅然道:“師妹,你………”你怎樣?再也說不出來。
公孫姑娘一看麟哥哥肅然神色,只說出了句:“你………你好狠的心!”便哇的聲大哭起來。
這光景,直把徐玉麟鬧得失去了主宰,他曾未料想這位豆蔻年華,嬌憨可愛的小師妹,會對他發生了卻不可思議的情愫!
孽債,孽債!這怎麼可以?………徐玉麟思潮起伏,心中反覆的咕啜著,使他陷入了痛苦的情孽深淵,猶如墮進流沙,愈況愈深………
忽然間,他覺得成了這個世界上的十惡不赦之人,白馬紅娘蘇玉嬌對他不辭而去,後來又在“藏龍谷”邂逅了紫陽玉女,在此二女之間,已經夠使他為情而煩惱的了,如今又來了個公孫小倩!
一個人對於初懋的印象是深刻的,徐玉麟不是個見新厭舊,沾花惹草的少年,相反的他是個至情至性之人,惟其如此,他與紫陽玉女的夫婦之實,在其心理上對蘇玉矯深負愧咎,如今再接受公孫姑娘的愛意,那將何以自處?
師父養之教之,恩同再造,冀望他能為武林做一番事業,身負父母家人的血海深仇,迄今猶未昭雪,出道未久,卻為情孽糾結,如何對得起恩師?又如何以慰父母九泉之靈?
芸芸眾生,紅顏知己固所難求,然而要他既負蘇玉嬌,再負紫陽玉女,他卻是死也不願!
常言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徐玉麟在思潮起伏中,雖然決心不能再接受懷中玉人的深情愛意,可是眼看公孫姑娘鳴嗚咽咽,哭得猶如帶雨梨花,卻怎麼也說不出斬釘截鐵的話來。
又過了一會,徐玉麟深長的唉嘆一聲,星目中也不由滾下了幾滴熱淚,說道:“師妹,這又何苦來呢!小兄滿身罪孽,實已不值的愛,你還年輕,普天下多少英雄俊傑………”
公孫姑娘聽他說這裏,忽然止住嗚咽,不勝凄苦的問道:“麟哥哥,你可是以為我長得不美嗎?”
“不!”徐玉麟搖搖頭道:“你長的很美,美得使誰見了都會喜歡。”
“那麼………”公孫姑娘略為沉思,道:“你為什麼不喜歡我?”說時,天真嬌憨之態,畢露無遺。
徐玉麟輕拂她的額前秀髮,安慰道:“小兄不是很喜歡你嗎?”
公孫小倩嬌軀一扭,小嘴咕嘟起來,撒嬌的道:“可是誰稀罕你這種………你把我當做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唉!小兄有滿腹苦衷,一時也難以說盡,所以,我……我只能把你當做我的小妹妹一樣的愛護。”
“為什麼?”
“因為………”
“因為你愛蘇姐姐是不?噢!還有,這次我到飛雲僅去,還遇見了一位朱姐姐,那麼你是不是都愛她們?”
公孫小倩這種單刀直入的方式,正問中了徐玉麟的心病,使他張口結舌,一時不知是否應該對她說明白?最後他鼓起了勇氣,點頭默認。
他原以為公孫小情會又不知如何的傷心,可是這小妮子一見徐玉麟點頭默認,非但出於所料,反而霍地由他懷中躍起,仰臉格格大笑起來!
不過,她這反常的笑聲,此哭聲還要難聽,直把徐玉麟聽得猶如萬箭鑽心!
公孫姑娘笑罷,姣俏的臉上,倏現一片肅穆之色,眼角上殷然血跡流現,往日的那幅天真憨態盡斂,徐玉麟看得既憐又凜,他知道自己已經把這位純情的小姑娘的芳心,大大的刺傷了,所以滿臉痛苦的緩緩站起。
徐玉麟本想對公孫姑娘好言安慰幾句,可是小妮子卻在這時,後退了一步,珠唇啟動間,神情凜然,一個字一個字的,把在徂徠山他如何被百毒神君以毒虱所傷,以及她如何為他解衣檢傷療毒之事,一一的覆述了出來。
徐玉麟初則緊張,終則目瞪口呆,如墮萬丈冰膚之下。
公孫小倩把那番經過說完之後,無限哀怨沉痛的又道:“麟哥哥,我不怨你,更不恨你,只怨我命苦,你愛我不愛我,那是另一個問題,我既與你有肌膚之親,則必從一而終,生是徐家人,死為徐家鬼!麟哥哥,小妹還有件重要的事情未完,我們………”話至此,倏然住口,妙目中泛射出一種奇異的神光,掠了徐玉麟一眼,閃身跨上青雕。
徐玉麟睹狀頗為焦急,正待出言制止,但見那青雕雙翼一振,長鳴聲中,沖霄而起。
他佇立山頭,怔怔的望着那回消失於雲端的黑影,朴簌簌熱淚直流!
