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年一覺揚州夢

一、十年一覺揚州夢

夜色,籠罩着揚州城,籠罩着瘦西湖!

然而這春風十里的古城,並沒有因夜的來臨而顯得寂靜,相反地還更加熱鬧起來,因為這是一個迷人的城,是一個到晚上更迷人的不夜城!

揚州城的富裕是因為它執掌了全國的最優美風景,交通方便,生意興隆,又是魚米之鄉,人的生命卻空虛了,為了填補那種空虛,揚州農民養繭抽絲,大辦林牧業興修水利。

於是天下的佳麗都集中到揚州來了,到了揚州,正所謂:“煙花三月下揚州”。

這正是煙花三月的季節,也正是無限溫柔的季節。

瘦西湖上畫舫穿行如梭,絲竹聲、軟歌聲、歡笑聲、琴笛聲,裊裊綿延,真如仙境一般!

只有一隻畫舫孤單的泊在湖心,四面湖水如鏡子一般。

從高挑在桅杆上的那盞花燈上,顯得格外引人心神響往,醉人之極。

李芳菲出道才三個月,即已紅透揚州城,因她家資少有,又有許多大商行,經營有本錢,也稟有歡場女子很難有的清麗氣質。

這樣一個紅妓女應該是酬酢無虛的了,即賃到了她的船上的確有客人,而且還是位有權有勢的人。

因為懸起花燈,就說明那位租船的客人,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了。

一日不接受其他的應酬,李芳菲侑酒,筵席助興之事,少之應酬一下就走了,就是那片刻的功夫,也非要辦不可,而且李芳菲不一定肯接受!

今夜有誰那麼好的興緻,又有那麼大的傻勁,一擲千金為的就是請李芳菲靜靜的陪着喝悶酒?

一隻小船慢慢地向畫舫搖去,是一個生意冷落的妓女為著好奇,想看看李芳菲的船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船離畫舫還有五六丈,窗門突然打開,探出一張滿頷虯髯的黑臉,以緊張而又響亮的聲音喝道:“誰?來幹什麼?”

小船上的那個妓女一怔,隨即笑着道:“原來是羅老爺啊,您今兒個可是挑上鳳凰了,怎麼關起窗子來喝悶酒呢?我是來瞧瞧李家妹子的!”

“我借李姑娘的地方招待一位貴賓,李姑娘現在沒有空,你不用找她了,改天再來吧!”

窗門又關上了,那張黑臉也縮進去了,那個妓女不敢再羅嗦,趕緊叫搖船的走了!

她認識這張黑臉,那也是揚州城的極品人物揚州鹽道衙門的護衛大人羅仙客,一身好功夫,在湖上極負盛名,揚州城能夠太太平平,連小盜案都沒有半件,完全是靠着他的力量,可是又有一點奇怪的地方!

羅仙客的應酬也很廣,卻都是些橫眉豎目的江湖朋友,羅仙客本人更絕足娼寮,怎麼會在李芳菲的船上招待客人呢?招待的又是誰呢?幹嗎又是那樣神秘呢?

那個妓女心中雖然存着許多疑問,卻不敢移近去偷窺一下,羅仙客的名頭太大了,她惹不起,不僅是她,整個揚州城中也很少有人惹得起!

寂靜片刻,畫舫中突然飄起一個輕柔的聲音道:“兩位老爺光是喝悶酒太無聊了,還是由奴家唱個曲子吧!要不然人家還以為咱們這兒全是死人呢!”

羅仙客剛要表示反對,另一個聲音卻道:“羅兄就讓她唱吧!久聞李姑娘芳名蓋揚州,恐怕不在羅兄之下,兄弟一直就沒有領教……”

這人的身份好似也很特殊,居然將羅仙客與一個妓女相提並論,而羅仙客也不生氣,只是沉吟的道:“林公子現在還有這份雅興……”

那被稱為林公子的又笑起來道:“羅兄也太緊張了,一朵普通的白玫瑰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也許是什麼人故意跟你開玩笑呢!人生及時行樂耳,別去管它了!咱們還是飲酒行樂的好,再者我也悶夠了,把窗子打開來透透氣吧……”

大概羅仙客還來不及反對,那位林公子已經採取了行動,呀然數響,畫舫的窗子全被打開了!

從窗子望進去,舫中陳設極美,也很寬敞,正中安放着一席盛筵,卻只有三個人。

羅仙客四十上下,體態雄偉,那位林公子二十五六,面色微黑,長得很英俊,再者就是姿容絕世的李芳菲了。

羅仙客濃眉深鎖,像是不好意思發作,輕嚷地道:“公子到底是讀書人,不知江湖上的事,那一朵白玫瑰的主人四十年來縱橫江湖,手下從未留過活口,這次找到尊大人的頭上,倒是件破天荒的事,因為他一向只對江湖人下手,很少插足到其他地方……”

林公子毫不在乎的笑道:“那或許是由於寒家祖傳的螭龍鼎之故吧!兄弟只知道那是一件寶物,卻不知貴在何處?所以家父接到那份留柬后,立刻命兄弟攜在身邊!跟隨羅兄來此,等一下那白玫瑰來了,羅兄能對付過去最好,否則就給他算了,不過兄弟倒想問問他這螭龍鼎究竟有何妙處……”

羅仙客長嘆一聲道:“公子不要想得太天真了!玫瑰花心狠手辣,但願他不傷害公子,羅某就算對得起尊大人了,否則羅某為報尊大人知遇之恩,拚死也要維護公子的安全!”

林公子瞪圓了眼睛不信的道:“那白玫瑰真是這麼不講理嗎?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羅仙客輕輕一嘆道:“白玫瑰稱雄江湖四十年,就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只有在將人殺死後,留下一朵白玫瑰為記,而且他所殺的人中,有不少是江湖上頗負盛名的高手,由此推測他可能是個武功絕佳、手段極辣的暴徒……”

林公子搖搖頭道:“兄弟不同意這說法,據兄弟的看法,他也許是個風度俊雅的斯文人物!”

羅仙客一怔道:“公子這一說是根據何來?”

林公子笑道:“他若是個江湖暴客,便不懂得取白玫瑰為記,玫瑰為花中之仙,白者尤屬異種,再者他還選擇李姑娘這個地方作為會晤的場所,心思更見不俗……”

羅仙客頓了一頓才道:“公子之言也許有點道理,白玫瑰這次行事也大違常例,通常他都是殺人留記,很少事前發出通知訂約的,着來大概因尊府不是江湖人,所以才客氣一點,無論如何,今夜之事仍是兇險異常!”

林公子微笑道:“不管它了!有羅兄這等高手在旁,兄弟想來不會遭遇到什麼兇險吧!”

羅仙客苦笑着道:“公子太看高羅某了,羅某雖然學過幾年功夫,對付幾個江湖毛賊還可以,比起白玫瑰這等人物,實在還差得太遠,講得再泄氣一點,羅某的師叔三葉道人,廿年前暴死在太行山時,屍旁就留着一朵白玫瑰!那時羅某尚未出師,我師傅得知凶訊之後,悄悄趕去收了屍……”

林公子詫然道:“難道尊師就此怕了不成?”

