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舍已成人
飛焰--九、舍已成人
九、舍已成人
曲如眉的遭遇,如果用簡單的,傳統的說法,那是一次“遇仙記”!
一個普通的山村少女,遇上了八角星人的靈魂,通過了對生命的突破,一個平凡的地球少女,生命形式改變,成了“神仙”,她深愛着令她“成仙”的那個“影子”,而在“影子”的思想中,她卻只不過是一種低等生命,可能根本沒有愛,甚至沒有感情!
可是,另一個生命,三晶星人,卻又對曲如眉情意深切!
這種情形,發生在簡單的三個地球人身上,也是糾纏難清,何發生在這樣的三個生命形態之間!
羅開呆了好一會,才道:“何不與她說明這一點?”
三晶星人嘆了一聲:“說過了!托你送去的那資料箱,有更多的八角星人的資料,可是,她不會相信……現在,問題嚴重的是,她……到了‘重生’的期限,八角星人再不出現,她就會因為得不到‘重生’而死亡!”
羅開怔了一怔,想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假設,他還沒有講出來,三晶星人又道:“那是無可挽回的死亡,極其痛苦!”
羅開覺得將在曲如眉身上發生的事,可能極其嚴重,他先把自己的假設擱在一邊,急於弄清楚幾個具體問題。
他直接地問:“在她‘重生’這件事上,你不能幫助她?”
三晶星人神情痛苦地搖頭:“不能,八角星人給她的生命形式,是八角星人獨有的,我甚至一點也不明白那種生命形式的內容,只知道它表面上的情形。”
羅開再追問;“八角星人本身,也用同一方式生存?”
三品星人搖頭:“當然不,他們本身的生命形式十分進步,有形體消滅之後,靈魂可以通過儀器而生存,直到有了新的形體,而新形體是可以製造出來的,不是有十分重大的意外,例如宇宙飛行失事,他們的形體,也不會輕易消滅!”
羅開感到了一陣又一陣的寒意,因為他得到的回答,和他心中的假設,逐漸吻合。
羅開又遭:“可以肯定,八角星人給曲如眉的生命形式,不屬於進步,高級的一類?”三品星人想了一想:“就比較而言,可以這樣說。”
羅開深深吸了一口氣:“為什麼八角星人不給曲如眉高級、先進的生命形式?”
三晶星人也逐漸在羅開的問題中,一步步感到有一個極嚴重的問題存在着。所以,他的神情看來十分嚴肅,回答也來得緩慢而慎重。
他道:“兩個可能,一是地球人只能在生命上有那樣的突破。”
羅開的聲音更低沉:“第二個可能呢?”
三晶星人的聲音也相當低沉:“故意只給她這種生命形式,由於……她在八角星人心目中,根本沒有地位,只是在需要利用她的時候,比一般地球人先進!”
羅開的聲音,甚至有點發顫:“那麼,八角星人根本不會再回來,早已把她忘記了!”兩個互望着,神情一致,看來駭然欲絕,他們的談話,得到了這樣的結論,那正是羅開心中的假設:曲如眉在痴痴地等,可是八角星人根本沒打算回來,也不會再關心曲如眉的生和死!
曲如眉把全副心神,放在外星幽魂身上,但是對那個八角星人而言,只不過是一個低等生命在自作多情,根本不會再放在心上!
自然,這一切,都還只是羅開的假設,事實可能完全不是如此。
但是,事實可能還是如此!
三晶星人的呼息沉重,羅開的心跳加劇,兩人互望着,不知說些什麼才好,一個清脆動人的聲音,忽然傳來:“我不相信!我半點也不相信你們的分析!”
羅開陡然抬起頭,他一聽就聽出,那是曲如眉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人耳清晰無比,羅開只是略為詫異了一下,因為聲音的遠距離傳遞,在地球上也普通之極,相隔幾萬公里的人,要通話,十分簡便。問題是在於何以曲如眉會有興趣聽他們的分析!
三晶星人先是嘆了一聲:“請你過來一下,好嗎?問題確然有值得探討之處!”
他講了之後,好一會沒有聲音,他顯得十分焦急不安,看來他對於曲如眉,真有一份異樣深切的關懷。接着才聽到了曲如眉的一下淺笑聲,三晶星人高興起來:“我立刻叫人去接你!”
他閉上眼睛一會,羅開知道他正在運用他的思想——腦部活動能力,驅使機械人去為他接曲如眉前來。幾乎是立即地,曲如眉出來了,出現的情形,和卡婭出現一模一樣。
她的手中,拿着三晶星人要羅開送去的那件“禮物”——那塊方形的東西,她一到,就搖了一下手:“這裏面的資料我全看了,不是……很相信。也謝謝你使我通過這裏面的設備,使我聽到了你們的全部對話!”
