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秦天祥點點頭,道:“很好!老夫已經忠告過你,信與不信,你自己酌量吧!日落之前,老夫會命人帶着空白銀票,在城外十里長亭中相候,希望你不要去得太遲。”
郭長風笑道:“在下根本不會去,如果那位朋友把空白銀票拐帶逃走了,可跟在下不相干。”
秦天祥目光如冷電暴射,凝注着郭長風,許久才緩緩說道:“郭老弟,老夫敬重你是條漢子,本有憐才之心,你若一定不聽良言忠告,卻休怨老夫心狠手辣。”
郭長風一欠身,道:“在下本來也不想傷人,但若迫子自衛,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秦天祥道:“好!好!好!”
連說廠三個“好”宇,拂袖而起,大步走了出去。
郭長風仍然很有禮貌地送到後院門口,抱拳拱手,欠身作別。
回到房上,越想越覺得不對,秦天祥既然願意用空白銀票作為離境的交換條件,足見並不反對“花錢消災”,為什麼竟不肯耐心等待幾天,藉“比價增酬”的機會壓倒對方?
果真撕破臉動手,秦天祥未必便能穩操勝算,他這樣做,豈非太傻?
同樣是花錢,又何必翻臉成仇?
唔!
其中一定有緣故。
很可能他們已經發覺無法在限期內籌足七萬五千兩現銀,為了顏面的關係,才出此下策。
以寂寞山莊和紅石堡的財力,區區數萬兩銀子,應該沒有困難,如果籌不足現銀,必然是受到黑衣人的阻撓。
看來,解鈴還須繫鈴人。
這件事,還得自己親自出馬才行……
郭長風想到這裏,立刻整衣出店,徑向“老福記錢莊”走去。
抵達錢莊門口,只見那胖得像蛤蟆一樣的彭管事,正在低頭猛敲算盤。
郭長風走上前去。在他肩上輕拍了一掌,笑嘻嘻道:“大管事,忙呀?”
彭管事一驚抬頭,連忙起身招呼道:“原來是郭爺,快請坐!快請坐!”
郭長風道:“有清靜些的地方嗎?最好沒有閑雜人打擾。”
彭管事低聲道:“郭爺有事來么?”
郭長風點點頭,也壓低聲音道:“是件大大的財氣,必須慎密耳目。”
彭管事輕哦一聲,忙領着郭長風進入櫃枱後面一間密室,並且親自放下門帘。
坐定,郭長風便從懷中取出那尊玉石人像,小心翼翼地遞給了彭管事。
彭管事看了看,說道:“這是什麼人像?”
郭長風肅容道:“你先別問是什麼人像,仔細瞧瞧它的資料和雕工,能值多少錢?”
彭管事又看了一遍,道:“對雕工手藝,我是外行,不過,單看這座玉石,也能值幾千兩銀子。”
郭長風搖搖頭,道:“差得太遠了,你再仔細看看。”
彭管事果然又凝目細看,詫道:“這是玉石雕的嘛,莫非不是?”
郭長風啞聲道:“玉石當然是玉石,但不是平常白玉,你難道看不出?”
彭管事道:“那是什麼玉石?”
郭長風道:“告訴你,這是‘波斯溫玉’,你聽說過沒有?”
彭管事道:“什麼‘波斯溫玉’?”
郭長風道:“這種玉,產自波斯國,夏不濡汗,冬不寒身,哪怕是臘月大雪天,手裏捧着這塊玉,通體溫暖,睡覺都不用蓋被褥,不信你摸摸,是不是暖暖和和的?”
石像剛從貼身取出來,自然留有餘溫。
彭管事摸了摸,連連點頭道:“不錯,敢情這東西還是個寶貝……”
郭長風接口道:“算你猜對了,這東西不僅是寶物,而且是舉世罕見的異寶,你可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嗎?”
彭管事道:“不是叫‘波斯溫玉’么?”
郭長風道:“不!‘波斯沮玉’只是這玉石名稱,整座雕像卻還另有名字。”
彭管事道:“叫什麼?”
郭長風道:“波斯語叫做‘納塔牟尼’佛像,換成咱們的漢語,就是‘無眼觀音’。”
彭管事吃了一驚,忙又低頭審視,詫道:“這會是觀音菩薩?怎麼手上役有凈瓶和柳枝呢?”
郭長風道:“它是波斯觀音,又不是咱們中國觀音,當然沒有凈瓶柳枝。”
彭管事沉吟道:“坡斯國觀音怎會連跟睛也沒有?”
郭長風道:“這就是神奇的地方了,你別看它沒有雕眼睛,每到子夜時候,佛像上自會顯出目光,而且,眼睛還台轉動,如果你命運亨通,家宅平安,神像上的目光是綠色,如果將有兇險意外發生,目光會自動變成紅色,所以這佛像又稱為‘天眼觀禍福,神目示吉凶’。”
彭管事駭然道:“真有這種奇事?”
郭長風道:“我何須騙你,可惜現在是白晝,不然,讓你見識見識,你就相信了。”
彭管事被他天花亂墜一頓胡諂,不禁有些半信半疑,子是又問道:“這寶物是從哪兒得來的?”
郭長風道:“不瞞你說,這是一個波斯商人帶來襄陽求售的,索價二十萬兩銀子,結果由我和一位朋友,用十五萬兩買了下來。”
彭管事咋舌道:“十五萬兩銀子?要這麼貴?”
郭長風道:“一點也不貴,若論這佛像本身價值,足可賣到四十萬兩,不過,那商人急子要脫手求現,我和兩位朋友也只想轉手賺個十萬八萬花花,這才成交了。”
彭管事道:“你們準備賣給誰呢?幾十萬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
郭長風笑道:“放心,咱們已經找到買主了,十五萬兩買進,三十萬兩賣出,轉手之間,凈賺了一倍。”
彭管事驚嘆道:“啊!郭爺真有辦法,這麼容易賺錢的機會,為什麼不提攜小可也跟着沾點餘澤?”
郭長風故作詫異道:“怎麼?彭兄也有意思兼營這種生意?”
彭管事道:“只要靠得住轉手就賺錢,誰會不願意呢!”
郭長風跺腳道:“唉!這話你怎不早說?現在交易已經談妥了,再約彭兄參加,對朋友似乎不好交待,唉!真不好意思,我怎麼竟沒想到先跟你彭兄說一聲……”
彭管事忙道:“沒關係,這次來不及,還有下次。”
郭長風道:“不!我一定要補償這份歉意。現在還有一個機會,不用花一文本錢,轉手就可白賺五千兩銀子,不知道彭兄有沒有興趣?”