驟然間,他覺得對不住這些紅顏知己,滿身情債,無法償還,一個極為可怕的念頭,湧現腦際,喃喃自語道:“我不能辜負她們,只要我報得親仇,我便橫劍自絕,以酬知音………”
十二月的天氣在北方已是進入了嚴冬,大多數的池塘,湖泊已結成一層厚厚的堅冰。
天,烏昏昏,白茫茫,灑落着鵝毛般的大雪。
東平湖被一層厚厚的白雪覆蓋著,往日的明媚,變成了無際的銀白風光。
湖岸東邊的逍遙山莊,連棟的房舍,恰似一座座的雪山。這一向被江湖中視之為龍潭虎穴的,江北六省黑道梟雄蘇文彪的窩巢,此際也在大雪中靜悄悄的。
逍遙山莊依山傍水,佔地廣約二十餘畝,周圍一色青石砌成的圍牆,高達丈五,牆外還以三丈多寬的深溝,由東平湖中引進之水,經年累月不涸。
庄前是座面北朝南的大門,門外一座活動弔橋,橋上不分晝夜,有四個彪形壯丁輪班個字,圍牆上大約十丈距離,便有一個崗哨,也是日夜不停的輪班換值。
這座山莊被奪命飛抓蘇文彬經營得儼然如一座城市,庄內樓台亭榭,荷塘花圃,美不勝收。
在表面上看,庄內也沒有什麼奇異之處,但骨子裏卻是埋伏重重,步步危機,若無庄中人手帶路,外人休想活動半箭之地。
平自庄內人手,少說也有上千以上,時下非但江北綠林道上叫得響的人物,齊聚於此,就是連前輩的幾個老怪——“五巧”、“六不全”等,也都以這裏作為落足中心。
當然,奪命飛抓蘇文彪連絡了這多人手,是有其雄圖野心的。這老兒雖是個黑道梟雄,但在江湖上並無顯著惡跡,而且有時還做些任俠之事,所以被白道中人認為他亦黑亦白,介乎於兩道之間。
實際上這個老魔頭,他所做的俠義行為,還抵不上他一次的惡跡十分之一呢,只不過他的手段高明,又是幕後操縱,所以神不知鬼不覺,最重要的還是他做案必然斬盡殺絕,不留活口的狠辣手段。
沒人知道蘇文彪藝出何門阿派?只知他武功頗高,但究竟高到什麼程度?也沒有人得知,只知他手中的一對飛抓,幾與他交手過的人,除非他不願殺他,否則決然沒命。
在逍遙山莊中,蘇文彪是個看來和靄可親的老者,對部下曾不疾言厲色,但他在和靄中似乎具有無上的威嚴,上上下下成千人手,沒有一個不怕他,而且是打從骨子裏頭怕他。
全莊上千的人手,只有一個人能對蘇文彪的意志有時可以左右,那就是他的副莊主“追魂使者”蔣東嶽。
提起副莊主蔣東嶽來,在逍遙山莊中,其人正如其渾號,沒有一個不膽戰心驚,畏之若蛇蠍,但他卻是個風度瀟洒,儼若書生般的四十許人,至於他的來歷,也是一個謎。
此人也絕少在江湖上出現,大部份的庄務,以及部屬的管理,蘇文彪全都交與蔣東嶽全權處理,而他也能做得使蘇文彪稱心如意。
逍遙山莊有個特殊規律,那就是雖然招納綠林強寇,江湖亡命,但要想投身此處之徒,必然要先吃上五十大棍,打個肉綻皮開,死去活來。
這也有個名堂,蘇文彪叫它做“加盟棒”,看起來極為殘酷又不合理,可是卻有它深長的用意:一則藉此考驗加盟者的忠心;二則考驗其武功。因此,凡投入逍遙山莊中者,非但對蘇文彪不敢心懷不二,而且手底下也頗為不弱;弱者既不敢來,來了也必被五十“加盟棒”打死。
這“加盟棒”不但是那些甘心投靠逍遙山莊的綠林人物的見面禮,同時也是他們的“送終杖”;因為凡是違犯蘇文彪命令之人,輕則重責,重則一頓“加盟棒”活活打死。
“加盟棒”乃是以檀木製成,長五尺,粗約茶杯,中間略為彎曲,一端渾圓,作為握柄,一端略扁,用以擊人,渾身塗以黑漆,普通之人,不要說五十棒,就是一二十棒也吃不消。
此棒,就在蘇文彪發號施令的大廳中央插著,共有四根,平日有四個庄丁看守,寸步不離,因為它代帶著逍遙山莊的無上權威。
蘇文彪這種氣勢排場,不提為了僅僅約束千八個部屬,也不是為了號令已經被他制服的江北綠林同道,而是他更進一步登上天下綠林盟主的寶座,然後與自道中人相抗衡,而平分秋色。
如今,這個老魔頭對此雄圖,進行得更為加緊,因為新近江湖上出現了個白猿秀士,短短几個月的時光,竟然震動武林,而且這位新倔起的武林俊彥,所宣佈的明年三月三日的泰山大會,轉眼就要來臨。
這個大會,在蘇文彪私心底下,至關重要,他非但要把白猿秀士除掉,更想藉此機會,邀集各方黑道魁首,與自道中人以決雌雄,奠定他領袖天下綠林盟主之基業。
“五巧”“六不全”的再蒞江湖,志在“紫玉狸”,想藉蘇文彪的根基,以壯大其聲勢,而蘇又彪在表面上,只是請這十一個老怪,助其完成綠林盟主之基,對“紫玉狸”似乎並不關心,實際上,他骨子裏早已有了一套如意計劃。
此際,逍遙山莊的議事大廳中,奪命飛抓蘇文彪,身着一襲灰色長袍,倒背着手踱來踱去,他的心情上像這天氣一樣的沉重。
一傍里他依之為心腹助手的副莊主蔣東嶽,也在兩手不住的揉搓著,且不時的唉聲嘆氣,他們彷彿已面臨著嚴重而困難的問題。
蘇文彪老謀深算,胸懷機智,被逍遙山莊中人奉若神明,這時居然也有什麼事情使他束手無策,故而四個看守“加盟棒”的莊客,齊都以訝異的目光瞧着他,暗下里在揣摩這位莊主的心事。
“追魂使者”蔣東嶽好像是在凝思了半天,才緩緩向莊主蘇文彪說道:“莊主,我以為就是那四個老不死的果真還活着的話,不一定就能把我們的全盤計劃打破?”
蘇文彪搖搖頭道:“副莊主你有所不知,‘宇內四絕’出來為那小子撐腰的話,以其聲望地位,不但可以促成自命為上大門派的人團結起來,而且我們仰賴為後盾的‘五巧’、‘六不全’,也將完全失去作用,因為他們在當年就不是‘宇內四絕’的敵手,如今恐怕還是不行!”
他說話時,面上依然是一片笑容;這笑容是逍遙山莊中人經常所見的,而且也是永遠不變的,原因是:那是張偽裝的人皮面具,所以,沒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蔣東嶽似是想起了什麼,忽然面現喜色道:“巧雲掌刑剛老前輩,據說已把‘蛇女元陰功’煉到了十二成火候,不知………”
蘇文彪擺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無可奈何的道:“沒有用處的,要能抵得住‘宇內四絕’,除非有當年的‘天地一尊’與‘神州二奇’,但是這幾位奇人,即使還在人世,也不會來幫助我們的!”
蔣東嶽痛苦的又道:“如此說來,我們這些年的心血努力,豈不要等於白費啦!”
蘇文彪沉吟半晌,又道:“這也不見得,為今之計,單看‘神行無影’尚君派去洞庭之人所辦的事如何,倘若順利,老東西落在我們之手,還怕那小子不乖乖屈服嗎?不過………我很擔心一路上恐怕要出岔子………”
他話說到此,倏然住口,凝思一陣,繼續道:“以我從各方面所獲得的情報,‘東海三魔’也已出現江湖,同時他們背後還有一位當年可與‘天地一尊’相頡頑的‘東瀛一嫗’,倘若我們能把這幾個前輩人物聯合在一起,那就不怕‘宇內四絕’無人敵擋了,可是這幾個老怪物,據說性情乖僻得使人不敢相信,未必肯與我們合作………”
“啟稟莊主!”廳外忽然跑來個黑衣氈帽庄丁,氣喘嚇嚇,把蘇文彪的話截住道:“莊主,小姐回庄來了!”
