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皎潔的月懸在漆黑的天空,旁邊綴着幾枚微亮的星。

屋內,灰白色的沙發上一大一小的身影並肩而坐。

漆黑的室內,螢光幕的光影投映在兩人的臉上,他們目光一致地凝睇着電視上正在播映的義大利名片,一部食慾與情慾交會的電影--「FacingWindow」。

這是一部關於外遇的電影,已婚的女主角每次都隔着窗戶窺視她的鄰居,將對生活的不滿與壓力反射投注在既帥又神秘的男人身上,繼而牽扯出一段段被深埋在模糊記憶里的愛情,發展出一場不倫的戀情。

台北電影節時曾播過這部電影,當時心琦置身在水深火熱的考試中,沒來得及趕上,沒想到前幾天在聊天之中,她說想看這部電影,阿野就替她找來了。

靜謐的夜,唯美的畫面,她側過臉偷瞟阿野俊逸的臉龐,挺直的鼻樑,以及黑框眼鏡下藏着的一對深邃幽眸。

不知道是義大利式的情歌太過熱情黏膩,還是感染上主角們的情緒,她的心竟為他而鼓動着。

愈是探究,她愈是發現阿野其實對她也不算太壞,除了會在嘴巴上刻薄她幾句之外。

來到他家當傭僕的日子,並沒有她想像的痛苦或勞累。

八點起床做簡單的三明治,外加一杯咖啡讓他醒腦。

接着整理家務和清潔工作。

十點半準備午餐,十二點用餐。

下午他和小杜他們開始工作,她則到外面閑晃,有時逛逛百貨公司或書局、有時則和同學敘舊。

五點,她準備晚餐,他則繼續在書房裏工作,直到開飯為止。

即使他行動不便,但真正對她呼來喚去的機會並不多。

周末,他則教她怎麼挑選咖啡豆、品嘗紅酒、欣賞攝影集、談論電影。

若說生活也是一門藝術,那麼阿野則是將生活美學發揮得淋漓盡致的人。

她偷偷帶着痴迷的目光看着他專註的神情,直到電影結束,他跟着音樂的節拍輕哼着主題曲,她才趕緊收回視線。

心琦起身去開燈,瞬間一室明亮。

電話恰巧響起,阿野就近接起,然後臉色陰沈了幾分。

她回頭看着他皺起眉心,正表達着龍心不悅,如果她不想自己的耳朵受到污染的話,就該閃避到廚房,故作忙碌。

她倒了兩杯果汁出來,正好聽到他拉開嗓門臭罵對方。

「跟你說過多少次我周末不上班,最好你他媽的有很要緊的事。危急到攸關公司存亡的問題,否則你就給我捲鋪蓋走路!」

『寫特稿的專欄作者最近剛失戀,說沒心情寫稿,所以他想休息一、兩期--』負責聯絡的編輯報告着。

「他心情不爽,不想寫稿,那就叫他永遠都別寫了!」

『嗯--啊--』面對阿野的怒吼,他覺得倒霉透頂,無辜跑來當炮灰。

「我聽他在放屁--」一連串不文雅的髒字出自他的唇瓣。

半晌后,他掛斷電話,大口喝着果汁,滋潤乾澀的喉嚨。

「你每次都用髒話罵屬下,很沒涵養。大家都是文明人,也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開口閉口都是屎尿滿天飛,很噁心。」她給予良心建議。

「這叫真性情。」

「難怪你們不聘請女性員工。」她鄙視地啐道。

「女人家麻煩得要死,多罵兩句就哭哭啼啼,講兩個黃色笑話就說性騷擾,我幹麼替自己找麻煩。」

不對!阿野突然發現,在他認識的所有女人當中,她是最禁得起他罵的。

相處這麼久,無論他話講得多難聽,她頂多是嘟起紅唇,鼓着腮幫子罷了,模樣俏皮可愛,和時下愛耍心機、搔首弄姿的女人不同。

「那你講話可以稍作修飾一下。」她盤腿坐在他的身畔,提出建議。

假若開導成功,那麼日後她的耳根也不必受到他言語的污染。

「不爽就不爽,還有什麼修飾話?」

「當然有。」她認真地點頭。

「說來聽聽。」

「你可以說『心中不愉悅』。或『心中不舒坦』。」

「好,那『放屁』這句又怎麼修飾?」

「你可以說『送出一陣惡臭的風』。」她一本正經。

阿野忽而眉開眼笑,方才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這句講得很有創意,很不錯。」他豎起大拇指。

心琦一臉狐疑,看他咧嘴微笑的模樣,實在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損她還是讚美她。

「『有夠機車』該怎麼修飾?」

好吧!看在他頗為受教的分上,她就多講一點。

「你可以說『你執拗的性子折磨我的心』。」

阿野忍住爆笑的衝動,怕招惹來她的白眼。

這小女傭真有趣!嗯,繼續逗她。「有潛力,這句夠詩情畫意!那『做愛』怎麼講?」

她摀着耳朵,脹紅着臉。「你怎麼可以用色情的話污染我?我要去用消毒水清洗耳朵!」

她瞪視着他,視他為滿腦子黃色思想、僅用下半身思考、進化不完整的動物。

他喊冤。「我哪有污染妳?我只是問妳這個名詞該怎麼說而已!」

「你可以說『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反正那檔子事不就是歸於傳宗接代,是精子與卵子的結合。