彭管事大喜道:“什麼機會?郭爺請說來聽聽。”
郭長風移身近前,壓低噪音道:“最近幾天,城中銀根奇緊,各處缺少現銀,這情形,彭兄想必很清楚?”
彭管事點頭道:“不錯。”
郭長風道:“可是,那位波斯商人是個番蠻子,為了急子攜款回國,堅持要求,價款半數須付現銀,所以,咱們也只好向買主要求,十五萬兩中,必須有七萬五千兩現銀,這項要求,那位買主也已經答應了。”
彭管事道:“他能拿出七八萬兩現銀嗎?”
郭長風道:“那位買主家產極大,十萬八萬兩銀子是毫無問題的,不過,他手下一位管家卻很難纏,藉口市面銀根缺乏,一定要咱們付五千兩回佣,作為貼現代價。”
彭管事道:“這傢伙也太黑心了。”
郭長風道:“本來,羊毛出在羊身上,少賺三五千兩銀子,咱們也不在乎,但這口氣叫人忍不下,咱們寧可讓彭兄賺,也不甘心受他剝削。”
彭管事道:“郭爺的意思是”
郭長風道:“彭兄把庫里現銀暫提七萬五千兩出來,裝在一輛車上,咱們兩人同去交貨付款,我包你在一個時辰以內,原車帶回七萬五千兩現銀,同時白賺五千兩回佣。”
彭管事吶吶道:“可是,現在店裏沒有現銀……”
郭長風不悅道:“彭兄,我可是一番好意,如果你不想賺這一筆錢,那就不談了。”
彭管事忙道:“郭爺不要誤會,說實話,庫里的確沒有這許多現銀。”
郭長風道:“這話我不信,前天你還親口告訴我,單是我那位姓何的朋友,便存入五萬兩銀子。”
彭管事遲疑着道:“可是……那筆銀子,何老夫子隨時會來提取,我怎麼敢挪用……”
郭長風道:“前後只須個把時辰,有什麼關係?就算他來了,你還可以往我身上推,那些銀子,不就是準備給我用的嗎?”
彭管事道:“話雖不惜,小可在店裏只是一名管事,上有東家掌柜,實在無權作主。”
郭長風搖搖頭,道:“既然你膽子這麼小,就別想賺錢啦,五千兩銀子,只好眼睜睜讓給人家了。”
說著站起身來,大有拂袖而去之意。
彭管事連忙將他攔住,道:“郭爺,別走!咱們再商議商議。”
郭長風道:“沒有什麼可議的了,我還得趕去買主家裏交貨,那波斯蠻子還等着迴音哩。”
彭管事道:“韓爺剛才說,只要個把時辰,仍然將銀子帶回來,是真的嗎?”
郭長風道:“當然是真的,你親自跟我一塊兒去,一塊兒回來,難道我還會半途搶了銀子逃走不成?”
彭管事賠笑道:“郭爺請多包涵。我只是不懂郭爺的童思,銀子付給了波斯商人,怎麼還能帶回來?”
郭長風道:“誰說銀子要付給波斯商人?我讓你帶着銀子一同去,只是為了給那位管家看看,使他知道咱們不受挾制,他自然老老實實照付價款,咱們就用那些錢,付給波斯商人,根本用不到動你的銀子。”
彭管事道:“萬一波斯商人要先收銀子呢?”
郭長風道:“那也沒關係,反正買主已經答應價款中須付七萬五千兩現銀,這筆數目,也是我應分得的利潤,我再把它存進你們店裏,不是正好抵上了么?”
彭管事似乎已經動心,但又怕上當,是以沉吟難決。
郭長風道:“彭兄,願不願快些決定吧!五千兩銀子雖然不算什麼天大財富,按老兄的薪俸來說,可不是三五年能賺到,何況你親自在場,還怕什麼風險……”
這句話,正說中了彭管事的心坎,毅然道:“好!只要銀子能原數帶回來,我就照郭爺吩咐幹了。”
郭長風笑了笑,道:“如果你不放心,盡可多帶幾名夥計同去,不過,事不宜遲,要去就得快些!”
彭管事想到那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把心一橫,急忙傳話備車……
每箱一千兩,七十五隻銀箱,搬上車內,彭管事親自隨車押運,另外十名剽悍夥計緊隨在左右。
郭長風指示車把式,直馳城外十里長亭。
抵達時,天色猶未過午,遠遠望見亭中坐着一個人,竟是楊百威。
郭長風吩咐將銀車停靠路邊,自己步行走進亭中,拱拱手,道:“有勞楊兄久候了。”
楊百威身為寂寞山莊總管,自然認識管事和老福記錢莊的標記,忽見郭長風乘坐錢莊銀車而來,不禁大感詫異。
同時,他自從和郭長風兩次聚飲,表面上是朋友,如今卻成了敵對,遽然相見,心裏難免有些尷尬,連忙起身相迎,抱拳道:“郭兄這是準備離開襄陽了嗎?”
郭長風笑而不答,反問道:“據秦堡主說,有一張空白銀票請楊兄轉交給在下,不知楊兄帶來沒有?”
楊百威忙道:“帶來了,小弟正為此事,在這兒專候,請郭兄過目。”
說著,取出一張銀票,雙手交給了郭長風。
銀票上未填金額,出票銀號,居然正是“老福記錢莊”的太原分號。
郭長風笑道:“太好了,一客不煩二主,既是同一字號,事情更好辦。”
子是,向彭管事招招手,道:“請過來一敘,順便帶一份筆墨來。”
彭管事將銀車交夥計看守,自己捧着筆盒走了過來,一面跟楊百威見禮,一面向郭長風頻施眼色,似乎對子楊百威的出現,感到惴惴不安。
郭長風假作沒有看見,取筆在空白銀票上填了金額數目紋銀八萬兩。
然後,吹乾墨漬,將銀票交給彭管事,道:“這是貴店太原分號的銀票,不錯吧?”
彭管事點頭道:“不會錯。”
郭長風道:“那就請收下吧,我該沒騙你,這不是五千兩銀子賺到手么?”
彭管事迷惘道:“這……這……”
他捧着銀票,張口結舌,竟不懂郭長風在弄什麼玄虛?