羅仙客微有愧色道:“家師不但未作報復之想,而且還力誡我們不要聲張出去,因為第一,白玫瑰行蹤無定,猶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找他太不容易,再者敝師叔行為也不大端正,不死在白玫瑰手下,家師也想找他一清門戶!”

林公子哦了一聲道:“如此說來白玫瑰所做的不全是壞事了!”

羅仙客苦笑一下才道:“不管他行事如何,濫殺無辜,總不是正當的行為!”

林公子好似也覺得說話之間,多少唐突了一點,羅仙客連忙打開僵局道:“別說那麼多了,咱們還是聽李姑娘唱曲子吧!”

李芳菲一直是悶坐在一邊,這時才輕輕笑道:“二位一上船就開始喝悶酒,奴家也不敢打擾,羅老爺是聞名已久,想不到公子爺竟是名傳揚州的第一佳公子,林鹽台大人的少爺!”

林公子微微笑道:“奇怪了!我很少出門,怎麼也成了揚州的名人呢?”

李芳菲瞟了他一眼道:“林少爺文名滿江都,揚州城裏家傳戶曉,只是我們這兒太賤,林少爺不屑下顧而已!”

林公子大笑道:“久聞李姑娘色藝雙絕,才名四播,剛才聽你幾句話,果然名下無虛!快讓我們領教一下歌喉吧!”

李芳菲端起手中琵琶微笑道:“少爺是江都才子,俚曲不敢有污清聽,還是請少爺命曲吧!”

林公子微笑道:“你是在考我了?”

李芳菲嫣然道:“奴家怎敢對少爺放肆呢!只求少爺多招待一點,不要把題目出得太難,免得奴家出醜就感激不盡了!”

林公子微微一笑道:“你就唱杜牧的遣懷吧!恰好也應個景!”

李芳菲輕拔朱弦,叮叮咚咚地彈了一個過門,然後才以嘹亮的聲音,漫起櫻唇唱道:“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歌聲繚繞,扣人心弦,尤其是她那富於表情的臉上,將一個詩人惆悵落寞的情懷都表達出來了!

林公子擊節長笑道:“好!好極了!早知道平康里中有如此佳人,我就拼着被父親罵一場,也要來結識一番了!”

李芳菲抿着嘴笑道:“原來林大人將少爺管得很緊!”

林公子訕訕一笑道:“是的,家父怕我耽於遊戲而誤了用功,所以平常不大准我交際應酬,白白錯過了許多機會!”

李芳菲微笑道:“那麼你今天怎麼來了呢?”

林公子詫然道:“剛才我們說了半天,你都沒聽見?”

李芳菲笑道:“你們老爺談正經事,我們照理是聽而不聞,奴家就是聽了幾句,也聽不懂,好像是一個叫白玫瑰的人約了二位來此的……”

林公子微笑道:“不錯!就是這檔子事,他約定的時間是二更,大概就快來了!到時候也許會有點意外的事,你可別害怕!”

李芳菲的手一掠鬢髮道:“干我們這一行的,經常可以碰到許多古怪事,掀桌子打架司空見慣,我們的膽子也訓練得大了!”

林公子一笑道:“也許還要嚴重一點!”

李芳菲驚道:“總不會動刀動劍吧!”

林公子笑道:“這倒很難說!不過你放心,無論如何總鬧不到你的身上!別去管那麼多了,把你的琵琶借給我一下!”

李芳菲一驚道:“少爺要做什麼?”

林公子微笑道:“敬聆雅奏,不可以無報,我想回敬你一支歌!”

李芳菲抱着琵琶道:“那叫奴家怎麼當得起呢?侑酒唱曲是我的責任……”

林公子仍是笑着道:“面對佳人,我可不抱着那種俗人心思,卿已大佳,器必不俗,我也是一時高興……”

李芳菲急着道:“不行!請少爺原諒,奴家的琵琶從不借人,少爺一定要的活,奴家另外再去拿一具來!”

林公子若有深意地一笑道:“別的琵琶恐怕奏不出姑娘那種妙音吧!”

李芳菲芳容一變,支吾地道:“少爺說笑話了!少爺如果喜歡聽的話,奴家再獻醜一曲就是了,無論如何也不敢勞動少爺大駕的!”

說著立刻又撥動絲弦,叮叮咚咚地奏起來,這次曲調十分急促,隱隱有殺伐之聲!

林公子微笑不語,羅仙客卻十分奇怪,認為大難當前,這位少爺卻還有心情要唱曲子給妓女聽,真是少不更事,而這李芳菲也怪,一面琵琶看得那麼貴重,連借人一下都不肯……

李芳菲一曲將終,指法也變為十分沉重,金戈鐵馬,殺氣更深,羅仙客雖不懂得音律,也覺得心神為之奪,剛想有所表示,突然眼前一晃,一朵白玫瑰赫然陳在桌子中央,這擲花之人,手勁很強,居然將分許長的花莖,深深地插進紫檀木的桌面中!

羅仙客驚得一跳而起叫道:“白玫瑰來了!”

呼聲未畢,舫中已多出一個人,全身素白,連臉上都是用白紗覆住,只露出兩個眼睛。

窗門外四無船跡,這白玫瑰是怎麼來的,的確令人費煞疑猜,因為他足下並無水跡。

總不會是天上飛來的吧!

羅仙客驚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倒是林公子比較從容,泰然地起立一揖,很客氣地道:“閣下可是留花傳柬,約會我們的那位英雄?”

白玫瑰冷冷一哼道:“不錯!東西帶來嗎?”

林公子笑了一下道:“螭龍鼎是祖傳之物,家父卻不敢抗命,已交在下帶在身邊,隨時都可以交給英雄!”

白玫瑰又冷冷地道:“那很好,要不是林世輝為官還算清正,我根本就不需要那麼費事,連他的人頭一併取走了!”

林公子在身邊取出一個小綢包,放在桌上道:“螭龍鼎在此包中,英雄儘管取去,只是在下有一點事情不明,此物寒家世傳數代,十分隱秘,英雄是怎樣得知的?”

白玫瑰輕笑了一聲道:“普天之下,豈有我不知之事?”

林公子也笑道:“英雄說得太過份了,有一件事英雄還不知道!”

白玫瑰嗯了一聲道:“什麼事?”

林公子微笑道:“英雄還不知道在下是否願意將東西由英雄取走!”

白玫瑰似乎一怔,冷冷的道:“你叫什麼名字?是林世輝的哪一個兒子?”

林公子微笑道:“在下名叫林琪,家父別無所出,只有在下一個獨子!”

白玫瑰哼了一聲道:“我也打聽清楚了,林世輝為人還算正直,所以今天才破例蒙面相見,就想饒你一命,你可別自己找死!”

林琪泰然地道:“如此說來,見過英雄真面目的人是非死不可了!”

白玫瑰冷冷地道:“不錯!我的臉就是生死簿!見者無赦!”

林琪忽然笑道:“閣下的臉一定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一言未畢,白玫瑰已勃然震怒道:“混帳東西!你當真不想活了!”

手已緩緩舉起,林琪見狀忙叫道:“在下一介斯文,只可以陪你講講道理,要打架可是羅大哥的事,羅兄!底下的事由你來辦了!”