顯然小女傭對兩性教育認知不深,身為僱主的他有必要糾正她錯誤的觀念。

他搖頭反駁道:「要是每次都在創造宇宙的新生命,那不就一年到頭都在生小孩,一出去,喊我爹的都不曉得有多少個了?」

「你好低級!」她扭頭想起身走開,不願意繼續跟他胡扯下去。

阿野拉住她的皓腕,無辜地澄清。「我哪裏低級了?」

他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這小女傭又在鬧什麼彆扭?而且他連一個F開頭的字母都尚未涉及到耶!

「而且好色!」她又加了一條罪行。

這個「莫須有」的帽子越扣越大。

「我又哪裏好色了?」他箝制住她的皓腕,稍微使勁讓她坐在他身畔的位置,好整以暇地瞅着她,要她說清楚、講明白。

他雖然性情暴躁粗魯,但做人倒也光明磊落,從沒做出偷拍、伸出祿山之爪企圖非禮她的舉動,何來好色之說?

「你又哪裏不好色了?一直對我說一些『有的沒的』!」

「我只是說又沒有做。」

「你敢!」她杏眼忽地圓睜,耳廓微微地脹紅。

「我有什麼不敢的?」

阿野的大掌一使勁,趁她反應不及時把她撈進懷裏,俯臉吻住她微噘的紅唇。

一股熱呼呼的感覺卷過她的唇腹,輕叩着她的貝齒。

來不及輕喊出的驚呼悉數進了他的唇中。

在他深吻淺吮中。意識逐漸混沌,心裏最深處的僵凝悄然融化,融成甜膩的交纏。

她柔軟的唇、馨香的氣息,觸動了他心上的弦。

半晌,阿野與她拉開幾時的距離,看着她緋紅的頰畔和紅灧的唇。

心琦的意識清明,半瞇的星眸逐漸燦亮,恍然迷眩的感覺褪去,化為粉拳間的力量揮向他的俊臉──

不偏不倚,正好擊中他挺直的鼻樑。

「啊!」他吃痛地低咒出聲,撫着受傷的鼻樑。

「我說過自己的反射神經特別發達,誰教你要偷襲我。」

他掩住疼痛的鼻,對她用「偷襲」的字眼不甚苟同,「偷吃豆腐」才貼近嘛!

不過,吻她的味道居然令他再三回味。

「喂,你有沒有怎樣?」心琦看他垂着臉不發一語,心想該不會是把他的鼻樑給打斷了吧?

她慌了,心頭立即盈滿歉意。

「有沒有流鼻血?要不要我替你叫救護車?」她懊惱地瞪視着自己的拳頭,明明她使的力道不大啊!

也許是她在驚慌之際,忘記控制力量了吧!

「喂,你不要不說話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啦!」她挨近他的身邊,討好地道。

那甜蜜的吻撞擊着他的心,彷佛泛着馨香的蜜津透過舌尖滲進他的骨子裏,讓他再三低回,忘了鼻梢的疼痛。

「對不起啦,你到底有沒有怎麼樣?」他的沈默讓她難受,她試着抬起他的臉,想檢視他的傷口。

阿野皺着眉心,對上她心焦的眸。

「小女傭,我覺得妳很對我的胃口。」這吻,太有感覺了。

「咦?」

「不如我們交往吧!」

啪!

他的臉頰多了一個狠辣俐落的鍋貼。

「妳--」他撫着熱辣的臉頰。

「誰教你占我便宜!」她凝起臉,在那佯裝鎮定的外表下卻藏着一顆迷惑不安的心,正為他戲謔的告白而漏跳敷拍。

他的話,之於她有如愚人節的告白,真假難分。

綜觀他以往的惡行惡狀,肯定是戲弄她的成分居多。

「小女傭,這該不會是妳的初吻吧?」他撫着下顎,再三回味且認真地分析了起來。

轟!