羅開向三晶星人望了一眼。心想,對方始終是能力超群的異星人,自己一切行動,幾乎全在他的安排之下進行。三晶星人吸了一口氣:“資料全是真的,八角星人在宇宙航行之中,曾和不少星體上的高級物生打過交道,他們的行事作風,絕不獲好評!”
曲如眉低一頭,聲音聽來軟弱和沒有自信,那可能是她看到的三晶星人搜集不獲好評的資料十分詳盡之故。她道。“可是……‘他’……對我好……‘他’給了我……地球人夢想不到的生命方式!”
三晶星人聲音平和:“想想我們剛才的分析!”
曲如眉輕咬着下唇,沉吟不語,雖然她剛才還表示絕不相信兩人的分析,但這時,神情卻不免猶豫不決!
羅開嘆了一聲:“‘他’走的時候,曾作過保證,必然回來?”
曲如眉的下唇咬得更緊,凝眸出神。
當日,在喜馬拉雅山中,那八角星靈魂去的情景,羅開在一邊,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還記得,那“影子”說了一些什麼,表示了一些什麼,除了曲如眉之外,根本沒有人知道。曲如眉當時神情悲凄,在八角星人穿空而去之後,曲如眉一直神情難過,是水葒在安慰她,說了一句:“我相信,如果‘他’答應過,‘他’一定會再來!”
水葒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答應過再來,所以才說“如果”。
“他”是不是曾答應過,也自然只有曲如眉一個人才知道!
這時,她對羅開的話井不立即回答,已經使羅開覺得大大不好,覺得有一股寒意,直冒了起來,而等到曲如眉用顫抖的聲音,回答了羅開的問題之後,羅開和三晶星人,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曲如眉的回答是:“不,‘他’沒有向我作過任何保證,是我相信‘他’一定會再回來……我一直這樣相信着。直到聽了你們的對話——”她說到這裏,眼中淚花亂轉,突然,淚水奪眶而出,一面哭,一面道:“你們為什麼一定要讓我明白?就讓我一直相信‘他’會回來,有什麼不好?”
曲如眉對羅開和三晶星人的指責,自然不合道理之極,可是看了她那種傷心欲絕的樣子,卻誰也不會責怪她,也不會有人去譴責她所講的話是有理還是無理。
她轉過身去,背對着兩人,從她背部的抽動,從劇烈變得平靜,可以知道她的情緒,正在逐漸平復,但當她又轉回身來時,仍是一盼悲容。
這種情景,頗令羅開感慨:曲如眉的遭遇十分奇特,她現在的生命方式,比地球人進步不知多少,她的壽命,可能已有幾百歲,而且,只要能得到‘重生’的處理,還可以繼續生存下去。
如果用中國神話中傳統的名詞,她就算不是“天仙”,也至少是“地仙”。而事實上,她在“觀察地帶”有那樣隨心所欲的住所,幾乎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天仙了!
可是,“世人都道神仙好”,看起來,曲加眉卻一點也不快樂,這時在她臉上呈現出來的那種深切的悲哀,使她看來全然如同一個普通女人,一個感情上受了重大挫折的可憐的痛苦女人!
羅開只是喃喃地說了一句:“總要知道的……他既然連這樣的話都沒有說過——”講到這裏,他也講不下去,只好搖了搖頭。他——亞洲之鷹,有着剛毅無比的性格,是不折不扣的鐵漢,可是當他想起“天使”離他而去時,他那種刺心的痛苦,這時他自然也說不出什麼來。
三晶星人的聲音相當激動:“你沒有多久可以等了,你必須明白這一點!”
曲如眉的聲音,卻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不是‘他’,我早在一千年之前已經死了,五百年一次‘重生’,對我來說,全是由‘他’所賜,就算一切真和你們的分析一樣,我也絕不會怪‘他’一絲一毫!‘他’給我的太多了,我感到心滿意足,就算失去一切,也一樣感到滿足!”
