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死得其所

甘建侯忽然道：

“老夫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考量的！”他氣不過百變天尊刁逢仇的為人，年紀雖比刁逢仇小，也自稱老夫以示對抗。

百變天尊刁逢仇對於這些言語的小節，竟似滿不在乎，只是笑了一笑，反而變得客氣地道：

“聽說甘兄現有三子四孫，不知是也不是？”甘建侯見他把話題扯開，摸不清他的用意，哼聲道：

“是又怎的？”百變天尊刁逢仇笑道：

“甘兄，你的福氣真好！”甘建侯並不因百變天尊刁逢仇的恭維而改變疾惡的態度，道：

“老夫一生忠厚，理應有此後福！”百變天尊刁逢仇笑容依然地道：

“而且，三位令郎都因甘兄的關係，榮任了各地的分支經理。”甘建侯道：

“那是老東家李大爺的恩典！”百變天尊刁逢仇眼睛看向屋頂道：

“賈俠鐵金輪李大俠對甘兄，真可說是恩深義重的了？”甘建侯大聲道：

“那還用說得！老東家李大爺慷慨之名，素着天下。”百變天尊刁逢仇神色平和地道：

“士為知己者死，甘兄自是要向李家感恩圖報的了？”甘建侯正色道：

“那還有你說！”百變天尊刁逢仇漸漸斂去笑容道：

“聽說馬平一區的分店，是由甘兄三少君負責處理的？”甘建侯道：

“是的，不錯！”百變天尊刁逢仇接口道：

“馬平四通八達，生意興隆，據說貴寶號在這裏確實賺了不少！”甘建侯笑道：

“那是李爺的鴻運！我勸你少生非份之想！”百變天尊刁逢仇逢仇不以為是地笑道：

“不知到底賺了多少錢？甘兄查過賬沒有？”甘建侯似是心有所屬，望了百變天尊刁逢仇一眼，道：

“我半路便被你的劫持而來，你這話不是問得太沒道理了么？”百變天尊刁逢仇“哦”了一聲道：

“我年邁糊塗，忘記了甘兄尚未查過帳，真是太沒道理！太沒道理！”故意乾咳二聲，又道：

“據老夫調查所得，貴實號馬平一區，去年一年間，實實足足賺了九十六萬四仟三百二十一兩五錢銀子！”甘建侯眼睛一直道：

“你怎樣知道得這樣清楚？”百變天尊刁逢仇逢讎正色道：

“我更知道，那報到總號的數字並不確實，其實，馬平地區，應該說是一共賺了三百七十四萬二仟一百六十五兩三錢銀子！”甘建侯氣得通身打顫道：

“混話！你是說我那兒子從中揩了油？”百變天尊刁逢仇哈哈大笑道：

“那裏話！那裏話！甘兄世代忠厚，令郎怎會做那沒有出息之事？”

甘建侯吁了一口氣，臉上神情一松，百變天尊刁逢仇不待他開口說話，又道：

“令郎自是一身清白，只可惜他少年得志，用人處事，沒有甘兄經驗豐富，所以上了人家一個大當。”甘建侯急口道：

“他上了誰的當？”百變天尊刁逢仇一指自己鼻端，自得之極地道：

“老夫！”甘建侯霍的站起身來，撲向百變天尊刁逢仇，怒吼道：

“我和你拚了！”百變天尊刁逢仇逢仇單手一推，把甘建侯用掌風推回坐椅上，凌空又制住他的穴道，使他動彈不得，冷笑道：

“你和我拚？”甘建侯恨得咬牙切齒道：

“我死也要追你的魂，”百變天尊刁逢仇陰森森地道：“追魂不追魂，到時候再說吧！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令郎上當之事，你要不要知道？”

甘建侯不會武功，空有滿腔忿怒，卻發不出反抗之力，說本心話，他真想知道其中內情，是以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頭一垂道：

“你說吧！”

百變天尊刁逢仇打了二個哈哈道：

“甘兄，我們都已是上了年紀的人，原該平心靜氣而談，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生那麼大的氣幹嗎？”

甘建侯被百變天尊刁逢仇戲弄得啼笑皆非，無言可答。百變天尊刁逢仇緩緩地道：

“令郎甘源，真算是上是商界的一員猛將，即使不在李建忠手下做事，如果自立門戶，也必成百萬富翁。”

甘建侯見百變天尊刁逢仇誇讚自己的兒子，不由語氣稍緩的道：

“老夫身受李家大恩，只希望他們能夠好好的報告李大爺。”百變天尊刁逢仇迎道：

“甘兄，就因為你為人正直，老夫無限欽佩，所以才要交你這個朋友，不惜用了一點心機，還望甘兄能體諒我一片愚誠。”

百變天尊刁逢仇見甘建侯毫無反應，停了一停道：

“我告訴甘兄一句老實話吧！所謂貴寶號在馬平區賺了三百七十四萬二千一百六十五兩三錢銀子，是老夫略施手法，請令郎自動另造了一本假帳，偷偷的換了真帳的結果，同時，老夫更已另外派人前往杭州，只待令人，便要向李大俠提出檢舉了。”甘建侯聽了大笑道：