羅仙客聽着林琪與白玫瑰的一番對答,心中已知要糟,暗怪林琪真是不知死活,難得這魔頭未懷惡意,卻偏要去惹怒他,把事情弄僵后,他自已反而坐下不管了,無可奈何,只得硬着頭皮上前道:“白玫瑰!林公子是讀書人,要動手的話,衝著我姓羅的好了!”

白玫瑰掃他一眼,嘿嘿冷笑道:“太行山的么魔小丑,也敢在我面前叫字號,你滾遠一點吧!連你那牛鼻子師父我都沒放在眼裏!”

羅仙客被他說得十分難堪,他出身太行山長春真人門下,長春派在武林也算是名門之一,現在這白玫瑰居然連他師父也罵上了,雖然知道自已的功夫不如對方遠甚,卻也無法再忍受下去,暴喝一聲道:“無知賊徒,羅某給你一點教訓!”

一拳徑出,隔着桌面擊向白玫瑰,白玫瑰伸手一格,忽而連退幾步,訝然出聲道:“長春子還能教出你這種徒弟!”

羅仙客初受他一拂之際,只覺得對方勁力大得驚人。

誰知白玫瑰的勁力一發即收,反被自己擊退數步,不覺大是驚奇,但也摸不清是真是假,順着他的口氣笑道:“縱橫天下的白玫瑰,原來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膿包!”

白玫瑰受此一激,大為震怒,厲聲道:“狂妄匹夫,不給你一點厲害看看你簡直不知死活!”

人隨聲至,手勢微拍,輕靈無比地連攻三招,這三招一式緊於一式!羅仙客根本不知如何防禦,只是隨手朝外一撩,那僅是一種出手本能的動作!

誰知白玫瑰的攻勢不知如何竟遲緩了起來,尤其是最後一招,本來是取他的志堂穴,攻至一半,手就停住了!

而羅仙客的信手一撩,恰好由他的瞼上滑過,將他的蒙面的白紗揭了開去,露出本來面目!

羅仙客不禁一怔,底下的動作也忘記發出了!

因為面紗之後,竟是一張娃娃臉,長鬢剪耳,最多只有十五六歲,而且是個小姑娘!

白玫瑰縱橫江湖四十年,絕不可能是面前的這個小姑娘?怔了片刻,他才厲聲大喝道:“你是哪來的野丫頭,居然敢假冒白玫瑰之名……”

那小姑娘傻怔怔地望着他,一言不發,羅仙客又追問了一句,小姑娘忽然苦着臉叫道:“姑娘我被人制住穴道了!”

羅仙客聞言又是一怔,第一,這舫中別無他人,這小姑娘口中的姑娘是誰呢?第二,自己並沒有點她的穴道,可是看她的樣子,又明明是穴道被制住的模樣!

羅仙客一個念頭還沒有轉過來,站在舫角的李芳菲忽地飄身數步,望着呆坐桌旁的林琪冷笑着道:“想不到名滿揚州城的林公子還是一位內家高手!”

林琪也微微一笑道:“想不到艷噪一時的李姑娘,會是一位紅粉俠女!”

李芳菲臉含秋霜,走到小姑娘身前,伸手一抹,在她臂彎上各取一根魚刺,那小姑娘立刻恢復了行動,縴手一揚,羅仙客的臉上馬上就感到一陣熱辣辣的疼痛,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掌,而他連人家如何出手都未看清楚!

那小姑娘還咬着牙恨道:“惡賊!你竟敢欺侮我……”

聲音稚嫩,完全不像剛才冷冰冰的樣子,羅仙客被打得腦眩眼花,林琪已在座上怫然起立,怒喝道:“你這丫頭太可惡了!”

手臂一揚,一道白光飛出,直奔那小姑娘而去,李芳菲猛一伸手,遞出琵琶擋在小姑娘面前!

“當”一聲脆響,白光被擋了下來,卻是一根雞骨頭,李芳菲反手又是一掌,這一掌卻是劈向小姑娘!

那小姑娘痛叫一聲,雙手撫着臉蹲下去,李芳菲寒着臉怒罵道:“沒有用的東西,丟夠了人,還敢發橫。”

接着又轉臉對林琪冷笑道:“我的人自己會管教,不敢煩公子代勞!”

林琪哈哈大笑道:“一掌還一掌,姑娘處事倒十分公平!”

羅仙客痛定之後,望望小姑娘,再望望林琪與李芳菲,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芳菲目注林琪道:“早知公子具有這種身手,我就不必多費腦筋了!”

林琪也針鋒相對地道:“早知姑娘就是白玫瑰的傳人,我也不必等那個小丫頭出來現世了!四弦琵琶九孔蕭,姑娘知道這典故嗎?”

李芳菲臉色大異,銀牙一咬道:“原來公子是柳無非的傳人?十年之約,公子作何交代法?”

林琪正容道:“家師與白玫瑰一樣,本身已經沒有能力赴約了,這個責任留交給在下代行!”

李芳菲沉着臉問道:“什麼時間?什麼地所?”

林琪微笑道:“老時間!老地方!”

李芳菲凝立片刻,忽而轉臉對那個小姑娘叫道:“紫鵑!靠岸!”

小姑娘含着眼淚出去,不一會兒,船就緩緩地移動了!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的揚州城,綠楊城廓的風光,盡在二十四橋中,然而滄海桑田,世事變遷,有些勝跡已經名存實亡了,維揚城郊,一座斷橋之上,此刻正坐着三個模糊的人影!

天隱隱有雨意,夜靜得有點怕人。

這三條人影中,只有羅仙客的心情特別激動,在鹽台衙門當了七八年的差使,他做夢也想不到衙門中那位老態龍鐘的柳師爺,竟會是名傳遐邇的武術名家簫聖柳無非,更想不到文質彬彬的林公子會是他的唯一傳人!

在斷橋的殘圯上仁立片刻,柳無非搖着斑白的頭髮,感慨地輕嘆道:“就是這個地方!十年了,十年前我與白玫瑰在這兒隔着一道淺流,各據一頭,他用琵琶我用簫,作了忘情的一搏,那情景猶歷歷在目……唉!小河依舊,人事全非,十年後我雖然不能再以技藝赴約,卻留下了這條命在,至於那白玫瑰卻不知怎樣了?”

羅仙客尊敬地問道:“前輩!當世之間,只有您是唯一目睹白玫瑰真相的人,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

柳無非沉思片刻才道:“那夜我們隔橋較技,也是這樣一個陰沉沉的天氣,不太容易看得清楚對方,朦朧間我只覺得她是個四十左右的美婦人……”

羅仙客輕吁一聲道:“白玫瑰之秘密算是揭開了,江湖上若知白玫瑰是一個女子時,不知將如何地震動,尤其是知道她折在前輩手中時,更不知會有多少人拍手稱慶……”

柳無非正容道:“羅老弟不可如此說,老朽當年雖然在簫曲上略勝一籌,將她震成重傷,其實自己好不了多少,否則今日之約,何必要將淇兒拖入混水呢?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老夫利用十年的時間造就了一個徒兒,白玫瑰在十年內也培育了一個人才,想不到當時各負盛氣的十年之約,都要靠第二代弟子來踐盟了!”

語氣十分感慨,羅仙客神色一動道:“前輩的話可能錯了一點!”