郭長風又對楊百威道:“那邊車子裏是七萬五千兩現銀,是我替貴庄向彭兄調借的頭寸,請楊兄轉交林姑娘。不過,車上銀子最好不要動,仍然原車送到客棧來,別讓人家彭管事無法向主人交待。”
楊百威聽了這番話,目中精芒暴射,也不知是驚是喜?
愣了好一陣,才激動地道:“郭兄,那真是一車現銀?是真的?”
郭長風笑道:“整整七萬五千兩,小弟又虛填了五千兩,算是夥計們辛苦的代價,楊兄該不會反對吧?”
楊百威沒有反對,卻一把扭住彭管事的衣領,厲聲道:“好呀!姓彭的,為什麼騙我說店裏沒有現銀?連珠寶抵押也不肯答應?難道咱們寂寞山莊不是主顧?咱們的銀票是假的不成……”
彭管事嚇得臉色鐵青,顫身發抖,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郭長風輕輕解開楊百威的手指,含笑道:“楊兄,這不能怪他,他也是吃人家的飯,由不得主,現在銀子已經送來了,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楊百威仍然余怒未息,恨恨對彭管事道:“看在郭大俠情面,權且饒你這一次,快叫銀車轉頭,隨我到寂寞山莊去!”
彭管事畏怯地望着郭長風,吶吶道:“郭爺,我……我能去么……”
郭長風道:“你只管放心去,寂寞山莊決不會為難你,更不會動你車上一塊銀子,我敢保證你原車回城,平安無事。”
彭管事哭喪着臉道:“原來你說的波斯商人,竟是寂寞山莊。郭爺,你可把我坑苦了。
郭長風笑道:“寂寞山莊雖不是波斯商人,卻是買主,何況,你銀票已經到手,並沒有吃虧。快去吧!我在客棧等候,希望你們早去早回。”
楊百威拱手,道:“郭兄盛情,小弟會轉報秦堡主,一切容當后謝。只是,小弟有一點不明白,郭兄為什麼堅持只要現銀,不收銀票?否用,又何必多添這些麻炳?”
“這是為了公平,我收對方的是現銀,自然不能收貴庄的銀票,那樣不是厚此薄彼了嗎?”
楊百威又道:“郭兄既有襄助之心,何不跟小弟同往敝庄?”
郭長風搖搖頭,道:“楊兄請不要誤會,我幫你們調換現銀,只是為了便子‘比價增酬’,並不表示咱們就是朋友。”
說完,一抱拳,出亭而去。
楊百威望着他飄逸洒脫的背影,再絹細琢唐話中的語氣,竟分辨不出他這番話,是否矯情之言。
敵友之別,在乎一念,固然難以劃分界線,但楊百威決不相信他是為了“比價增酬”才幫助寂寞山莊,如果目的僅是為了錢,一張空白銀票豈不較“比價增酬”更方便,更實惠?
※※※
郭長風舊雨樓客棧不到一個時辰,銀車也到了,車上現銀分毫未動,押車的人卻多了一個秦天祥。
從清晨到現在,也不過才半天時間,秦天祥的態度,卻前後判若兩人,一進門就抱拳當胸,滿腔堆笑道:“郭老弟,我是親自登門謝罪來的。”
郭長風淡淡一笑,說道:“這可不敢當,在下厚顏收了堡主的銀票,只怕不能依限離開襄陽,到時候,還求堡主高抬貴手……”
秦天祥腔上一陣紅,一陣青,口裏卻打着哈哈道:“老弟,你要這麼說,不如打我兩記耳光還痛快些,千怪萬怪,都怪我秦天祥有眼無珠,不知老弟原是性情中人。”
接着,又嘆了一口氣,道:“秦某是個直屬子,心裏悶不住話,這次的誤會,雖說已經雨過天晴了,但事情實在太出入意料,以紅石堡和寂寞山莊的名聲資產,居然湊不足七八萬兩現銀,說給誰聽,誰也不會相信,這分明有人在暗中操縱控制,存心跟咱們搗亂……”
郭長風沒等他說完,忽然起身道:“堡主和楊兄請稍坐片刻,在下還有點手續必須跟彭管事料理一下,暫時失陪。”
子是,領着彭管事同到前廳,向柜上要了一份紙筆,說道:“現在七萬五千兩銀子仍由你運回店裏入庫,算是我寄存在貴店的,不過,你得寫一張收據給我,註明某年某月某日,收到郭某人寄存現銀七萬五千兩,憑此收條,隨時提取。”
彭管事只求現銀能順利回庫,同時手中已有一張八萬兩的銀票,等子轉帳,自然如言照辦。
打發彭管事和銀車去后,郭長風又吩咐夥計準備了一桌酒萊,送至上房,自己卻匆匆寫了個宇柬,趁無人注意時,塞在小強房外花盆底下,然後才緩步回房,邀請秦天祥和楊百威同飲。
席間,秦天祥又提到晨間的事,一再表示歉意,並且誠摯地道:“郭老弟,不管你願意不願意,我是交定你這個朋友了,‘比價增酬’的事,咱們決定全力以赴,非把對方比下去不可,即使紅石堡和寂寞山莊同時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郭長風微笑道:“可是,對方的財力也不弱,他既能在暗中控制,使寂寞山莊籌不足現銀,沒有相當財力是辦不到的。”
楊百威接口道:“這話不惜,想不到立業已十餘年的寂寞山莊,竟然受制子外人之手。”
秦天祥道:“郭老弟,別怪我說話不中聽,事到如今,咱們已經跟對方挑明比價,你還有什麼顧慮?何不幹脆把對方是誰告訴我們?”
郭長風反問道:“堡主和寂寞山莊是至親,林莊主曾與何人結仇,堡主莫非不知道?”
秦天祥道:“據我所知,元暉是個安分守己的人,除了當年曾和‘桐柏十惡’有過一場血戰,實在想不出另外還有什麼仇家。”
郭長風道:“堡主不妨再想想,或許是屬子男女之間感情上的糾紛。”
秦天祥大驚道:“難道那人竟是個女子?”
郭長風道:“這只是在下的揣測而已,是否真實?就不敢斷言了。”
秦天祥問道:“你根據什麼,作此揣測?”
郭長風低聲答道:“因為對方給了我一件東西,要我在下手的時候,面交林莊主……”
秦天祥急問道:“是什麼東西?”
郭長風道:“一條女用的羅帶。”
秦天祥渾身一震,脫口說道:“香羅帶?”
