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解釋
“蕾蕾!”阿烈心疼地將蕾蕾翻轉過來,看見她臉龐時,他感覺彷彿有人在他心窩狠狠捅了一刀。
蕾蕾面無血色,半張臉已經嚴重灼傷,傷口潰爛不已,鮮血涓涓流淌。
阿烈眼角瞄到被阿豹棄置在一旁的熨斗,那熨斗還冒着熱氣,顯然就是……
他吸氣,又再吸一口氣,再一次用力深呼吸。但是沒有用,全身劇烈顫抖,抱住蕾蕾的手也不停打顫。
終究,他攔不住眼淚……痛哭出來。
語燕和阿烈憂心忡忡地坐在手術室外頭。
“阿烈……”語燕拍了拍阿烈的肩,阿烈點點頭,明了語燕想給的鼓勵。語燕再度嘆口氣,“阿烈,可不可以拜託你不要告訴阿皓……剛才你聽到的事情?”
“阿皓他什麼都不知道嗎?怎麼會?”阿烈這才回頭看了語燕,眼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他明白語燕所指何事。
“他什麼都不知道。我希望他一輩子都不要知道!”語燕搖頭,語氣堅定。
阿烈看着語燕的側臉,忽然間明白,為什麼從認識她以來,她的眉頭似乎總是帶着心事,一副解不開憂愁的樣子。原來她居然承受着如此大的壓力……
“單子犯的那件殺人案,跟這件事有關係,對嗎?”他想起每次提到單子時,語燕的臉色總是會微微泛白,如今想起來,一切都合理了。
語燕沒有回答,無聲地默認了。
“你放心,這件事,我不會說,也不會再多問。我會忘掉這件事!”阿烈保證,“希望……你有一天也能夠把它忘記。”
阿烈的安慰,觸動了她隱藏得很好的情緒,即使她再堅強,被強暴的陰影始終在她心裏,這會兒掀起了,她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
“嗯,我會的……阿烈,謝謝你。”語燕轉頭,淚眼婆娑地看向他。
阿烈嘆氣,拍了拍語燕的手,給她鼓勵。
“洪蕾蕾的家屬嗎?”手術室門推開了,醫生走出來詢問。
“是,請問她怎麼樣了?”阿烈立即轉頭着急地問。
“她的左臉有百分之六十的面積達到三度灼傷,已經嚴重破壞了真皮層,就算傷口復原情況良好,也會留下永久的疤痕。”醫生解釋。
“難道不能靠整形,或是植皮?”阿烈追問。
醫生搖搖頭說:“以現在的整形技術,再怎麼樣也會留下明顯的疤痕,你們要讓她有心理準備……”
阿烈聽不下去了,他轉身往蕾蕾的病房衝去。語燕連忙跟在後面。
阿烈打開病房,蕾蕾坐在床上,看起來很虛弱,左臉貼着治療燒傷的膠布,兩眼空洞,看得他好心疼。
“蕾蕾……”他才叫了她的名,眼眶就濕潤了。
蕾蕾先是一怔,抬眼瞧見阿烈,她驚慌地邊用一隻手遮住臉,另一隻手胡亂揮舞着。
“不要看我,你出去!”她語氣急促,驚慌地喊。
“蕾蕾,是我啊……”阿烈伸手抹了眼,欲走上前。
哪知道蕾蕾只是喊得更大聲、更心急,逼得阿烈不得不停下腳步。語燕在這時也走進病房,蕾蕾瞧見她,聲音破碎地哀求着:“叫你出去聽見沒有?小燕子,你叫他出去好不好?拜託你叫他出去好不好?”喊着,她流下眼淚。
阿烈這時明白蕾蕾不願意讓自己看見她的傷疤,他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阿烈,你先回去吧。我來照顧蕾蕾就可以了。”語燕也明白女孩子家的心意,因此她轉頭輕聲吩咐阿烈。
阿烈看蕾蕾拚命躲在語燕後頭顫抖的樣子,知道自己再多待下去無益,只好喪氣地點點頭,“好,我先回去。蕾蕾,我會再來看你的……”
“不要!我不要再看到你了!你對我好都是假的!你不要再來了!”蕾蕾哭喊。