柳無非愕然道:“老夫哪裏錯了?”

柳無非道:“羅老弟可能是被江湖傳言誤會了,白玫瑰雖然殺孽很重,可是行事很正,從未錯殺過一個人,淇兒就是不會武藝,以他那種廉厚家風,絕無性命之憂,就是你老弟這種血性漢子,她也不會無故加害。”

羅仙客一怔道:“前輩這話晚輩不敢苟同了,白玫瑰曾殺死過家師叔,那是無可厚非之事,晚輩絕不是以此對她而有成見,至於陝中雲飛劍客狄一毫與黃河沙展熊堡主,俱是有口皆碑的正人俠士,為何也在誅戮之列?”

柳無非長嘆一聲道:“武林之中,頗不乏假冒偽善之輩,這二人我雖不知他們的劣跡,但白玫瑰手下,絕不殺無罪之徒!”

羅仙客聞言正欲有所辯解,突然對岸有人笑着道:“柳老頭!十年前一場苦拚,雖然打成不解深仇,就憑你這番知己之情,今晚我倒要對他客氣一點。”

三個人聞言俱都是一驚,連忙抬頭望去,只見對面橋樑上不知何時,也一式排開三條人影。

李芳菲懷抱琵琶,臉色寒如秋水,小丫頭紫鵑猶自嘟着嘴,她們中間站着一個中年婦人,白髮如銀,神容肅穆,峻厲中別具一種莊嚴,正是江湖中聞名喪膽的白玫瑰。

羅仙客目睹她的威儀,雖然知道她的功力已失,猶情不自禁的心頭一寒,背上透過一片森森的寒意!

柳無非哈哈大笑遙空一揖道:“白仙子別來無恙,匆匆十載,流光如矢,仙子華容不減,只是鬢上秋霜,又深着一層歲月痕迹矣!”

白玫瑰哼了一聲道:“柳老頭別貧嘴!你也老多了,上次見你時,還是個風度翩翩的松下佳郎,現在可真的像個老烏鴉了!”

簫聖柳無非另有一個外號叫做松鶴居士,現在白玫瑰卻將他比作烏鴉,羅仙客聽了心中想笑,面上卻不敢流露出來,柳無非也不生氣,仍是豪邁地一笑道:“杜郎雖老,不減輕狂,秋娘遲暮,柔情存否?”

唐代詩人杜牧曾出宦揚州,縱情聲色,出入娼寮無忌,留下無數風流佳話,秋娘也曾經是瘦西湖上的名妓,柳無非一生放蕩不羈,說起話來自是不肯饒人。

白玫瑰啐了一口道:“胡說八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柳無非笑道:“令高徒在維揚高張艷幟,不是繼承仙子的事業嗎?”

白玫瑰慍然色變道:“老色狂!你說話放乾淨點,我這徒兒側身青樓是件不得已的事,一來是為著要來重踐十年之約,再者是為了我探訪一件重要的東西……”

柳無非點頭笑道:“我知道你在打螭龍鼎的主意,想借它的妙用恢復你的功力,這下子你可白費心思了!”

白玫瑰怒道:“當然了,你已經捷足先登了……騙了人家的寶物,還教壞了人家的子弟,你真是個無恥的老賊……”

柳無非道:“仙子這就想錯了,老朽早先投身林府,原是有那層意思的,只是後來發現那鼎上的寶珠已失,全無效用,恰好又發現林公子資質無雙,這才退而求其次,不僅收了一個好弟子,也替武林造就一番人才!”

林琪聽到這裏,才知道家中所藏的螭龍鼎有這份用處,他才了解到師父當年毛遂自薦進府來的用意!

白玫瑰卻似不相信地道:“鬼才相信你的話,螭龍鼎神珠之秘,知者無多,怎會失去的,而且珠鼎缺一無效,即使有人動腦筋,也不會只取去一件……”

林琪連忙道:“前輩這話可錯怪家師了,鼎為寒門世傳之物,那上面原來是有一顆珠子,只是在二十年前即已失去,家師並不知情!”

白玫瑰這才哼一聲,微有失望地道:“那柳老頭也是白費心思了,只是他不該教你武藝,你本來是官宦世家,前程似錦,卷到江湖人圈子裏幹什麼?”

林琪微微一笑道:“家父已經倦意仕途,所以不讓晚輩求取功名,晚輩本來也不喜此途,再者晚輩學武之事,是由家父力懇家師收錄的!”

白玫瑰怒道:“那是你父親糊塗,早知如此,我就不會如此客氣對他了,留花寄柬之時,便該割了他的腦袋!”

林琪微笑道:“人各有志,前輩未免也太多管閑事了,事實上前輩也把事情想得太容易,那一天前輩命那個小丫頭前來留花寄柬之時,晚輩與家師早就發現了,她只要再多一點行動,只怕不會那麼容易離去!”

白玫瑰勃然怒道:“混帳小子,柳老頭教了你多少功夫,你敢對我如此張狂,換在我當年,你馬上就有一番好受的!”

柳無非哈哈一笑道:“白仙子不要生氣,你我都是紙糊的門神,外面裝璜得好看,講到真才實學,不得不讓他們小一輩的了!”

白玫瑰暗然一嘆,半晌無語,柳無非雖然嘴上講得好聽,心中卻同樣的惆悵,默然片刻后,才對林淇道:“淇兒!我與白仙子的十年之約,要看你的了!李姑娘年歲與你差不多,入門卻比你早,兩代的盛名,全在你一個人身上,你可得好自為之!”

林琪正然道:“徒兒知道。徒兒儘力不使師父失望!”

柳無非苦笑一下對白玫瑰道:“我們只好作壁上觀了,記得十年前你走的時候,曾經說十年之後,一定要重來此地將我擊敗,想不到大家都虛擲了十年光陰,假手別人來完成此約了!”

白玫瑰初是一嘆,繼而厲聲道:“柳老頭!你別太得意,十年前我輸給你,今天卻不見得再輸,要是芳菲勝不了你那徒兒,這橋下清流,就是我葬身之所!”

林琪一愕道:“前輩何苦這麼決裂呢?你與家師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較技論得失,正是切磋之道……”

白玫瑰怒聲道:“小子,我不要你來教訓,白玫瑰一生只有一次失敗,縱然玫瑰年年香,幾見落英重枝!”

林琪默然無語,他知道這批武林前輩將一個名字,看得比性命還重,自己的師父雖然口頭上沒有表示,心中定然與白玫瑰一般看法,片刻之後,他凝神在橋墩上坐下,從懷中掏出一根短簫!

這是簫聖柳無非的成名寶器,柳無非雖然將一切譜曲心法早已傳授給他,這枝短簫卻等到今天臨出發時才交給他,那時他師父的手顫抖着,眼淚在暗中滾着,好像交出了自己的生命一般……

李芳菲也在對面坐好,她手中還是昨天那把琵琶,不過將浮面所塗的油漆都颳去了,夜色中兀自閃出清輝!

雙方都在靜靜的等待着,等着那決定性的一奏!

良久之後,李芳菲輕輕問道:“公子可準備妥當了?”

林琪瀟洒地一笑道:“準備好了,在下學技九年,第一次出手,即遇上這等偉大的場合,以及姑娘這等美麗的對手,縱然是一敗塗地,也算不負此生了!”