蘇文彪哈哈一笑,袖袖微擺,道:“那丫頭回來就叫她進庄見我,自己人何必這般慌慌張張的!”
副莊主追魂使者蔣東嶽,一聽這消息,忽然面現喜色,搶道:“待我迎接小姐去——”說著,竟然帶著那個報信庄丁,匆匆而去。
約莫盞茶工夫,但見一位紅襖、紅褲,外單大紅緞子斗蓬的美貌少女,背插一雙青鋒,在雪花飄飛中,宛若朵嬌艷的海棠,明光照人,由追魂使者蔣東嶽所陪同,蓮步款移,裊裊娜娜的向議事廳走來。
蘇文彪早已站立在廳門石階上,背手相候,遠遠望見那紅衣女子的身影,心裏泛起一陣極為微妙的感覺;這種感覺早已在他心理上萌芽茁壯,只不過是因某種原因而會未流露而出,而且即使他每當和這紅衣女子相處一起時,臉上的異樣表情,因其永遠帶著那張微笑的面具,別人也無法察覺。
各位你道這紅衣少女是誰?她正是在鋸齒山學成絕藝,泰北雁老人之命,返回家鄉的白馬紅娘蘇玉嬌。她也就是奪命飛抓蘇文彪的獨生愛女。
蘇玉嬌在鋸齒山雁峰獨居兩月,北雁老人教了她兩種絕藝,臨行時,對她再三叮囑,非到萬不得已時,不準施用,而且在她一生之中,也僅能許她施為十次,她不明北雁老人之用意,但卻不敢探究根底。
北雁老人告訴她,一切都是天意安排,人力難以勝天,只管回去協助乃父,待到泰山大會時,恩恩怨怨,因因果果,都將大白,而且她自然就會與心上人破鏡重圓。
蘇五嬌對北雁老人之吩咐,雖然頗覺玄機深重,似懂非懂,但她相信以老人那樣的高深道行,絕不會出言子虛,所以也就不便多問,即收拾停當,辭別這位再造恩師,急匆匆返來。
蘇文彪在蘇玉嬌的心自中,是一位慈祥的好父親,母死,父代母職,把她撫養長大,父女之情,情深似海。數月來,出生入死,歷盡江湖風險,又與徐玉麟情海泛波,勞燕分飛,芳心中所受的創傷與委曲,會使她痛不欲生。
此際,她遄返家圍,一見乃父丰采如昔,笑迎廳前,不由悲從中來,一句話未出口,只喊了聲:“爹!”便縱身朴進蘇文彪的懷裏,鳴嗚咽咽哭將起來!
蘇文彪拍拍愛女身上的積雪,無限親切的安慰她道:“這麼大的丫頭,還像個小孩子一般,這幾個月可把爹來想熬了,好孩子,天氣很冷,我叫人準備酒筵,為你接風壓淙,有什麼委曲之事,再對爹說吧!”說時,便扶著愛女進入大鷹。
副莊主追魂使者蔣東嶽,趕忙吩咐下人準備酒筵,並且喊來蘇玉嬌的兩名貼身侍女,前來伺候。
蔣東嶽對蘇玉嬌一向呵護備至,有時要比蘇文彪猶有過之而無不及。蘇玉嬌稱他為蔣叔叔,按道理講是父執之輩,但是這位風度瀟酒的中年人,卻別具野心。
蘇玉嬌冰雪聰穎,豈有不明這位對他大猷殷勤的蔣叔叔骨子裏的野心,但他既未明自張膽有所表示,自己為了父親的大局着想,也就落個裝做不知。
這些是逍遙山莊中的潛在問題,此處勿多浪費紙筆,且說:蘇玉嬌在乃父擁扶之下,進入廳內,自有下人奉上香茗,姑娘呷了幾口,蘇文彪慈祥的問道:“嬌兒,這幾個月以來,你在江湖上總算是大大的出了風頭,不管如何,現下無恙歸來,爹也放下了心!江湖風險,日夕萬變,時下尤甚,今後你可不要再到外面亂闖啦!”
蘇玉嬌手拈茶盅,聽得心中一震,暗自想道,看樣子,爹爹對我的行動,已經瞭若指掌,倒不如乾脆趁機對他說明白。
她想到此,隨將手中茶杯輕放桌上,道:“爹爹,嬌兒這幾個月來,為了探尋殺死母親的仇人,幾乎………”
蘇文彪搖搖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的語,接道:“幾乎送了小命是不?這些事情爹都知道,你和那個白猿秀士一起搗毀了黑衣教的總壇,又幫他查出身世來,但不知他是否已經查到了殺死他父母的仇人是誰?”
蘇玉嬌無限幽怨的搖搖頭,答道:“自從黑衣教瓦解之後,女兒便與白猿秀士分了手,我就………”她本來想說出自己到了鋸齒山,被北雁老人收去傳藝,但忽又想起北雁老人臨行吩咐她不得對任何人道出此事,所以,忽又改口道:“我就又往魯東一道,閒遊了一些日子,因想念爹爹,便返庄來了,至於他(白猿秀士)是否已經調查出他的仇家星誰,女兒就不得而知,不過……”
蘇文彪緊迫的問道:“不過怎樣?”
蘇玉嬌答道:“不過他已經知道黑衣教主褚呈祥,就是殺死他家人的仇人,在女兒想他會尋找褚呈祥探詢究竟的,這個老東西心狠手辣,就是女兒碰上他,也絕不會饒了他,他曾把我丟下蛇牢,要不是秦大川………”
“秦大川………這個人還活着嗎?”蘇文彪聽見女兒說出秦大川三字,身軀似乎微微一震,但他依然裝做若無其事約叉道:“他怎樣?”
“要不是秦大川懂得馴蛇,女兒早就被毒蛇吞掉,再也見不到爹了!”蘇姑娘說時,又想起了那被丟進蛇牢時的驚心往事,不由珠淚雙流。
蘇文彪慈愛的為女兒揩揩眼淚,道:“這些事情都已成過去,嬌兒你還想找褚呈祥出恨嗎?”