她的臉脹紅着。

「無聊!」她跺着腳,趕緊逃到廚房去。

只聽見他不死心地拉開嗓門喊道:「怎麼會無聊?這個問題對我而言很有趣耶!起碼告訴我一聲是或者不是呀?」

心琦置若罔聞,找了一條幹凈的方巾,打開冰箱試圖讓冰涼的氣流吹散她臉上的熱燙。

她咬着下唇,唇齒恍若殘留着他的餘溫,心也亂了方寸。

搖着頭。她試圖甩掉惱人的思緒,將冰塊放在方巾里,踅回客廳,遞給他。

「拿去冰敷。」她與他保持距離,眼神東瞟西瞟的,就是不落在他身上。

「是不是?妳還沒回答我。」他接過冰塊放在鼻樑上。

「干卿何事?」

「如果是妳的初吻,我有責任替妳營造出浪漫的氣息,讓妳永生難忘。」他盯着她發窘的模樣。

「不勞你費心。」

她紅透的耳根泄了密。

「我猜對了吧!」他從她生嫩的吻技和嬌羞的舉止,得到了答案。

若不是礙於行動不便,他會起身撈起她的身子,再深深地吻她一次。

「無賴!」她扭頭就走,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猜對了吧!」

她用力地甩上門板,阻隔他張狂的笑聲。

月底將至,「男人志」的全體員工陷入兵荒馬亂的截稿壓力之中,但因為總編陸野無法親臨現場指揮,所以全都得仰賴梅笙調度人手,聯絡印刷廠、特稿作者、相關廠商等等。

喬治和小杜幾乎把阿野的客廳當成了工作室,檀木長桌上放着一迭迭的照片,以供他們選圖和排製版面。

心琦換上了一套珊瑚色的小洋裝,外搭白色的七分袖外套,輕巧的身影從廚房裏翩然而出,就像飛揚在春陽底下的彩蝶,引起小杜的調侃。

「小女傭,妳今天穿這麼漂亮做什麼?不會是要去約會吧?」小杜一邊操作MAC電腦修圖稿,一邊將視線落在她嬌小玲瓏的身段上。

她將三杯咖啡和砌成方塊狀的小蛋糕放置在桌邊,漾起甜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沒錯。」

阿野故作忙碌地將俊臉埋在成迭的稿子中,但心裏卻起了一絲妒意。

前幾日,她偷偷摸摸地躲在陽台講手機,臉上還不時浮現笑意,而後又跑來跟他請假,不用猜也知道是要跟心儀的對象約會。

其實他有一千個理由可以將她留在身邊,不准她去見其他人,但她開口的瞬間,他竟捨不得看見她失落的神情。可一準假后,她喜上眉梢的甜笑,至讓他的眉心打了幾個皺摺,鎮日擺着張臭臉。

「靠!我隨便猜居然猜對了?這麼靈的話,那等會兒替我買張樂透彩。」小杜回道。

「妳不會是要跟學長約會吧?」喬治猜測着。

「沒錯。」她坦承。

靠!這回換成阿野在心裏低咒。她學長頂多是剛當完兵回來、乳臭未乾的小夥子罷了,有什麼資格跟他這種俊逸瀟洒、事業有成的男人相比?

太沒眼光了!他搖搖頭。

「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這麼沒創意?當學長的只會找學妹下手,難道不懂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嗎?」小杜鄙視地啐道。

「我還以為妳已經跟阿野激起愛的火花,差點都要叫妳一聲總編夫人了呢!」喬治煞有其事地搖頭嘆息。

對對對!阿野在心裏附和。終於有人說出他的心聲了!

「誰、誰跟他有火花啊!」她心虛地辯駁,緋紅的雙頰卻泄了底。

「沒有就沒有,幹麼這麼激動?」沒有才有鬼!喬治在心頭加上這句。

心琦被兩人一攪和,紊亂的心思又繞啊繞地繞回那一夜他吻她的畫面,臉上的紅暈從臉頰延燒至耳根。

以阿野素行不良、前科累累的行為來判斷,那應該是惡作劇之吻吧?!

她偷偷瞟了他一眼,但見他毫無想搭理的樣子。哼,她才不要自作多情哩!

「我要出去了,再見。」她將三人拋在身後,逕自赴約去。

「居然揮揮衣袖,不帶一片雲彩就走了。」小杜感嘆此姝之無情。

阿野隔着電腦螢幕偷覷她離去的身影,恍若無事地端起桌上的咖啡,輕啜一口,杯緣依然瀰漫著濃郁的香氣,但嘗在嘴裏,舌根卻多了一分澀味。

他對她動了情嗎?

還是那個意外的吻,讓他的心出了界?

抑或是該死的費洛蒙產生了化學變化?

他浮躁地掏出一根煙,點燃,試圖用尼古丁來安定心神。

移動滑鼠想挑選圖檔,然而視線卻飄到她留下芳蹤的便條紙上。

為了避免她的安全出問題,他曾經要求她留下與學長約會的時間與地點。

他將便條紙塞進口袋裏,吃力地拄着拐杖站起來。

「我出去一下。」

「阿野,你行動不方便要去哪裏?」小杜問。

「找靈感。」他隨口搪塞。

「找什麼靈感?」

「整天關在屋子裏快悶死了,我要出去透透氣。」他撐着拐杖,一跛一跛地走向玄關。

「耍不要陪你去?」

「不用。」他關上門,留下小杜和喬治。

「他悶什麼啊?」

「馬子被泡,你說他能不悶嗎?」喬治觀察人微地發表意見。

「他跟小女傭?」

喬治點頭。

「靠!給我他們兩人的生辰八字!」

「現在合八字太早了吧?」

「誰跟你合八字?我要去簽樂透!」小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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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個老婆回家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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