“我兒子再不成器，也不會製造假帳……”

百變天尊刁逢仇予答理，向外招呼一聲，道：

“把帳冊送上來！”

應聲走進一個白面書生，手中托着二本帳冊，送到甘建侯面前，請他過目道：

“一本的總計是九十六萬四千三百二十兩五錢銀子，一本的總計是三百七十四萬二千一百六十五萬二錢銀子。”

甘建侯穴道被制，便由那書生一頁翻給他看，二本帳冊，都是他兒子甘源親筆所記，他自是認得出他兒子的筆跡，越看越使他心驚，還沒把二本帳冊看完，他已急昏了過去。百變天尊刁逢仇又吩咐道：

“把甘源帶進來！”

白面書生應命退出，不久便走進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生意人來，一身穿着甚是樸素，人也長得方正精明，他自然是甘源了。甘源事先並不知乃父在座，他是迷迷糊糊應約而來的，來了之後，被人招待了一天，這時一腳踏進廳中，一眼望見老父，而且似已昏死過去，不由大吃一驚，惶惑地呼道：

“爸爸！爸爸！”不住的搖動甘建侯的肩膀，甘建侯回醒過來，見了自己兒子，不由大怒道：

“逆子，你做的好事，還有面孔來見我么！”

甘源製造假帳，乃是中了百變天尊刁逢仇‘制心之術’所致，清醒之時，並不知已隱於百口莫贖的絕地，莫明其妙地嚇得一怔，道：

“孩兒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請老人家明示！”甘建侯不信甘源自己不知情，更是大怒道：

“你得了那老混蛋多少好處？要把為父的陷於絕境！”甘源惶悚的跪下道：

“孩兒實是不明白你老人家生氣之由！”

甘建侯只道甘源裝聾作啞，越發怒不可遏，深恨自己身手被制，否則非好好的先打這逆子一頓不可，可是，這時他眼中縱是冒出火來，也無法趁心如願，氣極之下，聲音也變得顫顫的道：

“真氣死我了！”人又昏死了過去。

甘源被弄得昏頭昏腦，又急又驚的撲在甘建侯身上，搖撼着甘建侯狂呼道：

“爸爸！爸爸醒來！孩兒究竟做了什麼錯事啦！”

甘建侯又漸漸的醒轉過來，神情沮喪地道：

“你真不知道么？你去看那二本帳冊！”

甘源回身要去接那白面書生手中的帳冊，白面書生閃身退了一步道：

“你就在我手中看吧！”

甘源不會武功，強不過那白面書生，只好任由那白面書生翻給他看。二本帳冊，都是他自己登記的，豈有不認之理，他看了那兩本帳冊的總結之後，雙眼發直，一陣搖頭道：

“這兩本帳冊，為什麼總結不同呀？”

甘建侯冷地道：

“我就是要你答覆這個問題！”

甘源失心之下所為之事，如何想得起來，一臉凄苦之色，無從置辯。百變天尊刁逢仇哈哈大笑道：

“甘兄，我不是說過這件事不能責怪令郎了么！事情到了這一步，急死也無補於事，不過，老夫倒願意和你好好商量善後之法！”甘源仍是莫名其妙地道：

“爸！到底怎麼一回事？”甘建侯悲痛地將實情說出，接着又道：

“我們怎麼辦才好啊？”

甘源聽得大驚失色，也沒有了主張。百變天尊刁逢仇搖頭晃腦，數着指頭，冷言冷語道：“三百七十四萬二千一百六十五兩三錢，減去九十六萬四千三百二十一兩五錢，一共相差二百七十七萬七千八百四十三兩八錢，以甘兄父子每人每年平均應得年薪及紅利一千二百兩銀子計，四人收入，總共是四千八百兩銀子，如果吃賠帳的話，二百七十七萬七千八百四十三兩八錢銀子，要賠五百七十八年零三個月才能賠清。”說到此處，他話聲一頓，眼光落在手足無措的甘氏父子身上。甘氏父子面無人色，發痴發獃的不言不語。百變天尊刁逢仇嘻嘻一笑，又道：

“甘兄執掌李大俠經濟大權二三十年，也許區區二百多兩銀子並難不倒你，老夫這番心思算是白用了，不過，那也非令人心痛的呀！………要是老兄賠不起這二百多萬兩銀子，那麼還是與老夫合作為妙。”

甘建侯怒目一瞪，大吼道：

“不要說了！”顯然他對百變天尊刁逢仇的說法，至為厭惡。甘源慢慢的吐出了一聲：

“爸……”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了。百變天尊刁逢仇自顧自說道：

“二位和我合作，委實是一件天大的便宜第一：你們無需考慮目前的難關，我馬上停止檢舉的進行，

第二：李家全部財產，老夫分文不取，全歸你們所有，那時候，天下唯一首富便是甘兄了！

我所要求的，只是要甘兄將李家財產據為已有，這便是唯一的條件，而老夫僅是為甘兄策謀協助而已。這種天大的便宜，你們想一想，曠古以來，曾經有過么？”