阿烈聽見,只覺得頭暈目眩。他垂下肩膀,雙手握成拳,低着頭,身子微微顫抖。很努力地,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好,我知道了,我不會再來了……你好好養傷。”然後他離開了病房。
蕾蕾的眼淚一直淌,她用眼角餘光目送阿烈離開后,最後一點支撐她的力氣也用盡了,她難過地靠在語燕肩上,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小燕子,對不起,我以為我做得到的……我以為我可以殺了阿豹,如果我殺了他,就算我死了也無所謂。可是,我卻又麻煩了你們一次,我真的好沒有用,好沒有用!”她邊哭邊說,聽得語燕心疼極了。
“你這個傻瓜,阿豹的命怎麼比得上你的,你何必冒這麼大的險?”語燕難過地拍着蕾蕾的背。
“不,我一定要殺了他。我對不起你跟於皓,因為我,害得你們以後都不能有小孩了,我跟阿豹都該死!都該死!”蕾蕾搖頭。
“她……她在說什麼?”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於皓、紅豆以及阿奇,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病房,正好聽到蕾蕾這句話。
語燕驚慌失措地看向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惴惴不安地看着於皓。
“以後都不能有小孩,是什麼意思?”於皓強作鎮定問着。
“醫生說只是有困難,並不是完全不可能……”語燕連忙解釋。
於皓臉色刷白,只聽得自己胸腔心臟怦怦跳,語燕其他的解釋他都聽不清楚了。看了蕾蕾一眼,他強迫自己不能在這發泄情緒,深吸一口氣,他轉身迅速離開病房。
“阿皓!”語燕心急,轉頭對紅豆說:“你們好好照顧蕾蕾,別讓她胡思亂想。”然後她快步追上於皓。
她追着於皓來到醫院外頭的草坪,才瞧見他靠坐在一棵樹下,臉上表情十分痛苦。
“阿皓……”她走上前。
“別說了!什麼都別說了,給我一點時間冷靜一下,好嗎?”於皓將臉埋入雙掌,語氣中有遮掩不住的痛苦。
語燕強忍住傷心,點點頭,跟着坐在於皓身邊靜靜陪他。
過了許久,於皓才撫平了情緒,他抬頭,苦笑。
“我真的好沒用。我明明知道我感受到的痛苦,比不上你受的傷害,我知道我應該比你堅強,我應該安慰你……可是我卻、我卻什麼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對不起。”於皓哽咽了,語燕也忍不住流淚。
“阿皓……”
“小燕子,對不起……小燕子。”語燕的眼淚觸動了他的,回身抱住語燕,他的淚再也剋制不住地滑落。
他們抱在一起,哭着,彷彿要將這傷心跟委屈哭完似的。
於皓邊流淚邊喃喃自語地問着為什麼。
語燕閉上眼,任由眼淚奔流,而神色之間,她卻不再悲傷,只是換上一股從來沒有的冷冽和殺戮之氣。她覺得她忍夠了,從被強暴到流產,她一直都在阻止於皓復仇。如今,連無辜的蕾蕾都被卷進了這場紛爭,她真的覺得夠了。
她現在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不是你容忍,別人就會放過你的。
因此,她決定不忍了。
語燕退開身子,抬頭看了於皓,語氣堅定地說:“阿皓,我們一定要找到阿豹!找到他,然後殺了他!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了蕾蕾,為了我們失去的一切!”