這一番話在豪放中又夾着一絲溫柔,李芳菲不覺為之一動,明眸中閃起異樣的光彩!

白玫瑰在旁厲聲叫道:“芳菲!這一曲決定我的生死,你可不要視同兒戲!”

李芳菲神容一震,立刻誠意正心,縴手按着工尺,錚錚琮琮地彈了起來,聲聲如碎珠濺玉,敲進人的耳鼓,再敲在人的心上!

羅仙客昨夜已經聽見過她的彈奏,卻不知與今夜大不相同,昨夜只是空虛的聲音,最多牽人神思而已,今天卻如同是許多有形的物質,尖銳如針,一下下地刺在身上,疼痛難當!

幸而林琪的簫音也跟着開始了,那一縷輕音,像一根綿綿不斷的長線,由一隻纖纖玉手握着,把那些尖針都串了起來。

琵琶更急,簫聲更綿,一邊是大珠小珠落玉盤,一邊是天絲展開錦繡絹,珠散得廣,絹鋪得遠,始終不讓那些珠子有一顆遺落在地上。

兩個老人則閉目深思,臉上一張神往之態,好似在這曲簫琶合奏中,他們都回到十年前的往事中了。

橋下平靜的河水忽地起了波瀾,那涓涓淺流居然掀起了震耳的怒濤,衝擊着河岸,衝擊着橋基。

大地在震撼了,磚石簌簌地向水中流。

羅仙客知道這是由於他們樂器發出的聲音所刺激的緣故,不禁怵目驚心,膽戰神振!

“音響卻敵”是一種內家最上的功夫,他所學的外門武功,完全不通其竅,可是在當世有限的幾個內家高手間,他也沒有聽說過,誰具有此等功力!

現在這種奇迹卻發生在他的眼前,而且創造這奇迹的竟是兩個年輕人,怎不令他在詫然之餘,也生無限羞慚呢?

交奏更激烈了。琵琶聲中恍如千軍萬馬,奔騰衝殺而來,聲勢雄偉,無可抗禦!

白玫瑰的臉上開始有得意之色,而柳無非卻開始擔憂了,他沒想到李芳菲的技能居然會凌駕於昔日的白玫瑰之上,可是他再一聽林淇的簫聲,卻簡直驚奇了!

這年青人的臉上洋溢着一片祥和之氣,面對洶湧的聲勢毫無所懾,他的簫聲中不是對抗,也不是抵禦!卻像是一片浩瀚無際的大海,平平的鋪在前面!

奔騰的兵馬涌到海邊,立刻就停住了!

再凶涌的軍隊也無法對大海作戰,他們只能站在海邊咆哮着,嘶罵著,然而那都是白費氣力!

柳無非不禁在心頭暗喜道:“這孩子真了不起,這一闕‘滄海吟’原來是教他吹來玩玩的,誰知他竟溶入武功中去了……”

白玫瑰的得色也消除了,代之以一片焦燥!

李芳菲則陷入憤怒的狀態中了,她的手指撥得更快,簡直像在弦上飛着一般,樂曲中的殺氣也更盛!

千軍萬馬的主帥也像是瘋狂了,躍馬揮戈,殺氣騰騰地沖向大海,後面的士卒也瘋狂似地沖了進去!

柳無非輕輕地露出一絲笑意,暗自道:“淇兒真行!那丫頭已經喪生理智了,只要再把曲調變為‘狂風引’,馬上驚濤駭浪,就會將她的軍馬一起消滅!”

可是林琪並沒有照他的心意變換曲調,平靜的簫聲中仍然顯示着一片大海,而且是淺淺的海灘!

千軍萬馬衝進海洋之後,仍是毫無目的地前進着,沒有敵人也沒有盡頭,一任他們在海中馳騁!

柳無非暗暗地覺得可惜:“這孩子怎麼自棄良機呢?你那‘滄海吟’能維特多久呢?現在不擊敗她,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他抬頭一望,只見是白玫瑰臉色如灰,淚眼睜睜地望着橋下的河水,不禁突然地明白了:“我真該死!這麼大歲數了,還不如他的修養……即使勝了這一場,逼死了老婆子,又有什麼好處呢?”

“上次我跟老婆子拚死相抗,結果弄得兩敗俱傷,大家都落個雖生猶死,又有什麼意思呢?……”

想到這兒他忽然明白了,卻有一種愧意自心裏萌起!

白玫瑰長嘆一聲,慢慢走向橋邊,正準備跳下去,因為她也聽出曲中的勝負了。林淇縱然不相逼,李芳菲一意地逞強衝下去,後果也只有力竭而死……

柳無非想出聲喊她。可是他知道自己功力已失,縱然能發出聲音,也蓋不過強烈的琵琶聲了!

白玫瑰走到一半,腳步突然也停住了,原來這時李芳菲的琵琶曲調也變了,變得輕柔了!

好像那個意氣用事的主帥也領悟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立刻下令回師,改向岸上進發!

衝鋒時覺得海洋很大,回頭卻見海岸就在目前,那位將軍頓感殺機全滅,心中更有着無限的感慨,脫下戰袍,朝那批忠心的部下揮揮手,回塵矢駛!

他不奔向朝廷,也不奔向人間,冥冥中有一陣鐘聲在引導着他,紅牆綠瓦,一寺巍然,經音梵唱,有山僧怡然笑立,將軍毫不猶豫地下了馬,在它臀上輕拍一掌,讓它自在地到山林中去自由地生活,然後毅然地跨進寺門……

琵琶停了,簫也停了,河水也平靜了!

李芳菲輕吁了一口氣,粉臉上汗跡盈然,林淇則舒泰地站起身來,口角帶着欽佩而讚許的笑意!

李芳菲庄容一襝衽道:“公子無雙,婢子自嘆不如!”

林琪也笑着道:“姑娘太客氣了,在下技不過僅此而已,姑娘再堅持下去,在下不知該如何收場了,耗到最後,一定又是個兩敗之局,幸而姑娘慧珠光明,急流勇退,使在下勉強能扳個平手,承讓太多了……”

李芳菲臉上一紅道:“公子何必謙虛呢!方才公子明明有取勝之機,卻棄而不用,謙沖自守,婢子才有機會退身自保……”

林琪搖頭笑道:“姑娘錯了,在下修為實不如姑娘,勉強能支持不敗,全靠這一點平和之氣,若是一生敵念,恐怕馬上就會被姑娘所乘!”

李芳菲若有所思,低首無語,兩人的這一番對話卻將兩個老人聽得如痴如果,良久之後,柳無非一聲長嘆道:“白仙子!咱倆的不了之局總算了了!”

白玫瑰也舒然一笑道:“柳老頭,恭喜你收了這個好弟子!”

柳無非哈哈大笑道:“仙子的弟子也不差,十年前我們若有他們兩人的這份胸懷,你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付模樣了!”

白玫瑰凄然一笑道:“晚了,後悔也沒有用了,但可安慰的是我們還沒有陷溺太深,垂老之年,總算把這功夫有了交代!”

一場戰霧,化為祥雲,這其中的曲折只有四個當事人心中明白,羅仙客與紫鵑是不會懂得的!可是他們知道這件事已經過去了,羅仙客感到很安慰,紫鵑還有點不服氣!昨夜為了林淇,她挨了一頓打,這口氣還沒出呢!