蘇玉嬌神色堅毅,鳳目含煞,點頭道:“那老兒的殘忍手段,女兒永遠不能忘記,爹可是知道他在那裏嗎?”
“他就住在本庄,不過已遠去洞庭,時下尚未返回。”
“爹爹,你………你為什麼要收留他?待他返回時,女兒必然手刃此賊。”
蘇文彪凝思半晌,唉嘆聲道:“江湖上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原就糾纏不清,有些事情你不會明白,也不必明白,好孩子,聽爹的話,這件事情不必再提啦,此一時彼一時也!”
蘇玉嬌對他爹的所作所為,本來就不清楚,此際聽他爹說出已與褚呈祥合流為伍,更使她莫明其妙起來,她原想再追問幾句,可是就在他們父女談話之間,下人們已把一席酒宴擺上。
副莊主蔣東嶽走向前幾步,對蘇文彪父母躬身笑道:“請莊主和小姐入席——”
蘇文彪拍拍愛女的香肩,道:“來吧,孩子,爹今日要為我女歸來,好好的大賀一番,有什麼話席上再說,反正只有你蔣叔叔作陪。”
蘇玉嬌盈盈起立,對父親報以感激的微笑。
於是,三人一同就席,兩個下人一旁把盞,開傾暢飲起來。
席上也不過是聊些父女別後之情,蘇文彪雖對愛女呵護備至,但是向來不叫她參與江湖之事,他深知她生性高傲,心術純良,那些見不得人的殺人放火勾當,絕對不能讓她知道,而能使她知道的,那就是他為武林中做得少得可憐的俠義之舉,因此,蘇玉嬌對父親一切都是諱莫如深,倘若在江湖上聽到有人講他父親的壞話,她絕不會服氣,必然與人大打一頓,好在江北道上,也沒有人敢在她面前說出蘇文彪的長短來。
蘇文彪談話中,又把白猿秀士徐玉麟,瓦解莫邪島,迫使莫邪一梟秦振東退出武林,以及衝破武當派天下無敵的“七星劍陣”等轟轟烈烈行為,簡略的說了一遍,最後還在有意無意之間,把徐玉麟捧了一頓。
蘇玉嬌聽得頗為出神,她暗自咕啜道:爹一向不對我談武林中事,現下為何破例大談起麟弟弟來,他對麟弟弟的行動,彷彿很關心,也頗為讚賞,難道說爹………行想中,芳心大樂,正想藉機也把徐玉麟鼓吹一番,以作為以後對父親道出心事所鋪路,不料就在這時,突見一個黑衣大漢,匆忙的走進鷹來,向他父親行禮后,說道:“啟稟莊主,庄前來了一個自稱余秀士的少年,說是要投效本庄,大門上已經把他放進來,並且已經過司馬武師的當場試驗,這少年的武功不弱,所以司馬武師派小的前來稟報莊主定奪。”說罷,一旁垂手肅立。
蘇文彪呻了一大口酒,哈哈笑道:“逍遙山莊,今日可說是雙喜臨門,嬌兒平安歸來,又有個武功不弱的少年投效,東嶽老弟,請吩咐執事伺候,我們來接見這個少年。”
說到這裏,轉身對黑衣大漢道:“你去告訴司馬武師,少待一會,由他把那少年親自帶來兄我。”
黑衣大漢領命而去,這邊蔣副莊主離席敲了懸在廳前的一面大銅鑼噹噹當三響。
霎時間,首先有八個面貌清秀,各捧寶劍的十四五歲的青衣童子,由廳後轉出,分列在宴席兩旁,廳內原有的四名大漢,各將“加盟棒”抽出,雄糾糾,氣昂昂的擺在席前。
緊接着又有四個虎背熊腰,虯筋栗肉,上像威猛的大漢,腰跨單刀,分列廳門之前。
這種氣派,要比一個巡府大人升堂問案時,還來得喧赫!
蘇文彪即席未動,依然與愛女談笑自若。
副莊主蔣東嶽一切分排妥當,射手向蘇文彪道:“莊主,是否就席接見那少年?”
蘇文彪頷首示意副莊主入坐,打個哈哈道:“司馬武師既然賞識這個投效少年,本莊主想來定不會差到那裏去,我們自前需才孔急之時,所以我想即席親自考驗他一番。”
蘇玉嬌欠身道:“爹,倘若不便,女兒這就告退。”
“無妨,你且坐下。”蘇文彪拉住愛女的一隻纖柔荑,和聲道:“倘若這少年經得住考驗,從此便是自己人了,何必迴避。”
蘇玉嬌只好復行落坐,但她卻心情忐忑不安,因為她知道父親之所謂考驗,就是要那少年吃五十“加盟棒”。她雖然未曾親自見過這情形,但是也從別人口中得知那是慘不忍睹的場面!
她雖生性高傲,然而心地純良,因此,她不願意見那前來投效爹爹的少年,挨受那五十大棍的痛苦,但是她不敢違抗父命,也就只好硬起心腸,在這裏看下去。
蘇玉矯正然心中打鼓,只聽門外斷喝一聲:“客人駕到。”斂自望去,只見一個面孔黝黑,身着藏青衣褲,腰束白搭膊,背插長劍,猿臂蜂腰的亭亭少年,在一個胖大魁梧的中年人陪同不,昂昂然步上台階。
胖大的中年漢子,蘇玉嬌是認識的,那便是庄內名武師司馬青山,青衣少年當然便是投效之人了。
那青衣少年步上台階,在廳門前略微一停,兩支冷電似的眼神向廳內射來。
蘇玉嬌望着那少年的身影,心中砰然一動,及至她的視線與少年那懾人的神光相接時,嬌軀微抖,幾乎“嗯”出聲來,一隻盛酒銀杯,被她拂落桌下,發出陣清脆的聲響。
蘇文彪與蔣東嶽被蘇玉嬌失常的情態,齊都為之一怔,同時四隻眼光都投射在那青衣少年身上!
且說那個甘願投效在逍遙山莊的青衣少年,任目光掠過蘇五嬌的花容時,身軀似乎也微微震顫了一下,雖然他迅疾的目光移開,但是這情形卻看住了蘇文彪與蔣東嶽的眼中。
副莊主蔣東嶽登時醋性發作,勃然變色,大喝道:“那裏來的野小子,見了莊主竟不知行禮,直瞪瞪的瞧個什麼?”
