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大早,水靈兒就在翟少甫的吩咐之下,將早膳送進他的房裏。
「少爺,早膳來了。」
她將好幾樣精緻可口的小菜和糕點擱在桌上,並小心翼翼地為他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粥。
過去十幾年來,她不曾有過當奴婢的經驗,實在不太知道一個奴婢在服侍主子用膳的時候該怎麼做。
根據她自己的猜想,應該是等他吃完之後,再把碗碟收拾收拾,拿回灶房,交給負責清洗的丫鬢就可以了,感覺起來並不難。
「好了少爺,可以用早膳了。」幫他將早膳排放好之後,水靈兒退到一旁,靜靜地等待。
翟少甫瞥了眼桌上的菜色,滿意地點了點頭,但是卻在坐下之後,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水靈兒等了會兒,見他還是沒有動筷的打算,不禁心生疑惑。
「少爺,請快用吧!否則飯菜要涼了。」她開口提醒道。
「是啊!不快點用會涼了,那你還不快一點?」
「嗄?我?」水靈兒一臉疑惑。
「沒錯,我在等你啊!」
水靈兒驚訝地望着翟少甫,對他的觀感忽然有點改變了。
唷唷!真想不到他竟然還會邀她同桌一塊兒用膳,看來這個脾氣火爆的流氓少爺也有難得好心的時候嘛!
「少爺,您先用吧!服侍完您之後,我再自己去吃就行了。」
翟少甫一聽,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說道:「我想你似乎是會錯意了,我的小靈兒。」
聽他喚自己的名字,水靈兒心裏忽然起了異樣的感覺。
唔……肯定是他前面加了個「我的」才奇怪,不過話說回來,她確實是他的丫鬟,他那樣講好像又沒錯。
「我會錯意了?我會錯了什麼意?」水靈兒不解地問。
「我是要你喂我吃,不是要你坐下來跟我一起吃。」
「嗄?」水靈兒一愣,表情瞬間變得僵硬。
哼!就說他怎麼會突然轉性,好心要她一起坐下來吃,原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話說得還真是沒錯!
「為什麼要我喂?自己吃不就行了嗎?」
翟少甫斜睨着她,用着下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只管乖乖地照做就對了,身為一個丫鬟,你似乎還沒有服從主子命令的自覺?」
「可是……」
「沒有可是,主子說一就是一,就算你的心裏再不願也得乖乖照做,不僅如此,還不能流露出半點心不甘情不願的神情來。」
水靈兒皺眉癟嘴,心裏下服氣極了。
見了她明明氣惱卻只能拚命壓抑的表情,翟少甫的心裏有點得意。
他知道自己故意找碴的行為有點幼稚,可是先前這個小女人不分青紅皂白就將他罵得狗血淋頭,現在她成了他的丫鬟,他不先給她來個下馬威,替自己扳回一城怎麼行?
「別忘了,你已經是翟家的奴婢,是我專屬的丫鬟,也已經拿了該拿的薪酬,現在可沒有你反悔不幹的餘地。」
這番話,不偏不倚地說到了水靈兒的痛處。
唉,他說得確實沒錯,她似乎也只能認命,既然翟少甫成為她主子已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為了將來的日子着想,她還是別故意跟他唱反調吧!
水靈兒無奈地嘆口氣,「忍辱負重」地端起碗筷,但面對著一桌子菜色,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快點呀!」
「好嘛!但是我怎麼知道你想先吃哪個?」
「隨便什麼都可以,只要別再慢吞吞的,真是不機靈。」
可惡!這男人得了便宜還賣乖!
水靈兒有點賭氣地隨便挾了點菜,遞到他的唇邊。
翟少甫張嘴吃了下去,不滿意地催道:「動作快點呀!要不還沒等你喂完,一桌子菜都涼了。」
水靈兒偷偷瞪了他一眼,雖然沒有說些什麼,卻忍不住在一邊餵食的同時,一邊在心裏將他罵過一遍又一遍。
「你在偷罵我?」翟少甫忽然瞅着她問。
「嗄?沒……沒有啊!」水靈兒心虛地否認。
「明明就有!你不是自詔是個光明磊落、行為端正的人嗎?怎麼竟然也會說謊?原來再怎麼正義凜然的人也會有行為不光明的時候啊!」
翟少甫的這番話,立刻將水靈兒給惹毛了。
可惡!太過分了!人的忍耐是有極限的!
本來她忍耐再忍耐,希望可以盡量維持主僕之間的和平,但是面對他一再的挑釁,她實在按捺不住了!