於皓抹去眼淚,點點頭,心中的痛苦跟悲傷,這一刻全部化成怒火。
他發誓,他一定要把阿豹揪出來,碎屍萬段。
通緝令發了出去。
整個台北風聲鶴唳,於皓跟洪虎兩方人馬四處尋找阿豹。所有阿豹可能會去的地方,甚至只要能跟阿豹扯得上關係的人事物,他們全部沒放過。只是奇怪的是,即使鋪下了天羅地網,阿豹卻像人間蒸發了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語燕將復仇的事情全權交給於皓,通緝令發出去以後,她便不再過問這件事,因為她知道,現在在醫院裏的蕾蕾,比於皓他們更需要自己。
因此從早到晚,她幾乎都在醫院陪着蕾蕾,鼓勵她站起來。
這日,語燕又是一大早帶着紅豆來到醫院。
她坐下開始幫蕾蕾削梨子,紅豆則是細心地拿着棉花棒,沾水后輕輕潤濕蕾蕾乾裂的嘴唇。
紅豆看着蕾蕾半邊臉蒼白虛弱,被燒傷那面更是慘不忍睹,傷口滲着膿血,看起來就是很疼的樣子。紅豆紅了眼,輕輕啜泣。
“紅豆……”語燕想安慰些什麼,但是瞧見蕾蕾虛弱的樣子,自己也哽咽。
“我想到她這麼年輕,長得這麼漂亮,卻變成這個樣子,怎麼受得了嘛!”紅豆哭了出來,眼淚掉落,滴上蕾蕾的臉,驚動了蕾蕾。
她動動身子,微微睜開眼,“紅豆,你不要哭嘛。”蕾蕾聽見紅豆的哭聲。
紅豆連忙大力拭掉眼淚,“沒有,我沒有哭!”但是聲音卻泄了底。
“不要為我哭,我這種人,不值得別人為我哭。我是個討人厭的掃把星,只會把事情搞砸,連我自己都討厭我自己!”
紅豆瞧蕾蕾如此自暴自棄,又想到自己以前常常罵她是討厭鬼害人精,一下子內疚,忍不住放聲大哭出來。
“蕾蕾別這樣說,我們都很喜歡你,阿烈也是!你出事的時候,他好擔心你,你知道嗎?”語燕連忙起身安慰。
提到阿烈,蕾蕾的眼神都暗了下來。
“阿烈……”她凄涼一笑,“他只是同情我,把我當小妹妹而已,他心裏,從來沒有我。”
語燕跟紅豆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蕾蕾。
這時候病房門打開,於皓側身敲敲門,“蕾蕾,你爸來看你了喔!”
洪虎寬碩的身子走進了病房,他看了蕾蕾的臉頰一眼,忍不住難過。只是對蕾蕾敷衍慣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好半晌,他只能清清喉嚨轉向語燕。
“聽阿烈說,你救了蕾蕾?謝謝你。”
“別這麼說,蕾蕾也是為了我才會去攻擊阿豹的,我很抱歉。”語燕連忙站起來。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跟小燕子無關!”蕾蕾勉強撐起身子解釋,怕洪虎會怪罪語燕。
“放心啦!你的個性,我很清楚。”洪虎走近蕾蕾,看着她,語氣忽然變得溫和。“等你出院以後,我帶你回高雄好不好?我會給你找最好的醫生,一定把你的臉……會治好的!”洪虎想拍拍蕾蕾的手以示安慰,只是不善表達情緒的他,扭捏了半天,還是沒有將手伸出去。
蕾蕾卻感受到了。從小到大,她沒有看過洪虎用這樣和藹的語氣對她說話,她怔然瞧着洪虎,眼眶微微泛紅。
回高雄嗎?她思考着,下意識將目光調向於皓身後,沒有看見阿烈。
於皓明白蕾蕾的心思,“阿烈跟阿奇本來都要過來的,只不過他們還在找阿豹……”
“我會跟你回高雄的。”蕾蕾覺得自己心死了,“出院后,我馬上跟你回去。”
眾人皆一愣,沒想到以前打死不願意跟洪虎回去的她,現在居然答應得如此爽快。
洪虎倒是頗高興的,難得這丫頭會聽話。
他滿意地點點頭,“好!這樣就好!”他轉頭面向眾人,“這幾天麻煩你們照顧她了!”然後他又回頭看蕾蕾,眼神和藹,“你等着,阿爸一定會抓到那隻畜生,給你報仇!好不好?”