柳無非笑着道:“白仙子!往事已告一段落,新誼不妨小敘,是我們過去呢?還是你們過來?隔着這盈盈一水,難免令人有在天之涯的感覺,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滋味可不好受!”

白玫瑰笑道:“柳老頭,你嘴裏怎麼總是長不出象牙來,這地方黑漆漆的有什麼意思?大家到芳菲船上去吧!”

柳無非大笑道:“那地方我們窮師爺可去不起,一夜一千兩,那是老夫子一年的束修,你最好念在故人份上打個折扣如何?”

白玫瑰也笑道:“你收了個闊徒弟還怕沒人花錢嗎?”

柳無非還想開兩句玩笑,忽然看見李芳菲神色一變,手中的琵琶朝外一揮,口中厲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

暗中傳來幾聲悶哼,原來她的琵琶內暗藏機關,內蘊無數梅花針,顯見得是將來人射傷了!

繼着悶哼之後,四下人影綽綽,一齊向她們圍過來,居然有數十條之多,而且個個身形靈活,步伐穩健!

柳無非見狀忙對林淇道:“不好,她們可能有麻煩了,我們過去看看!”

這條小河,不過兩丈來寬,再去掉每邊伸出的斷橋,只有丈許距離,柳無非功力雖失,但基礎猶在,輕輕一縱便飛了過去,林淇也趕緊跟了過去,羅仙客本來也想過去的,不知怎地又停住了腳。

柳無非剛定住身形,那批圍攏的人影中已有人叫道:“柳大俠怎麼也到此地來了?”

柳無非一聽聲音很熟,連忙定睛望去,不禁大聲道:“中州雙傑、黔中四豪、巴山葉道長、少林鐵木大師,是何大事居然將各位都驚動了?”

少林鐵木大師是個年約半百的行僧,上前合掌道:“貧僧會同各路英豪,是為了殲除一個武林兇徒而來!”

柳無非心中已有幾分光景,裝作不解地問道:“各位找誰?”

鐵木大師庄容道:“方今武林,除了白玫瑰之外,還有誰值得我們這麼多的人一起出動?目前聽說白玫瑰又在揚州城出現,貧僧等得訊后,連日趕到,根據線索剛找到此地,誰知晚了一步,中州馬氏昆仲的弟子又受傷了!”

柳無非知道必是剛才李芳菲出手所傷的人,眉頭微皺剛想說明,白玫瑰已挺身而出,怒聲道:“柳老兒,你走開!這是我的事!”

四下之人一齊凜然而驚,因為白玫瑰馳譽武林數十年,大家也才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真面目。

鐵木大師怔了一怔才道:“你就是白玫瑰?”

白玫瑰傲然地道:“四十年來,只有柳老兒認識我,你們不相信的話,無妨叫他證明一下,我是不是白玫瑰?”

大家聞言,都把眼光盯着柳無非,他只好點點頭道:“不錯!這位就是白仙子!”

鐵木大師訝然失聲道:“柳大俠素負俠譽,怎麼會與白玫瑰在一起?”

柳無非神色一變,剛想開口,白玫瑰已冷笑道:“你們別把柳老兒拉在我一起,我們也是對頭冤家,剛才還打了一場,只可惜你們沒趕上,我白玫瑰是何等人,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來意我都很清楚,姓白的以前殺過不少人,那些人大概與你們都有點關係,所以你們想找我報仇是不是?衝著我來好了,姓白的當年敢殺他們,便不怕你們有今日之舉,而且我遺憾你們來得太遲一點!”

鐵木大師虎目一睜道:“難得施主如此爽快,倒免了許多口舌之煩!”

白玫瑰冷笑不語,中州雙傑中的老大馬思駿立刻對柳無非諂媚地一笑,以討好的語氣道:“難怪我們老遠就聽見簫聲悠揚,原來是柳大俠在此大展雄威!真可惜兄弟們遲了一步,沒趕上好熱鬧,不過我們能得柳大俠之助,對今日剿魔之戰,定可增加不少助力……”

柳無非看不起他的樣子,冷笑一聲沒有答話,林淇忍不住道:“閣下弄錯了,家師與白前輩在十年前就比過一場了,結果無分軒輊,大家都十分欽佩,乃訂十年之約,兩位老人家都不願再出手了,乃由我與白前輩的傳人李姑娘較一場,依然平分秋色,我們兩家化盡嫌隙,正想好好地敘一敘,各位就趕來打擾了!”

他說得很技巧,不僅將柳無非與白玫瑰的關係解釋清楚,而且隱隱將自已歸到白玫瑰一邊的意思也透露出來了。

李芳菲望了他一眼,微露感激之意。

白玫瑰卻不領情的道:“小夥子真羅嗦,告訴他們這些幹嗎?”

林琪頑皮地一笑道:“晚輩把話講講清楚,免得他們又拖着家師來跟您作對!”

白玫瑰傲然地道:“柳老兒一定要幫他們,我也不在乎!”

柳無非被她用話擠得頗為著急道:“白仙子不要誤會了,柳某對仙子的作為並無非議!再說柳某縱然要與仙子一較上下,也不會乘人多之時!”

馬思駿卻臉色一變道:“柳大俠為武林泰斗,怎麼會與這種人交往?”

林琪怫然地道:“白前輩仗義鋤奸,手下從未錯殺過一人!你兒子馬鳳飛仗着你們雙傑的名頭,在外胡作非為,魚肉鄉里,死有餘辜,天假白前輩之手以除之,你自已不閉門思過,還有臉來找白前輩報仇?”

這件事他聽柳無非說過,所以義正詞嚴,侃侃而言,馬思駿被說得滿臉通紅,惱羞成怒地對柳無非叫道:“柳大俠,這是你教的好徒弟?”

柳無非微微一笑道:“小徒說得也許過份一點,但令郎的確疏於管教!”

馬思駿神色大變,然而懾於簫聖的名頭,不敢過份發作,以是冷笑幾聲,對四周煽惑地道:“今日之事,有柳無非插手,恐伯又要成畫餅了!”

其餘的人也跟着受了震動,紛紛把眼睛望着鐵木大師,因為論功夫是他最強,論背景也數他為最硬!

鐵木大師沉吟片刻,才凝重地道:“柳大俠私人之交往貧僧自是無權干涉,只是為著大俠的清譽起見,貧僧等今日圍剿凶人之役,盼大俠勿參與!”

簫聖柳無非雖然行同閑雲野鶴,不參與任何幫派,然而他一身技業,卻蜚聲武林,是以鐵木大師對他講話時的口氣仍是十分恭敬,且隱含相求之意,因為一個白玫瑰已經夠辣手的了,再加上柳無非等,他們這方縱然人多,也很難討得好處,他哪裏又曉得十年前的一場硬拼,已經使這兩位宇內高手真力喪失,形同廢人無異?

柳無非將情勢分析了一遍,也知道今夜十分危急,當然他可以不必強行出頭的,可是以他的為人與往昔的聲望,又怎能就此抽身呢?略一思索后,乃故作從容的笑道:“各位若是找白仙子一了私仇的話,柳某自然不便多事,若是要將白仙子作為凶人看待,柳某就未必袖手旁觀了!”