「嫌我喂得慢,為什麼你不自己吃?倘若你是天生的殘廢也就算了,明明你自己有手,幹麼不自己吃喝?都多大年紀了,還要人家一口一口地喂你吃飯,這像話嗎?不伯傳出去被人笑話?」
聽她又牙尖嘴利了起來,翟少甫的黑眸一眯,眸光充滿了警告。
「你最好搞清楚現在誰是主子!」
「我當然知道你是主子,而我是你的奴婢,既然身為一名奴婢,我當然更有責任要隨時提醒主子,別讓主子墮落了,免得將來出門被人嘲笑唾棄,說下定走在路上還會被人扔石子。」
「你……你真是莫名其妙!」
「才沒有,我是很認真的!」
水靈兒本來還想再繼續說的,但是見他的瞼色鐵青,她忽然想到自己此刻身在「敵營」,還是別太激動得好。
現在這個壞脾氣的男人可是她的主子哩!他若是想要捏死她,恐怕就跟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容易。
「呃……呃……我想主子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那我就收拾收拾,把這些東西拿回灶房去了。」
話鋒一轉,水靈兒動作迅速確實地收拾著一桌子飯菜,並立刻地捧著殘羹剩餚轉身離開。
當她走出翟少甫的房間,關上房門,頓時鬆了一大口氣。
呼——順利逃出虎穴,撿回了一條小命!
經歷前幾次被惹到怒髮衝冠、氣急敗壞,翟少有決定要好好地「教訓」他這個不馴的小奴婢。
夜幕低垂,到了就寢的時候,他把她給叫進了自己房裏。
水靈兒很努力地提醒自己要「敬業」一點,做好一個丫鬟應盡的本分,免得讓翟少甫有機會借題發揮地教訓她。
「少爺,請問有什麼吩咐?」
「已經很晚了,差下多該睡了。」
「是啊!時候下早了,少爺也儘早歇息吧!」水靈兒嘴裏這麼說:心裏卻不免感到一絲疑惑。
這男人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吧?這麼晚了他把她叫進房裏,難道只是要告訴她夜深該睡覺了?
「天這麼冷,床這麼冰,我需要人來幫我暖床。」翟少甫說道。
「暖、暖床?」水靈兒嚇了一跳,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你已經聽得很清楚了,不需要我再重複一遍。」
「少……少……少爺……你……你不是……不是認真的吧?」水靈兒驚慌得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
翟少甫回望着她,反問道:「你看我像是喜歡開玩笑的人嗎?」
不,一點也不像,他像個不折不拙的流氓大壞蛋!
「我需要人來幫我暖床,快點給我躺上床去。」翟少甫命令道。
「不!不要!」水靈兒滿臉驚恐地瞪着他。
她雖然未經人事,可也曾聽過鄰居幾個姑娘偷偷說些男女之間的情事,因此她大概知道「暖床」是怎麼一回事。
想下到這男人不僅是個流氓惡少,竟然還是個無恥好色的下流胚子,虧他長得一副高大英偉的模樣,全都只是假象!
水靈兒又驚又怒地瞪他,以嚴厲的眼神指控他人神共憤的行徑,翟少甫見狀,忽然哈哈大笑,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扳回一城的快感。
「你……你笑什麼笑?」水靈兒沒好氣地嚷着,懷疑這男人是不是真的半點羞恥之心也沒有?
「我笑你心術不正。」
「什麼?」水靈兒愕然瞪大了眼。
不會吧?說她心術不正?有沒有搞錯啊!心術不正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吧?竟然還敢做賊的喊抓賊?哼!
「當然,天氣這麼冷,我只是單純的想睡暖和的床,但是……你想到哪裏去了?你肯定想歪了,這下叫心術不正是什麼?」
「你——」水靈兒瞼一陣青一陣白,氣得咬牙切齒。
可惡!明明就是他話說得瞹昧,故意要讓她會錯意的,他卻反過來譏笑她心術不正?真是太過分了!