蕾蕾感激地點點頭。
洪虎笑了笑,難得看蕾蕾如此乖巧,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又再度看了蕾蕾一眼,對眾人點頭示意后,才離開病房。
“蕾蕾,你真的想回去嗎?如果不想,就留在台北,我們可以照顧你的。”於皓等洪虎一走,連忙溫柔地問。
“對啊對啊,你就繼續住我那嘛。”紅豆也趕緊附和。
“不了!麻煩你們這麼久,我也該回家了。”蕾蕾凄然一笑,搖搖頭。知道阿烈的心意以後,台北對她而言,就不再是個值得眷戀的地方了,加上她現在的臉……還是離開吧,留在這只是徒增傷心。
紅豆瞧蕾蕾灰心喪氣的模樣終於忍不住了,她拉着語燕往病房外走去,回頭對於皓交代:“阿皓,麻煩你照顧蕾蕾一下,我跟小燕子有事情要辦”
說完,紅豆怒氣沖沖地拽着小燕子離開病房。
於皓明白紅豆是去找某人算賬去了,他搖搖頭,然後又回頭看了看黯然神傷的蕾蕾。
“蕾蕾……”半晌他開口:“小燕子流產的事情,就別放在心上了,沒有人會怪你的”
蕾蕾凄然看向於皓,“有,有的,我會怪我自己。我臉上這個傷,就是要提醒我,不要再自不量力,害人害己!”蕾蕾諷刺地一笑。
於皓看蕾蕾如此悲觀自責,只能無語地看着她,嘆氣。
“袁承烈!你還算是個男人嗎?蕾蕾破相了,你就不要她了?”紅豆火光十足地殺到於皓辦公室,人還沒進門,咆哮的聲音先傳入耳。
阿烈怔住,他轉頭看着站在門外的紅豆跟語燕,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紅豆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吵死了!”為了找阿豹,阿奇徹夜未眠,現在好不容易有點時間在沙發上補眠,卻被紅豆的大嗓門吵醒,他不高興地皺眉。
“沒你的事,睡你的覺!”紅豆怒瞪阿奇一眼,又回頭飆阿烈:“你為什麼不去看蕾蕾?她傷成這樣,你還不去看她,太過分了!”
“是蕾蕾不希望我去看她的,我怕她看見我,只會更不開心……”阿烈低下頭。
“你用點大腦不好不好?”紅豆氣得想一拳揍上去了,“蕾蕾是怕你看見她的臉變成那樣就不喜歡她了!只要你能讓她放心,讓她知道,不管怎樣你都會愛她,她臉上的傷就不會傷到心上去了!”
阿烈斂目,神色痛苦。他是會愛蕾蕾……可是卻永遠不會是她想要的那種愛啊!
“等一下等一下!蕾蕾喜歡阿烈,這我也知道。可是重點是,總不能因為蕾蕾現在變這樣,就一定要阿烈也喜歡她,這種事情不能勉強的嘛!”阿奇受不了紅豆的咄咄逼人,跳出來替阿烈說話。
“阿烈你敢說你不喜歡蕾蕾?如果你不喜歡她,幹嗎抱她?”紅豆咆哮。
阿烈抱蕾蕾?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啊?語燕跟阿奇都一怔,兩人面面相覷。
“紅豆,真的假的啊,你別亂說……”語燕不安地扯扯紅豆。
“我說的是真的啊!你自己說,蕾蕾為了小斌鬧失蹤的那天,你是不是緊緊抱住她?她還偷偷高興好幾天才跟我說的耶!”
阿烈百口莫辯。他要怎麼說,要怎麼解釋?難道要他豁出去說,抱她是因為那天他終於發現自己尋找很久的妹妹就是蕾蕾?
語燕瞧着阿烈,她心細,看得出阿烈有難言之隱。
“阿烈,我也覺得你對蕾蕾的確特別關心,如果你對她也有好感,現在正是她最脆弱的時候,你可不可以……”語燕試着柔聲勸導。
被大家一再苦苦相逼,阿烈終於受不了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我跟蕾蕾的事,你們可不可以不要管!”他火大地吼了眾人,然後氣惱地轉身想到頂樓吹吹風,吹掉這些煩躁的事情。
紅豆氣死了,轉身就想追上去,卻被阿奇攔住。
“你別管啦!”阿奇架住全身噴火的紅豆,“讓小燕子去,人家比較會說話啦!”