他的話也很技巧,這些人中以鐵木大師最為扎手,可是少林門風甚嚴,門中亦無不肖之徒,白玫瑰也沒有傷到少林門下,將公憤化為私仇,至少可以把這個老和尚撇開了,白玫瑰雖在一旁沒有開口,心中對柳無非也非常佩眼,認為這老頭兒武功雖失,心智閱歷仍是超人一等。

錢木大師聞言臉色又是一變道:“久聞大俠乃一方俠義,怎麼行事忽地顛倒了?”

柳無非長眉一掀道:“柳某有何不是處?倒要請教一下!”

鐵木大師朗聲道:“四十年來,近百條命案,白玫瑰這等行徑,難道還不算凶人?”

柳無非掀髯笑道:“白仙子所誅之人,大師也應該有個耳聞,哪一個不是行兇作惡之徒。大師隸身名門正派,理該加以贊助才對。”

鐵木大師臉色一轉極為悲憤道:“那麼敝師兄鐵心也是罪該當誅了!”

柳無非乍然色變道:“什麼?鐵心大師也遭變了嗎?”

鐵木大師厲聲道:“敝師兄於三月前伏屍嵩山採薇峰下,屍旁留一朵白玫瑰為記,白玫瑰所傷的其他人,不敢擔保,至於敝師兄貧僧卻信得過他絕未犯過錯事……”

柳無非連忙轉臉對白玫瑰道:“白仙子此事作何解釋?”

白玫瑰初則一怔,繼而冷笑道:“柳老兒。這事情你應該很清楚,怎麼還來問我?”

柳無非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話意,少林三鐵是有數的高手,白玫瑰功力已失。絕對無法傷得了他,她的弟子李芳菲三月前則還在揚州寄身青樓,這件事一定是被別人栽的贓!

鐵木卻誤會了白玫瑰的話,朝柳無非冷笑道:“原來柳大俠與白玫瑰串通一氣,明知而故問!”

柳無非連忙搖手道:“大師不要誤會,令師兄是有道高僧,猝然先故,絕非白仙子所為,柳某可以事項上人頭擔保……”

馬思駿陰陰一笑道:“柳大俠不要故作清白了,鐵心大師仙佛胸懷,生平絕無仇家,除了白玫瑰這種喪心病狂的凶人外,誰會對他下毒手,再說以鐵心大師的一身技業修為,單憑一個白玫瑰還不定能施害於他,或許您柳大俠也插上了一手呢。”

此言一出,鐵木大師神色微微一動,柳無非卻勃然大怒,指着馬思駿厲聲道:“姓馬的!你別血口噴人!柳某怎會做這種事?!”

馬思駿哼哼冷笑道:“在下不過隨口猜測而已,但是看到柳大俠與白玫瑰的情形,卻實在不能令人無疑……”

柳無非氣得幾乎想給他一掌,但是手舉到一半,又頹然放下來,悵然一嘆,心中在憾於自己功力的喪失!

鐵木大師瞧了這情形,反而加深了疑竇,認為柳無非的確是參加殺害他師兄之事,所以才做賊心虛,肅然問道:“敝師兄或有取死之道,柳大俠可以見告否?”

柳無非氣極了,反而不知如何回答,白玫瑰走上前冷冷地道:“柳老兒,你別往身上攪事了,鐵心那賊禿是我殺的!沒有任何人幫忙,也沒有任何理由,我就是瞧他不順眼!”

柳無非知道白玫瑰在賭氣耍橫了,忙叫道:“白仙子!這明明不是你,何苦要代人受過呢?”

白玫瑰冷笑道:“白玫瑰一向被誤會慣了,不在乎多殺一個人!”

鐵木大師瞼色寒重地道:“白施主已經承認了,大俠還有什麼話說?”

柳無非急道:“大師千萬不可草率行事,反為仇家所快!”

白玫瑰已一擺手道:“柳老兒!不要婆婆媽媽的了,你還是個男人呢,還不如我看得開,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由着他們辦吧!”

鐵木大師朗宣佛號道:“白施主既是如此說,貧僧不得不向施主要份公道了!”

白玫瑰看他一眼不作聲,李芳菲連忙走過來道:“師父!讓徒兒來……”

鐵木大師正容道:“小姑娘走開,這裏沒有你的事!”

李芳菲勃然怒道:“你是有眼無珠的禿驢,我師父是何等身份,你還配向她叫陣,本姑娘先打發你上西天!”

說著一揮琵琶,直朝鐵木身上擊去,鐵木舉手一擋!拳緣切在琵琶上,發出-的一聲脆響。

李芳菲被摔退了三四步,鐵木的身子也晃了一晃,倒是有點愕然,馬思駿見狀也頗為吃驚,失聲道:“賊婆子果然了得,連她的徒弟都不簡單,看來我們可顧不得什麼江湖規矩了,除惡務盡,各位一齊上吧!”

四面的人也震於李芳菲的潛力驚人,深恐白玫瑰更為了得,紛紛趨前出手,李芳菲怕他們傷了師父,顧不得再去糾纏鐵木,回過身擋在白玫瑰面前,琵琶攔掃,擊向那些人。

馬思駿等人雖不如鐵木功力深厚,卻也是江湖知名人士,手頭豈會含糊,沒有幾個照面,已將李芳菲累得吁吁直喘,那些人一方面驚於李芳菲居然能獨擋幾大高手的圍攻,一方面懾於白玫瑰尚未出手,心中略存顧忌,包圍圈子不敢拉得太近,一時尚無險象。

鐵木到底自持身份,不好意思參加進去,反而退過一旁,可就這樣也夠李芳菲瞧的了!

林琪在旁看得怒憤填膺,拔劍大叫道:“你們還算是叫字號的人物,怎麼那樣不知恥?”

長劍一圈,衝進重圍與李芳菲聯手卻敵,一劍一琶,悍然迎斗中州二傑,黔中四豪,與巴山劍道葉清知等七大高手。

這二人一來初生之犢不畏虎,再者也因為各得真傳,居然將七個名家逼得無法越雷池一步,不過他們腳下卻慢慢移動,漸漸離開白玫瑰了。

柳無非黯然一嘆,與白玫瑰相視苦笑,他們都明白兩個年青人縱然天質過人,到底根基太薄,一對一也許不在乎,二對七卻絕非敵手,落敗乃是遲早的事!

鐵木大師這時又移步過來,對着白玫瑰道:“施主說過一人做事一人當,何苦叫孩子拚命呢?”

白玫瑰冷峻地說:“少林果然不愧武林之宗,單看大師帶來的這批幫手,傳諸江湖,就足引以為豪了。”

鐵木對那邊拚鬥的九個人望了一眼,微帶愧意道:“貧僧深知此舉有失光明,可是為了武林除害,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白玫瑰冷冷地道:“大師說得真好聽,那兩個孩子並沒有為害武林呀!”

鐵木被說得臉上一紅,轉頭對場中叫道:“各位請歇手吧!我們的目的不是對付兩個小輩!”

這邊的八人中,葉清知比較正直,聞言立刻抽身退出,中州雙傑與黔中四豪兀自不肯歇手!