她說得十分堅決,三晶星人慾語又止,可是始終沒有說出什麼來,只是不住嘆着氣。
曲如眉忽然緩緩地來到了三晶星人身前,望着他,雙眼之中,眼神深邃無比,三晶星人大是受龐若驚,站起來,也回望着她。
曲如眉望了三晶星人好一會,才道:“所以,你應該明白,‘他’給了我一切,使我絕不可能再接受任何異性再給我什麼。”
三晶星人低下頭:“你至少要為自己再能活下去而打算,不能就這樣……就這樣……”他激動得說不下去,羅開更是心情異樣之至:“這個‘得道千年’的天仙,也面臨死亡的威脅,而且,那是一種夢幻破滅之後的死亡,雖然她說:“一切都夠了”,但是她內心深處的痛楚,又清楚的表現了出來!
曲如眉直視着三晶星人:“如果你真的那麼關心我,那就應該幫我!”
三晶星人更激動:“我早就肯幫你,我只不過要你——”他還沒有說完,曲如眉就一下子打斷了他的話題:“真正的幫助,就不應該有任何條件!”
三晶星人急速來回走動着,動作極快,看得羅開眼花繚亂,曲如眉一直緊盯着他。
過了好一會,三晶星人才道:“我們請羅開評評理,或者,聽聽他的意見。”
羅開對於整個事情,也多少知道了一些眉目,這時,他一揚手:“我完全同意‘真正的幫助,絕不會有什麼附帶條件’的說法!”
三晶星人漲紅了臉:“我並非是要挾她,一定要她答應什麼,事實是,她到了八角星,可能有極不幸的遭遇!”
曲如眉幽幽地道:“如果再不幸,不會比我在極大的痛苦中死亡更甚!”
羅開也盯向三晶星人:“她不到八角星去,還能生存多久?”
三晶星人的口唇掀動了一下,沒有說什麼,曲如眉自己道:“九天——地球上的九天!”
羅開直跳了起來,緊張得說不出話,他再也沒有想到,事情原來已到了那麼緊逼的程度!他不由自主喘着氣:“從這裏到八然星,要——”三晶星人接上口:“恰好是地球上的九天,所以她的情形極壞,除非一到,就立即進行‘重生’過程,要是八角星人稍為耽擱一下——”羅開聽到這裏,忍無可忍,吼叫了出來:“你在耽擱她,快用一切方法送她到八角星去,不能再耽擱了!”
三晶星人還在猶豫:“八角星絕不歡迎外來者,她闖進去,下場如何,可想而知,而知道她利用了我的設備進去,那會——”她說到這裏,駭然之極,不由自主,喉嚨發出十分怪異的“咯咯’聲。羅開揚聲:“怎麼樣,會引發一場星際戰爭?”
三晶星人點頭:“不是沒有可能,而且,所要動用的設備,我無權作其他用途,要經過請示,而我已經請示過——答覆是絕對不準!”
羅開問道:“你就不能為她擔待些什麼?”
三晶星人向曲如眉望去,曲如眉甚至不望向他,想來,她早已心灰意冷,以為三晶星人絕不會幫助她的。羅開緩緩地道:“看看卡婭的情形,你應該知道如何才能博取異性的歡心!”
三晶星人陡然叫了起來:“我不要她的歡心!我什麼也不要,我……”
他急速喘着氣,“不論會受到什麼責罰,會闖什麼大禍,我設法把她送到八角星去!可是到了之後,人家要是不認識她,那不關我的事!”
羅開在他激動的語氣和神情上,可以看出,他為了幫助曲如眉,要作重大的犧牲,所以默然不語,曲如眉大感意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三晶星人緊閉上眼睛,不一會,兩個女人走了進來。那兩個美女,站在曲如眉的身邊,如果不是仔細去看,一點也不會遜色。
但如果仔細看,可以發現她們的眼神之中,缺少了一股生氣。
她們當然是三晶星人製造出來的機械人,兩個女人來到了三晶星人面前,三晶星人一伸手,在她們的身後,按了一下。
剎那之間,羅開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情景!
羅開明知那兩個是假人,照說也不應該大為驚訝,可是由於她們太像真人,所以雖然明知,情景還是十分駭人!他看到的是,那兩個女人的頭部,突然從中間剖裂了開來,再看五官臉面的那前一半,突然仆而下,就像一隻盒子齊中打開。
可是盒子是盒子,人頭是人頭!這種情形,別說是羅開,連曲如眉看了,都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低叫聲來。
她們把“臉”打來之後,整個“頭”內,都是複雜之極的各種零件,那三晶星人取出了一支看來像是筆一樣的東西,自筆尖,有一股細小的光芒射出來。
羅開看得目不轉睛,看那個小的光線,在一塊有許多亮點的小板子上點着,發出極低微的聲音。
他大約用了十分鐘時間來完成這個動作,然後,吸了一口氣:“我已設定了電腦程式,這兩個機械人,會帶你到八角星去,一到達,它們就會自我毀滅,它們是三晶星的驕傲,還不到向全宇宙公開的地步。”
羅開想起,“它們”中的一個,如今是卡婭心中最完美的男人,三晶星人肯答應卡婭,一來自然由於自信地球人無法發現這個秘密;二來,只怕在必要時,“它”也一樣會自我毀滅!