紅豆聽了也覺得有理。稍稍收斂火氣,看着語燕。
語燕無奈嘆氣,轉身隨着阿烈上了頂樓。
“對不起,我們不該過問你感情的事。”在女兒牆前找到抽煙的阿烈,語燕輕聲道歉。
“沒關係,你們是為了蕾蕾好,我了解。”阿烈瞧見是語燕,也收了剛剛煩躁的火氣。
“可是比起我們,你對蕾蕾更好,為什麼……”語燕察覺自己又逾越了,抱歉地將話打住。
“我對蕾蕾好嗎?”阿烈低頭苦笑,“我不知道,到底我該怎麼做,才是真的對她好……”
語燕感覺得出阿烈有個秘密藏在心裏,只是阿烈不說,她又怎麼好意思開口問?
兩人沉默無語了會,阿烈再度抬頭看着語燕。或許……同樣是有秘密的人,說出來,語燕能體會他的感受吧?
打定主意,阿烈開口:“小燕子,你能幫我保守一個秘密嗎?”
“你說,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的。”語燕肯定。
阿烈吸口氣,看向遠方,許久后,他開口道:“蕾蕾……是我親生妹妹。”
“可、可是……難道洪虎是你……”語燕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察覺語燕要問什麼,阿烈搖搖頭,“蕾蕾不是洪虎的女兒,只是他的養女。我爸是洪虎的手下,在我七歲那年,他跟洪虎犯了個案子,條子對洪虎開槍,我爸為了救洪虎而死在槍下。後來洪虎為了避風頭,跑得不見人影。我媽自殺,我跟我妹被送到孤兒院。因為我先被人收養,所以就跟我妹失去了聯絡。”一股腦兒的,阿烈把憋在心中已久的往事說出來。
“後來,洪虎收養了她?”語燕確認。
“嗯。”阿烈點點頭,“她不叫洪蕾蕾,她叫徐令淇。我也不叫袁承烈,我的本名是徐令剛。”說出自己的名字時,阿烈的聲音明顯顫抖。這麼多年了,他終於有機會向別人說出自己的本名,他感動,卻也同時感到悲哀。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就是蕾蕾為了小斌失蹤那天。我在她腳上看見了跟我妹妹一樣的疤痕。”阿烈答。
“所以你才會……”語燕恍然大悟,“那你為什麼不告訴她呢?”
阿烈遲疑了會。不跟蕾蕾說的原因有兩個,一來是因為現在是剷除鷹幫的緊要關頭,他不能出任何差錯……當然不能告訴語燕這理由。
斟酌之下,他決定說出一半的事實:“那時候我已經察覺到蕾蕾對我……有特別的感情。更何況她已經忘了小時候的事,她認定洪虎是她的親生父親,我怕告訴她事實,只會令她更難受。”
語燕點點頭,表示了解,“但是……現在要跟她說就更困難了!”
阿烈痛苦地點頭。
“沒錯,小燕子,我真的很愛蕾蕾,只是永遠不是你們或者蕾蕾希望的那種愛。我很怕傷害她,可是我又不知道怎麼做才不會傷害她……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該怎麼辦……”阿烈痛苦地說著,這才發現自己眼眶微濕,他沒有心思抹掉淚,只是背靠着牆,頹喪無力。
語燕了解阿烈的痛苦,她伸手拍着阿烈,安慰他。而除此之外,她也無計可施了。
隔了幾日,就在於皓快要放棄尋找阿豹時,雄哥那邊傳來令人震驚的消息。
洪虎的手下在台中逮到阿豹,並且殺了他了!