武師司馬青山對青衣少年示意並附耳道:“正坐上的那位灰袍老者,便是莊主,小兄弟趕快向前見禮吧。”
青衣少年對司馬武師之言,似是充耳不聞,意態從容的向副莊主蔣東嶽,期然一笑,說道:“在下素仰蘇莊主禮賢下士,招納天下英雄,故而遠道來投,願效犬馬微勞,想不到卻竟然如此慢客無禮,唉!在下慕名而來,但要失望而去。”
青衣少年話畢,禮也不施,反身就要回去。
副莊主蔣東嶽未待蘇文彪有若何舉動,竟自霍然離席,躍出廳外,攔住了青衣少年的去路,怒聲喝道:“逍遙山莊名雖逍遙,卻不是你這無名小輩,要來就來,要去就去之處,哼哼!你膽子真也不小,竟敢撒野到龍潭虎穴來!”
青衣少年對蔣東嶽睥睨了一眼,不屑的答道:“逍遙山莊雖是龍潭虎穴,余秀士既能來得,自也去得,相信還沒有人能攔阻得於我!”言下神態傲然,根本就未把“追魂使者”蔣東嶽放在眼裏。
蔣東嶽在逍遙山莊中氣指揚高,一人之下,千人之上,除蘇文彪外那個不怕他,怎能忍受得住少年的搶白,大喝一聲,出手就向那少年肩頭抓下。
那青衣少年冷哼聲中,也不知他施了式什麼身法,卻使蔣東嶽抓了個空。
這時蘇文彪與蘇玉嬌均已來至廳前石階之上,蘇文彪垂手佇立,目注著階下情形,既不制止,也不則聲,彷彿想故意著場熱鬧。
青衣少年閃身脫出了蔣東嶽的一抓之勢,打個哈哈道:“閣下要想怎樣?”
蔣東嶽雖然對眼下少年一抓未著,心中暗自打鼓,但他身為副莊主之尊,如何能去得起這個人?何況又當著莊主與蘇玉嬌之面呢!
只見他面色凝重,倒下站成不丁不八,雙掌緩緩舉起,喝道:“本副莊主,今自如能讓你小子全身而退,從此副莊主這個職位,拱手讓你。”言時,似已怒甚。
青衣少年爽朗一笑道:“閣下這又何苦呢?余秀士遠道來投,只是想謀一棲身之所足矣,豈敢覬覦你那副莊主之職呢?不過副莊主既是有興,余秀士自當捨命相陪,請副莊主劃出個道兒吧?”
蔣東嶽沉聲道:“本副莊主就憑這雙肉掌,和你走上幾招。”
“那麼副莊主請——”
余秀士說時,氣態從容,既未運功戒備,宛若無事一般。
蘇文彪何等江湖,一見這青衣少年這般神情,就知他有恃無恐,必然是個身懷絕藝之人,心下也就暗自動了愛才之念。
果然不出他之所料,蔣東嶽閃電般一連揮出三掌,均被青衣少年不慌不忙的輕輕躲過。
三招過後,青衣少年哈哈一笑,似是故意要在蘇文彪面前賣弄一手,朗聲道:“在下已讓過副莊主上招,總算是盡了作客之道,在下就要還招啦!”
蔣東嶽一氣呵成的三掌,連人家半絲衣快都未拂中,心下已是大為凜懼,但既已對上,也只好硬著頭皮挺下去了。
但見青衣少年余秀士右掌緩緩舉起,看來極為平凡的往前一堆,竟然有一股如浪似涌的勁氣,直向蔣東嶽撞去。
蔣東嶽貫注了畢生功力,雙掌平胸送出,想化余秀士推來的掌勁,那知兩股勁風一觸,立覺不妙,正待閃身躍退,余秀士的左掌又疾然揚出。
只聽一聲悶哼,蔣東嶽的一條身子,憑空彈起,就像只斷了續的風箏,飄飄的倒飛出去三丈多遠,摔落雪地上,跌了個發昏十二章,爬也爬不起,著樣子定是傷得不輕!
逍遙山莊中人,平日最恨蔣東嶽的狐假虎威,跌倒地上竟然無人去理,幾個大漢反而鼓掌叫起好來,大為余秀士喝彩!
就在這時,蘇文彪急步跨下石階,向余秀士一揖到地,哈哈笑道:“余老弟,遠來敝庄,老夫未能遠迎,還請當面恕罪,哈哈!這叫做英雄不打不相識,快請到廳內喝一杯,壓壓寒意。”
說著,竟然躬身肅容。
余秀士還了一禮,笑道:“莊主既是誠心留客,余秀士也就只好討擾了。”竟也不再客氣,大搖大搖的向廳內走去,不過他心裏卻在暗自說道:你這老東西,前倨而後恭,還不是看我有一手!
蘇文彪把余秀上讓上客位,喝命屬下抬走副莊主,又吩咐撤去殘筵,重新另換一席。
剎那間,酒菜復又擺好,蘇文彪坐了主位,由蘇玉嬌與武師司馬青山作陪,並鄭重的把司馬武帥,以及愛女向余秀士介紹了一番,然後舉杯起身道:“老夫適才慢客,還請余老弟不要介意,老夫以這杯水酒向余老弟陪禮。”言畢一飲而盡。
余秀士連忙拈杯起立,答道:“在下末學後進,慕名相投,若蒙莊主垂青,予以棲身之所,在下就感激不盡了,何敢擾莊主陪禮。”隨將手中杯酒飲干。
司馬青山與蘇玉嬌姑娘,同時趟身也陪散了一杯。
兩名侍候蘇玉嬌的丫環,連將每人面前酒杯復又添滿。
蘇文彪又向余小英雄敬了一杯,這才說道:“大家都是自家人了,余老弟何必這般客氣,余老弟如不見棄,只管任敝庄住下,今後仰賴老弟之處還多著呢!只是恐怕烏鵲之巢,難容鸞鳳之棲哩!”
余秀士自然也謙遜了幾句,然後大家推杯換盞,賓主盡歡起來。
酒過數巡,蘇文彪向余秀士探詢道:“余老弟身懷絕藝,實乃武林難得之良材,不知貴府何處?令師是那位高人?”
“在下系湘北嶽州人氏。”余秀士略微停頓道:“恩師乃苗荒山野異人,無門無派,自稱‘清真上人’,除此之外,在下雖跟隨他老人家學藝十餘年,也是一無所知。”
“清真上人………”蘇文彪沉吟半響,道:“令師當必很少在江湖上走動吧?”