再者李芳菲與林琪也知道容他們脫出手去,白玫瑰與柳無非的處境一定更危險,手下更不敢怠慢了。

劍光霍霍,琶影重重,將六個人反倒圈住了脫身不得,馬思駿邊打邊心驚,高聲地叫道:“葉道長、鐵木大師,這兩個小的十分扎手,我們在這兒絆住他倆,二位分頭辦事吧!”

鐵木一看情形倒是實情,乃回頭對白玫瑰道:“貧僧擔保令徒無危險,施主卻不能置身事外!”

白玫瑰傲然道:“大師想怎麼賜教都行!”

鐵木由於李芳菲的表現,對白玫瑰委實莫測高深,再者柳無非在旁邊也毫無表示,一時感到很難取決。

紫鵑非常着急,趕着過來以帶哭的聲音叫道:“夫人……你……”

白玫瑰正然地喝道:“紫鵑!站開一點,這地方也有你插足的份嗎?好好地看着!不管我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許過來,假若我死了,你還記得該怎麼做嗎?”

紫鵑點頭哽咽道:“婢子記得!”

白玫瑰輕輕一嘆道:“記得就好,但願你能令我死得瞑目,就算不負我從小將你撫育大的苦心了……”

紫鵑泫然淚下,這時鐵木大師已有所決定道:“貧僧想以少林達摩三式,向施主討教。”

白玫瑰哈哈大笑道:“很好!達摩三大式為少林武學之最,想不到我在有生之年,還有機會親身領教到!”

李芳菲與林琪在一邊聽見了大是着忙,一個叫師父,一個喊着前輩,都想趕回來阻止。

馬思駿看出他們的心意,連忙喝道:“大家注意,別讓兩個小輩溜回去!”

黔中四豪身形一轉,擋住她們的去路,八掌齊發,湧出一道氣牆,將二人硬搶的身勢逼了回去!

那邊鐵木已發動了攻勢,單掌一揮,一招“雷動萬物”,勁力無儔地拍了出去,直取白玫瑰的前心!

白玫瑰泰然而立,毫無所懼地翻手一搭,反切鐵木的臂彎,勢子迅速無比,反倒搶在鐵木前面攻到!

鐵木神色一愕,臂彎穴道上只輕輕感到一麻,卻沒有影響到他的攻勢與掌力。

鐵木正奇怪白玫瑰的內勁何以如此微弱時,白玫瑰的身軀已凌空騰起,向後直退,然後再猝然倒地!

柳無非忙道:“大師不可以……”

喊聲未畢,身子也黯然倒下。

原來他急着要趕上去阻止,旁立的巴山劍道葉情知以為他要夾攻鐵木大師,慌忙刺出一劍!

劍風十分凌厲,柳無非伸手一格,一條胳臂應刃而斷,身軀也被葉清知收劍的余勁拖倒在地!

這兩個武林異人都在一招之下先後倒下,彷彿不堪一擊,反倒使兩個贏得他們的人感到愕然了!

這時另一地的戰鬥也被這邊突發的情景所懾,自動地歇手了,李芳菲首先發出一聲驚呼!

“師父……”

搶着撲到白玫瑰身畔,只見她口噴鮮血,臉黃似臘,奄奄一息,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了!

林琪也搶到柳無非身畔,先替他點了穴道止血,然後再跳起來,戟指着鐵木等人怒罵道:“你們都是最不要臉的兇手,居然對兩個沒有抵抗能力的老人下這等毒手……”

鐵木猶自未解,訥訥地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琪目含痛淚,厲聲大呼道:“怎麼回事,你自已還不明白,我師父與白前輩十年前一場拚戰,結果兩敗俱傷,內力全失,否則像你們這種膿包,怎麼傷得了他們?”

鐵木大驚失色道:“真有這回事?……他們為什麼不早說?……”

林琪繼續哭罵道:“他們為什麼要說出來,以我師父與白前輩之為人,難道還會向你們示弱求饒?!”

鐵木神色如土,默然無言。

巴山劍道突然抽出長劍,割下了自己的一條胳臂,擲劍於地,一言不發,返身就走。

林琪望着他的背影厲聲道:“你以為一臂換一臂就算完事了!有朝一日,我要你們一個個都飲血劍下,才抵得上今天這場過節!”

葉清知只當沒聽見,頭也不回的向前飛奔!

鐵木大師突地走到李芳菲身邊,作了一拜道:“貧僧一時不明,誤傷令師,本當自絕以謝,怎奈敝師兄死因未明,貧僧在查明真相,定然有以報令師……”

李芳菲怨毒地望着他一眼,一言不發。

鐵木神色懊傷地返身對其他六人道:“走吧!”

馬思駿不以為然地道:“大師斬草不除根,總是後患無窮……”

鐵木神色莊嚴地道:“不可!一錯不能再錯!”

馬思駿吶吶地道:“白玫瑰手段狠毒,大師殺了她並不為過……”

鐵木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她功力已失十分,則害我師兄必另有其人,雖然白玫瑰不肯自辯,貧僧卻難辭其咎!”

馬思駿目露凶光道:“鐵心大師也許不是她殺的,我的兒子卻死在她手中無疑,她令我絕後,我要殺了她的徒弟也不為過!”

鐵木大師勃然大怒道:“馬施主的事貧僧不便干涉,可是今夜之事卻起自貧僧,馬施主一定要趕盡殺絕,貧僧可要多管閑事了!”

中州二傑對望一眼,終於在鐵木嚴峻的目光下悄然無聲地與黔中四豪一起走了!

天際微有曙色,寂寞的夜空中,只有李芳菲與紫鵑凄慘的哭聲。林琪默然地站在柳無非身旁,頰上流滿了兩眼淚,眼中卻充滿了復仇的火焰!

幾聲犬吠,繼之一聲雞啼,揚州城在曙光中漸漸地亮了起來!

四月,在草長鶯飛的江南,早已是濃桃艷李,到了春色十分撩人的季節了,紙醉金迷的生活約略也有了一點改變。

許多自負風流的斯文子弟開始把興趣轉向於郊外踏青,賞春賦詩,不再像從前那樣整日追逐酒色了!

軟紅十丈的平康里巷由於少了許多豪客,生意也輕淡了不少,北地胭脂,南國紅粉,免不了怨聲連天。

可是她們也了解這些風流才子所以絕足歡場的原因並不僅僅是季節關係,最主要的是瘦西湖上少了一個絕品人物最負盛名的紅妓女李芳菲突然悄悄地卸去艷妝,帶着她病重的母親還鄉了。

她們的家鄉在哪裏?到哪兒去了?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李芳菲是突然來的,又突然地去了,留給揚州只是一片懷念與惆悵!

也許有一個人能回答,那人是林鹽台的公子林淇!

可是他也離開揚州了,據他向友人說明的理由是要出去遊歷一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一個青年人增長智識,開拓心胸最好的方法,所以在大家讚羨稱揚中,帶着一個斷臂的老僕,由護衛羅天生的伴送下走了。

這一些人的離去對揚州城只有輕微的影響,一個城市的傳統是歲月累積而成的,不會因幾個人而改變。

然而江湖上,卻因這幾個人而勾起了軒然大波,流傳下無數驚天動地、悱惻感人的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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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朵梅花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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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年一覺揚州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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