於皓跟語燕一開始幾乎都不敢相信這樣的消息,不敢相信這個跟他們周旋這麼久的敵人就這樣死了。
但是雄哥已經把阿豹的地盤全數發了出去,還分給於皓四分之一,這證明消息不假。
雖然不能親手逮着阿豹消一口氣,讓眾人有些遺憾,但是至少算是除掉了一個心頭大患。
只是眾人怎麼都沒有想到,阿豹,嚴格來說,根本不是洪虎殺的。原來阿豹消失的那幾日,一直都在雄哥的安排下躲藏着,也因為沒人會懷疑到雄哥頭上,所以才遲遲找不到阿豹。
原本有意幫助阿豹的雄哥,在利益衡量之下,決定要親自跟洪虎聯手販毒,好收取更多金錢,於是他決定犧牲阿豹。首先假意說要送阿豹去台中避風頭,卻事先在那裏安排殺手。等到阿豹一到台中,立刻處理掉他們。
然後他再跟洪虎串通好,把這個消息放出去,讓眾人以為是洪虎逮着阿豹。
這底下的利益瓜葛是於皓想都沒想到的。他怎麼也想不到,表面上一向反對販毒的雄哥,最後還是禁不起金錢的誘惑。
不過即使阿豹的死是另有曲折,他的消失,卻也的確帶給大夥一段很久沒有享受過的安祥日子。只是他們都沒想到,在這看似風平浪靜的表象之下,新的風暴,已經緩緩形成,並且蠢蠢欲動了。
漸漸復原的蕾蕾,終於在今日可以出院。
語燕跟於皓攙扶着她,回到紅豆的住處。大門一打開,五彩繽紛的綵帶就從空中飄下來,原來是阿奇跟紅豆拿着噴式綵帶罐在屋內迎接蕾蕾。
“恭喜你出院!”阿奇跟紅豆興奮地嚷着。
“謝謝你們。”蕾蕾好感動。她掃了周圍一圈,發現不見阿烈,神色又顯得黯然。
“洪虎過兩天就要帶我回去了,他、他不知道嗎?”蕾蕾小聲地問。
“他不是很清楚,我們沒有跟他說。”語燕輕聲安慰。
“是啊,你也知道,阿豹死後,我們接收了他一些地盤,公司變忙了,很多地方都要請阿烈幫忙。”於皓也解釋着。
蕾蕾垂下眼,她知道這些都是借口。阿烈如果真的想見她,這些都不算什麼。
紅豆看蕾蕾又垮了小臉,一口氣哽在胸口。
忍住,紅豆,你答應小燕子不要亂說話的!紅豆努力對自己做心理建設……但是,受不了了啦!她在心裏哇哇大叫。
“我聽不下去了啦!”她終於憋不住。
“那你就把耳朵堵起來啊,反正也沒人跟你說話!”阿奇沒好氣地扯住紅豆。
“不管啦!我真的搞不懂那個阿烈在想什麼,蕾蕾住院這段時間,我們不止一次發現他偷偷跑來看蕾蕾,那眼神深情得要命啊!你們說你們說,如果不是對她有意思,會做到那樣嗎?”紅豆不吐不快,哇啦哇啦地拚命說。
語燕無奈地蹙眉,她好想抓住紅豆說,那不是深情得要命的眼神,而是親情,親情啊!
“真的嗎?阿烈有來看我?”蕾蕾小臉上泛起光芒。
“當然有啊!只是小燕子不讓我告訴你而已。”紅豆把矛頭指向語燕。
語燕嘆氣,“阿烈不知道你想不想見他,所以……”除了這樣解釋,語燕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們說!”紅豆轉身問於皓和阿奇,“如果不是喜歡一個女生,你們會去偷看她嗎?”
於皓接收到語燕的眼神暗示,因此裝死,閉嘴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免得惹禍上身。
“欸,喜歡也分很多種嘛……”阿奇保守地回答。
“好!那我們今天就搞清楚到底是哪種喜歡!”紅豆心中湧現鬥志,她轉身用力握住蕾蕾的手,“蕾蕾,他愛投變化球,你就把它當直球打,我們又不是那種提不起放不下的女生,不管怎樣,面對面問清楚不就得了!”