「怎麼?被我說出了事實的真相,惱羞成怒了?」翟少甫得意地看着她氣呼呼的臉笑。
水靈兒哼了聲,不再與他爭辯下去。
算了!她早該知道他是個惡劣的男人,又何必與他計較?再繼續爭辯下去,恐怕只會讓自己氣個半死而已。
水靈兒板著俏臉走到床邊,一把將那床被子抱在懷中,二話不說就要轉身走出房間,卻被翟少甫給攔住了。
「等等,你想上哪兒去?」
「當然是聽從少爺您的吩咐,去幫你暖床啊!」
「那你抱着被子出去幹麼?」
「當然是把被子拿到火堆旁去烘一烘啊!」
「不準。」
「為什麼?」水靈兒蹙眉,懷疑他真的是存心找碴。
「我才不要被子沾上了炭火味。」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水靈兒沒好氣地問。
「我要你乖乖地上床給我把床和被子給躺暖了。」
「可是……」
翟少甫打斷了她的話,說道:「我提醒你,我可沒有太多的耐性,頂多再過一盞茶的時間我就要上床就寢了,到時候要是我的床和被子還沒暖和,我就直接把你抓來陪睡!」
「什……什麼?」水靈兒大驚失色。
「你已經聽得很清楚了,你也該知道自己沒有太多的時間了,所以我勸你最好動作快一點。」
水靈兒眉心緊蹙地看着他,實在猜下出他這話究竟只是故意想嚇唬她的惡劣玩笑,還是認真的?
算了!「好女」不吃眼前虧,她還是乖一點,萬一真的被他抓上床去「陪睡」,那她的清白豈不是毀於一旦?
更何況,這男人故意找碴,分明是想乘機報復她先前的「造次」,不如她佯裝認命,說不定幾次之後他覺得無趣,就會將她發配到灶房去了。
「是,奴婢遵命,少爺請稍等一會兒。」
她嘆了口氣,認命地上床,卻發現翟少甫的目光盯着她瞧,害她一陣不自在,索性拉起被子蓋住自個兒的頭。
這樣的舉動,本來只是想隔絕翟少甫的目光,然而被子一蓋上卻全都是他陽剛的氣息,害她一顆心無法控制地加速跳動。
真是莫名其妙!她到底在怦然心動個什麼勁兒呀?可別忘了翟少甫是個討厭的流氓惡少!
水靈兒在心裏暗暗責怪自己的失常,努力揮開心裏那股異常的感覺,她閉上雙眼,故意在腦中想些其他事情來分散注意力。
翟少甫看着她宛如縮頭烏龜似的舉動,本覺得很好笑,打算等她透不過氣的時候,嘲諷她幾句,想不到等了一會兒,不但沒見她掀開被子喘氣,反而還聽見了床上傳來了微弱而均勻的呼吸聲。
「不會吧?」
翟少甫微微一愕,走到床邊。「喂!該起來了!」
床上的人兒沒半點反應。
翟少甫皺了皺眉頭,動手掀開被子一看,不禁啞然失笑。
「真的睡著了?」該說她太「隨遇而安」了嗎?竟然在他的床上也能睡着。
就在他猶豫著該不該將她叫醒的時候,睡夢中的水靈兒咕噥地抗議了聲,將被子搶了回去,整個人蜷在溫暖的被窩中。
「不要吵……好舒服喔……讓我好好睡一覺……」
翟少有愣了愣,忽然回想起總管安伯提及的她的過去。
這幾年來失去了爹的照料與保護,她的生活肯定很辛苦,說不定真的還不曾睡過這麼柔軟又舒適的床。
他佇立在床邊,靜靜地望着她沈睡的容顏,那柔嫩的紅唇因為重新搶回溫暖的被子而彎出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
看着那恬靜美麗的睡瞼,翟少甫的心口忽然莫名其妙地溫暖起來。
「唉!算了,看在你認真暖被的分上,今晚這床就大發慈悲地讓給你吧!」翟少甫自顧自地說完後,當真轉身離開房間,打算到書房去度過一晚。
午後,天氣晴朗,微風徐徐。水靈兒難得悠閑地佇足在迴廊邊,欣賞著翟家美麗的庭園。
她今天之所以會這麼的「好命」,那是因為翟少甫出門去了,而且並沒有要她這個貼身丫鬟一起跟着出門。
想不到他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啊!她原本還以為那男人就只想着要怎麼樣欺負她、捉弄她,就像前天晚上一樣……
一想到前天晚上,水靈兒的眉心就蹙了起來。
昨天早上,當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競睡在翟少甫的房裏、睡在他柔軟的床上時,她簡直嚇壞了,差點沒連滾帶爬地逃離現場!
事後回想起來,她還記得那天晚上她應他的無理要求幫他暖床,也記得她為了隔絕他的目光而拉起被子將自己整個蓋住,然後為了轉栘自己的注意力,她努力想東想西的,然後……然後就沒有印象,想來是不小心睡著了。
「可是……太奇怪了……」水靈兒疑惑地咕噥著。
依照翟少甫的流氓脾氣,發現她竟然在他的床上睡著了,應該會鬼吼鬼叫、把她吵醒,甚至是一把掀開被子,揪住她的衣領,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給扔到房門外吹冷風才對呀!