郭長風道:“不錯,正是一條香噴噴的羅帶,堡主知道它的來歷嗎?”
秦天祥臉上頓時變色,連忙搖頭道:“不!不知道,不知道……”
郭長風道:“既不知道,堡主怎會一口說出它有香味?”
秦天祥吶吶道:“我只是……只是隨便猜猜罷了……”
話未完,忽又改口道:“因為,元暉的確有一條香羅帶,那是他們林家的傳家之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件東西……”
郭長風輕哦了一聲,疑雲頓起,道:“堡主有沒有見過那條香羅帶?”
秦天祥道:“見過。”’
郭長風點點頭,從貼身處取出布袋,將羅帶揚了揚,道:“是這東西嗎?”
秦天祥神色大變,突然站起身來,飛快地探手便奪……
郭長風一縮手,道:“別忙,請先看清楚,不要弄錯了。”
秦天祥迫不及特地道:“不會錯,正是這東西!”
郭長風道:“它既是林家傳家之寶,怎會落在外人手中?”
秦天祥道:“是被人偷去的這東西已經被竊整整十八年,想不到今天又重新出現。
郭老弟希望你能成人之美,使它物歸原主,現在就交給老朽……”
說著,又伸手來拿。
郭長風不但沒給他,反而將羅帶放回布袋,重又藏入懷中,口裏卻道:“既然是傳家之寶,還是由在下暫代保存的好,等下次見到林莊主時,再當面交付,以示慎重。”
秦天祥滿臉不悅,道:“老朽是林元暉的岳父,東西交給我,難道郭老弟還不放心?”
郭長風道:“話不是這樣說,因為羅帶是對方托我面交林莊主,在下受人之託,必須忠人之事,何況,這條羅帶是否真是林莊主家傳之物,還不能絕對肯定。”
秦天祥道:“莫非你懷疑老朽在說假話?”
郭長風微笑道:“不敢,在下只是怕堡主認錯了。”
秦天祥道:“老朽親眼見過的東西,怎會認錯?”
郭校風笑笑道:“堡主的確親眼見過嗎?”
秦天祥道:“當然!我何須騙你。”
郭長風又道:“堡主真的沒有記錯,這東西已經失竊了十八年?”
秦天祥道:“絕不會記錯。”
郭長風笑道:“堡主大約忘了,十八年前,令嬡還沒有子歸寂寞山莊,那時候,堡主還不認識林元暉,怎會見過林家傳家的寶物?”
“這……”
秦天祥一時語塞,竟答不出話來。
愣了好一會,才哈哈大笑道:“也許我記錯時間了,反正這東西失竊了很久,沒有十八年,也有十六七年吧!當年我的確見過,這是絕不會錯的。”
郭長風道:“天下相似的東西很多,時間會記惜,東西也可能會認錯,為了謹慎,在下以為還是等林莊主親自辨認一下較好。”
秦天祥目光連閃,突然站起身來,道:“既如此,就煩老弟和咱們同往寂寞山莊,讓元暉自己鑒別一下,如何?”
郭長風搖頭道:“實在抱歉,在下午後還有事,改一天,自當專程趨訪。”
秦天祥道:“那麼,老朽現在就把元暉帶來,叫他跟老弟當面談談!”
郭長風道:“堡主這樣性急,莫非怕在下吞沒了這條羅帶?”
秦天祥道:“不!老朽只是希望東西能早歸原主。”
郭長風道:“十多年都過去了,又何必急子一時?東西若真是林家的,在下一定負責物歸原主就是了。”
接着,擎杯笑道:“只顧說話,竟忘了喝酒,來!我敬兩位一杯!”
楊百威毫不遲疑,舉杯一飲而盡。
秦天祥雖然也勉強舉起酒杯,雙手卻不停地顫抖,幾乎將酒液濺出杯外……
郭長風看在眼裏,疑雲更濃。
這一席酒,吃了不到半個時辰,侵草草終席。
秦天祥似乎有滿腹心事,不願多留,臨行前,又一再問起何時能至寂寞山莊?
顯然對那條香羅帶,始終念念不忘,無法釋懷。
郭長風想了想,道:“在下必須先處理‘比價增酬’的事,大約一二日內,便有迴音,屆時自會赴庄面談。”
秦天祥道:“比價的事很簡單,如果郭老弟不再堅持要現銀,咱們願意用珠寶和房屋田地折價,傾力與對方一搏,老朽只盼韓老弟能妥善保臂那條羅帶,千萬不可再失落了。”
郭長風道:“堡主請放一百個心,只要寂寞山莊能在‘比價增酬’上勝過對方,咱們就等子化敵為友,這條羅帶,在下一定要原物奉還的。”
秦天祥凝目道:“郭老弟,咱們就這樣一言為定,希望你言而有信。”
郭長風道:“決不食言。”
秦天祥點點頭,道:“好!咱們暫且告辭,靜待迴音。”
郭長風也不挽留,將二人送走以後,立即掩閉院門,取出“香羅帶”,仔細檢視。
羅帶是錦緞製成,絲質細柔,隱含異香,帶上嵌綴着七彩珠花,若以這些珠寶本身價值估計,大約可值三萬至五萬兩銀了……
但郭長風探信,秦天祥之急子想得到這條羅帶,絕不會是為了數萬兩銀子的價值,必定另有其他緣故。
三五萬兩銀子,對窮苦人家來說,固然是一筆大數目,在紅石堡主眼中,應該算不了多大份量,然則,秦天祥為什麼一見羅帶,竟流露出驚駭失措的神情,甚至想動手搶奪?由此可見,這羅帶必然隱藏着極大秘密。
可是,郭長風反覆看了許久,無論是從羅帶的質料,珠花的形式,圖案的配色,以及一針一線……
始終也看不出可疑之處。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奇特的地方,就只有帶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了。
那香味,不知由何處而來,既不像花香,也不像檀香,既不濃烈,也不消褪,細細分辨起來,彷彿有一絲輕微的藥草氣味。
羅帶若真是林元暉傳家之寶,黑衣人豈會不知道?
當他將羅帶交給郭長風時,為什麼沒有提起呢?
