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你回來了
張子期第二次找凌晨,已經喝了兩杯,清醒的張子期實在沒有勇氣面對凌晨。
凌晨遠遠看到張子期,那個趾高氣昂,意氣飛揚的張子期到哪兒去了,只見他一臉驚恐落寞,頹喪地靠着牆,全不管白襯衫沾滿灰。這個樣子,倒不象是裝的。
凌晨過去:“找我?”
張子期無話可說,只是苦笑。
凌晨道:“我們外面說去吧。”
張子期沉默着同凌晨來到外面的街心花園,凌晨說:“還有晚自習呢,你有什麼話,快說吧。”
張子期說:“凌晨……”
凌晨微笑地聽着。
張子期忽然間說不下去了,無論如何他不能發出哀求,好吧,讓他來說點狠的吧:“凌晨,我非得到那筆錢不可!非得到不可!”
凌晨問:“若我不給你呢?”
張子期的眼睛通紅,他慢慢地陰沉地盯着凌晨。
凌晨再次微笑:“嗚,你要我選擇是被你殺死還是餓死,讓我想想,嗯,我寧願被殺。”
張子期握緊拳頭,忽然想起,要論鬥狠,這個年輕小子曾從兩樓縱身跳下,而他張子期潔身自好長到這麼大,打過的仗都數得出來。
再一次確定從凌晨手裏拿到錢是不可能的任務,張子期呆望半空,他將永遠無法見到柏林,他相信曾傑說到做到,因為失去愛人確實是錐心之痛,他這樣痛,曾傑也這樣痛,即使自己並沒有做錯,曾傑仍會遷怒於任何經過他面前的人,張子期理解,他現在也想殺死面前經過的任何人。
柏林常說:“這種關係不可能長久,天底下沒有心想事成的好事,老天不可能讓我們如此幸運地共渡一生,他給我們多少就會取走多少,今天命運給予的快樂,明天會回報相等的痛苦。”柏林說:“子期,我怕。”
張子期曾握緊拳頭:“不怕,柏林,我會用生命保護你。”
用生命保護?
張子期忽然間淚流滿面,他一聲不吭,轉身離去。
凌晨低頭看地上,水滴的濕痕,一個圓點一個圓點,一串串走遠。
原來,一個人的眼睛可以流出這麼多液體,這麼多液體原來都儲存在什麼地方呢?凌晨摸自己的臉上,好象沒有那樣一個可以裝那麼多水的地方啊。
凌晨跟着那淚痕一路前行,一邊走一邊冷笑:“嘖嘖,還在流呢。”
一直跟到一輛白色吉普前面,張子期頭埋在方向盤裏,一動不動。
凌晨敲敲窗子:“嘿,你還在流淚嗎?”
張子期抬起頭,搖下窗子,臉上真的還有眼淚,凌晨笑:“我還以為是曾傑的詭計呢,看來,你的男友是真的跑了,嘖,沒有人會為別人的事流這麼多淚吧?”
張子期問:“你開心嗎?”
凌晨把一張卡“啪”地扔到張子期車裏:“密碼是364250。去網上劃款吧,我設的限額是十萬。不過卡里只有九萬五了。”
張子期驚呆了,獃獃地望着凌晨,淚水“吧嗒”從下巴上滾下去。
凌晨笑:“蠢吧?我真蠢。”
然後了走了。
張子期低下頭拾起那張卡,364250,多麼熟悉的號碼。
***
他把卡交給曾傑:“密碼是364250。”
曾傑忽然握緊那卡,握得指結髮白,半晌才道:“是嗎,他還記得。”那是他電話的前六位數字,凌晨拿來當密碼用。
曾傑微笑:“他就要回來了。”
張子期與柏林,最後在外地定了居,他們再也不想回到這個有人知道他們秘密的地方了。韓玉與沈冰居然也跟了過去。天底下再沒有比兩對要好的夫妻更好的掩護了。就算別人看到兩對夫婦,男主人與男主人說笑,女主人與女主人說笑,也一點不會奇怪。
希望他們永遠幸福。
張子期有時真的會想起那個孩子,那個冷酷無情的小子,居然會被眼淚打動,曾傑說得對,他真的還小,還只是個高中生。
至於曾傑與凌晨,幸福?那要看你怎麼理解幸福了。
曾傑的看法是,只要凌晨在他身邊就是幸福。
凌晨可能不是這樣想的,他一直沒有回到曾傑那兒,曾傑當然不會去找他,不會問他:“你是不是沒有錢了?你要不要回來?”
可是學期時,曾傑同凌晨的老師通過電話。
“是的是的,我同他母親離婚了,工作一直忙,所以才讓孩子住校。”
“是啊,凌晨的學習,我是有責任的,近來我不太忙了,如果可能的話,我會讓他回家來住。”
凌晨正打算同班主任說自己的父親又出差了,卻在教室門口遇到曾傑。
相對無言。
說什麼呢?一時間兩個人幾乎都要以為是再一次夢中相見了。
終於曾傑說:“老師打電話讓我來參加家長會。”
凌晨點點頭。
曾傑問:“假期回家好嗎?”
凌晨沉默。
曾傑道:“我可以搬出去。”
凌晨轉身離開。
那天曾傑回到家,他想,如果這樣也不行,他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凌晨綁回家,反正他是他的監護人,如果他跑,他可以強迫他回來。
只是那樣的話,凌晨的一顆心大約會跑得更遠。
這時,門響。
有人拿鑰匙開門!!!
曾傑覺得自己被快樂激穿,身體一動不能動。
不能動,不能笑,不能出聲。
連快樂都要感受不到了,他只覺得心跳如擂鼓,胸口窒息,腦子裏嗡嗡叫,口乾舌燥,胃已抽成一團,痛得他皺緊眉頭。
強烈的快樂,與痛苦有什麼分別呢?
凌晨打開門,看見大廳里一動不動的曾傑。
他象一隻流浪到飢餓的貓,又灰溜溜回到主人家,他甚至不是一條狗,狗比他忠厚。
可是不論如何,這裏是他的家,曾傑是天底下他最親的人。即使曾傑立刻趕他走也不要緊,他應該給曾傑這個機會,他欠這個人那麼多那麼多,他應該用一生償還,可是他更愛自己。他更愛自己並不是說他沒有心,也不等於他不愛曾傑。
凌晨脫了鞋,卻沒穿拖鞋,光着腳走到曾傑面前,跪下,雙臂抱住曾傑的腿,頭枕在曾傑膝上。
這樣的祈求姿勢,大約得是相當信賴對方才做得出的,否則,被人一腳踢開,就太難看了。
沒有反應。
凌晨更緊地抱住曾傑的腿,不放手,不放手。
許久,曾傑的手放到凌晨頭上,無言。
一聲嘆息:“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