羅開也想到,那個“它”若是毀滅了,卡婭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他一面想,一面看到曲如眉向著那三晶星人,口唇掀動,想說什麼,但又沒有出聲,神情感激莫名。那兩個機械人已來到了她身邊,向她笑着:“請跟我們來!”
那三晶星人陡然叫:“等一等!”
曲如眉望向他,他急速地揮着手:“你這一去,不論結果如何,我們是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了!”羅開一怔:“為什麼?”
三晶星人黯然:“我會受懲罰。”
曲如眉的聲音斷續:“我……不知道如何感謝你才好,你會遭到什麼懲罰?”
三晶星人忽然仰頭笑了幾聲,對曲如眉的這個問題,避而不答,只是道:“我想請你記住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在三晶星人語言中,那是很遠很遠的意思。”
曲如眉的聲音,聽來動人之極:“遠,我會永遠記得你——雖然我的永遠,很可能只剩下九天!”
遠——那三晶星人——苦笑着,盯着曲如眉看,雙眼之中所流露出來的那種深情,能夠不為之動心的女性,實在不多,連曲如眉也不由得低嘆了一聲。
他作了一個手勢:“你去吧!”
那兩個機械人,揚起手來,自她們的指尖中,射出幾股光芒來,交織成一個光籠,罩住了曲如眉,曲如眉身不由主,被它們帶着移動。
她正迅速遠去,面對着羅開和遠,直至羅開看不見她了,遠還在發怔。
羅開喃喃道:“她去遠了,看不見了!”
遠(這是一個相當別緻的名字)苦笑了一下:“你看不見她了,但是我——”羅開立時明白了遠的意思,“啊”地一聲:“你可以通過那兩個機械人身上的裝置看到她?”
遠閉上眼睛,神情苦痛之極:“我如同在眼前一樣!”
羅開心中陡然一動:“如果由你送她到八角星去,情形會不會好一此?”
遠搖頭:“我一闖進八角星的警戒範圍,就會受到致命的攻擊。機械人和她不會,因為在八角星人看來,她和它們十分低級,故進來也不要緊!”
羅開又吸了一口氣:“一直到她到達八角星,你還是可以‘看’得到她!”
遠的聲音十分痛苦:“理論上可以,實際上……只怕無此可能。”
羅開向他投以詢問的眼色,他又嘆了一聲:“機械人自我毀滅之後,我就無法看到她,而且,我會受到懲罰,不知會喪失多少能力,也會使我看不到她!”
遠兩次提到了他會受到懲罰,羅開自然無不接得上口,遠再次長嘆:“我真想知道她到了八角星后的情形,可是我無法知道,以後又不會再見到她,簡直就此沒有了她消息,而又要一直為她提心弔膽,懸念她的安危,不知她終於獲救,又可以有五百年歲月,還是得不到重生,已經死了……你想想,單是這種煎熬。就會使我……多麼痛苦!”
羅開十分有同感,也跟着他嘆着氣:“或許,我有機會能得到她的消息,又或許,我和你還有機會相見,那我就可以把消息告訴你!”
遠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他的笑容,苦澀到了這種程度,使得羅開完全講不出話去勸他。
遠作了一個手勢:“我們也該分手了,我會使你直接降落在地球表面,你喜歡在哪裏着陸?”
羅開在那一剎間,忽然想起了燕艷——那來自遙遠星河的美女,他吸了一口氣:“請放我在雅典附近。”
遠點了點頭,羅開又道:“我也會永遠記得你的名字,並且頌揚你如何犧牲自己,幫助了她的經過!”
遠仍然苦笑着,請羅開向前走出幾步,一股光柱,突然罩住了他,羅開覺得身子正在迅速移動,四周圍只是青膝膝的一片,他思想着和燕艷見面的情景。
突然之間,熟悉的,發自地球上的各種聲音,傳入耳中,竟然有燕艷的嬌聲驚呼在內:“鷹,你……是怎麼來的,你——”羅開一定神,看到自己在一個寬大的陽台上,那正是他在雅典為燕艷準備的住所,他也呆住了——遠,竟然能知道他在想燕艷,知道他確切要來到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