余秀士尚未答言,司馬青山卻接口道:“像余老弟令師這等方外高人,即使在江湖上走動,也不會以真面目示人的,自然名號就不為世人所注意。”
武師司馬青山在初步考驗余秀士功力之時,已對這位少年發生了好感,此番出言,自是為余秀士掩飾師名不聞江湖之尷尬。
余秀士聰明過人,豈有不明司馬武師之意的道理,隨笑道:“家師事實上就未在江湖上走動過,這也難怪武林中沒有人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號。”
他如此一說,倒使蘇文彪不好意思起來,隨改變話題道:“余老弟藝出異人,身懷絕技,如立志爭雄稱霸,十年之內,必大有成就,前途似錦,不知……”說到此,戛然住口,兩道眼神直望着對方,以是要看穿他的心事一般。
余秀士自然明白蘇文彪未出口之言是何意思,隨從容自若,雙肩微聳,笑道:“常言說,人各有其志,士為知己者死。莊主德高望重,名震遐邇,江湖同道人人仰慕,在下慕名投靠,乃如魚赴水,大勢所趨,倘若莊主有疑,在下就此告退。”說時,竟自欠身而起,勢欲拂袖而去。
蘇文彪連忙拉住他的手道:“余老弟暫請息怒,老夫絕無對老弟動疑之心,老夫只是以為老弟這等功藝,屈駕敝庄,勢必大材小用,而為老弟可惜而已。”
余秀士實則也僅是裝態作勢欲去而已,這時被蘇文彪一粒,落個順水推舟,也就不再堅持,復又落坐,同時說道:“在下說過,士為知已者死,如蒙莊主不棄菲庸,賜以枝棲,在下除衷心感激之外,定當侍機圖報知遇之恩。”
蘇文彪哈哈笑道:“逍遙山莊人手上千,但要找個出類拔萃的良才,還真是鳳毛麟角哩!余老弟既是看得起老夫,以待行過加盟大禮后,老夫便部委請老弟擔任本庄拳掌武師之職,不知老弟可願屈就?”
余秀士即席抱拳承謝道:“多謝莊主抬愛,只恐在下窮學末技,難勝厚望。”
“余老弟不必自謙。”蘇文彪笑道:“適才老弟與蔣副莊主動手過招,所露的一手掌上功夫,縱觀當今江湖之上,老少英雄中,恐怕除了新近倔起武林的白猿秀士之外,實不作第二人想!”
余秀士聽罷,霍地上起,一掌拍在桌上,氣吞河嶽的道:“白猿秀士算得了什麼東西,江湖上有餘秀士就沒有白猿秀士,哼!我就不服氣,他也是個人,總不會有三頭六臂!”
要知道白猿秀士徐玉麟,雖然出道僅是幾個月的光景,但已震動了整個武林,這時余秀士說出這等大話來,不由使蘇文彪與司馬青山心頭為之一震,他們固然已經看出這位名不見江湖的黑面少年,手底下有一手,可是能不能與白猿秀士相頡頏,還是個未知之數?而他卻先口出大言,似是與白猿秀士警難兩立。
不管怎樣,蘇文彪卻是聽得心中大樂,從此,自己非但添了個得力助手,而白猿秀士又多了個死敵。
白馬紅娘蘇玉嬌,自從見到余秀士那兩支湛湛眼神之後,芳心中一直在泛濫著疑問與猜測;因為他那兩隻神光,在她看起來是多麼的熟稔與親切啊!
然而,這青衣少年面孔是黝黑的,語音是沉濁的,而且他背後那柄劍,也不是她曾經見過的那古代神兵!
不過,這眼下少年的動作,身影,與她的心上人又是那麼的相像………
他是誰?………蘇玉嬌一直在神不守舍的凝思著,並且在青衣少年與父親談話之際,不時的流自偷瞧著,想從他的談吐以及慣有的動作上,觀察一些端倪………
她知道心上人有巧妙的易容之術,面貌改變了並不足為奇,然而,眼下的余秀士聲音都不如心上人相同?
要是她的麟弟弟要來逍遙山莊的話,在她認為盡可出之唐唐皇皇,自用不着易容換面,況且他也沒有來此的必要。
想到這些,蘇玉嬌已自確定黑面少年並非她的心上人,而對他那付狂傲之態一打從心底下乏生了惡感。
當余秀士把桌子重重的一擊,又出言辱及白猿秀士,這就更確定了蘇玉嬌心裏的判斷,不由粉面變色,向余秀士目含挑撥,譏諷性的冷笑,接着櫻唇微撇,說道:“我看哪,余少俠的武功固然高強,但要和白猿秀士比較起來,實在小巫見大巫,你且不要先把海口誇下,到時候無法向人交代才好!”
蘇玉嬌艷若桃李,但在她眼目中瞧不起的人,曾不稍假辭色,這時說起請來,更是凜若冰霜,神情傲然,咄咄逼人。
余秀士說完話后,本來已經落坐,這番聽得蘇玉嬌出言頗為不遜,乃冷哼聲道:“聽蘇姑娘的口氣,好像是與白猿秀士頗有交情似的,要是蘇姑娘願為白猿秀士代打不平的話,在下………”
當著蘇文彪與司馬青山之面,蘇姑娘那裏能忍受得住余秀士的這種冷諷,雖然她與白猿秀士確實交情不錯,而且芳心底下也深深的愛着他,可是此言出自余秀士之口,那無異是對她大加侮辱。
蘇玉嬌霍然立起,柳眉倒豎,嬌魘變青,怒叱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姑娘就是和白猿秀士交情不錯,你能管得着嗎?”竟然怒目相同,如箭上弦。
“嬌兒坐下,休得無禮。”蘇文彪一見女兒怒忿,迭忙起身制止道:“余少俠不服白猿秀士本是武林中少年氣盛之人的常情,是非強弱,到時自然明白,嬌兒何必為他人心懷不平……”
說到這裏,他又轉向余秀士道:“小女少不更事,還望余老弟不要見怪,哈哈!大家快坐下吃酒吧!”
司馬青山也趕緊欠身起來,打個哈哈,圓場道:“莊主說得對,兩位何必作意氣之爭。”拍拍余秀士的肩頭,示意嚇伯忍耐。
蘇玉嬌雖然高傲成性,但對父親之言,卻是向來一百二十個服從,既見乃父不願得罪余秀士,雖是裝著一肚子的氣忿,也只好暫時按捺下去,落坐獨自喝了口悶酒。
可是這位姑娘一向是睚眥必報,雖一時忍不怒火,但卻在那裏自打起主意來,忽然間,她靈機轉動,對蘇文彪望了望道:“爹,余少俠既願投效本庄,不知何時舉行加盟大禮?”