他既然對林元暉銜恨入骨,又何必在殺死林元暉之前,特地將羅帶送還?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聽院門外一聲低咳,緊接着,一道白光,穿窗射人。
郭長風一抬手,用兩個指頭輕輕挾住,卻是個紙團。
紙團上寫着
“船泊扛心沙洲,桅頂上有黃色小旗者。”
郭長風知道是小強踩探的回信,連忙將羅帶貼身藏好,啟門而出。
抵達北門,正是午後休憩的時候,江邊船楫縱橫,卻不像平時那樣喧嘩,船家們有的在休息,有的在洗滌船攏,碼頭上無人走動,顯得分外寧靜。
郭長風攏目眺望,果見遠處江心,有一片沙洲,蘆葦塘邊,泊着一艘雙桅木船,桅頂飄揚着黃色小旗。
沙洲離岸很遠,那雙桅船停泊在蘆葦塘邊,對往來船隻,一覽無遺,的確是既隱蔽,又安全。
郭長風雇了一葉小舟,緩緩向江心駛去,才到半途,果然已被大船上發覺了。
只見船上紅旗招動,蘆葦叢中箭也似的駛出一艘薄底快艇,掄槳如飛,直迎過來。
快艇上,站着一名面貌清癯的灰衣人,橫篙攔住,沉喝道:“幹什麼的?”
郭長風推開艙篷,跨出船頭,拱手道:“在下郭長風。”
灰衣人似乎微感意外,瞿然道:“你就是‘魔手’郭長風?”
郭長風微微一笑,道:“不敢,正是區區在下。”
灰衣人道:“郭大俠有何見教?”
郭長風道:“在下有重要大事,想面見貴主人,麻煩老哥代為通報一聲。”
灰衣人道:“你來得不巧,敝主人上岸去了,有什麼事請留下話來,我會替你轉達。”
郭長風道:“貴主人不在,跟何老管家談談也行。”
灰衣人道:“抱歉,何老管家也不在。”
郭長風道:“他們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灰衣人道:“不知道。”
郭長風想了想,道:“既然這樣,在下只好上船去等候了。”
灰衣人臉色一沉,道:“郭大俠,讓我老實告訴你吧,你要說的話,敝主人早已知道,入夜以後,自會約你見面,這地方卻不是你應該來的。”
郭長風笑道:“這意思是說,貴主人就在船上,只是不想跟我見面?”
灰衣人冷冷道:“正是如此,敝主人以船為家,正是為了要避人耳目,你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找到這兒來,豈非太魯莽?”
郭長風道:“我能找到這兒來,別人一樣也能找來,反正已經瞞不過人了,又何必再藏頭露尾呢!”
說著,便想躍上快艇。
灰衣人沉聲喝道:“郭大俠,我勸你還是回去的好,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郭長風笑道:“何必呢?來了再回去,那有多麻煩,老哥不願意通報,在下只好自己報門而進啦!”
笑語聲中,身形已凌空掠起,大步一跨,上了快艇。
那灰衣人一聲厲吼,手中竹篙一式“橫掃千軍”,攔腰擊到。
郭長風雙腳業已踏上快艇船尾,突然像風擺荷葉般向後一仰,讓過篙尖,一挺腰,又站立起來,笑道:“老哥,咱們可是自己人,動起手來多不好看!”
灰衣人見他居然仍在原處分毫不動,不禁惱羞成怒,竹篙飛快地一圈,又是一招“烏龍出洞”,猛向他心窩戳去。
快艇長不過八尺,艇上還有四名操漿的水手,竹篙掄動,籠罩全船,使人無處可避。
郭長風左手一翻,抓住了篙尾,低聲道:“船上狹窄,老哥千萬站穩些,別跌進江里去了。”
灰衣人冷哼道:“咱們倒要試試誰會跌進江里去?”
郭長風道:“那一定是你老哥,因為,在下不會游泳。俗話說:淹死都是會水的……”
話猶未畢,灰衣人突然雙手握篙,猛力向前一送,喝道:“下去!”
“噗通”一聲,一人應聲跌落江中。
但落水的並非郭長風,卻是船頭的灰衣人。
原來郭長風早有準備,趁他全力推送竹篙的剎那,突然蹲下身子,左手壓住篙尾,右手借力向上一挑,竟把灰衣人像彈丸般凌空挑起,摔落江中。
艇上四名水手,都驚駭失聲,嘩然大呼。
郭長風道:“你們去撈人吧,在下可要失陪了。”
竹篙向艇舷上輕輕一點,飛身而起。
快艇和雙桅大船之間,還有十餘丈距離,郭長風利用竹篙的反彈之力,一掠十丈,堪堪力盡下墜,忽然拳腿曲身,雙掌連環,疾劈水面,懸空一個筋斗,飄落在大船上。
“嘿!好身法!”
一聲冰冷的語音人耳,大船艙門口出現兩人,正是何管家老夫婦倆。
郭長風拱手笑道:“多承過獎,獻醜了。”
何老頭臉罩寒霜,冷冷一哼,道:“可惜這裏不是郭大俠炫耀武功的地方,郭大俠若急子想顯露一手,應該去寂寞山莊才對。”
郭長風笑道:“在下正是為寂寞山莊的事面來,無奈貴屬不肯通報,只好冒昧闖進來了。”
伺老頭道:“咱們已經奉告郭大俠,等天色入夜以後再見面,難道就不能多待這半天時間?”
郭長風道:“在下卻認為不必多此一舉,這隻雙桅船已經不算秘密了。”
何老頭沉聲道:“現在寂寞山莊正偵騎四齣,搜查敝主人的下落,郭大俠既受咱們的委託,遲遲不肯下手,已經有負當初的承諾,難道還準備將咱們的行蹤,出賣給寂寞山莊?”
郭長風訝道:“老管家這話是從何說起?”-伺老頭道:“你可知道,從今天早上開始,寂寞山莊已在客棧四周佈置了眼線,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監視之下,現在,你找到這裏來,豈不是等子替他們領路?”
郭長風哦了一聲,笑道:“這有什麼關係呢?諸位不是也在寂寞山莊佈置了眼線?他們的一舉一動,諸位不是也了如指掌么?”
何老頭道:“可是”
郭長風接口道:“老管家,這些都不是問題,只要咱們能早些把‘比價增酬’的事解決,其他的也就迎刃而解了,對嗎?”
何老頭還沒有回答,船艙中突然一聲冷笑,接道:“很好,咱們就先解決‘比價增酬’的事,請郭大俠進艙里來吧!”
何老頭夫婦應了一聲:“是!”