蕾蕾怔然看着紅豆。她的話,讓蕾蕾大大動了心。
語燕則是憂愁地皺眉。她無法阻止紅豆的行為,可是又擔心蕾蕾知道真相只會更難過。她欲言又止,只能在心裏祈求事情發展不要造成太大的傷害。
夜晚,蕾蕾獨自一人到庭院看星星,手裏捧着阿烈送她的萬花筒,想着紅豆的話,猶豫着自己是不是應該再去找阿烈一次。
忽然響起,她低下頭,發現阿烈傳了封簡訊給她。
她怔住,下一秒微微顫抖地按着按鍵,把簡訊打開。
接着,悠揚地揚起一首旋律動聽的曲調,蕾蕾聽着,有些出神。
這首歌,好像有點熟悉,可是又好像沒有聽過……阿烈為什麼要傳這首歌給她?有什麼用意?
另一頭的阿烈也獃獃聽着揚着旋律曲。
蕾蕾應該忘了吧……這可是他們小時候最喜歡聽的一首歌。每次睡前,他們的媽媽總是會輕輕哼着這首歌,哄他們入睡。
蕾蕾,想得起來嗎?
阿烈苦笑,心隱隱作痛。按掉了音樂,他神色空洞地看着前方。
蕾蕾……不,應該叫小淇的。小淇,她一定忘記了吧?但是那可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啊……阿烈閉上眼,童年的一幕一幕衝上來,讓他難過至極。
忽然,又響起,阿烈的思緒被抓回來,低頭一看,原來是長官來電。
他接起,神色凝重地與對方交談幾句,然後收了線,披上外套,他起身前去和長官相約的地方。
音樂停止了,蕾蕾的思緒還是混亂無比,她不懂阿烈為什麼會傳這首歌給她。
我們又不是那種提不起放不下的女生,不管怎樣,面對面問清楚不就得了!
紅豆憤慨的聲音再度響起。蕾蕾思考了會,下定決心后,她快速來到巷口,攔了輛出租車,決定前去阿烈的家。
也許,也許阿烈真的有一點點喜歡她吧!她應該聽紅豆的話,紅豆說的沒錯,如果阿烈真的不喜歡她,怎麼會對她那麼好?
她緊張地握緊了手,瞥頭看見出租車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時,她稍微皺眉,即使知道於事無補,她依然順了順長發,讓它蓋住自己貼有紗布的臉頰。
出租車來到阿烈家的巷口,蕾蕾正要指示出租車往右轉,忽然看見阿烈騎着機車從巷口轉出來。
“啊!”蕾蕾着急,“司機,直走!跟着前面那輛摩托車,麻煩你!”
司機點點頭,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阿烈的機車後頭。
他們尾隨阿烈來到一座橋邊。
蕾蕾見阿烈下了機車,往橋墩下走去,心裏疑惑阿烈怎麼會來這種地方?但是一心想要問清楚阿烈對她的感覺,她也沒有細想,付了車錢,她下了出租車。
她小心翼翼地攀爬下橋墩,左右張望,尋找阿烈的蹤影。
咦,她似乎看見阿烈了。
她正想走過去,發現阿烈身邊居然還坐着另外一個人。她心一驚,連忙往旁邊隱秘的草叢一躲,然後豎起耳朵,正巧可以聽見他們的談話。
“你說找我有急事?”是阿烈的聲音。
“雖然說事情的轉變有些出人意料,不過,對我們的行動而言,現在卻是將所有人一網打盡的最佳時機!”
“一網打盡?阿豹死了,所有毒品交易都冷下來了,我還在想,或許我現在可以調回去了。”反正他當初卧底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要扯掉阿豹,阻止毒品交易,現在看起來都完成了,而他也累了。
“不可以!阿烈,這件事只有你能辦成啊!若非如此,我也不想讓你接近洪虎的。”
一聽到他們提到洪虎的名字,蕾蕾一怔,隱隱覺得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洪虎?你要我接近他做什麼?”阿烈不解。
“你們以為阿豹死了,毒品交易就停了吧?錯!我想你們都不清楚阿豹是怎麼死的吧?他是給耿濟雄暗算死的!而耿濟雄這隻老狐狸,現在已經取代阿豹,跟洪虎聯手合作了!”