蘇文彪被愛女如此一問,心下微動,暗道:這孩子一向曾不願自睹加盟大禮,為何今日有此興緻………
他竟是塊老薑,略微凝思,便已明白了女兒用意,於是笑道:“余少俠乃武林中難得良材,以待席罷,便即舉行,但不知余少俠意下如何?”說話中又向余秀士望了一眼。
余秀士聽得他們父女問答之言,大為不解,忙說道:“敢問莊主那加盟大禮如何行法?”
蘇文彪出語鄭重的道:“余老弟遠來客人,可能不知本庄規例………”說時,順手指指大廳中央那四個大漢手持着通體烏黑的檀木棍,又道:“這四條木棍,名之為‘加盟棒’,凡是投效本庄之人,不分男女老幼,武功高下,均須以此棒重責五十.然後才能正式算是本庄中人。”
余秀士直聽得心頭髮涼,暗中叫苦,但他表面上仍然若無其事的道:“請問莊主這五十‘加盟棒’義意何在?”
蘇文彪爽然答道:“很簡單,藉此以考驗加盟者之忠誠。”
余秀士哈哈一笑,追:“原來如此,那在下同意飯後即舉行。”
蘇文彪料不到這個少年竟然如此乾脆,且不畏痛苦,心中暗自欽佩,而也對他的來歷,不再發生懷疑。
四人匆匆酒足飯飽,呂有幾名庄丁撤去殘肴剩羹,便又捧上香茗,蘇玉嬌呷口茶,小嘴一獗,容包肅穆的對蘇文彪道:“爹爹,今日少俠的加盟大禮,女兒願做執行人。”言下辭堅意決。
蘇文彪略為沉思,道:“這個么………”
余秀士連忙搶道:“在下既是誠心投效,願吃五十‘加盟棒’,那個執行都是一樣,蘇姑娘既願高招玉手,在下更當歡迎之至。”
他這“高招玉手”四字,實乃一語雙關,蘇玉嬌聰明過人,那有不明之理,心中冷哼聲道:你等著吧,休想要我打輕!
蘇文彪明知女兒對余秀士不滿,要藉“加盟棒”出出悶氣,既是余秀土不加反對,也就落個順水推舟道:“那就只好委屈余老弟忍受些皮肉之苦了,嬌兒,爹也答應你啦,但是下不為例,你可記住。”
蘇玉嬌一聽爹允許地做余秀士的加盟執行人,隨喜上心頭,暗自說道:待一下就叫你這目空一切的小子,試試姑娘的厲害!
逍遙山莊對於舉行加盟之禮,一向至為莊嚴隆重,除應有排場執事之外,副莊主以下大小頭目,均須參加觀禮。
此刻,副莊主“追魂使者”蔣東嶽傷在余秀士的掌下,蘇文彪隨暫命司馬青山代理,司馬武師領命之後,便即吩咐幾個庄丁,分頭行事。
余秀士穩坐椅上,眼睜睜的看着逍遙山莊這種別出心栽的加盟大禮,但他想到轉眼就要挨受五十大棍,心中也不由像小鹿般的上上亂跳!
霎時工夫,只聽大廳門外噹噹當響起了三陣鑼聲。
緊接着由四名青衣壯漢,抬來了一架可容單人睡眠的木床,高約尺許,四腿粗重,床身堅牢,床面上兩端各有兩個拇指粗細的鋼環。
這張特製的木床,四名大漢把它放在大廳的中央,那四名手持黑木棒的壯丁,分列木床兩傍,抬床之人,則垂手侍立。
又過少頃,在一陣衣袂飄動中,庄內大小頭目約有百人,齊聚廳內,分列兩邊。
余秀士流目看時,這些人雖然身材高低不一,老幼各等,穿着互異,但從他們的湛湛眼神,以及微微隆起的太陽穴上看,就知都是些內外兼修,頗具武功之人,當然,他們也就是逍遙山莊中的上下頭目了。
大廳里雖然增加了這多人手,但卻一片肅靜,鴉雀無聲,陰氣森森的竟像座閻羅寶殿!
余秀士這才深深的認識到逍遙山莊的真正面自,以及蘇文彪在江湖上赫赫之名,原非空言子虛。
他正自邊瞧邊想中,忽見武師司馬青山對蘇玉矯頷頷首,然後轉向自己低聲道:“余老弟,沉着些,加盟大典就要開始——”
他“始”字甫行出口,但聞虎吼似的一聲沉喝道:“加盟大典開始,請加盟英雄就位——”
隨此震人耳鼓的喝聲,抬床的四名壯漢,走到余秀士的身傍,由一人說道:“余英雄請——”
余秀士連忙站起,解下背後寶劍,遞給司馬青山道:“這個請老武師暫為保管一下。”
司馬武師接過寶劍,拍拍余秀士的肩頭,道:“余老弟,去吧!”言下向露至為關切之色。
余秀士聳聳雙肩,笑道:“老武師請放心,這點苦頭,在下自信尚能挺愛得住。”言畢,大步向那本床邁去,神情昂昂然不變。
余秀士昂然走近木床之傍,四個壯漢手腳矯捷的把他治上床去,並囑咐他伏卧起來,接着四個鋼環套住了他的四肢,緊緊的一動也不能動。
就在這剎那間,余秀士腦際中閃過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身上也跟着淌了陣冷汗!
然而,四肢被-,就是具有渾身武功,倘若蘇文彪要叫他死,他也毫無反抗能力。
此際,他已成了個待宰的羔羊,一切都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了,惟一的希望,那就是自他入座以來,所表現的一切,都已獲得了這個梟雄魁首的深信不疑……余秀上伏在木床上忖念之中,突聽又是一聲動屋瓦的沉喝:“請執行人就位——”
接着,一名大漢,提來桶冷水,手裏還拿只水飄,一傍伺候着。
同一時間,紅影晃動,蘇玉嬌夾在跟前,一個黑衣大漢順手把根烏黑通亮的木棒遞給了她。
蘇玉嬌接棒在手,高高的舉起,余秀士雙目一閉,鋼牙一咬,單等那沉旬旬的大棍落在身上。
“著——”余秀土耳傍里響起這聲喝叫,緊跟着屁骨上一陣劇烈痛楚,周身血脈也加速的循環起來,耳邊廂猶自聽到一個人在喊著:“一………二………三………四………五………六……”
不要看這余秀士年紀輕輕的,他真是條硬漢呢!