雙雙側身退開,讓出了艙門通路。
何老頭微微欠身道:“這件事,也只有敝主人才能作主,在下依命告退了。”
跨進船艙,只見舷窗緊閉,布幔低垂,艙頂卻懸着一盞雪亮的琉璃燈。
那黑衣人仍然以頭罩掩面,坐在對面一口大木箱上,左右各站着一名侍女,也都以黑紗覆面。
郭長風四周望望,才發覺這間船艙里除了十幾口大木箱外,並無桌椅等陳設。
黑衣人一擺手,道:“請坐。”
郭長風聳聳肩,只好在一口木箱上坐了下來。
坐前,他暗地試了試,木箱十分沉重,但不知內藏何物?
黑衣人道:“我要請教,這‘比價增酬’的辦法,究竟是專對咱們而訂?還是對雙方都同樣公平?”
郭長風道:“自是雙方同樣公平。”
黑衣人道:“當初議定‘比價增酬’,必須先付半數現銀為訂金,這規矩也是你郭大俠定的吧?”
郭長風道:“不錯。”
黑衣人冷哼道:“既然如此,寂寞山莊無法在限期內湊足現銀,郭大俠就該秉公處置才對,為什麼反而暗助他們詐取現銀?這算是公平么?”
郭長風笑道:“閣下誤會了,七萬五千兩銀子,是他們用銀票向老福記錢莊提取的,在下只不過替他們居間介紹了一下而已。”
黑衣人道:“居間介紹,難道就不是幫助對方?”
弊長風道:“在下替他們介紹並非為了幫助寂寞山莊,實際是為幫助閣下。”
黑衣人道:“噢?你幫助我什麼?”
郭長風道:“因為閣下曾經說過,一定能在‘比價增酗’中勝過對方,寂寞山莊有紅石堡主支援,事實上絕對拿得出七萬五千兩銀子,閣下控制了襄陽的錢莊銀號,只不過使他們多費些時間罷了,如果曠日持久,事情不能早日解決,豈非對閣下不利?”
黑衣人冷哼道:“郭大俠真會說話,現在對方既然已經付過訂金,事情又何嘗解決了?”
郭長風道:“在下此來,正是為了想早些解決‘比價增酬’的事。”
黑衣人道:“依你說要怎樣解決?”
郭長風道:“現在你們雙方都已經付過訂金,從此不必再為籌措現銀虛費時間,寂寞山莊出價十五萬兩,端看閣下能增加多少?如果閣下以最高開價,壓倒對方,事情不就解決了么?”
黑衣人道:“說來說去,仍然要比價,這跟以前有什麼不同?”
郭長風道:“以前要現銀交易,籌措費時,現在可以用珠寶折價,而且只須讓我看看是否有足夠的珠寶,不必預付。”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你以為只有紅石堡和寂寞山莊才有珠寶么?”
說著,拂袖而起。對兩名侍女喝道:“開箱!”
兩名侍女應聲動手,立刻將艙中十幾口大木箱全部啟鑰打開……
剎那間,但見珠光燦爛,耀踉生花,紅的是瑪瑙,綠的是翡翠,亮的是珍珠玉石,暗的是銅鼎古玩……
敢情那十幾口木箱,竟是成箱的珠寶。
郭長風愣住了,心底泛起一陣陣莫可名狀的驚悸。
使他吃驚的,不僅是珠寶的價值,也是黑衣人顯露出的可怕決心。
郭長風之所以順應秦天祥的要求,同意用珠寶折價,無非想藉此換取時間,以便從容探查雙方結仇的真象。
現在,他卻發覺黑衣人對子刺殺林元暉這件事,不但“志在必行”,簡直已經“迫不及待”。
這許多珠寶,別說紅石堡和寂寞山莊不可能拿得出,就算是王侯之家,也未必拿得出來。
郭長風只怪自己一念之差,弄巧反拙,如今懊悔也來不及了。
黑衣人冷冷一曬,道:“郭大懊要詳細估價嗎?”
郭長風苦笑道:“我想不必了,一定是個驚人的數字。”
黑衣人道:“這些珠寶是我家兩代積蓄的全部財富,再加上大江南北還有一百三十四處錢莊銀號,就是我能出的最高價格。”
郭長風道:“也包括‘老福記’錢莊在內?”
黑衣人道:“不錯,但經營錢莊並非我親自出面,那位彭管事也不知道我是錢莊的真正主人。”
郭長風哦了一聲,笑道:“這就難怪寂寞山莊會提不到現銀了。”
黑衣人傲然道:“若論家產財富,不是我自誇,像紅石堡和寂寞山莊那樣的產業,一夜之間,我可以買下十處,他們要跟我‘比價’?簡直是痴心妄想。”
郭長風點點頭,沒有出聲。
這話若在昨天聽到,他或許還有幾分懷疑,現在,他不能不承認這是實話,決無半點誇張。
黑衣人又道:“郭大俠,你還猶疑什麼?只要你殺了林元暉,這些珠寶,全部都是你的了。”
郭長風微微一笑,道:“你真捨得出這麼高的代價嗎?”
黑衣人道:“一言出口,決不反悔,但我要求在三天之內辦到。”
郭長風道:“如果三天之內無法辦到呢?”
黑衣人道:“我相信郭大俠一定辦得到,因為”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後加重語氣,一字字道:“因為我也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這無異明告郭長風,如果他辦不到,另外也有人會辦得到。
郭長風默然片刻,道:“不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現在我還不能答應你,必須等待寂寞山莊‘比價’以後,才能決定。”
黑衣人道:“還要‘比價增酬,?”
郭長風笑道:“這是例行規矩,對方能否‘增酬’是另外一回事,我總不能有失公平。”
黑衣人冷哼道:“好吧!你不妨再去試試看,今晚三更時,我聽你的回話。”
郭長風道:“在什麼地方見面?”
黑衣人道:“現在不必問,到時候,我自然會派人通知你。”
郭長風聳聳肩,起身告辭。
才走到艙問口,忽又停步道:“噢!還有一件事,我幾乎忘了。”
黑衣人道:“什麼事?”
郭長風道:“上次你給我那隻布袋,我已經當著紅石堡主的面前拆開,布袋裏是一條女用羅帶,對嗎?”
黑衣人道:“不錯。”
郭長風道:“據秦天祥說,是林元暉的傳家寶物,十分珍貴,已經被竊了十八年……”
黑衣人截口道:“他在胡說!十八年前林元暉還沒做紅石堡的女婿,他根本沒有見過那條羅帶,怎麼知道它是林元暉的傳家寶物?”◆OCR→大鼻鬼◆郭長風道:“這麼說,羅帶並不是林元暉的傳家寶物了?”
