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癸博士的“答案”
幾個月不見,癸博士顯得更加蒼老了。他坐在陰鬱的房間裏,就像一截枯槁的木頭。我甚至可以聽見他的心跳在昏暗的房間裏幽幽回蕩,如同一座零件業已鏽蝕的老鍾,發出頑強而又絕望的嘆息。
我走近“嘆息”。博士,最近還好嗎?我小聲地問道。
一向以來,我的出現都會讓博士的臉上現出一絲微笑,可這次,他的表情卻很肅穆。或者說,他看起來心事重重。
博士搖了搖頭,抬頭看我時,目光很渾濁。心臟不行了,老是叫嚷着要退休啊。
突然,他的眼睛鬼火一般倏然閃亮起來。你手裏拿着的是什麼?
哦,是一把古劍。我走上去,將劍呈到他的面前。
好精緻的一把古劍。博士一下子神采渙然起來。他急切地接過劍,湊到枱燈下,兩隻眼睛緊緊地鎖住了它。
這確實是一把與眾不同的好劍!博士的嘴唇不停的顫抖着,顯然是因為激動。我窺見他的臉在枱燈幽暗的光線里不停地閃爍着詭異的神色。彷彿這把劍真的與什麼神秘的玄機有關聯。我渴盼着所有的謎面能夠在今天被破解開來。
博士忽然又將那幅古畫取了出來,並在桌面上鋪展開來。他一會兒看着畫,一會兒望着劍。
簡直是一模一樣!博士自言自語道。
您是指畫中的那把劍?我試探着問道。
他頗感訝異的抬頭望着我。怎麼?你也看出來了?
第一次看到畫中的劍時,就覺得眼熟。我笑道。
博士沒再說話。他用手指細心地摩娑着劍身,像是在沉思什麼。
良久,他方才問了一句:這把劍,你是怎麼得到的?
十年前在市郊一個土坑裏無意中發現的。我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不知為什麼,對那天所遭遇的神秘來客,我隻字未提。
十年前?
是的,當時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是把它當作一件古董收藏了起來。
那你今天怎麼突然想到把劍帶過來呢?
博士問話時似乎有點追根究底的味道。於是,我將肜的死和他說過的那些話,以及這把劍曾屢屢發出怪聲的事情統統告訴了他。
原來是這樣。博士垂下頭,重又把目光覆蓋到劍身上,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我木然地守候在陰暗的光線里,猶如一名等待宣判的被告,怯怯地期待着審判官那決定我的命運的一錘。
良久。博士終於從思維的叢林中安然歸來。他將一根手指按在古畫落款處的印章上面。
你知道這是一個什麼字嗎?他問道。
我遺憾的搖了搖頭。字面太模糊了,我實在看不出來。我說。
可是我已經辨認出來了。博士神秘地露出一絲笑容。
真的?是什麼字?我喜出望外。
詭!博士斬釘截鐵的說。
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好像是我們這座城市的古名。我驚訝地說道。
對,小城在1300年前就叫做詭。博士肯定了我的說法。
難道這幅畫上的古城真的就是小城的前身?我頓時感到惶惑不已。
博士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我翻過一些史料,1300年前,詭城曾發生過伏旱三年的災難天氣。這場災難幾乎讓詭成了一座死城,直到三年後的某一天深夜,天空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降甘霖,這才拯救了已經危在旦夕的城市。由此可見,這幅畫上的某些情節似乎與那段史實非常吻合。
可畫上那對在雲端上作愛的神仙該怎麼解釋呢?
本來我認為應該是作畫者無法解釋那場突如其來的甘霖,故而將其附會成是神仙顯靈。至於為何要畫兩個神仙在雲端**,可能是隱射那場及時雨源自於兩位神仙的“**之歡”吧。神話本身就是古人們對無法解釋的現象的一種想像力豐富的創造。在你沒有帶來這把古劍之前,我也就僅僅把這幅畫看作是前人在史實存在的基礎上加工的一個神話而已。
您不會真的認為這把劍就是畫上的那一把吧?