蘇玉嬌那大棍一起一落棍棍著實,可是余秀士就是哼都不哼一聲!
逍遙山莊這種“加盟大典”,庄中人雖然自己也曾領略過味道,目睹了何止千百次,已是司空見慣之事,可是大都在十幾棒之後,便哀叫出聲,到最後不是死去,便是皮開肉綻的發了昏,就曾未見趟余秀士這般稚嫩的少年能夠挺受得半聲不哼!
初時,他們以為這個少年真的有些狠勁,待至數到三十………四十………的數目時,見他依然悶不作聲,誰都以為他已死過去了!
然而,當那拿飄大漢要向他頭上潑冷水時,他卻昂起頭來,喝聲:“不要!”於是眾人才明白少年確是條硬朗漢,齊都泛上了一種欽敬之心。
蘇玉嬌原想在半數之時,餘勇士定然忍受不住,而出聲哀叫,自己出就出了那口悶氣,大棍落下時……減去幾成力道,應付過去了事,那知事情大出她意料之外,余秀士就是半聲不哼,更不要說是叫他哀叫了。
因此,蘇姑娘越打越有氣,棒落無情,三十過後,余秀士已是褲破絮飛,露出了肌膚,再下去就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執事的蘇玉嬌已經打得香汗殷然,可是余秀士就是半聲不響,四十棒過去蘇玉嬌捧起棒落的動作已然滯緩下來,但是每棒擊下,余秀士的身軀必然為之一震!
她畢竟是個女人,心裏雖然氣忿,可是眼見余秀上被自己打得那般模樣,也不由氣消心軟,棒落力道隨之減輕了許多,終至她一雙鳳目,簡直不忍再看!
“四十五………四十七………五十,停——”
喊數之人,故意把停字拖得長長的,惟恐執行人打溜了手,不知住下,殊不知蘇玉嬌巴不得有此一喊,所以在最後一棒,那只是落下去而已,根本就未用上半點力氣。
“加盟大典完畢,執行人退——”
但是蘇玉嬌並未立即退下,仍然站在一傍,她按心要看看這個狂傲少年,在挨了五十大棒之後的神情如何?
只見余秀上被四個大漢解脫鋼環之後,竟然一躍而起,跳下本床,兩隻炯炯眼神,對著蘇玉嬌瞥過一眼,身軀微微震顫,喊道:“蘇——姐——姐!”
這聲音聽在蘇玉嬌的耳中,是那麼的親切,熟悉啊!
蘇姑娘彷彿受了雷極一般,啊了聲,頓覺天旋地轉,嬌軀晃了晃,便癱瘓在地上了!
余秀士那聲“蘇姐姐”,聲音雖不太大,但全廳之人齊都聽到了,不過,大家都以這個少年是在被打之後,鬧孩子氣呢,所以誰也沒有留心去推究。
及至蘇玉嬌癱瘓地上,全廳所有之人齊都被此意想不到的情況,為之楞住?
蘇文彪見愛女忽然倒地,雖覺情形不對,他卻推想到別處去了;他以為愛女必是因出氣泄忿,用力追猛,以致暈了過去,因此,趕忙吩咐兩名丫環,把她扶回卧房休息,按著起身走近余秀士面前,伸出只拇指,翹了翹,打個哈哈道:“余老弟委屈你啦,老夫閱人多多,今自卻遇見了天下第一條硬漢,難得,難得!”
蘇文彪說時,流目向廳內眾自環掃一眼,朗聲又道:“本莊主今日鄭重向大家宣佈,茲委派余秀士小英雄為本庄拳掌武師,余英雄身懷絕技,各位以後要向他多多學習。”
百多個大小頭領,在掌聲雷鳴中紛紛散去,“加盟大典”至此順利結束。
蘇文彪待部眾離去,吩咐司馬青山為余秀士安排住處,以及治療棒傷諸事畢,也自回到私室去了。
余秀士則在司馬青山武師照拂之下,緩緩的踱到後院一間撥給他居住的清靜卧室。
這間卧室倒也窗明几淨,陳設齊全,住起來到頗舒適。
司馬武師怕他受傷后,體力不支,趕緊把他按貴在床上,由懷裏掏出包藥物,關切的道:“我這是最好的金創欒,跌打損傷,只要未傷及筋骨,一敷上周幾天使會生肌痊癒,余老弟請趕快卧下,我來給你上藥吧,流血過多對身體是大有損害的。”
余秀士向他感激的苦笑一下,道:“小弟蒙老武師的一片愛護之情,小弟出道時,恩師曾贈了一瓶藥丸,神效極大,屢試應驗,這點傷,我想不會成什麼問題………”
他說著,由懷裏摸出只白玉磁瓶,倒出三粒丹丸,遞到司馬青山手中,又道:“那就煩勞老武師,把藥丸捏碎,為小弟代為敷上吧。”
司馬武師接過丹丸,但聞芳香朴鼻,如系靈丹妙品,隨依言為余秀士敷在傷處。
說也不能令人置信,那藥物敷到之處,司馬武師眼睜睜的看着鮮血立止,而且爛肉蝕去,新肌立生。
約莫過了盞茶工夫,余秀士屁骨上血肉饃糊的棒傷,霍然痊癒,直便司馬武師狂喜的躍了起來,嚷道:“余老弟你這是什麼靈丹如此神效?”
余秀士略為沉吟,笑道:“小弟也不知恩師所贈這丹丸叫什麼名字,只知它神效無比。”說畢,倏的坐起,宛若曾未受傷一般。
司馬武師頷首道:“令師真是位方外奇人,難怪能調教出老弟這等超群出眾的高徒!今日時間已經不早,我也不再打擾,你可好好休養休養,改日我們再談。”言畢,起身告退。
余秀士送走司馬青山,望着他那胖大的身形,搖搖頭,暗自嘆道:“這人雖系出身綠林,倒還不失為個義氣之士,可惜所事非人……”
忖想中,反手關上房門,回到床上,蒙上棉被,很想大睡一場。
然而,這時他的思潮湧伏,怎麼也睡不着,一直到天黑交過初更,又交三更,依然大睜兩眼,毫無疲意!
猛可間,忽聽有輕微的敲門之聲,他驀然警覺,翻身下床,躡足走到房門之後,輕輕拙門閂拔掉,呀然聲警,門啟處,一條幽靈似的身影,張開雙臂逕向他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