黑衣人道:“我只能告訴你,那條羅帶就是林元暉的罪證。其餘詳細情形恕我暫時不能奉告,郭大俠也用不着打聽。”
郭長風道:“可是,我不明白,羅帶既是林元暉的罪證,閣下就應該妥為保存,為什麼在臨殺他之前,反將證物交還給他?”
黑衣人冷冷道:“我這樣做,是要他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雖然躲過了十八年,最後仍難逃報應臨頭!”
郭長風乘機探道:“莫非閣下和林元暉結仇,就由那條羅帶而起?”
黑衣人尚未回答,何老頭忽然搶着道:“郭大俠,時候不早,接你的船也來了,有什麼疑問還是當面去問林元暉吧!”
說著,推開艙門,拍手“送客”。
郭長風微微一笑,舉步跨出船艙,臨行,又回頭道:“如果我將羅帶交給紅石堡主,閣下有沒有意見?”
黑衣人道:“交給誰都沒關係,只要當著林元暉的面,讓他親眼看見就行。”
郭長風退出艙外,果見自己雇的那隻小舟,猶在江上遺巡徘徊,尚未離去。
郭長風不禁暗詫道:“我已經付清單程船錢,並沒有要他等候,這船家倒很會巴結生意。”
心裏想着,便揚手招了招,那小舟遠遠望見,立刻操漿迎過來。
郭長風沒等它靠近,一提真氣,飛身而起……
他身子剛落在小舟上,那雙桅大船立即揚帆啟航,緩緩駕離沙洲向上游而去。
郭長風沉聲道:“艙里是什麼人?”
“六哥,是我。”
船篷應聲啟開,果然艙中坐着小強。
郭長風急忙低頭鑽了進去,順手拉上艙篷,埋怨道:“你好冒失,萬一被他們發覺,以後就不方便了。”
小強道:“我本來不想來的,可是,在城樓上望見你跟他們動上了手,放心不下,才跟了上來。”
接着,又問道:“比價的事,有結果了嗎?”
郭長風搖搖頭,道:“事情越來越難辦了。”
子是,便把經過情形,大略說了一遍。
小強聽完,卻顯得很平靜,微笑道:“這不是很好嗎?他出價越高,寂寞山莊和紅石堡少不得也要傾力以赴,咱們豈不是坐享其成?”
郭長風嘆道:“但是,黑衣人出的代價實在太高了,那十幾箱珠寶價值驚人,決不是寂寞山莊和紅石堡能夠抗衡的。”
小強道:“那是他們自己的事。六哥已經替他們弄過七萬五千兩現銀,總不能再幫他們去弄十幾箱珠寶吧?”
郭長風苦笑道:“就算我想幫他們,也無能為力。”[豆豆書庫獨家連載]小強道:“既然如此。還有什麼難辦的呢?”
郭長風道:“難在咱們至今尚未查出結仇的真象,如果依約下手,只怕誤殺了好人,如果不下手,對黑衣人又無法交待。”
小強默然良久,道:“六哥的意思是準備怎樣?”
郭長風道:“現在唯一希望,全在那條‘香羅帶’上。我想,只有把‘香羅帶’當面給林元暉觀看,或許能從他口中,探問出當年結仇的經過。可是,要進行這件事,必須有充裕的時間才行。”
小強道:“現在才申牌不到,距午夜還有三個多時辰,去一道寂寞山莊,時間還不夠充裕嗎?”
郭長風搖搖頭道:“此事關係重大,我必須跟林元暉單獨晤談,不能有第三者在場,尤其是紅石堡主秦天祥,絕對不可讓他參與。”
小強詫道:“為什麼?”
郭長風道:“秦天祥對香羅帶的事過分熱衷,神情反常,言語中又處處是漏洞,我覺得他好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企圖。”
小強沉吟道:“他是林元暉岳父,要想使他不參與過問,只怕不太容易。”
郭長風道:“所以我說需要充裕的時間,只要時間從容,總能有機會擺脫秦天祥……不過,最令人擔心懼怕的,還是那十幾箱珠寶,價值實在太高了。”
小強道:“珠寶有什麼可怕呢?”
郭長風感慨地道:“常言道:財帛動人心。那許多珠寶,別說買一條人命,即使買人的道義良心,也不是什麼難事……”
說到這裏,小舟業已抵岸。
小強低聲問道:“六哥,事情究竟準備怎麼辦?”
郭長風嘆一聲,站起身來,喃喃道:“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想出妥善的辦法,這是我平生所遇第一樁棘手事,必須仔細想一想。”
小強道:“那麼,寂寞山莊,還去不去?”
郭長風搖搖頭道:“如我推測不錯,也許不用我去,秦天祥就會自己趕來。”
※※※
這一次,郭長風只料對了一半。
當他回到客棧,果然發現有人已經在房中等着了。
不過,來的並非秦天祥而是林百合。
出乎意外的是,林百合未戴面紗,也沒有帶貼身侍女“櫻兒”同來,竟然獨自一人,伏在卧房內書桌上睡熟了。
她顯然已來了不少時間,枯候無聊,才由客室進入卧房,坐在書桌前看書消遣。後來倦極伏案稍憩,不知不覺酣然入夢,連郭長風回來了也不知道。
郭長風輕輕走到書桌邊,只見她雲發半斜,香息微微,桃腮壓着書卷,櫻唇微張,嘴角還有一絲夢涎。
這情景,真箇嬌憨無邪,美不可描,縱是天下第一丹青妙手,也繪不出如此動人的“玉女春睡圖”。
郭長風看得呆了,心裏一陣憐愛,實在不忍叫醒她,便躡足遇到床前,取一條薄氈,輕輕替她披在肩上。
誰知氈子沒披好,順着肩頭滑落地上,林百合忽然一驚而醒……
她一眼瞧見郭長風站在自己身邊,直嚇得跳了起來,急忙整衫理髮,羞怯地笑道:“啊!
對不起!我……我怎麼會睡著了呢……”
郭長風微笑道:“沒關係,姑娘如果疲倦了,應該去床上睡,這樣,容易受涼的。”
林百合吶吶道:“我……我一定睡了不少時候……現在什麼時辰了?”
郭長風道:“還早,才申時剛到。”
林百合跺腳道:“真該死!竟睡了一個多時辰,你為什麼不早些叫醒我呢?”