我也為此納悶呢。
或許只是一種巧合罷了。
但是你說過肜的鬼魂找過你,還說過這把劍曾屢屢發出怪聲。難道這些也是巧合嗎?
這個——
別忘了,任何偶然裏面都包含着必然。巧合的背後說不定就隱藏了驚人的玄機!
我感到所有的事情都很荒謬。
荒謬?什麼是荒謬呢?我們之所以會覺得生活荒謬,是因為我們從沒有嚴肅地去面對它。正因為我們異化了自己與周邊世界的關係,才會對很多事情產生一種無法預測無法理解無法解釋的荒謬感。可往往事情本身並不荒謬,荒謬的是我們處理問題時的態度。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逃避,惟有面對?
誠如你的朋友肜所言,你千萬不可逃避自己的責任。
難道你也認為我有責任拯救小城?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應該當仁不讓。
我覺得我們是不是把小城所面臨的危機誇大化了。這是一個和平年代,有必要去拯救什麼嗎?
沒錯,這確實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年代。但是,和平只是表面,實質上,小城已經在劫難逃。我一直有種預感,那就是歷史正在發生驚人的碰撞,一切都將重新上演,包括災難和悲劇。
博士的聲音突然間變得神秘叵測,如同一個詭異的巫師在遙測着不可預知的可怕未來。房間裏逼人的壓抑。我陡然間感到一陣徹骨的心寒。
好好保管你的這把劍,終有一天,它會派上用場的。博士的話與肜的囑咐如出一轍。
我接過劍,心裏面亂極了,我實在分不清虛幻同現實之間的界限了。
你和肜都告誡我不要逃避,可我到底該怎麼做呢?臨別時,我惶恐茫然地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我現在也無法回答,博士輕輕地嘆了口氣,我想你最好是隨機應變。
隨機應變?
對,隨機應變!
離開博物館時,天已經快黑了。但很快我便發現天之昏沉只是烏鴉蔽日的翅膀造成的一種錯覺。博物館的上空雲集着成千上萬隻漆黑的烏鴉,它們不停地扇動着翅膀在空中低旋徘徊,卻始終不發出一聲啼鳴。天空中唯有聲勢浩大的翅膀扇動時的呼啦呼啦聲,如潮水一般時起時落。這些烏鴉像是在隆重地舉行着一種莊嚴肅穆的儀式。
博物館前的大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大批的媒體記者更是顯得無比的激動和興奮。如此絕佳的新聞素材正是他們翹首以盼的。人們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惶惑與恐懼。他們熱切地仰首觀望,並且還用各種攝影工具對着天空拍攝,似乎,天上並非是黑壓壓的一片烏鴉,而是節日裏五光十色的焰火。沒有人注意我,也沒有人注意我手中這把用布纏裹着的古劍。所有人都沉浸在莫名的巨大欣悅之中。獵奇心理在他們的臉上刻滿了無知和麻木。
我憎惡這群愚蠢的傢伙!
但此刻,我更關心的是,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烏鴉群集於博物館的上空?它們扇動翅膀卻不發出一聲啼鳴,究竟有何寓意?
這是自肜死的那一天以來,烏鴉們第二次在詭城上空大規模地聚集了。
接連不斷的蹊蹺事,越來越迫切地昭示着小城即將要面臨某種可怕厄運。
烏鴉真的讓人頭疼,正如死亡總是讓人倍感壓抑一般。我突然下意識地舉起劍朝天空揮舞了幾下。沒想到,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所有的烏鴉像是突然接收到了某種神秘的指令,竟旋風似的卷翅西去。去的從容,絕不倉皇,井然有序。顯然,它們並非是受了驚嚇而散去的。頃刻間工夫,博物館上空再也看不到一隻烏鴉的影子。
天,又亮了。
看熱鬧的人群里由此爆發出一陣陣意猶未盡的嘆息,甚至對烏鴉突然間的不辭而別,表示出了憤憤不平。
很快,人群也重新回歸到大街上擁擠的車廂世界。博物館門前又恢復了令人心酸的寂靜。
而我,則懷着一顆沉重的迷茫,提着一把沉重的劍,邁着一雙沉重的腳步,向一個沉重的使命目光沉重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