“什麼?”阿烈一震,他沒想到阿豹的死因居然如此不單純。
“沒錯,阿豹的命是他們合作的條件。現在他們正積極想要壟斷整個北部的白粉市場,不久后就要行動了!”
“可是……”阿烈為難。
“阿烈,你記得你說過你想要幫於皓全身而退吧?只要你能掌握耿濟雄販毒的證據,扯掉鷹幫,我向你保證,只要於皓不碰毒品,我絕對可以保他全身而退!”長官苦苦勸說。
阿烈猶豫着。他的確很想幫於皓及阿奇一行人全身而退,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卧底了!
“阿烈,你想想,你救了洪蕾蕾,洪虎對你很有好感,如果你能到他身邊,絕對會是我們警方破獲南北兩大毒梟的最佳利器!到時候還怕扯不掉鷹幫,救不了於皓嗎?”長官利用阿烈對於皓的感情,再度誘惑着阿烈。
而一旁的蕾蕾,早已嚇白了臉。
阿烈居然是警方的卧底……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阿烈,只覺得一陣暈眩。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阿烈是警方的卧底!
“可是,洪虎畢竟養……”洪虎畢竟養了蕾蕾十幾年啊!
“他是害你家破人亡的人,你忘了嗎?”長官嚴厲地打斷阿烈。“不只是你,就在你猶豫不決的時候,有多少人又被流入市場的毒品所害,你知道嗎?”
阿烈依然猶豫,他掙扎不已,但內心其實已經悄悄動搖。
“況且,如果放任洪虎和耿濟雄合作下去,總有一天,於皓會被耿濟雄幹掉的!”
“怎麼會?他現在可是雄哥手下最重要的堂口老大啊!”阿烈不敢置信地嚷着。
“你太天真了,你想,耿濟雄容得下不碰毒品的於皓待在鷹幫里嗎?以他的心狠手辣,怎麼可能放過擋他財路的人?你看阿豹是怎麼死的,就不難明白他的手段了!”
阿烈低頭思考。的確,阿豹也有照月分紅給雄哥,雄哥都無法忍受了,何況是一向最痛恨毒品的於皓?況且,如果逮捕了洪虎,蕾蕾也就可以離開黑道,到時候,自己就可以帶着她過好日子了!
想到自己最重視的人都可以在這個行動下獲利,阿烈終於下定決心。
“我知道了,長官,我會想辦法的。”最後,他答應。
蕾蕾摀住嘴,不準自己驚叫出來。
她不敢相信,阿烈真的答應對方要對付自己的父親。眼淚迅速蓄滿了眼眶,她傷心極了,覺得自己聽夠了,也不想再聽下去了。因此她轉身欲走,一個沒有留神,她踩到了腳下的枯枝,在這寧靜的深夜發出不小的響聲。
“誰!”長官立刻機警地起身,隨着阿烈跑向聲音的出處。
蕾蕾知道自己躲不掉也逃不了了,她轉身,心碎地看着他們朝自己跑來,眼淚緩緩掉落。
“蕾蕾?”月光照下來,阿烈看清楚對方的臉,震驚不已。
長官臉色一沉,衝上去就想抓住蕾蕾以防走漏風聲。
阿烈大驚,“長官不要!”
“她會走漏風聲的,到時候別說任務失敗,連你都會有危險!”長官被阿烈攔下,卻執意要上前。
“長官,我來跟她說,我會跟她說的。相信我,不會有事的!”阿烈奮力攔在長官面前,急急求情。
“好吧。”長官猶豫了會,還是放棄抓蕾蕾一事。畢竟他也知道他們是兄妹,或許……真的可以把話說開吧。“不過,你別忘了你當初說的那些話,更不要忘了你的真正身份!”長官轉身欲走,還不忘提醒阿烈。
阿烈堅決地點點頭。
等到長官走遠,他才吸口氣,提起勇氣轉身面向蕾蕾。
而對上眼的,是蕾蕾傷心欲絕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