水靈兒百思下得其解,怎麼想都覺得沒道理,翟少甫那天怎麼下但沒有將她給吼醒,自己還不知道上哪兒去過夜了?
詭異的是,隔天遇見翟少甫,他竟沒有找她算帳,而更讓她感到事有蹊蹺的是,他不僅沒找她算帳,甚至連提都沒提那晚的事情。
倘若下是她很清楚自己確實是在他的房裏醒來,他那樣的態度還真會讓她懷疑自己是否作了場荒誕的夢。
「到底我睡著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他那天晚上到底跑哪兒去了呢?」她搔著頭,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唉!算了算了!
反正在翟少甫的床上醒來也不是一件多麼美好愉快的事情,既然他都不追究了,那她最好也當作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水靈兒決定不再自尋煩惱,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巨大的聲響忽然傳來,嚇了她一大跳。
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幾個家僕在搬運燒水用的木柴時,一不小心,讓捆綁的繩索脫落,木柴滾落一地,還不幸絆倒了正好端茶經過的丫鬟,結果茶壺也打破了,茶水灑落滿地,現場一片狼藉。
「噢!天啊!」水靈兒趕緊跑了過去。「慘了慘了!要快點收拾妥當才行,我來幫忙吧!我們得在少爺回來之前收拾好,要不然被少爺發現了,大家恐怕都要連著好幾天下不了床了。」
「連著好幾天下不了床?為什麼?」一旁的家僕們問道。
「那還需要問嗎?被少爺揍得慘兮兮,恐伯全身的骨頭都要散了,哪還有辦法下得了床?」
聽見她的話,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怎……怎麼了?」水靈兒被看得渾身下自在。
她哪裏說錯了嗎?為什麼大家好像看着一個怪物似的瞪着她?
「少爺才下會像你說的那樣。」
「就是呀!靈兒,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
「怎麼不會?」水靈兒一瞼認真地說道:「我就曾經親眼看見他把人給打得鼻青臉腫,簡直像個凶神惡煞。」
「若真是那樣,肯定是對方本來就該被狠狠地教訓。」
「呃……」水靈兒突然一陣啞口。
當初在客棧時,那個被揍的傢伙確實是該受到教訓,可是她第一次遇見的那個中年男子呢?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翟少甫似乎也曾警告她搞不清楚狀況就別不分青紅皂白亂插手管閑事,難道……那中年男子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
但她不懂的是,就算真是她誤會了,翟少甫大可以講清楚說明白,幹麼還一副兇惡的模樣,讓人家更深信真正的惡棍流氓是他。
「難道,他從來不曾發狂地揍過下人?」她的心裏還是很懷疑。
「靈兒,你到翟家也有幾天了,少爺可曾處罰過你?」總管安伯聽見了她們的對話,便開口問道。
「這倒是沒有,但這有可能是因為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少爺沒辦法借題發揮地責罰我呀!」
總管搖頭笑了笑,說道:「其實,少爺是個性情中人,比一些偽善的人要光明磊落多了,我想你要不了多久就能發現少爺的好。」
發現他的好?水靈兒的心裏有些不以為然。
就算翟少甫真的不是個兇惡的流氓,距離光明磊落的大善人也有一段距離吧?
她相信總管和這些家僕肯定是因為人在屋檐下,怕說了什麼話,傳到翟少甫的耳里,才會都這麼宣稱的。
她扯動嘴角,勉強笑了笑,沒有和大夥兒繼續爭辯這個問題,因為即使她辯贏了,讓大家都承認翟少甫是個不折不掃的流氓惡少,那又如何呢?一點也不會改變事實,既然如此她還是別自找麻煩的好。
幫忙收拾完一地的狼藉後,水靈兒又不知道自己要做好什麼了,由於她身為翟少甫的專屬丫鬟,總管安伯並沒有指派任何工作給她,而翟少有出門前也沒吩咐她做些什麼。
「唔……下如趁他下在的時候,幫他把房間打掃清潔一下吧!」
打定了主意之後,水靈兒來到翟少甫的房間,正要捲起衣袖幹活兒時,身後的房門突然被打開,還立刻砰的一聲關上。
水靈兒被嚇了一大跳,驚魂未定地轉身—看,立刻詫異地瞪大了眼。
是翟少甫!他進自己房間幹麼這樣偷偷摸摸的?更讓她感到驚訝的是——他身上還受了傷!