郭長風笑道:“我本想早些叫醒姑娘,可惜那時候我還沒有回來。”
林百合忍俊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郭長風也仰面哈哈大笑……
林百合嗔道:“有什麼好笑嘛!人家又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順口問一問,也沒關係呀!”
郭長風不答,一面取過銅鏡,交給林百合,一面大笑着出屋而去。
林百合急忙舉鏡端詳,不覺吃了一驚,只見粉白紅嫩的臉蛋上,竟印着幾行清晰的黑字,乍看之下,真與紋面刺花的野女一般模樣……
仔細想想,自己也不期啞然失笑
原來她剛才伏案面卧,面頰正好壓在書卷上,以致使書中字跡,印在臉上了。
郭長風再進來時,端着一盆清水,盆里浸着一條半新面巾,笑道:“現在不便招呼夥計,這是我的面巾,姑娘別嫌骯髒,將就着用吧!”
放下水盆,又退了出去。
林百合又好氣,又好笑,只得匆匆洗了臉,重整鬢髮,低頭走出卧室。
郭長風已經替她斟好茶,含笑側坐相陪。
林百合仍然訕訕地,垂首道:“今天的事,你該不會拿去對人亂說吧?”
郭長風道:“本來沒有事,叫我說什麼?”
林百合赧然道:“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用別人的面巾洗過臉,更沒有在別人房裏……”
話才說了一半,連忙頓住,低頭咬着下唇,滿面緋紅,不勝嬌羞。
郭長風笑道:“把面巾給女孩子洗臉,我也是第一次。”
林百合偷偷“瞟”了他一眼,低聲問道:“你真的剛剛回來?沒有趁我睡熟的時候,對我怎麼樣?”
郭長風道:“什麼‘怎麼樣’?”
林百合低啐道:“哼!不要裝傻,自己心裏明白……”
郭長風“哦”了一聲,笑道:“你是說那個‘怎麼樣’?遺憾得很,我還沒有想到要‘怎麼樣’,你已經醒了,如你一直不醒,也許我會‘怎麼樣’?也許不‘怎麼樣’,可就難說了。”
他好像在念“繞口令”,林百合早已羞得耳根全紅了。
不過,嬌羞之中,又有一絲寬慰,顯然,郭長風真是“實報實銷”,並沒有對她“怎麼樣”。
林百合情不自禁,又偷偷“瞟”去一眼,輕笑道:“人家都說你是江湖浪子,其實,你並不像他們傳說的那樣壞嘛!”
船長風笑道:“我也覺自己並不如傳說那樣壞,不過,姑娘若認為我是個正人君子,那可又錯了。”
林百合道:“你為什麼就不能學做正人君子呢?”
郭長風道:“因為我還沒有見過誰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不知道從何學起。”
林百合一怔,竟為之語塞。
默然良久,才長長吁了一口氣,道:“你真是一個怪人!”
郭長風微笑道:“怪人也罷,壞人也罷,咱們暫時不談這些。姑娘到這兒來,想必有事?”
林百合道:“不錯,我是不向你要一件東西。”
郭長風道:“是紅石堡主要姑娘來索取那條‘香羅帶’,對嗎?”
林百合愕然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郭長風道:“我只知道他一定會來索取,卻沒想到他如此迫不及待,竟要姑娘出面。”
林百合道:“外公說那條羅帶是我們林家傳家之寶,理當由我出面領受。”
郭長風道:“既是林家傳家之寶,交給令尊不是更恰當么?”
林百合道:“可是,外公認為在‘比價增酮’的事未作最後決定之前,我爹爹還是暫時不跟你見面的好。”
郭長風道:“是怕我殺害令尊?”
林百合嫣然道:“這只是為了爹爹的安全設想,你又何必多心呢?等到‘比價增酬’以後,我們自會安排讓你和爹爹見面……”
郭長風搖頭道:“到那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林百合道:“為什麼?”
郭長風道:“讓我老實告訴你吧,‘比價增酬’,你們已經輸定了。”
林百合變色道:“我不信,難道合寂寞山莊和紅石堡的財力竟會比不過他?”
郭長風苦笑道:“姑娘,別怪我說泄氣話,對方的財力,至少超過寂寞山莊和紅石堡十倍以上。”
林百合道:“你怎麼知道?”
郭長風道:“我親眼看見,對方的珠寶裝滿了十七大木箱,每一件都是罕世珍品,非僅價值連城,簡直稱得上富可敵國。”
林百合倒吸一口涼氣,駭然道:“你真的親眼看見了?”
郭長風道:“絕無半句虛假。”
林百合面色一片蒼白,用力搓着雙手,不停地說道:“竟有這種事,竟有這種事……”
她好像是懷疑郭長風的話,又像是在抱怨自己運氣不好,居然遇上這麼有錢的仇家。
郭長風心裏不禁泛起無限憐惜,輕嘆道:“姑娘,事到如今,你難道一點都想不起對方的來歷嗎?”
林百合道:“現在還問這個有什麼用?知道……他的來歷,事情就解決了不成?”
郭長風道:“話不是這麼說,如能知道對方來歷,了解你們兩家結怨成仇的真象,也許能設法從中化解。”
林百合搖頭道:“我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他的來歷……”
微頓,又道:“你是他們雇請來的,總該見過他的面貌,知道他的姓名吧?”
郭長風嘆息道:“我若知道,就不必問你了。直到現在,我也只見過對方兩三次,每次見面時,那人都穿着一身黑衣,用布罩遮着頭臉,根本無法看到面貌。”
林百合說道:“這不就結了,他對你尚且不肯顯露本來面目,我更是無從猜測了。”
郭長風想了想,道:“據我從側面觀察,那人說話時語音低沉,分明年紀不大,卻故意改變噪音,掩人耳目,而且,他身邊有兩名管家老夫婦,男的姓何,女的姓吳,這兩人武功都很了得,似乎跟他有極深的關係……姑娘,你把這些蛛絲馬跡連貫起來,是否能猜測到什麼?”
林百合深鎖眉尖,苦思了許久,仍然搖頭道:“我實在猜不出來。”
郭長風又道:“那只有一個辦法,趕快讓我跟令尊見一次面,或許可以由‘香羅帶’揭破對方的身分……”
林百合廢然道:“來不及了,我爹已經”
話未畢,忽又頓住,不肯再說下去。
郭長風急道:“令尊已怎麼樣了?”
林百合期期艾艾道:“他……他已經離開襄陽,不在庄中……”
郭長風道:“是去了武當山?還是去紅石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