這些話，一句一句的從百變天尊刁逢仇口中吐出，也一個一個字的鑽進了甘氏父子耳中，甘建侯猛一抬頭道：

“老夫須待與小兒商量之後，再作答覆。”百變天尊刁逢仇哈哈大笑道：

“好！好！甘兄乃聰明絕頂之人，老夫理應讓賢父子二人商量一下。”語罷，吩咐其他之人道：

“你們都出去，不要打擾了他們的思路。”首先走了出去。

方曉竹看到這裏，不禁劍眉一皺，暗忖道：“財帛動人心……。”他思忖未畢，廳中甘氏父子已經開始了談話，他只好止住自己的思潮，聚精會神地聽去。

甘源撲的跪下，痛聲道：

“孩兒萬死莫惜！卻令爸爸……。”甘建侯似是想通了全般事發經過，壓住心中無邊悲憤，顯得甚是平靜地道：

“源兒！你說該怎麼辦？”平平常常的一句問話，卻是正義與邪惡的判決，方曉竹不由緊張起來。甘源似乎知道乃父有此一問，胸有成竹毫不考慮地答道：

“孩兒不願祖宗萬代蒙羞！”一字一滴血，那裏是出自生意人的口吻。無疑的，這句話的後果可以想像得到，其實，這也是方曉竹站在正義的立場上期望的結果，可是當他聽了甘源這句話后，卻又心急萬狀的不願讓那悲慘之事發生，不由大聲問八窮書生刁宇通道：

“有密門可以通往上面么？”語音甚是緊迫。八窮書生刁宇通何等人物，自能猜想上面發生了非凡之事，他簡短地道：

“暗門封閉已久，約須一個時辰，始能通過！”一個時辰不短，遠水救不了近火，方曉竹嘆一聲，只得作罷。甘建侯一聽甘源之言，流下了一行老淚道：

“孩子！你能看清是非，不枉為父教你一場，要說的話，平時已經說得太多了！現在已沒有什麼話可說，你去罷！我相信李大爺不會讓我們爺兒白死的！”

甘源默默無聲地向甘建侯拜了三拜，甘建侯淚臉之上，綻開了平和滿足的微笑，方曉竹看得熱血沸騰，忘形地大聲道：

“死不得！”激動這下，雙手隱入石中盈尺而不自覺。可是，他這一呼叫，卻把王玉蓮驚得丟下自己的“回光神目”，跳將過來，搖着他的肩頭道：

“什麼事？讓我看看！”

方曉竹雙睛盡赤，無暇理會王玉蓮，王玉蓮見方曉竹不理他，賭氣又走了開去。

“爸！孩兒去了！”鋼牙一咬，連舌頭帶鮮血，噴了一地，一陣痙攣死去。甘建侯臉上悲容盡去，微笑道：

“你不愧是甘家的孩子！”忽然，他神色一厲，大聲道：

“來人呀！”門外走進了那白面書生，一見地上死了人，迅又退了出去，不一刻，百變天尊刁逢仇急步走進，指着甘建侯罵道：

“老匹夫，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老夫要叫你死活兩難！”甘建侯眼睛看着地上，嘆道：

“逆子倔強，老夫勸他不聽，他死了，難道我就不能和你合作了么？”百變天尊刁逢仇冷笑一聲道：

“你少在老夫面前玩花招，老夫非叫你嘗嘗我的厲害不可！”甘建侯臉色一正道：

“老夫不是怕死之人，你要不相信，只好看你的！”雙目一閉，大有聽天由命之慨。百變天尊刁逢仇面容一改，哈哈大笑道：

“我知道甘兄不是怕死之人，但放心不上其他兒孫的安全，是不是？”甘建侯冷然道：

“你知道就好！”百變天尊刁逢仇和顏悅色地道：

“甘兄有什麼話，老夫洗耳恭聽！”甘建侯道：

“逆子臨死之前說：二本帳冊之中，仍有錯處，要老夫無須怕你！”百變天尊刁逢仇道：

“那他自己為什麼要死？”

“以死阻攔老夫與你合作！他乃年輕氣盛之人，血氣方剛，心眼呆板，老夫卻另有打算。”

“嘿嘿，老夫知道你是要設法毀去那二本帳冊，是也不是？須知，老夫不是容易被欺之人哩！”甘建侯大聲道：

“老夫穴道被制，手足不能夠動彈，你未免太多心了。你要不信！我先指出二點錯誤給你看。”百變天尊刁逢仇並未當即答應，沉思有頃，才吩咐那白面書生道：

“也好！先讓他證明他自己的話，你就把帳冊翻給他看看吧。”白面書生依言將二本帳冊翻給甘建侯看。甘建侯一聲不響，讓他一頁一頁的翻下去，忽然，只是甘建侯臉色一苦，百變天尊刁逢仇睹狀立即警覺，向白面書生大喝道：

“閃開……”喝聲未了，甘建侯已巨口一張，噴出一道血箭，射在二本帳冊之上，垂頭死去。

方曉竹看了百感交集，慨嘆道：

“死得好！”英雄之淚，掛滿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